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羞答答地,田蜜柔声道,“可知学堂何去处?”
书生暗道了一声奇,原来是同路。有心想要结伴而行,又碍于礼数,便打消了此念头,只是微侧着身子,为那俏女子指了一条近道:“姑娘便往这边厢直去吧,一刻的工夫便到了。”
田蜜见书生为她让道并指路,回了个礼作了个揖,道声谢,便往那书生指的道直去了。行约不一会,眼前便见一排精致竹舍,低低地掩在一排柳树后,半人高的竹篱笆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一张圆桌,几方圆凳,傍着一株高大的银杏,倒也有几分雅趣。
轻推篱门,只见脚下一碎石小径通向竹舍,竹舍的窗通开着,田蜜一眼便望见了那一身月白衫子的俏阿暖正端坐在桌旁看着书。
悄悄然,行至窗前,轻扣窗边的桌子,那俏阿暖听得动静,便抬起了头,一张望,眼中便显了讶色。田蜜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阿暖明了,便起身向先生告了会假,出得门来。
“姐姐怎地来了?”阿暖接过田蜜手中食盒,随意问道。
田蜜笑道:“你早饭也未曾吃,我怕你饿着了,来,我们到那边去吃罢,你早些吃罢,我也不耽搁你读书。”
阿暖乖乖听话地随着田蜜到了银杏树下,看着田蜜取出几碟精致小菜,一碗白米粥,一双象牙筷,小心地排好。
“阿暖,吃罢。”田蜜笑着拉阿暖坐下。
“多谢姐姐。”阿暖依言坐下,轻尝田蜜带来的早饭。吃得一半,忽听见篱门动静,阿暖不由地抬了头,却见一英俊书生缓缓入内,心一跳,又见那书生一双细长俊眸深深地望了过来,那丰润的嘴角更是泛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好似有甚深意一般,瞧着瞧着,阿暖那一张俏脸便慢慢地红将起来。
觉得脸上火热,阿暖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掩饰似地遮了脸,一边把眼看着身边的田蜜,生怕姐姐看出甚端倪来,这一看,便觉得有些不妥,只见姐姐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那书生瞧,脸上还露出少许讶色。
“姐姐?”轻轻地扯了扯田蜜袖角,阿暖柔声道,“阿暖吃好了。”
“啊,啊。”田蜜想不到竟会在此遇到那问路的俊书生,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心头更是浮起一股自家也不解的莫名窃喜来,被阿暖惊动,一时之间有些羞窘,忙把食具收拾妥贴了,提着食盒,迈着莲花小碎步,急急地自书生身边离去。
那书生把眼看着那急急而去的俏丽身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一转眸,便望见了一双略带幽怨的深黑水眸及一张半嗔半怒的丽颜,虽是平日里看惯得,却仍旧有些惊艳:“阿暖,今日来了?”
目送姐姐离去,却见那俊书生只把眼望着离去的姐姐,心下不由地有些酸,想到自个痴心一片却得不到这笨书呆一顾,又不由地有些悲伤,听得笨呆书生笑问,便有些恼,听这语气竟似不见他似的,便掩了脸,转头便往学堂走。
白白地受了俏人儿的冷落,俊书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两个跨步便拉住了那俏人儿一双粉嫩嫩的小手:“阿暖,怎地生气了?”
被那笨书呆拉住,行不得半步,阿暖便转过身,只是把低头也不拿眼瞧那心里牵挂的俊书生。这一低头,却见自个的一双手堪堪地被那俊书生的一双大手握个紧,看着,想着,盼着这一双手握着自个一辈子不放。
这俊书生便是七年前救了阿暖的那个俊俏少年,楚书行,楚子敏。前几年,楚子敏每日与阿暖朝夕相处,耳厮鬓磨,端得是形影不离,况阿暖又是个俏人物,讨人喜欢,平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贴心,更是让楚书行把个俏阿暖疼到了心里。
只是,楚子敏渐渐年长,平日里为了功名,不知觉也把个俏阿暖冷落了。子敏以为阿暖是为这个生气,便拉住了俏阿暖一双粉嫩嫩的玉手,柔声道:“阿暖莫气了,哥哥近来冷落了你,哥哥对不住你,你打也好,骂也好,千万莫要不理哥哥了。”
一想到俏阿暖不理自家的情景,楚子敏心中便隐隐作痛,只是不解这是为了甚么,虽是不解,但是楚子敏却是明了,若不好言相劝,阿暖便真个会不理他了。
低着红,微红了眼圈,阿暖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个笨书呆怎会知晓自家心思,见不得他多瞧俏丽女子一眼,见不得他的心思挂在别人身上,便是最疼惜自家的姐姐也是不行。不知何时,这笨书呆才能体会自家的心情呢?
