想着,心里便有些恍忽了,忽觉眼前一暗,却见了一张俏颜正对着自个,有些呆:“姐姐何时来的?”
来人正是那玲妃:“我来了好些时候了,你是为哪般出神呢?”
“无甚,只是想着不知家中种的那一片桃花可是开了……”音儿,有些幽幽的,竟显得几分黯然。
静默了一会,玲妃便笑道:“你今儿这身打扮,倒真是俏丽,显得比前些日子丰润些了,你啊,就是不自保重自个,整日的病恹恹的,瞧得我都闷气!”
腩腩地低了头,阿暖却是知晓,这些年若不是玲妃小心照料着,他怕早是抑郁而终了,若不是玲妃派的宫女粉黛好生料理着,他今儿个就算活着,也是形容枯瘦,入不得人眼了……
“又想甚么了?”玲妃笑掐了一把那粉般的颊,满意地见了那颊染了晕红,她实是喜掐那粉嫩颜色的脸儿。
“在想玲姐姐……”阿暖笑了,恰是那初春的花儿,怯怯的,羞羞的,却又是好生美丽。
“啊,姐姐可真是有幸,让阿暖记挂!”说着,玲妃便拉了那小手儿,使了小劲儿,把阿暖自榻上拉起。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阿暖有些惊,见着玲妃把他拉得出了浮华宫,直往外走,不由得令他又是惊又是怕。
“去御花园,瞧这大好的春日,你镇日呆在宫中不见天日的,绣那些没生气的花儿草儿的,还不如亲见些花草,活生生的,好看得紧。”玲妃的力气实是大,阿暖被她扯着竟不自主地往那御花园去了。
“姐姐,莫去,莫去!”阿暖大惊,只是挣不脱玲妃的一双手,直得惊惶求饶,他怕,怕见了那高高在上的人儿,怕见了那对他心存遐思的靖阳王,怕失了这三年的平静……
其实,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三年来的平静,实则是暗藏波涛,若是一个不小心,他的平静便如泡沫般碎成千万片。
“莫怕,皇上与靖阳一同出宫去打猎了,后宫的妃子们还没那么早起……”玲妃看透了阿暖心思,柔声道。
她是不会害阿暖的,她待阿暖极好,眼见得三年前那总是惨淡淡不露笑容的阿暖今日出落得俏丽非凡,会对她笑,对她好……
阿暖,真个如他的名儿般,似一抹暖阳,暖了在这宫中生活早已麻了的心……
只希望,阿暖也能暖了烈的心……
稍有些愧地望了眼听了她的话,乖乖随着她走的阿暖,御花园里,烈正与靖阳把酒言欢,突兀地带了阿暖去,烈会有些惊讶吧?
当年的那个青涩小娃儿,而今真的是长成倾国颜色了……
阿暖怔怔地望着御花园的石亭里那对坐而饮的一双人,轻轻地垂了眼,艳丽的唇畔泛起一抹酸楚,那身明黄,冷冷地映在他的眼中,刺目至极点。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儿,不是与靖阳王爷一起出城狩猎了么?
明媚的眼眸,无声地望着身边一脸亲切笑颜的玲姐姐,缘来,玲姐姐也会欺他,难道这深宫真是一人也不可信么?
深宫,真个儿是深似海么?活在这宫中的人,心也是海深么?
姐姐,你可曾真心对待阿暖?阿暖静望着那携着自个的一双素手,为何要骗阿暖?就是真个儿告诉阿暖,他们也在这宫中,也在这御花园,阿暖也晓得姐姐是不曾骗阿暖的……
“阿暖,姐姐骗了你,你怨姐姐么?”三年的相处,玲妃清楚地知晓着阿暖是如何地不愿见着烈,只是不解,为何,不愿见烈。在这深宫中长成,她清楚地知晓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儿是何等的寂寞,何等地孤独,却奈何,万钧重担皆压在身,笑不得笑,怒不得怒,恼不得恼,哭泣不得哭,陪了烈这些看,心疼着那个人儿,却不知该如何令那人一展欢颜。
淡淡地抽回了被那一双素手紧握着的手,阿暖静静地笑了,淡淡地回着:“姐姐一向待阿暖好,阿暖怎会怨姐姐?”
