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罂的应对就可以看出,飞楝阁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为了置自己于死地的圈套。
事到如今再将过往的细节一点点回忆,涟苍铭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鲁莽得令人发指。
面前忽而晃过栾雪的脸,那故作不屑的表情,以及那句话,
“我姨娘已经把一脉相思给我解了,她说你一脸短命相,怎么也不肯放心让我把蛊留你身上,喏,这是你那份的解药。”
回想到此,涟苍铭总算感觉一丝欣慰。
至少,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不会拖累那个孩子,将来黄泉再会,我也不会觉得愧对你……
旁厅外,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子一闪,涟苍铭半阖上的双目内同时浮起一丝笑意,方才表现出的颓废之色也一扫而空,这却是方才一直在暗处窥探的人影决计看不到的。
确定暗中监视自己的人已经去报信,涟苍铭就地盘腿坐下,开始调理内息。
如果他预料得不错,下一步等待着他的,必将是唐蓝和唐罂了。
涟苍铭静心凝神,一手掐决护在丹田,而另一只手一直握着剑柄。
唐罂,你我再见之时,便是你为惹怒我而付出代价之日。
章二十二生离死别
听完唐蓝的描述,唐罂自檀木椅上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腹背受敌,背水一战,仍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涟苍铭啊涟苍铭,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
唐罂拂袖扼腕,脸上的表情却透出几分兴奋的味道,一旁的唐蓝皱了皱眉开口道
“此人遇强愈强,想要击败他,必须先乱其心。”
唐蓝看着唐罂被微风拂乱的发丝,说。
“乱其心?”
唐罂挑眉看向唐蓝,“看不出我家的唐蓝也学会玩弄心机了,唉,为兄我甚是感叹啊。”
“是你说过,动心容易,伤心便不难,”
唐蓝不理会唐罂少有的打趣,“让我去,我会将涟苍铭的首级亲手提来。”
唐罂立刻摆手,嘴角勾一抹笑,
“不要这么着急,他的命,不需你去取。”
当夜,唐罂果然出现在涟苍铭面前,看着涟苍铭丝毫不见绝望的目光,唐罂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
“涟盟主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有一味毒,叫‘生离’。”
涟苍铭闻言瞳孔立时一缩,‘生离’、‘死别’,互为解药的两种奇毒,前者能让服食者全身血液凝结而死且尸体在死后三年不腐,后者可使中毒者体内骨骼尽化,死后不出一刻化为一滩血水,两种毒互生互克,除了彼此之外,再无其他解药。
“唐教主此时提起‘生离’,不知有何用意?”
涟苍铭问。
“哈,没什么用意,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而已。”
唐罂伸出手搭到涟苍铭肩膀上,凑近了去说话,“‘生离’从服下到发作一共三天时间,从现在算起,两天后,你若还活着,我就给寒青时解药。”
生不得,死不能。
涟苍铭看向唐罂,目光里恨意早就炽然。
“不劳唐教主费心,两天后,请记得备好解药。”
“好说,在此之前,唐某就静候涟兄佳音了,哈哈哈哈哈哈”
唐罂大笑而去,原本在他身后的五个教徒同时抽出了剑。
一场生离死别的戏,开始上演。
藏澜山,飞楝阁,转眼又到午时三刻。
已被围困三天三夜的涟苍铭仗剑而立,面上倦色已浓,眼底布满血丝,他知道只要今日这太阳一落,约定的期限就到了。
忽闻梁上声动,涟苍铭剑尖一指,
“下来!”
一声断喝,涟苍铭随时准备出招。
梁上果然跃下一人,黑衣蒙面。
涟苍铭正欲攻上前去,忽然发现来人发髻上别着一支样式简单的羊脂玉簪,簪尾一只眠狐,栩栩如生。
涟苍铭心猛地一惊,
“青时!!”
意外的重逢,涟苍铭低喝一声,半是惊疑,半是心疼。
“跟我走。”
扯下面上的黑布,寒青时无暇多说,拉着涟苍铭就要往外走,孰不料涟苍铭竟似脚下生根般,不曾挪动分毫。
“我已解了外面的机关,你这是干什么?”
涟苍铭皱紧了眉心看着寒青时,
“你身上的毒呢?”
“……已经拿到解药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
寒青时声音一顿,再次试图拉着涟苍铭离开,但涟苍铭仍旧不肯动。
“你犯什么神经!”
寒青时压低了嗓音吼道,瞪向涟苍铭的目光闪过一分无奈。
“青时,你骗我……”
涟苍铭反手握住寒青时的手,“你根本没拿到解药,对不对?”
“因为没有一脉相思的后顾之忧,所以你才这般欺瞒,是吗……”
寒青时闻言一怔,抬眼去看涟苍铭,却只看到那双总是微笑着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即使你会死,也不会牵连任何人,你就是这样想得,对不对!?”
涟苍铭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此刻,却只能拼尽全力隐藏身上的颤抖。
“青时,再说一次,你信我!”