想着,心头便觉苦涩了起来,轻轻地将手自楚哥哥手中撑了出来,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先生要讲了。进去吧。”
“你不气哥哥了?”楚子敏见阿暖只是垂眸,不拿眼瞧他,心里便有些慌了。一双手只是拉着阿暖的玉臂,迭声道,“阿暖莫气哥哥罢,哥哥和你赔不是了。”
水眸微挑,泛起一抹幽怨,阿暖见楚子敏额头微见汗,急着赔不是,心里又是一抹微甜,不管楚哥哥是怎般不解风情,他心中还是有阿暖的,娇嗔地白了一眼楚子敏,腩声道:“哪个气你了,傻哥哥!”
楚子敏眸中,见得一个俏阿暖,那娇嗔神态,煞是美丽,不由得看得呆了。
见楚哥哥直勾勾地拿眼望着自个,阿暖不由地红了一张脸,扭头便走。那脸泛桃花的动人媚态又把个笨呆的楚哥哥看得是心魂荡漾,不能自已。见那阿暖进了学堂,便急急地追了上去。在自个坐的位置上坐定,翻开书来,一双眼却是不能像往常一般地专注于诗词,只是拿眼偷瞧那坐在一边的风流人物。
阿暖心知楚哥哥偷瞧他,只是把眼望着诗书,心下却是百折千回,那楚哥哥火辣的眸光,瞧得他心跳不已,楚哥哥如此看他,可是对他有意?
想着想着,心下又是惶惑又是欢喜,一双耳却是不能自掩地红了起来。
一会课罢,便把那帕子给了楚哥哥吧,心里的楚哥哥其实不是笨呆,只是不解风情,他绣了这上邪,想必再笨拙的人,也会明了他的心意了,这般想着,一只玉手便探进了袖口想要取那白帕,这一探,便煞白了阿暖一张俏生生的容颜。
那帕子,竟然不见了。
明明是放进袖中的呀?出门前还看过的,怎么就没有了?
怔怔地,阿暖的心凉了一半,难道,自个儿,与楚哥哥便果真没有缘份?
心下便觉得有些不安,神思也有些迷惑起来,这一日,便迷迷糊糊地过了。窗外,柔风轻过,送来的,却是一抹淡淡的寒意,冷冷的,恰是预感着什么。
第三章
第三章
秋雨蒙蒙。
秋风瑟瑟。
阿暖静静地坐在客厅里,一双美目,默默地凝望着有些拘谨地坐在自家对面的俊俏少年。见自家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俊俏少年便憨憨地冲着他傻笑。
转开了眼,不望那俊俏的少年,阿暖的眼底泛起一抹淡淡的雾气。好一个笨呆的书生,还对他笑呵……
自打坐在这里,他的心里便已在滴血,想要离开,却是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听着姨娘与先生在那里谈论着楚哥哥与姐姐的亲事。
楚哥哥与田蜜姐姐……
自打丢了那方白帕,他心中便有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稳,却想不到不详的信息来得这般的快。三个月,三个月而已,楚哥哥便已与田蜜姐姐定了亲。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甚么他一点也不知道情?
不,不是不知情,只是自个不愿意承认。
楚哥哥喜欢姐姐早已露了端倪,楚哥哥为了求功名,已是久未到锦绣山庄,而自从见了姐姐,楚哥哥便像掉了魂般三天两头跑庄里。向来精灵的姐姐也会常常上了学堂去看他,可是,一转眼就没了姐姐身影。一溜眼也是不见了楚哥哥,心里却是不愿,也不敢想,楚哥哥会与姐姐在一起。
姐姐有什么好?
