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听了他的陈述，眉头就是一皱。阿虎猜到陆痕不想帮忙，连忙求道：“陆大侠，求您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救救我师妹！”

他这么一说，陆痕当真没了办法。又一转念，自己这一走，度秋雨说不定就能露出破绽来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答应了下来。

当雪儿得知陆痕是为了个女人才要前往赦生道，当即气得浑身力抖。有心要质问陆痕，碍于阿虎就在一旁，有些话又说不出口。只能用眼神狠狠地将陆痕刮了个遍儿。道者也知他心中不悦，倒是自己内疚起来了。

陆痕暗中交代修心继续监视度秋雨。自己则带着阿虎和雪儿离开了忘今山庄去追三妹。这一路走下来，三人是每逢村镇都挨家挨户地问过去的。可说来也奇怪，就是前后脚的事情，却怎样都查不到她的行踪。

快马加鞭地赶了近一个月，这日进了林谷县境内。赦生道也离着不远了。陆痕本以为这林谷县必定是个人烟荒芜的地方。可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会如此繁华热闹。原来，自从寒苍发下昭告，再加上【元神】的事情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林谷县便成了武林人士落脚的据点儿。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什么青衣门会馆，华山会馆等等。

陆痕不由得一声叹息，随便找了家不起眼儿的小店儿住了下来。三人来在厅堂里捡了张桌子坐定，点了几样小菜。

正在闷头吃饭时，就听邻桌一个大嗓门的喊道：“昨日我们兄弟又上了躺赦生道。爷爷就不信逮捕着那小兔崽子。”

另个大汉笑道：“那寒苍在你这儿就成了兔崽子了。”

大嗓门不服气地嚷着：“怕他作甚？爷爷怕见不到他呢。哼，跟个龟孙子似地卧在山上不敢见人。不够个英雄。”

“我说大英雄，你上了三趟赦生道了，可曾有收获？”另个人纯是拿他取乐。

大嗓门儿嘿嘿一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拿我取乐是不？像你们这些人啊，不敢上山，还想要那宝贝。嘿嘿……”

“你是大英雄，你倒是说说看啊。”

“对啊对啊……”

一桌人都被他呛急了，各个催胡子瞪眼睛地逼问。

那大嗓门特意压低了嗓子说道：“都说那寒苍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可依我看啊，他另有企图。”

“什么企图？快说快说，别卖官司。”

“你们知道我这次上山发现了什么吗？死人!嘿嘿，这可不是一般的死人。这些人啊，都是被挖心而死。”他神神秘秘地说着。在座的都听出了一身冷汗来。

陆痕虽然低头吃着饭，耳朵却一直细听着邻桌的对话。当那人提到挖心而死的人的时候，道者顿时面色大变。询问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雪儿。

反观雪儿，就跟个没事儿人似地，该吃吃该喝喝。陆痕又是一声轻叹。心想：每到这时，自己总是对寒苍起疑心。可事实证明如今的寒苍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苍魔了。他的确变了很多。懂得忍让，懂得珍惜生命，且不论他最终目的为何，单说他能任这些人踏遍赦生道而不露面这一点，就已经能证明他的诚意了。自己若再不信他，未免说不过去。想到这儿，陆痕收回了询问的目光，继续吃饭。

阿虎可忍不住了，悄声问：“陆师兄，我师妹会不会已经上了赦生道？”

被他这么一问，陆痕的胃口也没了。整颗心都绷了起来。若是他们师兄妹俩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我怎么对得起雪峰道人？

陆痕放下了碗筷，说道：“我们这就上山找找。”

雪儿也默默地放了碗筷。

……

三人沿着山路向赦生道顶峰走去。一路上的确能看到些许的尸身，但都是被刀剑所杀，并不是什么掏心而死的。阿虎则一马当先地冲在前头，每见到死尸，总要上前翻看，紧张的心情自不必说。

陆痕见他走得稍微远了些，才压低了声音问雪儿：“寒苍现在可在赦生道？”

“陆公子的话，主人都是照办的。”雪儿冷冷地道了这一句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陆痕知他还在气自己，倒也不怪，只是心中隐隐纠痛着。

夜幕降临时，三人才来到山顶。还是未能寻到三妹的踪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得才最是叫人焦急。

阿虎情急之下竟冲着山谷大喊起来：“三妹！……你在哪！”

“你疯啦？”雪儿连忙遏止。“若是被那寒苍听见了怎么办？”

“他出来正好！拼个鱼死网破！”阿虎急的眼睛都红了。

“你想死，你去死。别拉着我们做垫背！”雪儿也红着脸吵回去。其实他不是有意要跟这阿虎作对，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陆痕连忙过来劝架。“哎呀呀呀！喜怒，静心。大敌当前，可不能先漏了气。”

雪儿白了陆痕一眼，便不再做声了。

“我去后山找找。”阿虎闷闷地道了一句。

雪儿抱着胳膊冷声道：“我累了，就在这儿歇歇。”