是不怨姐姐,怨得是自个,若不是因了自个的倾城颜色,又缘何被靖阳囚困,又怎会惹了那人满心的嫉怨,怎会入了这深宫,抹煞了江家阿暖这一个人儿?有的,只是被当今天子赐了月妃的绝色妃子罢了。
命当如此罢?
缘是恋了那不该恋的人儿,上苍对于他的惩治罢?
应是认命罢?
认了罢……
低低地,在心间叹着,不想,心却痛着。
不甘,不甘,为何连想着心上的那个人儿,也得了这般的惩治?他不是甘愿地让了姐姐?这一世,他赢不得女子,那便退一步,在这浮华宫中,安生地想着楚哥哥罢,为何上苍连这点小小的心愿也不能成全?
那人的心思,他明了,也是个绝望的心思。故而,他便在这宫中淡淡地,不去惹那人儿。安生的日子,三年多,不长,却也不短。他明了,这绝顶在上的人儿,并未忘却宫中有这么一个妃子,不提起,只因,不想提起。不想提起,是因为不愿靖阳知晓……这份心,也是恁般深沉。只是靖阳不解罢了,靖阳呵靖阳,你何苦把心放在阿暖身上,你恋的不过是阿暖的美貌颜色罢了……世间,真个重视你的,怕只有那人罢?你何不把心,放在那人身上?
“阿暖,姐姐打小在这宫里长大,几乎忘了真心是甚么。打从你在姐姐面前出现,姐姐才晓得,自个儿还是有真心的,姐姐真心地疼着你,也是真心地疼着烈,姐姐不求甚么,只求你能让烈笑……”玲妃,真切地望着阿暖,她晓得阿暖的真身,更因知晓,才下了这般决心。
“姐姐,阿暖知晓!”轻轻地,柔柔地阻了玲姐姐的话尾,他晓得,姐姐真心地喜欢他。
缓缓地,往前走,穿过那掩住了他与姐姐身影的一排低低柳树,柳叶随着轻风,拂着他的面颊,轻盈地犹如上等的绸缎,那种感觉,他向来便喜欢。
因为,那些上等的绸缎,往往便是在他的指尖下,变得万分美丽……
他可以在绸缎上施展无尽的美丽,可是,他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施展无限的美丽么?
美丽?可以美丽么?
只求不要太过痛苦……
第八章
“靖阳,回京月余,你此次是首次进宫来见朕罢?”烈阳静默地为自个儿面前空了的杯里注入清冽的美酒,酒是上等的波斯葡萄美酒,泛着艳红的色泽。
靖阳的眸轻敛,低低道了声:“臣知罪,请陛下恕罪!”
端了杯的指轻轻地紧了紧,指尖已是泛了白,自打三年前,御书房内,因他一言而起的争执,延续至今。往日,总是对他信任有余的靖阳,竟在不觉间形同路人。
轻咳了一声,烈阳注视着那人阳刚的面容,几年的戌边生涯,磨却了靖阳被子他娇惯出来的脂粉味,多了男儿的英武气概,心底还是有些欣喜的,纵然知晓靖阳这三年守卫边疆,是气恼自个儿赐死了他心上仙般的人儿。将浅酌了几口的杯儿放在了石桌上,烈阳的眸转望着亭外御花园内满园子的热闹春景。心头转的,却是那深切的抑郁,已是三年有余,靖阳终是未曾忘却那人。
幽幽地开了口:“昨儿个听御医言道,你这几日里身子有些不适。今儿个可是好些了?”
“陛下不必牵挂,靖阳健壮得紧!小小风寒罢了,不妨事!”淡淡地推拒了那骨肉至亲的牵挂,连一句皇兄也吝于开口。搁在膝头的掌,捏成了拳,终不得解开兄弟间的结罢?一个阿暖,便毁了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比往日任何一刻,都晓得,靖阳为了那一个美人儿,恨了他这几年。心是苦的,他虽为人间极致的尊贵之人,却比不得那一个弱小人儿。
自打那谎言出了口,他兄弟二人之间,便已然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不复亲密。靖阳啊靖阳,为何不待朕好些?便是你待那人的十万分之一,也是甘愿。却为何,你只对那人好?难道只为了那人的倾国颜色?
靖阳,你可知,红颜终有老去时,至那那时,你可还会执着于那人?