姐姐长得没他好,他可是方圆百里数得上名的美人。
姐姐一手女红没他好,他有御赐天下第一绣之名。
姐姐虽然嘴甜,却向来是个粗心思的女儿家,从来便是他心细会体贴人。
姐姐……
“阿暖?”
“阿暖?”
柔柔地呼唤,来自向来疼他的姨娘,阿暖轻轻地抬起眼,望着一脸温柔的坐在上首的姨娘,轻垂了眼睑,低声道:“姨娘何事唤阿暖?”
“姨娘知晓你向来与阿蜜要好,方才姨娘问你话,你不回答,你可是不愿阿蜜离家了?”姨娘的话里,听得出有些不悦。
因为锦绣山庄终究他是主人,所以,姨娘在决定姐姐亲事的时候,还是要问他的主张,若是他说不愿,姨娘也许是会拒绝了楚家这门亲事的。素来,姨娘便待他好,只是,姨娘终究是有些偏心的。听得姨娘的语气,便可以听得出来了。
不愿!他是不愿呵。
他怎会愿姐姐抢了他最爱的楚哥哥?
红唇微张,却在话语脱口而出之际硬生生地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只为了望见了姐姐那双美丽的眼瞳。姐姐向来待他好。他怎么忍心伤了姐姐的心?
一转眸,又望见了满眼期待的楚哥哥,所有的话语便更是沉在了肚子里,千万个不愿与不甘,只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轻垂下眼睑,默默地绞着一双白生生的玉手,幽幽地道:“阿暖怎会不愿,阿暖还要为姐姐绣上一件绝美的嫁衣,让姐姐穿了它,嫁给……嫁给楚哥哥……”
每说一字,阿暖便听得一颗心一滴滴地在淌着血,说到后来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便急急地站起了身,告了声罪,在一干人等猜疑的眼光中匆匆离开。
出得客厅,阿暖的脚步便有些不稳了,踉踉跄跄得行了几步便再也动不了了,只得倚在栏杆上,才歇住,便觉得喉头一阵甜,似有甚么事物自胸口往上涌,然后便是一阵难受,禁不住拿手捂了嘴,伏了身子,却是哇得一声,喷将出满天的血雾来。
呕了自家一身的血,阿暖有些怔仲,四下瞧了瞧也没有甚么人,本也不愿有人瞧见他这般狼狈,便死撑着一个身子,默默地往自家房中行去,行一步,便觉心口痛似一寸,千刀万刀割将下来,那一颗心已是伤痕累累。
幸而阿暖的房间不远,行不多时,便到了。
阿暖默默地推开了门,静静地坐在了云床上,一双眸子,也不见泪,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家沾满了血痕的一件月白衫子,一脸的苍白。似是觉着自家太过狼狈了,慢起了身子,缓缓地翻了箱子,取了件干净的袍子换上,然后掀了房中的香炉,把件沾了血的衫子扔了进去,见那衫子化作了灰,才在床上躺定。
凄凄地望着一室的冰凉,阿暖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猛地咳了起来,咳着,那血便从那红艳的嘴边溢了出来,急急地便扯了帕子擦,却是怎么也擦不净。看着那点点血痕,终是觉得酸楚,这才回过神来,哭将起来。
这一哭,便哭得是天昏地暗,把个俏阿暖哭得是肝肠寸断,只见那一个玲珑身子,哭得是不断抽搐,终是禁不住这一阵嚎啕大哭,那一个原本便是柔弱的身子,便这般昏劂了过去……
幽幽醒转,却见房中昏暗,阿暖强撑起身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玉指扯了帐子,抓稳了身子,深吸了气,方才有些稳住。
勉强下得了床,点了火石,燃了烛火,端至绣架前。翻了一幅上好的红缎子,铺好,穿了针线,拈着针,却是半天下了不针,嘴角泛起一抹苦楚的笑,幽幽地轻叹一声,便放了绣针,只是坐着发愣。
默默地把针线放了,起了身,推门出了房,缓行至后院,后院有一小小碧湖,湖边砌着嶙峋怪石,静静地在石上坐定,一双眸子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映着一泓弯月。
望着望着,却见水面上多了一个俏丽身影,猛地回过头,望着月空下浅笑的俏丽少女,微微有些惊:“姐姐,你怎地这么晚了还不睡?”