陆痕知道他武功不低，而且这里又是在赦生道，寒苍自然不会为难自己的右护法。于是跟着阿虎直奔后山而来。

他们俩误打误撞地走到了炎魔窟附近。就觉得这里奇寒无比，越走越叫人头顶发麻。正在阿虎打退堂鼓想走回头路的时候，就觉得脚底下一拌，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仔细一看，竟是一具死尸。

“陆师兄！”阿虎惊呼了一声。

陆痕不敢怠慢，连忙赶过来查看。就见这人死的面目狰狞，双手捂着胸口。

“挖……挖心……死的……”阿虎战战兢兢地说。

陆痕只是点了点头。

“寒苍！太没人性了！”阿虎撞着胆子狠狠地说着。

陆痕也不答言，只道：“我们再找找。”

阿虎点了点头。二人肩并着肩继续向前走。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谁？”阿虎尖声地喊。

对方并不回答，只是扔过来一个黑呼呼地东西。二人往左右一闪。那东西落到了地上。黑影也瞬间消失了。

陆痕来到近前，将那黑包裹打开一看，顿时僵在远处。这时阿虎也看清了包裹里的东西，那竟是自己师妹的人头。

“三妹！”阿虎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第十三章 情为何

阿虎捧着满是血痕的人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失去的仿佛是自己的生命。这种心情旁人是无法代替或理解的。他将所有力气都化作嘶喊声，撕心裂肺吼着。

“寒……苍……我杀了你！”

他抓狂地奔向黑暗深处，一双眼仿佛能从黑夜中挖出仇人的身影。

“阿虎！”

陆痕没能拉住他。愤怒到了顶点的人都是势不可挡的。道者没有办法，只好再后面紧紧追赶。然而体内的邪毒却在这时发作了，剧烈的疼痛令他举步维艰。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三十五天了。看来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

正在这时，就听远处传来阿虎愤怒的喊声。

“寒苍！我杀了你！”

陆痕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向阿虎的方向跑去。

“寒苍住手！”

他一边大喊着一边奔向出事地点。然而，当他赶到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阿虎瘫倒在树旁，空洞的胸口不断地往外涌着血。他奋力地吸着气，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阿虎！”

陆痕赶到他身旁，双唇颤抖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阿虎微微抬起眼皮，猛地抓住了陆痕的衣襟。

“替……我们……报……”

满是鲜血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催了下去。空留一片凄冷。

陆痕浑身力抖，不知是因为毒性发作还是别的什么。亲人、朋友总是这样一个个的离他去。他仿佛是被下了诅咒一般，留不住一丝一毫的温情，更救不了最亲最近的人。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逍遥法外，还在无忌惮地谈情说爱。陆痕越想越气。他豁命一般地运足内力大喊一声。

“寒……苍……”

紧接着邪毒翻搅着涌上了喉咙。乌黑的血液溅了一地。然而陆痕却不为所动，紧接着又是一声。

“寒……苍……”

连喊两声，道者便觉得头眼发花。就在这时，浑浑噩噩之中，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后心涣涣注入。

“痕……你醒了。”

耳闻一声轻唤，陆痕勉强睁开眼，却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纠结了他一生的情仇爱恨的面容。

“寒苍。”

“恩，你来得正是时候，解药刚刚做好。”

被视为魔中之魔的男人，在陆痕面前却总是温柔无比。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

“来，先喝了解药。”

陆痕任他搂着自己，眼神却紧紧地盯着寒苍的脸。

“这是什么？”

“【长心水】。快喝吧。”

【长心水】——魔都一大邪术。非要万人之心才能熬制而成。这点他陆痕还是知道的。想来，那师兄妹俩也是为了这么一瓶药而死的。

一瞬间，他已分不出什么是痛，什么是恨。万般难言之苦涌上心头。

他运足了内力一掌打碎了药瓶，紧接着又一掌打向寒苍的心口。寒苍措不及防，眼看解药洒了一地，已是焦急万分。这一掌他竟然连躲也没躲，挨了个正着。陆痕就跟疯了一样，连发数掌拍在寒苍胸口。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寒苍居然还在担心陆痕的毒伤。竟连运功抵挡也省下了，就这样跌靠在岩石旁任他打个够本。最后一声巨响，原来连他身后的巨石都被震碎了。

陆痕心知邪毒已经攻心，反而平静下来。涣散的目光投向眼前瘫倒在乱石上的身影。或许这才是留给他们的最好的结局。男人眼一闭，倒在了寒苍身上。

……

寒苍将陆痕的头扶到眼前，细细地看着。他究竟为何要发怒，为何要生气。寒苍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整整十五年来的眷恋已经将男人的自尊磨得粉碎。从一心得到慢慢变成静静守候，这其间的痛苦早就融化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活着的方式。而今——或许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早已不在乎结局，更不想去追究原因。【幸福】——这是他唯一想留给他的东西。而自己，或许早就被放逐到了九天之外。

