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念——白日梦
白日梦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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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念此时的心思已不在陆长廷的生死上了,只反复想着慧言转述的那几句话,还有出谷前师父的言行举动,蓦地明白了陆长廷对自己的心意。树屋之中,他说自己比母亲好看;离去前两日的缠绵缱卷形影相随;还有现下要葬于谷中而非母亲身边,那分明是不想离开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无念觉得心里发紧透不过气来,自己怎么这样蠢笨,竟到现在才发觉那人的一番情意......


第二十六章 同归葬,隐情使人惊
沈清云听闻师父故世也悲痛万分,只是毕竟不似无念那么难过,眼看着无念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漪澜一言不发竟如痴了一般,惟恐他伤心过度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待有什么不妥便上前相扶。

陆长廷毕竟是因少林而死,慧言也歉疚不已,看无念这样伤心免不了出言安慰,无非是说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言语,无念什么也没听进去,倒是沈清风和沈伯达替他回应。
直待没什么可说的了,慧言才将瓷坛双手捧住递到无念面前,"风公子节哀,还请早日安葬了,请陆前辈入土为安。"
无念犹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直到此时,他不仅知晓了陆长廷的情意,连自己的心情也忽然间明朗起来。他不在乎沈清云是否成亲会否爱他,那是因为他还有师父。无念笃定陆长廷会一直伴在他身边,天大地大,却只有那个人的身边才是他的家,可以让他安心栖息;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没有顾忌投入一切情感而不必担心背叛伤害。可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能携手的人已先走一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沈清云见无念呆呆地没有反应,便要上前替他接下师父骨灰,刚碰到坛子,就见无念似乎清醒过来,开口问道:"你做什么?干嘛拿那个坛子?"
沈清云和慧言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慧言才讷讷地道:"风公子,这是尊师的骸骨......"
未等他说完,无念已断然否认,"不是,我师父怎么会在这么个小坛子里,那里面都是些骨头灰粉,不是他。我不要你的坛子,你们当初带走的是一个活人,现下你们也给我还一个活人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反倒是轻声细语,只是语气里透着的那股子冷意让闻者心惊。慧言手足无措呆在当地做声不得,沈清云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对视着无念的眼睛,想要从中看个究竟,却只见一片澄明,反而更加让人心悸。

沈伯达和沈清风都站了起来看着无念,觉得有些不妙,刚想上前劝说,就见无念突然拿过坛子抱在手上细细端详,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这不是他,不是活着的师父,一堆死物,要它做什么?!"高高举起坛子,往地上掼去。

沈清云眼疾手快,在坛子落地前抄在手里,沈伯达倏地窜到无念身后,一掌拍在颈上将他击昏过去,扶住无念软下来的身子放在椅上。
这一切变故只在霎那之间,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无念性子随和,从未有过这般大失理智的举止,显见陆长廷之死对他刺激极大,以至失了心智,若非沈伯达那一掌,还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

沈清云将师父骨灰交与父兄,抱起无念回房安置。
慧言交代完了陆长廷遗言,自觉无颜面对无念,沈伯达挽留再三,还是匆匆告辞离去。
晚上,无念醒了过来,一张眼见沈清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满脸担忧之色,觉得奇怪,问道:"二哥,作甚么这样看我?"说话间坐起身来,忽然看见枕边放着的漪澜,倏地一愣,身子顿时僵在那儿不动了,半晌方惨然一笑,"我还以为是梦呢,原来竟是真的。"

沈清云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将无念抱在怀里,"无念,我知你伤心,只是千万别闷在心里,若是难受只管哭出来,二哥在这儿陪你。"
无念靠在沈清云怀里缓缓摇了摇头,"哭不出来。"余下再也不发一言,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坐了一个晚上,谁也没有合眼。
第二日一早,沈伯达遣人分别给展杰和陆元泽送信,又命家人搭了灵堂祭奠义弟亡灵。沈清云怕无念出事,给师父守了一夜灵便回去陪着。无念自醒来就再没吃过东西,只是整日呆呆坐着一声不出,沈清云命人做了他最爱的莲子汤来,也是勉强吃了一口就撂下了,没有丝毫胃口,沈清云无法,只得做了参汤来硬灌下去。

