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赌注为何?」
聂摄魂深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就赌输者必须终生听候赢者差遣,狄六少意下如何?」
「终生听候差遣?」狄万圣蹙了蹙眉,「好象太严重了吧!」
「怎么,狄六少不敢?」聂摄魂使出激将法。
虽然性子快意爽朗,但是狄万圣可不傻,即使垂涎聂摄魂手中的千日醉,也不会笨到赔上自己的一生,况且向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他,更不可能舍弃他最重视的自由。
「不是不敢,只是……没那个必要。」
聂摄魂倒也不气馁,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再从袖中捧出了另一小瓶子酒。
说也奇怪,不过是袖里袖外的差别,但在这一瞬间,整个小铺子里尽是一股辛辣浓郁的酒气。
狄万圣心念电转,时想起了江湖中盛名远播的神酒。
「难道这是『将军令』!」他忍不住失声高呼。
为何「将军令」是所谓的神酒呢?传说汉朝名将李广,当初就是因为喝了一口这当地匈奴人所酿制的烈酒,才会把巨石看做猛虎,略带酒意地连射三箭,箭箭入石十分,直没至羽,事后就算是李广再怎么运劲瞄准,都无法射出当时的神力了,于是,后人便把这酒取名为「将军令」,据闻,「将军令」气味辛辣,方圆十尺之内,皆能闻其浓烈的酒气,入喉更有如火烧刀割,是极为刚猛的烈酒。
聂摄魂微微一笑,赞道:
「狄六少好眼力!」
这下狄万圣肚里的酒虫,就算不作怪,他的心可早也按捺不住了。
「不如,若是我赢,你就告诉我这些酒你是从何而来,反之若是我输了,我就依你三件事,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聂摄魂沉思了半晌,点了点头,「好吧!虽然这桩赌约不甚划算,但是在下也只是想跟狄六少交个朋友,这点亏,就别太计较了。」
狄万圣听这家伙句句轻慢,原本就放任的性子顿时被激了起来。
「好,那咱们酒下见真章!」说完,便首当其冲地拍开了千日醉的封口。
聂摄魂也不疾不徐地跟进,「狄六少,请。」
两人同时浮了一大白,千日醉虽然入口甘醇沉厚,但是它的后劲却十足惊人,但是狄万圣品过无数名酒,千日醉深醇隽永的滋味,的确是令人难以忘怀。
只见聂摄魂与狄万圣都面不改色地喝完一小坛的千日醉,狄万圣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大叹:
「好酒!真是好酒啊!」他像是依依不舍地饮完最后一口千日醉,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另一小瓶的将军令。
封泥一破,呛辣的酒气时迎面而来,几个较为不济的旁观者,一闻到酒气,就开始歪歪倒倒了。
狄万圣低头深深吸了一口,立时击桌大赞:
「好一个将军令!此生若未尝此酒,如同白来一遭了!」像是一个欣喜若狂的小孩,狄万圣当即浅酌了一口。
「如何?」聂摄魂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别有用意地问着。
狄万圣闭上眼,出神了好一阵子,才赫然大笑:
「果然是好酒!」他晶亮的眼眸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让他原本微带薄醺的俊容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绝艳。「入喉的一瞬间炙烫有如火烧,辛辣有如刀割,一到腹中,便燃起一把大火,就当嘴里还带着一丝苦涩之时,后劲的甘醇就涌了上来,千般滋味,一言难尽,果然是好酒!好酒啊!」
见狄万圣兴高采烈地一杯接着一杯,聂摄魂悄悄地漾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只要再过不久………」
忽然,狄万圣喝酒势子蓦地一顿,心中笼罩起一片不安的迷雾。
不对!他好象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他还来不及思考之前,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就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凝思。
不对……不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狄万圣万分艰难地撑着桌子的边缘,深怕自己就这样止不住摇晃的身子。
可恶!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他已经完全听不见身旁的众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努力地晃着头,企图能找回一丝丝理智。
千日醉……将军令……白汾!?