“对不起。”

寒苍喃喃地耳语着。说不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道歉。或许是因为陆痕的怒火，也或者是为了接下来的一吻。

细语过后，男人将自己冰冷的双唇送上。其间透骨的寒冷是他在炎魔窟苦熬了三十五天的证明。为了用自己的魔心熬炼解药，寒苍三十五天不曾合眼。每一分钟的煎熬都成了他的期待，期待着能与陆痕相逢的这一天。期待着他肯回心转意的那一刻。然而，这一天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我爱你。”

颤抖的声音细不可闻。这一句真心告白，仿佛是犯了天大的错，说得小心翼翼。

如今，唯一能救他的东西，也是自己最后能给的，就只有【元神】了。

……

如果用茧来形容灵魂，那么分离【元神】的绞痛就如同是在抽丝一般。仿佛是没有终点没有极限的痛苦在不间断地加剧着。男人渐渐收拢了臂怀，任自己的意识在地狱里煎熬，却不忍让怀里的人儿受到一丝一毫委屈。

渐渐的，光华四射的【元神】从寒苍的口中滑入了陆痕的双唇。终于将【元神】从自身上撕扯下来，男人总算得到了片刻的解脱。然而，接下来如海潮般席卷而至的邪毒，又再一次将他拉入了地狱。原来【元神】就是魔的本体所化的精华，它在吸取了陆痕体内的邪毒后，会将所受的伤害相应地转移到魔的肉体上。

寒苍大口地喘着气，用最后一丝意志强迫自己的身体去承受涌来的邪毒。毒血几度涌上喉咙，都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虽然痛不欲生，然而内心的喜悦却难以言表。因为陆痕得救了。只有这样就足够了。寒苍勉强移动着身体，好让陆痕躺着更舒服些。

“痕……”

细不可闻的呼唤也许已经不代表任何意义了。

……

当雪儿气喘吁吁地赶来时，寒苍已经是命在旦夕了。

“主人……”

雪儿小心翼翼地轻唤着。

寒苍勾起嘴角，松开了环绕在陆痕身上的手臂。

“快走。”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雪儿明白，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主人来守护陆痕。无论发生什么事，陆痕的安全永远排在第一。感觉到四周魔气加重，雪儿来不及多想，抱起陆痕匆匆离去。一路上泪水不停的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也波动着心弦。

突然一声巨雷响彻山谷，比深夜还要黑暗的乌云遮住了整个赦生道。又一道闪电从九天倾泻而下，连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是神魔？！”

雪儿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慌慌张张地躲进了草丛。一颗心缩成了一团。

怕——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逃避的现实。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这儿？”

雪儿胡乱地猜测着。难道是为了抓主人回魔都？

“怎么办？怎么办？！”

心乱如麻的雪儿最终决定先下山再说。可是刚一动，就感觉到周围好像布满了芒刺一般，扎得他心肺具裂。他赶忙抱紧陆痕再度缩回了草丛里。

“难道神魔已经布下了阵法？”

雪儿紧咬着牙关，思索着脱身之计。

……

惊天动地的一声霹雷后，大地上只立着一人。或许从那若隐若现的形态上可以暂且划归为人吧。黑影悠闲地走到寒苍面前。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寒苍的视线。他一开口，空洞的声音便回荡在整个山谷中。

“我徒，你可知错。”

幽幽道出的虽然是问句，然而其间不容置疑的态度却叫人无法辩驳。原来，来的这位正是魔都司法臣之首的神魔。也是寒苍的师父。

寒苍却用冷冷一笑作为回答。

那庞然如山的黑影伸出了魔爪将垂死的寒苍抓了起来。用类似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

“他不信你。三番四次要至你于死地。我徒，这世间根本没有容你之处。”

“哈……”

寒苍干脆闭了眼不去看他。任凭他在那儿自说自话。

“恩……你仍不死心。”

神魔无奈地叹气。又说道。

“那我就让你彻底认清什么是‘情’。”

言罢，神魔提着寒苍飞升至空中，乌衣轻拂下化出一人多高的铜柱。铜柱悬浮在空中。整个天空就仿佛成了炼狱一般。神魔再一抖手，鬼魅般的铁链从乌袖中窜出，瞬间便将寒苍捆在了铜柱上。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接下来的痛苦只会让你更早地认清事实。”

紧接着，他又冲着山谷中说道。

“陆痕，你多藏身一刻。寒苍就会多受一分的苦。若你对他稍有情在，就该挺身而出。”

他声音如同闷雷一般，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雪儿抱着陆痕，将身体深深地埋在草堆里，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神魔发现了行踪。

神魔说到做到，话音一落便挥手招来天雷。闪电由天而降，直劈在寒苍身上。这天雷非同小可，即便是苍魔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吃痛声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能散去。神魔怕他受不住折腾，就这么死了。便将自身的内力缓缓地注入寒苍体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