过了七八日,展杰和陆元泽快马赶到,拜过师父灵位大哭了一场。陆元泽一向视陆长廷如父,哭得更是伤心。沈清风好不容易劝住了两人,领着他们去了沈清云的院子。等两人见了无念,都是大吃一惊,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云淡风情万事不萦于怀的小师弟竟伤心憔悴成这个样子,一时无语。

这是师兄弟四人五年来头一次聚齐,却不料竟是为了给师父送葬,没有一丝相聚的喜悦,各人都只想着怎样将师父入土为安。沈清云说了陆长廷要葬于谷中的遗愿,展杰和陆元泽立即着手准备回谷,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四人带了师父骨灰启程。

无念经过几日消沉精神已略略有些起色,沈清云时时陪在身边给了他不小安慰,这时已不似头几日那般毫无生气,只是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没什么力气骑马,只好坐在马车里,抱了师父的骨灰坛默默回忆往昔。沈清云初时还怕他再砸了坛子,这时见无念的样子知道他总算是接受了师父的死亡,才不似开始那么担心。

三个师兄顾着无念身子没敢日夜兼程,一路缓缓走下来,十几日才到了谷中。展杰和陆元泽在树屋下寻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掘土,沈清云去车上拖了在水寨刻好的石碑过来,无念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

等坑挖好了,无念捧了师父的骨灰坛稳稳地安置在坑里,又看了一会儿,才用手一点一点地往里撒土。其余三人要上前帮忙,让他拦了下来。
等坛子被埋得只剩下一个顶了,无念听了下来,其余三人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惊了他。无念心知日后是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现下能看一时是一时,盯着坛子好一会儿,终于一捧土掩了上去。

余下的圆坟、立碑很快忙活停当,四人一起在坟前祭上果品香烛拜了几拜。等一切结束已是傍晚时分,几个人累了一天都已饥肠辘辘,展杰和陆元泽去做饭收拾屋子,预备住上几天过了师父的尾七再走。沈清云原想扶无念回屋休息,怎奈无念说什么也不肯走,只说想再陪陪师父,便只得自己一人先回去准备住下的东西。

沈清云先收拾了自己和无念的卧房,看看还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吃饭,又去了陆长廷的房间,想着整理些师父喜欢的物事和衣物拿去坟前烧了,免得黄泉路上清冷师父会冻着。
陆长廷房间的东西整理得甚是整齐,只是许久不用落了一层灰尘,沈清云寻了抹布一点点地清理干净,这才开始收拾起师父的衣物。先是从柜子里找了几件陆长廷常穿的衣裳出来,又去床上翻找。正把枕头拿起,就见床头被子下面露出一件月白的里衣,看上去很是眼熟,拿起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件衣服沈清云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命巧手裁缝特地给无念制的,料子还是他亲手选就,衣襟上拿丝线绣着个小小的"念"字,再是不会认错。可是无念的贴身衣物如何便到了师父的床上,沈清云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禁不住的往外冒,这念头惊世骇俗,竟是让他想也不敢想,连忙稳了稳神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不敢再去碰床上的任何东西。唯恐再见着什么,转身去书桌上收拾。

沈清云先拿了几本陆长廷常看的诗词,和收拾好的衣物放在一起,又去翻检师父的手书。陆长廷是一代武学宗师,留了很多的武学心得下来,随便拿出一本到江湖上都足以让人抢破头,需得整理好了由师兄弟共同决定如何处理。

拣到最后一本,乃是一部对各派剑法的点评,沈清云拿起翻了翻,正要放在一边,就见里面掉出一张纸来,飘飘悠悠落在桌面上。拿眼一扫,心立时沉了下去。纸是很普通的素笺,上面写满了陆长廷的字迹,满篇却只有两个字--无念。