靖阳啊靖阳,你难道也是个参不透皮相之人?心微苦,轻抬起眸,又往那只是浅了薄薄一层的杯中注满了清冽的美酒,此时却是猛灌入喉头,任那火灼般的刺痛,灼遍他的全身。灼得他一阵晕、眩,一张略显瘦削的面容,便因这灼烫,浮了两朵浅浅的红云来。他本也不是个擅酒之人,这酒落了肚,却是使得心头更是苦恼,纵然靖阳是浅薄之人,恋了便是恋了,这也怨不得他人。
“无妨便好,无妨便好!”低喃地笑出声来,烈阳的眸泛起了薄薄的水雾,那白皙的面容上明亮的双眸便显出一份艳丽的柔媚来。
靖阳望着那张白皙容颜上因那薄醉而显出的媚态,心忽地一颤,他望见的不是那份薄醉,望见的是那永远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显出的一份哀怨。哀怨?为何心头会泛出这一个字眼,是他眼花了么?待仔细地瞧,却见那双凤眸已是转向了他处。心道,应是自个眼花罢了,一国之君,何等尊贵权势之人,于这人世间要死要生,想要甚么,便得甚么?怎还会有哀怨之态?
这般想着,靖阳便不再作深处想了,可怜烈阳一份痴心,竟如此见不得天日,亭中两人俱是缄默,一时之间,竟只听得园子里的清脆鸟鸣,便再无他音。靖阳皱了眉,却又不知该如何解了这闷局。恰在此时,一只斑澜的彩蝶舞进了亭内。翩翩多姿的艳丽颜色,上下翻舞间,竟落在了手持酒杯儿的白细指尖上。
烈阳微眯了眸,轻笑道:“玲珑怎地还不来?她可是最喜扑蝶了!”
玲珑,便是吕玲,先皇亲封的玲珑公主,烈皇的发妻,烈阳与靖阳的表姐儿。打小,这兄弟二人便喜欢唤那娇俏的女子作玲珑,便是如今也是改不过来。
听了这一国之君提及了那素来便让他敬重的人物,靖阳刚硬的嘴角边始泛得一抹真切的笑颜来。他因那姐姐一路自腥风血雨中呵护他兄弟二人而敬重他的姐姐----玲珑公主,当今皇上的玲妃,浅浅的笑便漾满了整张面容,软了那满脸的刚硬:“已有些年未曾见玲珑了,她还是那般模样么?”
烈阳有些痴得望着那抹笑,心下甚是酸涩,脸上却未现半分,早惯了掩藏自个的真心实意了。轻张手指,那栖在那指尖的艳丽翩蝶便受惊地飞起,袅袅地消失在亭外的百花众中。
眸盯着那一团团开得极艳的花儿,烈轻柔地道:“玲珑说是带个人儿来见你,应到了罢!”
靖阳,你不知那人是谁,朕却晓得。朕一向便晓得玲珑与那人儿要好。
却是不曾阻挠。
一是不忍见玲珑失却了那真心的笑颜,玲珑自幼长于深宫,深宫中的险恶早磨却了那俏姐姐的笑,那人的到来,却使是玲珑的笑,一日比一日炫目,终是不忍阻挠。
二是那人生得静,悄悄地,无风无澜在这宫中度了三年有余,镇日里便枯坐于浮华宫中绣些花花草草,也不见得任何怨言,竟挑不出些微个毛病来使坏,对付那仙般的人物。
三是怕有些许的动静,便惊了靖阳,使得靖阳生了疑,那仙般的人物终是在三年前,他的口中逝去了得。
三年。三年,朕这心中竟是一点也不得好过,忧心靖阳你在边疆的安危,忧心这仙般的人物终会让你寻得,忧心……
今儿个,鬼使神差地应了玲珑的点子,在这御花园中,邀了靖阳,也请了那在靖阳心中故去了三年的人物,一同赏那奇花斗研。
是试探罢,探那人在靖阳心中的份量罢!
靖阳,莫舍了朕,可好?若是把那人给了你,你可会疼朕一些?可会对朕好些?
