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雪——earthbound该隐
earthbound该隐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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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聂摄魂抵着他柔滑的发顶,轻轻地摩挲着,「你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吗?」

不要用那种声音呼唤着他,对酒自己已是毫无抵抗的能力了,再让这温润又充满后劲的声音继续催眠着下去,恐怕他又要再度醉倒在他的怀中了。

「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

都是因为那年的衡山……那年的雪,让他就这么醉了…整整五年。

看穿了狄万圣的挣扎,但是聂摄魂还是狠心地针出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你就竟是谁?是剑术通神的狄家六少?还是嗜酒如命的酒狂?还是…还是一个迷失自己生存目标的可悲男人?」

「聂、摄、魂!」狄万圣用力推开了聂摄魂,剑光一闪,聂摄魂的颈子上就多了一道细如毫发的血痕。「我说过不要逼我!」即使声音已经泄露出他汹涌的愤怒,但他持剑的手,仍是没有半分的晃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聂摄魂面不改色地垂下眼帘,抹去了他眸中复杂的心思,「你是什么时候才开始这种浪迹天涯、醉生梦死的日子的?」

「你应该很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吧,万圣!」聂摄魂的声音渐渐低沉,不着痕迹地压抑着胸口的闷痛。

他不该嫉妒的!因为这是他心甘情愿所选择的路。就算这只是把万圣更推离自己的身边,就算…这只是让自己更明白万圣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万圣的眼瞳微微一眯,「你要我说些什么?」他握剑的手指倏地一紧,「你以为我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接受你吗!?」

「不!」聂摄魂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地低吼,「我没有这样想!」

求你!算是我求你!千万不要这样折辱我的深情,这样鄙视着我的存在!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这种痛啊!

仿佛无法克制心中黑暗的渴望,万圣几乎恋上了聂摄魂充满痛苦的模样。

「不!你就是这样想!要不然,你为何一直窥伺着我内心中的秘密?你为什么要一直逼我承认我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你想我会就这么爱上你这一心一意要救我离开黑暗的神呢?」狄万圣露出一丝残虐的笑容,薄唇缓缓吐出了最伤人的利剑。

「聂摄魂,你真恶心!」

一瞬间,聂摄魂真的以为自己会被他的言语所击倒,他沉默了半晌,慢慢地闭上了眼。

「那你杀了我吧!」他至死不悔的心,只有他才有能力让它停止。「如果你认为面对真实的自己比死还要痛苦的话……」

狄万圣泛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扣紧了掌中的剑,殷红的血珠汩汩地顺着银光而下。

「那我就如你所愿吧!」

等待着那注定袭来的剧痛,聂摄魂在陷入黑暗的那,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那场最美丽的初雪。

那年的秋天特别短,还没到腊八,洛阳就开始吹起了北风,让晶莹的霜花结成了冰柱,仿佛连心都被冻了起来。

回到书剑山庄不过一旬,自己还是不争气地落荒而逃了,明明再过三天就是他的生辰了……,想到他总是温柔微笑的秀丽脸庞,会因为自己的刻意缺席而蒙上一层失望的阴影,狄万圣就忍不住一阵懊恼。

但只要忆及自己差点吻上他那因小憩而毫无防备的唇时,唇边那抹因心上人而牵动的笑意,就不知不觉地僵硬,离开的决心也更加地坚定了。

就算在落英缤纷中的他有多么出尘绝俗,那凭栏沉睡的模样有多么惹人怜爱,他都不该有如此丑恶的欲望。

他一定是疯了!他是他最疼爱的小弟啊!