沈清云捏着这张纸,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刚刚压下去的念头又翻了上来,比刚才的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耐。
"二师弟,去叫无念回来吃饭了。"
陆元泽在门外的一声叫喊惊醒了沉思中的沈清云。沈清云迅速收敛心神,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去。"拿出火折子,把纸烧成了一团灰烬。抱起整理好的物事,往树屋走去。

无念站在坟前一动不动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清云拿了师父的东西过来烧,这才稍微动了动,看着火苗渐渐的吞噬掉那些自己熟悉的往昔。
东西烧完了,沈清云起身来到无念身前,轻轻劝哄,"天晚了,咱们回去吧,大师兄和三师弟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沈清云看着无念憔悴的面容,想问的那些事突然就都问不出来了,他没有勇气在师父的坟前质问什么,也害怕无念的回答会真如自己的猜测那般不堪。
无念点点头,身子却还是没有挪动的意思。沈清云叹了口气,伸臂环住无念,贴近他的耳朵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无念,师父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我。静幽谷的家没了,洞庭水寨就是你的家。咱们谁也不成亲,就这么相依相偎过一辈子,好不好?"

沈清云片刻之间已做了决定,不管无念以前发生过什么,至少他现在是在自己的身边,以后也会在自己身边,从今后只有自己能拥有这个人,足够了,所有的往事就随着师父的逝去统统葬入黄泉,再也不见天日。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站立着,良久不动......
展杰等了半天不见无念和沈清云回来,便让大师兄等着,自己寻了过来叫两人去吃饭。快要到树屋了,听见风中传来沈清云的话语"......咱们谁也不成亲,就这么相依相偎过一辈子......",声音虽小,顺着风势却听得甚是清晰,登时站住了,不知什么原因不敢再往前走,神差鬼使下藏在旁边的一颗大树后,探出半个身子往远处望去。天色已很黯淡,可坟上的烛火还是映出了两个人的形状,展杰清清楚楚看着二师兄捧住小师弟的脸细细亲吻,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空气中的暧昧之情昭然若现。

展杰的脑袋嗡的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阵地发苦,混合着不甘、无奈、愤怒......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自己在红袖楼见了无念的女子装扮后夜夜梦到和他交颈缠绵;想到自己只能把这份情义压在最深处不敢对无念剖白,只怕看到无念蔑视厌恶的表情;想到自己为了娶一个和无念有七八分相似的青楼女子为妻被父亲痛打禁锢,展杰简直想狂笑一场,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早先的挣扎、坚持又是什么,自己的放弃、无奈竟象一场笑话,这时看来讽刺之极。

若能早些行动而不是顾首忌尾,那现在抱着无念给他安慰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吧。展杰一想到这些就止不住的懊悔,可一切都已晚了,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自己的亲事,琴心下个月就要进门了,自己只能看着心爱的人靠在别人的怀里,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失去拥抱他的资格了......

陆元泽终于等到沈清云和无念回来吃饭,只是却不见去叫人的展杰与他们同行,问起二人,都是茫然不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展杰进屋,四人聚齐这才开饭。
晚饭的气氛十分沉闷,无念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动了,沈清云不住地哄他多吃一些,才终于又喝了些汤。展杰是四人中性子最活泼的,可回来后却一声不吭,看见沈清云对无念呵护备至的样子,脸色越发阴沉,陆元泽只当他为师父难过,丝毫不知三人间爱恨纠葛。

在这诡异又平静的氛围中,四人又度过了十几日时光,转眼又要各奔东西。
陆元泽这时已和林纤纤成亲,自然是回转岳父家中。无念本想留下来陪伴师父坟茔,沈清云知晓他打算后立刻决定留下陪他。无念知道水寨事多,坚决不允,却架不住沈清云决绝,只好随他同返水寨。