当狄万圣终于不支倒下时,一双厚实有力的臂膀立刻毫不犹豫地接住了自己,在那一瞬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他绝不会忘记、狡诈多谋到令他厌恶的墨色眼瞳。
该死!他中计了!
千日醉加上白汾,就是万中选一的迷药,而将军令的后劲,更是催化药效的最佳致命伤。
「聂摄魂,你………」狄万圣澄澈的眼中闪过气愤、不甘、恐惧等等情绪,最后还是不得不臣服于千日醉的药效之下,陷入深沉的昏迷状态。
「万圣,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聂摄魂举重若轻地将狄万圣横抱在胸,在众人都已经目瞪口呆的情形下,干净俐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小山子,是老…老汉眼花了吗?」
「福爷,您没看错,狄六少真的醉倒了。」
「那…那这一回的赌金……」福爷的话中明显地夹带着哭音。
「只有那位爷押了自己胜,所以…所以他把所有的赌金…全拿走了……」
只听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在这小小的酒坊中,为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划上了句点。
痛痛痛痛………
还没睁开眼,狄万圣就被一阵阵钻刺般的剧痛弄得不断呻吟。
这辈子从没醉过,生平头一次倍尝宿醉的痛苦,狄万圣真想就这么继续昏死下去算了。
「醒了?要不要喝杯茶?」不甚熟悉的低沉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
狄万圣扶着额际,皱眉望进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天晓得你又放了什么鬼东西?」他冷冷地嘲弄着。
聂摄魂笑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不需要多心。」
狄万圣夹手夺过聂摄魂手中的杯子,将里头的热茶一口饮尽。
「唔!好苦!」他皱紧了一张俊脸,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
聂摄魂摇摇头,「真是糟蹋了一杯好茶呀!」
狄万圣不驯地轻哼,「茶有什么好喝的,酒比上茶可是强上好几倍呢!」
「非也非也,饮茶最重气定神闲,切忌牛饮,况且茶中之术,绝不比酒逊色,狄六少此言可就寡闻偏颇了!」聂摄魂像是万分陶醉地啜饮着杯中之物,示威似地瞟了狄万圣一眼。
「你!」狄万圣气得剑眉倒竖,「不知酒里乾坤,变化万千之妙,你也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天底之下,有谁人不知狄六少这个性子,你可以侮辱他的人,耻笑他的剑术,但绝不能鄙视他书剑山庄,还有酒。
曾经有个人说「书剑山庄」就是「输剑山庄」之后,当场被微带三分醉意的狄六少给拔光了牙齿;另外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绍兴知县,怕是读书读到圣贤裤子里,竟然大剌剌地贴出布告,禁止绍兴百姓酿酒,绍兴自古以来便是酿酒重镇,一旦不酿酒,要世代以酒为业的人家该如何是好?向来嗜酒好义的狄六少,自然少不了趟上这一滩浑水,只见一夜之间,那位新上任的知县,就被灌醉扒得赤条条地挂在城墙上,而这条禁令,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聂摄魂忽然笑了笑,「你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酒痴啊!」半带着无奈的叹息,聂摄魂深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璀璨的波光。
拐弯抹角向来不是狄万圣的性情,几句话后,他就沉不住气地问道:
「你花尽心思把我带到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到底有什么企图!?」
聂摄魂眸光一暗,倏地逼进了毫无防备的狄万圣,看见他澄澈而无畏的星瞳,清清楚楚地映入了自己的容颜。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万圣?」醇厚有如剑南烧春的嗓音,让狄万圣不禁闪神了一瞬,「在你对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你竟然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
那间,狄万圣有如看见一个哀怨的弃妇正心碎地指控着他。
「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可能会跟你有所瓜葛!?」他拼命地搜索枯肠,却仍是一无所获,原本就闲散度日的他,怎么会记得住那一连串有如流水帐一般的琐事跟人名呢?
聂摄魂完全不理会狄万圣的无辜,只是冷冷地说:
「要是你想不起来你欠我的东西的话,恕我就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天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霸的人!