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家门,再度清醒时,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于何处,只是忽然想起衡山小雪初晴的胜景,就这么随性地运起轻功往衡山飞奔而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眷恋起他那恬淡的笑颜,为他身上那抹若有似无的暗香而乱心?即使知道不该,他还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他身边暖如春水的氛围,着迷起他温柔却不失坚毅的性子。

在十四岁那年,他喝下了生平第一杯酒,为了压抑那无法倾诉的暗潮,以及始终缭绕不去的情愫。

从此,他爱上了酒,也恋上了他。

六年来,那微妙的心动已经成长为难以言喻的情潮,而蜕变为少年的他,也变的更加俊丽秀逸了,而今日的失控,更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忍住对他的心情了。

离开,似乎已是唯一的路。

漫不经心地以惊人的身手跃向丈于高的绝壁,狄万圣努力忽略心中蓦地涌现的刺痛。

当他终于攀上衡山的主峰时,阴郁的天空已经开始飘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白,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在这方纯洁的世界里,应是能将自己所有污秽的心思洗净吧!

原以为在这终年冰封的雪国,必定是鸟兽罕至、杳无人烟,但当一阵冽风袭卷,吹起片片飞雪后,狄万圣才蓦地发现了一缕不属于雪地的白。

记得「他」曾说过,当花瓣雕落纷飞时,无论是樱花也好,桃花、梅花也好,都会隐隐传来低微的叹息声,像是种惊艳,也是种轻愁,歌颂着那绝丽的灿烂,也惋惜着那易逝的那;可是雪不同,当雪落下的时候,是种比死亡更深的静谧,比安详更沉的永劫。

那时他只是一口饮下江南新酿的梨花春,说没想到「他」因为目不能视,反将耳力练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还摸着「他」细如藕丝的淡色长发,取笑着他悲春伤秋的善感。

可是现在狄万圣却真的感受到了那绝然的静默,在雪末飞溅的瞬间,他只看见了那抹飘逸的身形,仿佛旭日般冉冉升起。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狄万圣忽然想起了楚辞中形容东君的诗句,这一刻,他真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不由自主地被那洒然出尘的气韵所震慑。

他微敛着眼睫,发梢、肩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轻雪,原本应该被他体温蒸发的雪片,却奇异地悄悄地落在他的身上,缓缓地堆积着,没有一丝销融的痕迹,瞬间,他仿佛化成了一堆雪,一堆毫无温度、生命的雪。

怔忡了许久,狄万圣才想到这应该是江湖中盛传,几乎已是出神入化的逍遥派内功,以一神守内,一神游外的「逍遥游」。

这个人,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派的门人吗?

逍遥派,在江湖中是极其神秘的一派,并非是因为逍遥派喜欢故弄玄虚,而是这门中之人,皆如同派名一般地「逍遥」,对于武林中的种种争权夺利,根本就不萦于心,要不是六十年前出了一个武学奇才「风月剑客」喻紫扬,世间之人恐怕连逍遥派之名也不会听闻。

正当狄万圣胡思乱想之际,那白衣人的眼忽然睁了开来。

「到了!」

低沉的嗓音让万圣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一缕极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向了他的股间,引起一种难以启齿的悸动。

随着他的眼光眺向远方,只见原本暗沉的天空,忽然云破日现,耀眼的璀光在蒙上一层雪纱的山峦间流转,折射出既缤纷又炫丽的色彩。

「衡山的小雪初晴,果然名不虚传呀!」万圣忍不住赞叹,本只是一时性起的冲动,至今终于深深体会到此行不虚,所有的烦恼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毕竟在这雄伟嵚崎的山势,瑰丽奇艳的美景之下,而自己的畸恋与之相较,反倒显的渺小了起来。

「没想到今日竟有同道中人与聂某共赏奇景,幸甚幸甚!」那白衣人优雅地振振衣袂,忽地一声清啸,绵绵不绝的声势更彰显了此人内力的深厚。

约莫一刻时分,白衣人便回头正视着狄万圣,原本在他身上凝结的霜雪,早在那间消融殆尽了。

「阁下可是逍遥派之门人?」狄万圣微一拱手,语带肯定地说着。

白衣人从容地勾起唇角,深邃的眸中泛起一阵波光。

「在下聂摄魂,是逍遥派第十三代掌门人风静廷的大弟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狄万圣微微一笑,「在下是书剑山庄狄万圣,是排行第六的酒狂。」

「久仰久仰!」

邃如子夜的星眸,对上了狂放纵情的墨瞳,仿佛就这么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纠缠。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三天,像是那,也是永恒。

为什么他还要来呢!?这样他就不必再想起那永恒记忆中的三天,也不必再面对那个连他都感到陌生的自己!