展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看着无念和沈清云远去的身影忽然抑不住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扬起四蹄往衡山去了。
............
第二十七章 蓦回首,惜取眼前人
自静幽谷归来已有小半年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年下,洞庭水寨这一年又是赚了不少银钱,整个寨子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笑脸。后宅里更是热闹,除了沈清云和沈清风还在外忙活,其余人等都聚在这里。杨翩儿正怀了第三个孩子,再有两个月便要临盆,沈伯达夫妇想到马上又要添一个孙子,看着儿媳妇的肚子高兴得合不拢嘴,郭玉蓉也在一旁凑趣,两个孩子更是嚷嚷着要母亲生个小妹妹。

无念坐在一边,微笑看着眼前一切,虽知诸人都待自己极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再加上他和沈清云的这层关系不知何时会让众人对他反目成仇,使他只能远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只有当飞炎飞雨过来缠着他时才会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众人正说着孩子何时出世,沈清云和沈清风进来了。临近年关,两人一大早就忙着整理一年的帐目,分派各个堂口的红包,再加上采买年货、预备过年的诸般事项,连午饭都没吃两口,直到下午忙的差不多了,才回后宅来吃晚饭。

兄弟俩同沈伯达约略说了些寨子里近日的几件事项,便各自找位子坐下等着开饭。此时离着晚饭还有点子时间,两人肚子已饿得狠了,开口就问吃的。
杨翩儿笑骂道,"瞧瞧你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就不知中午好歹吃上两口,事情做不完放到明天就是了,值得把身子饿坏了。"一边吩咐丫头去厨房端了好些点心上来让二人先垫垫,一边又说:"幸亏无念做得这些点心,刚刚出锅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先便宜你们两个。"

沈清云知道无念回来后一直情绪低落没有缓过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是难得下一回厨,两个小侄儿吃不着无念做的美味向他抱怨了好几次,今日见无念竟然做了这么多吃食出来,可见也是觉着过年的喜庆,心情好了许多。这时见无念脸上少有的露出些笑容,不由得十分高兴,拿起一块豆沙糕坐在无念旁边,边吃便说起今日见闻给他解闷。

无念知道沈清云对自己真是用了十二分心思,这半年来时时刻刻陪着自己,虽然嘴上甚少安慰的言语,日常小事中却处处透着细心关切。无念知道师父是再也回不来了,午夜梦回时总是惊醒过来,暗悔自己当日粗心,为何没有珍惜身边人。这时看沈清云对自己的心意一如师父当日,却是再也不想错过了。可是两个人终不能成夫妻光明正大相守一生,早晚会有面临狂风暴雨的一天,无念先前顾虑这些,一直不肯对沈清云放下真心,这时眼见对方一往情深,纵然真有一日沈清云弃己而去,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倾心相待的,那么自己就在他付出真心的这段时日里暂且抛开一切杂念专心回应,切莫再似师父那般失去后才知伤心难过。

想通了这些,无念也不再沉湎于往日悲伤,再想想这些日子沈清云一腔心思扑在自己身上,自己却念念不忘另一个人,实是觉得对他不公得很,因此便思虑着如何补偿些什么才好。这日听飞炎飞雨抱怨好久吃不着自己的手艺,便下厨做了一堆点心出来,样样都是沈清云喜欢的口味。这时见沈清云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想是自己一点小小的回报都能令对方如此高薪,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动,含笑听着沈清云絮絮叨叨说些琐事。

沈清云见无念注视自己的目光柔和温情,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欣喜若狂得几欲飞起来,糕点吃了一块又一块。
沈清风见弟弟这个样子,笑着打趣,"二弟,我知道无念手艺好,可你也用不着这么吃啊。我可听娘说了,晚上的饭菜有一半是无念做得的。你现下吃多了,小心待会儿的好菜吃不下。"

"就是,二叔老说我们馋,贪小叔的东西吃,其时二叔比我和弟弟都馋。我们刚吃了两块点心,二叔都吃了五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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