“我定会从唐罂处取得解药……”
一声脆响,寒青时甩手一个耳光打断了涟苍铭的信誓旦旦。
“你总说要我信你,你呢?”
寒青时冷冷看着涟苍铭,“你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
“要我牺牲性命来救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青时……”
“你不走?我走!”
寒青时愤愤转身,却被涟苍铭扯紧衣袖抱进怀中。
“……要我信你,这一辈子自此始,由此终,你不可辜负。”
涟苍铭看向寒青时,忽然笑起来,“你若辜负,那可一下子就去两条命啊。”
“这种时候你还…………”
寒青时哭笑不得,“放心,只要你信我。”
言毕,寒青时忽然抬起脸凑了过去,一个吻出其不意地落在了涟苍铭唇上,涟苍铭初时一愣,眼神中迅速闪过了什么,但随即就想就势吻下去,可惜不曾得手而被寒青时推开。
“离开这里后,我们去接着小雪,一起退隐江湖。”
涟苍铭轻抚着寒青时的面颊,收敛起方才的不正经神色道。
“嗯。”
寒青时低声应着。
只要离开此处,今后天高海阔,我们三个人,再也不要生别离。
出阁的途中,处处是机关被破坏的痕迹,为防还有漏网之鱼,寒青时一路走在前面,一会儿两人就来到阁外。
“你们真以为,逃得掉吗?”
倏然响起的声音,没有温度。
唐罂带着唐蓝一干人,不知何时已重重包围了飞楝阁。
“青时,虽然你对唐蓝用的计很了不起,但我不得不说,你对他的了解,远远比不上我,选择唐蓝作为你们逃出生天的救命稻草,青时,你真让我失望。”
唐罂冷冷一笑,手一挥,“取涟苍铭首级者,必有重赏!”
唐罂身后众人得令,立刻拔了兵器杀过来。
涟苍铭迅速抽出剑,脚步一错将寒青时护在身后。
“挡我者死。”
一生挚爱之人就在背后,这一次,他必须赢得一条生路。
下一刻,刀光剑影,惹一时风生水起。
生与死,只在一瞬。
涟苍铭虽然功力深厚,却终究被困三天三夜,现如今再遭众人围困,虽能抵挡一时,却渐渐显出不支的败象,寒青时那边也并不乐观,仅仅杀退了两个人之后,寒青时的右手已开始轻微的颤抖。
“速战速决!”
寒青时翻手将炼情剑换到左手上,右手探向怀中摸出唐门暗器万点寒星。
“你多方使计向唐蓝要得万点寒星,就是为了今日吗?”
唐罂摇摇头,叹气道,“青时,你怎么就那么傻,你真以为我会让你轻易得到‘死别’?”
寒青时闻言本想开口回敬几句,孰料胸口猛地一窒,话未出口,却呕出一口鲜血。
“青时!!!!!”
涟苍铭眼角瞥到异状,猛地一剑挥出退开袭来的三人,想要去到寒青时身边。
“围住涟苍铭。”
唐罂一挥手,一道剑气生生拦断涟苍铭的脚步,随即众人又将涟苍铭团团围住,“涟苍铭,此时此刻,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唐罂一步步走近以剑伫地的寒青时,
“我要让你们知道,轻视我的下场。”
墨色的圆筒,紧紧捏在手中,寒青时放任身体跪倒在地,只为积蓄最后力量,拼一线生机!
“‘生离’发作的滋味如何?我的——青时?”
冰冷的手指,爱抚般缠上寒青时的颈项,猛地扼住。
比毒发的窒息感更早到来的是颈部被扼住导致的头部胀痛,寒青时的面色瞬间变白,又渐渐开始泛出紫气。
“放手——!!!!!”
一声爆喝,是急是怒,涟苍铭一剑刺进近身之人的心口,腕间一甩将那人自剑上甩开,但青衣教之人仿佛杀不尽,刚刚撕裂的一条缝隙转眼又有人填补上来。
唐罂说的话让涟苍铭心绪顿时搅乱,眼见寒青时毫无抵抗能力地跪倒在不远处,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无力施救,这份痛苦,如万蚁噬心!此时此刻,他只想去到寒青时身边,人来杀人,佛挡杀佛!剑起,剑落,有人命丧黄泉,有人勉强避开,也有人趁乱偷袭,面对刺来的武器,涟苍铭已经忘记了抵挡,他只知道,杀!
杀光这些人,就能救寒青时!
“看一个男人,为你出生入死,怎样,感动吗?”
唐罂没有放开扼住寒青时的手,就势走到寒青时背后,俯下身贴住他的耳边说。
“我倒是忘了,你现在恐怕已经说不出话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唐罂仰头大笑,却不知就在此时,寒青时猛地睁开眼,抬起了右手!
剑划过骨肉,而后是撕裂的声音,最后一个人倒下,涟苍铭一身紫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尽数被血染红,凌乱的伤口满布身躯,这血,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被他杀死的人的。
在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他唯一重要的只有……他忍住脚步的踉跄,向那个方向看过去,
“不——!!!!!!”