可若自己真不想再见到他,为什么当初会与他定下五年之约,而在约定之期将届时,会不由自主地在衡山附近徘徊?

「或许,只要你死,我就不需要再迷惑了。」

那时,是他先出手的。

因为对高深莫测的逍遥派武学有着难以言喻的好奇,所以万圣如同往常的模式,提出了决斗的邀约。

可是,聂摄魂并没有答应。

「你并不想打。」他只是这么说着,之后,就默默地转身就走。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狄万圣忽然怒不可遏地扑上前,几经淬炼的剑锋散发着冷冷的寒芒。

「拔剑!」

依然是那令人厌恶的从容,他静静地说着:

「剑有剑气,人有杀气,但真正醉心于武学的人则会有斗气,你有剑气、杀气,但是我却看不见你的斗气,你决斗的目的并不是表面上的嗜武成痴,而只是想借着决斗来逃避一些事情吧!」

聂摄魂完全漠视着直指面门的剑尖,深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好冷,好冷!

「我不想跟没有剑魂的人比试。」

好狠!

时间,万圣失去了所有的动力,连日来,不眠不休奔上衡山的疲惫,蓦地涌上,淹没了他已经不甚坚强的心灵。

「你一向都是这么直接的吗?」倏忽之间,万圣掌中的剑就已经入鞘。

「没错。」听出他的暗讽,聂摄魂仍是淡淡地回答着。

狄万圣笑了。

他喜欢这个男人!

他从腰间掏出一只酒壶,弹开瓶盖仰天灌了一大口。

「要喝吗?」他慷慨地把酒壶丢给他,即使盖子未盖,壶中仍没有一滴酒落在雪地上。

聂摄魂瞧也不瞧地将酒壶给挥了回去。

「我不喝酒。」他从怀中取出一盏热腾腾的茶壶,「我已经有茶了。」

狄万圣不屑地瞄了一眼,「茶有什么好喝?值得你花费内力去温壶?」他心有不服地又灌了一口,「还是我的烧酒好喝。」

见到狄万圣孩子气的举动,聂摄魂只是轻轻笑道:

「无论酒还是茶,都是最重品味,像你这般牛饮,倒不像在品酒,反而像是在求得一醉。」

万圣撇撇嘴,「求得一醉?或许吧!」唇边勾起的角度,带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无奈,「可是,我却从来也没醉过。」

他曾经将谪仙楼所有窖藏的美酒一次饮尽,连喝了五天四夜,除了多日没睡的头晕目眩之外,他连一丝醉意都没有。

「清醒的人是醉不了的。」聂摄魂仍是一派轻松,「既然醉不了,那还不如喝茶。」

狄万圣长呼了一口气,大剌剌地坐在聂摄魂身边,一把夺过他正浅啜着的香茗,「嗯!又苦又涩的,有啥好喝啊!」

看着万圣的模样,聂摄魂忽然露出一抹璀璨至极的笑容。

「闭上嘴,静上一刻钟,你就明白了。」

从刚刚到现在,这家伙始终都是一副冷漠淡定的神情,可是方才那瞬间的笑容,几乎美的夺人心魄。

摄魂摄魂,他怕就是用他这种绝丽的笑容摄走别人的魂吧!

像是在深蓝的海中蓦地发现一颗莹亮的珍珠,那电光火石间的震撼,应该就是惊艳吧!