「哼!你不让我走,还要看看少爷我想不想留!」狄万圣一时气愤,掀起棉被以指做剑,就这么直攻而去。
聂摄魂眼中精光一闪,身法俐落地避过狄万圣的剑气,「喀!」地一声以手中的陶杯不慌不忙地挡住狄万圣凌厉的指尖。
「这么快就使上了杀招『风卷残沙』,狄六少还是不改躁进的脾气哪!」聂摄魂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但是手脚却不敢有些许怠慢,沉邃的眼中尽是认真。
狄万圣心中一凛,这个怪里怪气的家伙,看来真的有跟他过过招,连自己最常用的绝招他都如数家珍。
「哼!再耍嘴皮子就小心你的命!」狄万圣清喝一声,脆弱的陶杯顿时碎成了粉屑。
「好功夫!」聂摄魂叫了一声好,立即变招迅速地反守为攻。
只见他五指并拢做手刀状,双臂一振便有如水中蛟龙般缠攻了上来。
狄万圣自是不敢小觑,瞧聂摄魂的招式虽是剑法,但却暗藏着刀诀,攻守之间破绽极少,招式中仍有许许多多难以洞悉的玄机。
看来,今天是遇上高手了!
狄万圣宛若吞下一斤烧酒似的全身热血沸腾,莹亮的锐眸染上了兴奋的薄醺,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仰天震出长啸。
「哈哈哈哈!今日得见如此良友,果然是我狄万圣之幸呀!」他袍袖一挥,便将桌前的长剑卷入掌中,仅只银芒一,剑已出鞘蓄势待发。
他酷爱决斗。
或许总是当惯了一帆风顺的狄家六少,就算在江湖中闯荡,也很少人能不卖书剑山庄的面子,会故意找他麻烦,所以才会造就了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悠闲自得地游走于生死之中,即使历经了几次劫难,始终不改他直率爽朗的好斗脾气。
「拔剑吧,聂兄!」
聂摄魂微微一笑,眼中温柔的水光几乎要满溢了出来。
「五年前我败给了你,今日绝不会让你轻易得胜!」说起从前败北之耻,聂摄魂仿佛没有一丝在意,而更令他执着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五年前?姓聂?
狄万圣摇了摇头,贫乏的记忆还是不给面子地一片空白。
算了!打了再说!
狄万圣重整心神,剑尖斜挑,以一招「急电惊雷」先发制人地制住聂摄魂所有可能的进击与退路。
聂摄魂当然也非易与之辈,手腕轻颤剑鸣悠扬宛如龙吟,一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剑,竟灵活地随着聂摄魂的内力摧发而舞动,仿佛一条矫健的黑蛇般,瞬间就闯过了狄万圣的剑网,攻向了他的面门。
狄万圣应变迅速,惊而不乱地收招挡住聂摄魂的攻击,双足交错,以极为诡异的步法窜向聂摄魂的右方,直点聂摄魂拿剑的右腕。
聂摄魂倏地后退,足一点地又飞扑上前,居高临下的气势好不骇人。
「双龙擒雷!」只瞧银光闪闪,灵动飘忽地完全无法预测出剑势,仿佛像是有双怒吼的巨龙一般,在瞬间就会杀人于无形。
狄万圣瞠大了眼,灼灼星目中迸射出激狂的锐芒,像是猛兽遇上猎物那瞬间的兴奋,整个人的气势在那间变的危险。
像酒,像那最浓、最烈的「将军令」,即使散发着辛辣的毒香,还是让人忍不住想畅饮,仿佛是想征服这世上最激烈的疯狂,以及最诱人的危险。
这才是真正的「酒狂」,狄万圣!