终于等到时机的寒青时,猛地抬起右手,万点寒星竟是对准他自己的胸口,爆射而出!他自知难逃一死,只求此时与唐罂同归于尽,能让涟苍铭逃出生天!
万点寒星,当今武林最霸道的暗器,一旦打出,绝无生路!
唐罂似是也没料到寒青时破釜沉舟这一举,愣了一下,却为这一怔神失了躲避的时机,就当他以为大势已去之时,一条人影突然落到他身旁,一掌将寒青时劈开,只听的无数细碎声响,万点寒星瞬间透体而过,打入尘埃,来人又欺身而上想要再补一掌,被赶过来的涟苍铭硬生生接下。
轰然一声,怀抱着寒青时的涟苍铭后退数步,一口血呕出。
万点寒星,当今武林最霸道的暗器,一旦打出,绝无生路!
唐罂似是也没料到寒青时破釜沉舟这一举,愣了一下,却为这一怔神失了躲避的时机,就当他以为大势已去之时,一条人影突然落到他身旁,一掌将寒青时劈开,只听的无数细碎声响,万点寒星瞬间透体而过,打入尘埃,来人又欺身而上想要再补一掌,被赶过来的涟苍铭硬生生接下。
轰然一声,怀抱着寒青时的涟苍铭后退数步,一口血呕出。
“撑得住吗?”
唐罂挥挥衣袖掸掉沾上的灰尘,侧脸问道,方才为他挡开万点寒星的唐蓝已经退至他身侧,听到他的问话后沉默地摇了摇头,但尽管牙关咬得死紧,仍有一条血丝自唇角溢出,显然方才和涟苍铭对掌时已受了内伤。
而另一边,涟苍铭看了一眼寒青时的伤势,迅速点了他胸口几个穴道,想要帮他止血,原本处在昏迷状态的寒青时此时勉强睁开了双眼。
“坚持住!青时!你给我坚持住!”
涟苍铭抱紧寒青时,仿佛只要力道松一点,怀中人就会消失不见。
“…………早知道……救你会这么遭罪……我就不来了……”
寒青时轻轻侧过头,扯开嘴角试图微笑,却在涟苍铭的臂弯中揉散了发髻,眠狐玉簪顺着散落的发丝掉落。
“那个……”
寒青时目光紧紧盯着那枚簪子,
“给我…………”
到最后,只要有它伴着,黄泉路上,我不会孤单……
“嗯!”
涟苍铭连忙拾起那根簪子放进寒青时摊开的手里,而意外就在这瞬间发生!只见原本气息奄奄的寒青时,接过簪子后陡然手腕一转,眠狐簪的尖端瞬间就没进了涟苍铭的胸口!
“簪子上涂了你心心念念要找到的‘死别’,涟盟主,这下你总该安息了吧。”
唐罂的话语凉凉地自面前响起,涟苍铭怔怔地看着插在胸口的簪子,目光缓缓上移,对上寒青时的双眼,张口欲言,却只能吐出一口红得发黑的血。
章二十三信
要我信你,这一辈子自此始,由此终,你不可辜负。
你若辜负,那可一下子就去两条命啊。
放心,只要你信我。
离开这里后,我们去接着小雪,一起退隐江湖。
言犹在耳,人事已非。
涟苍铭猛地一把抓住寒青时握簪子的手,双眼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他放在心底惦念了许久的人影。
若是现在闭上双眼,是否黄泉碧落,可以再不相见……
涟苍铭苦苦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而后身子一歪,倒落尘埃。
我、信、你……
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啊,人都死在我的手上,你还要信我?……
寒青时慢慢挣开自己仍被握着的手,现在的涟苍铭早已不可能禁锢住他的行动,但他却挣得很慢,很慢,仿佛手仍被那个人用力握着一样,当指尖也从他的掌心脱离那一刻,泪水忽然自寒青时眼中漫涌而出,一滴滴砸落。
“后悔吗?对你当初的选择。”
唐罂故意问道,这问题在此刻无异于给寒青时正淌血的伤口上洒一把盐,但唐罂知道,只有趁现在把寒青时彻底击垮,彻底毁掉,他才不会再有力气逃离。
“寒青时……从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强行压抑住眼泪,寒青时直起身子,却脚步不稳地踉跄了一下,一旁的唐蓝上前架住他的胳膊。
“……带他回房。”
听到寒青时的回答后唐罂略微顿了一下,随即吩咐唐蓝把寒青时带回飞楝阁中,正打算先处置掉涟苍铭的尸体,不料却听背后传来寒青时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唐罂,我一直好奇,你是否也有真正不能失去的人。”
心感不妙的唐罂猛然转身,却看到唐蓝竟倒在寒青时怀里,右手腕上一根牛毛细针微光闪烁,而唐蓝的双唇此刻已经是一片赫人的紫色,显是方才唐蓝去架住寒青时那会儿被暗算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