「怎么,好喝吗?」聂摄魂不知所以地问着,浑不知万圣的心思。

忽然间,万圣好想向他倾吐一切,想让这个绝世出尘的俊逸男子出现比冷漠更激动的表情,比笑容更深刻的情绪。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我总是在不断地期盼着,渴望着你的来临,但你却始终不愿出现,悲伤失意的我,只能在江边临风哀歌。

注意到了他的失神,聂摄魂关切地问道:

「你还好吧?万圣?」

万圣忽然扬起了眉,「我没事。」

「你叫……聂摄魂吗?」他不想记住他的名字,就让他在这个陌生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吧!

就这样了!

「你曾爱过人吗?」

虽然讶异,但聂摄魂仍是平静地回答。

「当然。」

「你有过那种必须与整个世界为敌,即使失去一切也想得到的爱吗?」

聂摄魂无言地摇摇头。

「我有。」狄万圣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什么是不能爱?」聂摄魂像是毫无所觉地问着。

「逆伦,逆尽天下世间之伦。」

「那又如何?」聂摄魂有些不耐地说,「你可以选择爱与不爱,但是『逃避』绝对不是一个好方法。」

「你有为爱哭过吗?」万圣又再度岔开了话题。

「没有。」聂摄魂闭上眼,似乎越来越不想在跟万圣瞎扯下去了。

「我也没有。」狄万圣轻叹了一声,「因为我下定决心,当我一旦为他哭了之后,我就必须放弃。」他微微哽了一瞬,「不能再见他、不能再跟他说话……不能再……爱他。」

聂摄魂睁开了眼,仿佛被万圣这一刻的神情所震慑。

「为什么?」

「因为………」万圣张开了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够了。」聂摄魂蓦地转过头,像是懊恼于自己竟被他所蛊惑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有心上人了。」万圣扯出一抹比哭还惨的笑容,即使朦胧的水光已经在黑曜石般的眸中凝聚,但他还是倔强地没有掉下泪来。

多年来的守护,比不上一时天雷勾动地火的激情,更可恨的是,他竟是败给了一个男人!?

另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望着他在花雨中谈起那个人的些微笑意,他嫉妒的几欲发狂。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

万圣痛苦地握紧拳头,一丝殷红缓缓地沿着他的掌心流下。

聂摄魂沉默了半晌,又递给他另一杯茶,「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他微微一笑,「同时体验着乐极与悲极的情感,也算是种特别的感受啊!」

万圣楞了一,随即笑了,「是吗?」他将茶一口饮尽,任那苦涩的滋味撕扯他的神经。

「跟我比剑吧!」他再度提出了邀约,确是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心境。

聂摄魂考虑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头。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没有割断他的颈子,因为他不要他的呼吸。

他要的是他的心!

为什么要追来?为什么不让他就此毁灭?

是因为「爱」吗?为了你向来嗤之以鼻的东西…「爱」吗?

泉涌的血随着心跳而疯狂流出,这就是你的血的味道吗?

啊!沾到脸上了!

他摸摸脸颊。

不是血,那是什么呢?

他赢了。

逍遥派向来不重剑术,皆是长于内力与轻功步法,是他取巧了吧!

望着他怡然自得的神情,狄万圣丝毫感觉不出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股浓重的挫败攫住了他。

「我败了!」他笑了笑,回身将刚刚被击落的剑拾起,不改一身从容。

不住颤动的剑尖仍威胁地遥指着他,「你不怕我杀你吗?」

「就算我剑术赢不了你,但是对于轻功,我可是十分有自信的。」

为什么他还是这种脸!这种毫无挂碍超然出尘的表情!

万圣只觉脑袋热血一冲,就这么扔下剑柄,扑上前去吻住了他。

「我要你,给我!」

他疯了!真的疯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不经深思的蠢事。

原以为聂摄魂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的,可是,在愕然的瞬间过后,聂摄魂竟开始缓缓地回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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