靖阳……
万般心思,却在转眸间顿见那人时,化作了飞烟。
好美!那一袭染了春色的衣裳,自春风间泛起些微的涟漪,犹如平静湖面起得微波,那乌发堆云间的一抹深以,竟衬得那人如此娴静端庄。不曾瞧见那面容,便自被那份出尘的气息压了魂魄。一步一步间,只见那渐近的人儿,绿柳,红花,彩蝶,统统地消失了在眼前。心心所念的,只有那倾国颜色:
眉,似柳叶,似新眉,更似那远山的一抹笼翠。眼若秋水,如寒星,却在流转之间有了水的柔媚,星的清冽。鼻如玉雕,像雪砌,是鬼斧神工也雕砌不出的无瑕。涂丹染霞的红唇,犹如人间不曾见的一抹朱红。
褪却了三年前那孩童稚气,长成的身量轻盈如柳,衬了那颜色,果真是个仙人。
烈阳望了,心也醉了,这般美丽,怪不得靖阳痴迷,便是连他,瞧上这一眼,也是心折了。只是,这心,终已是给了这浊世间的人了,烈阳这一刻,却不敢看靖阳,怕见靖阳此刻的神态。
只听得,心如鼓擂。
“阿暖——”
身边的靖阳,喃喃得,道了两个字,听起来甚是吃力,似是用尽了气力一般。只刻的心情,怕是只有靖阳自个明了。心头绕得,是惊喜,是诧异,是想念,也是苦涩。
惊喜的是这人儿竟尚活着,虽改了妆扮,俏了颜色,却仍是一眼之间便认了出来。诧异得也是,这人儿竟还活着,更是改了妆扮,虽是柔弱,却终是男儿身,这一身衣裙,却是女儿家独有。
想念,这三年有余,这只在梦中出现的绝色,活脱脱现在了面前,想念便如潮涌。苦涩,却是此刻有方有的,靖阳竟突觉,他已离了这人儿千万里之遥。这人,在这宫中三年有余,这般打扮,应已是皇兄之人了。
皇兄二字,终是压在了心头。
“阿暖站定,一双眸儿静静地望了亭内把眼望他的两位男子。一位是人间帝王,一位是尊贵皇胄,俱是人间富贵,他心间竟无一丝惊惧。
烈阳抬了头,转了眸,瞟了靖阳一眼,却见靖阳的面色平静,望不出一丝心思,心下却有些怕了起来,瞧不出靖阳心思,瞧不出靖阳意欲何为,这沉静面庞间,有的却是满山满楼的风雨。
“靖,你竟这好几年也不来瞧我!”玲妃,见场面不大得劲,便忙上前来打了圆场,一手拉了阿暖在亭内坐定。
“玲珑,是靖不对!”靖阳抬了眼,望那柔媚颜色,心间也是波涛汹涌,三年有余,这人儿已是少了眉间那浓浓的抑郁。应是皇兄之功劳罢?他怎知这三年,阿暖满心的愁苦虽未曾减,却已是懂得了收敛,只因不忍伤了玲姐姐对他的满心呵护。
“那便是该罚,罚酒三杯!”斟满了酒,放至靖阳面前,吕玲刻意掩了心头那份疑惑 ,靖阳却似识得阿暖!
却不料,一只手儿抢了那酒杯儿。
“不必罚他,合该是罚朕!若不是朕夺了他心头所爱,他又何必恼朕恼了三年!”烈阳已是微醉,平日的沉稳皆退了去只留了那份孩儿任性,夺了酒便猛灌了三杯。
吕玲是何等聪明人物,只一眼便知晓了这兄弟二人这几年的僵局却是因了这绝代颜色。转眸间,只见那阿暖只是坐着,沉静的秀颜那般自在,不为烈阳的醉语所惊。
终是晓得了阿暖为何不喜见烈阳了,却原来他喜的是靖阳!只是烈又喜欢着阿暖,这又该如何是好?
吕玲虽是聪明,却终不是局中人物,又怎料得其中缘由,所猜想的,却与事实差了千里之遥。
正待想些法儿,却见烈阳饮了酒,便拂了衣袖,起身离了御花园。那步履间已是踉跄,心下担忧,虽是明了放阿暖与靖阳独处不妥,却仍是追了烈阳的脚步而去,她终是担忧烈阳多些。
这亭内,只留了靖阳与阿暖。
“随我走!”靖阳心头千言,出了口,却只化了这一句。
淡淡地笑了,阿暖凝视着那王爷,这王爷也是一个人物,却为何总是参不透?这几年,不难晓得,这王爷竟为了他,与当今的皇上呕了三年。可笑,可笑:“王爷,阿暖心间已是有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