那少女正是田蜜,却见她随意地在阿暖身边坐定,一双黑幽的眸子静望着阿暖月光下有些苍白的脸,只是一瞬间不见,却觉得阿暖似乎憔悴了许多,禁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阿暖,你可是不喜姐姐与楚哥哥在一起?”
身子惊地一颤,阿暖掩饰似地低敛下眸子,哑着声道:“姐姐多虑了,楚哥哥为人厚道,又肯上进,将来定会出人投地,阿暖为姐姐能找得这样的夫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喜?”
田蜜一双美目直直地注视着月光下,如玉般沉静的面庞,那波澜不惊的面庞总让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妥,总觉得阿暖有些古怪,可是却不知阿暖为何会如此,想不通,想不透……
听不到田蜜的回应,阿暖缓缓地抬眼,却与田蜜的揣测的眼光对个正着,淡淡地泛开一抹笑,他柔声道:“姐姐可有事要问阿暖?”
田蜜看不出阿暖有何古怪,不由地笑自家多心,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笑道:“姐姐是来还你这个的。”
月光下,阿暖看得分明,那是一方绣着字的白帕。
那是……
那是他绣了准备向楚哥哥表明心意的帕子,为何会在姐姐手上?那帕子明明已经不见了……
心下疑惑,一双美目便圆睁了望着笑望着他的田蜜俏姐姐。
“这是你前阵子绣的帕子,那日你急急去了学堂,出门前便掉在地上了,我拾了起来,想着你宝贝着这帕子,便生了好奇心,便托辞去给你送早饭,想要看看你是为谁人绣着帕子的,只是却没有碰到。却是碰到了子敏。说起来,你这帕子也是我与子敏的媒人,姐姐还真该好好谢谢你才是……阿暖?你怎地了?气色好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田蜜急急地起了身,着急地按着阿暖瘦弱的肩急切地问道。
闭了闭眼,阿暖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妨事,有些倦罢了,姐姐,我先回去歇着了……”
“好。”田蜜二话不说地便扶着阿暖起身,想要扶阿暖回屋,却被阿暖无声地推开了,不解地回望着阿暖苍白的面容。
“姐姐,夜深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的,小心身子。”阿暖轻垂着眼睑,望着掌心被他揉成一团的帕子,嘴角泛起一抹悲苦的笑,天意如此,天意如此,他又能奈何?
罢了罢了……
忘了吧,断了吧……
不再想,不再念那个笨书呆吧,楚哥哥,你我注定无缘呵……
可是,楚哥哥,阿暖想要知道,你可曾在意过阿暖,你可曾喜欢过阿暖?若是有那么一分一毫,阿暖便是死了也是无撼了……
正自想着,往前行了几步的田蜜忽地回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折成卷的纸条儿,塞到阿暖掌心里。
这是?
“这是子敏托我转交的,姐姐是个粗心的人,几乎又坏了事了。”田蜜笑得甜,轻轻地抚着阿暖冰凉的颊,“阿暖,你也早些歇了吧,你身子骨弱,病了便不好了。”
点了点头,阿暖目送着田蜜离去,然后缓缓地摊了那纸卷儿,就着如银月光细看,这一看,却痴了。
那纸卷儿上只是画了一朵楚楚动人的兰花。花畔写着两个草书:安否?
既是草书,便可见得那字迹凌乱无比,看得出是仓促为之,若不是阿暖与楚子敏极为相熟,怕也不知这两字为何。
楚子敏画了这幅兰,是因他见阿暖气色不佳,而后又匆匆离去而仓促画成,足见其心中还是担忧阿暖的,至于为何画兰,而非其它,却是因为阿暖喜兰。
阿暖喜兰,内有一段情由,初时楚哥哥不久,便不慎弄枯了楚先生至爱一株君子兰,而楚哥哥明知是他所弄,却替了他的罪,被楚先生着实一阵好打,看着楚哥哥一身狼狈,阿暖直哭道,这顿打落在他身上便好了,那楚哥哥却道:“阿暖莫哭,阿暖便是我心中那尊贵却又娇弱的兰,兰是要娇惯着的,若是这一顿落在阿暖身子上,比那阵打落在我身上还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