「好剑!好招!」狄万圣朗笑赞道。
笑声未落,只见他仅仅轻松地把剑尖一划,写意地横剑在胸,聂摄魂一看,心中不禁悚然。
那一剑的方位妙到巅毫,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横,就把「双龙擒雷」之后的七七四十九步后招给完全封死,万般变化都逃不过狄万圣那三尺青锋的防守,而聂摄魂虽然暗叫不妙,但是已然收招不及,就在他「双龙擒雷」的第一记攻击「铿!」地一声碰到狄万圣的剑身之时,狄万圣莹灿的眸子倏地一尖,轻扬的嘴角蓦地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聂摄魂还捉摸不到狄万圣的思绪,但心中也明白情况不对。
下一刻,狄万圣出其不意地提腕舞动剑柄,那间银光乍现,只听得一连串急如骤雨的兵刃相击之声,原本已经取得最佳守势的狄万圣,竟然毫不畏惧地以快打快,将「双龙擒雷」绵绵不绝的后势一一破尽。
在故意让聂摄魂了解自己早就识出此招的破绽之后,还大胆地舍弃原本招式中的破绽,硬是用更快、更犀利的手法把「双龙擒雷」破的更干净彻底,一文不值,这不但彰显了狄万圣深不可测的剑法造诣,也让聂摄魂明白,他的狂妄更是令人望尘莫及。
几乎可以预料这将是另一场胜利的结果时,狄万圣万万想不到聂摄魂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还会不死心的抡剑反攻。
狄万圣微微一笑,「还不认输吗?」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倔强的。
没有绝招被破的懊恼狼狈,聂摄魂以惊人的镇定与意志力,再度展开猛攻。
望着他毅然决然的墨瞳,狄万圣不禁迷惘了。
他在执着些什么呢?即使明知道会输,而且是那种一塌糊涂的输,那他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地坚持下去呢?那个比输赢、比生死、比尊严还要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聂摄魂深深地凝视着他,「我知道我的剑法比不上你,但是,我今天一定要打败你!」
那双令他迷惑的眼中,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掠夺,而是一种专属,一种承诺,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见过这双眼睛!很久很久以前……在五年前,那个飘风飞雪的夜里,就是这双眼睛让他像是饮下了雪醅,这么清清冷冷地渗入他毫无防备的心,缓缓地在他的体内埋下了小小的火种,一点一滴的、温煦和暖的诱他醉上好久、好久。
「你是逍遥派风掌门人的首席弟子聂摄魂?」
聂摄魂见狄万圣终于想了起来,不禁喜形于色。
「五年前,我们曾在衡山峰顶试剑一场,你还记得吗,万圣?」
那年的衡山,那场冬天的初雪足足下了三天,而他们,也打了三天。
「为什么要故意把我引来?」
那场比试,就算是自己打落了他的剑,心中却还是抹不去那深刻的挫败,他不想记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一想起那场雪地里的初遇,胸口就会微微地紧缩,而曾经被他捆进怀中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聂摄魂坚定地走向他,抬起狄万圣极欲逃避的尖颚。「你找到答案了吗,万圣?」
万圣拼命摇着头,垂敛的羽睫眨动着慌乱的水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五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让彼此之间的记忆消逝吗?
「你真的以为五年的时间就能让我死心断念?」聂摄魂有些生气地将他精瘦的腰勾进怀里,「你忘了我对你所许下的誓言?」
他当然忘了!他怎么会记得那种无聊又可笑的「誓言」?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下雨雪,天地合………」可是,他现在说的,又是些什么呢?
「乃敢与君绝!」聂摄魂低下头,将最后一句话吻进了万圣的嘴里。
「万圣,相信我,不要再逃避了。」
凝望着狄万圣微微泛红的双颊,聂摄魂顿时有些心猿意马,按捺住奔腾的情绪,他温柔地啄吻着万圣轻喘不已的薄唇。
狄万圣嗤笑了一声,「我还能躲到哪儿去呢?连这种鬼地方你都找来了,行踪飘忽了五年又有什么用!?」害他有家也归不得,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跑到西域,终于如愿尝到了六蒸六酿的葡萄美酒,之后又逛到江南品了杭州的秋露白,还有相州的名酿碎玉,这五年下来,他酒虽然喝了不少,但路也走的挺累,而结果,还不是一场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