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生——禾灯
禾灯  发于:2010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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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衿安安静静听着,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晏流同南容才是知己,却是他一人反而身在局外,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了解,生生地与晏流隔开了一层。

晏流看他神色不定,握着自己的手却越来越紧,只得道:“王爷都能遇刺,近日只怕确实会生变。京城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孟兄如果思念家乡,我可以将盘缠分你一半,你不必留下来涉险。”

孟子衿无言地看着他,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忍不住气苦,明知他不记得往事,还是恨不得大声问他“你竟这样跟我说话?”眼前见到的明明是晏流,说出的话却一句都不像是晏流说的。然而面前的这一双眼睛清明温和,看得他终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却是极认真地道:

“水里火里,我都和你一起去。”

晏流怔了一下,未及有所反应,便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住了,有种孩子气的“不许丢下我”的意味。他也不禁微笑出来,道:“好啊,一起去。”

按着晏流的意思,在城中一家并不显山露水的客栈落了脚。春闱临近,各地学子都已早早到了京城赶考,大小客栈客房都紧张,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一家,也只勉强有两间空房,便两个侍卫一间,孟子衿晏流一间。孟子衿颇有些局促,道:“共处一室,只怕不利于你读书罢?”

晏流笑道:“此次出来一本书都没带,有什么好读,该读的书都记在脑中便好,孟兄不用介怀。”

说是这么说,孟子衿还是抽着空出去买了笔墨纸砚,回来时忽然想起前次借了染香坊老板的伞还没还,便干脆买了把新的还过去,却不料染香坊大门紧闭,竟是好几天没有开业的样子了。

回客栈时,晏流正轻敲着桌子听隔壁书生读书,听到一半忍不住推开窗,探出头去道:“这位兄台,‘将子无怒,秋以为期’的‘将’字,应当读成‘枪’音!”

隔壁顿了顿,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半晌之后一片安静。

孟子衿失笑,将文房四宝放去桌上,道:“考试时,原也不会考他的读音准不准。”

“定是被不学无术的先生教的。”晏流认真道,“误人子弟。”

孟子衿从小便最爱他这样认真明辨是非的样子,不由得又是一笑,摆出砚台来帮他磨墨。墨磨得差不多了,隔壁的读书声终于又悄悄地响了起来。

晏流执着笔,手头没有什么书,倒是一时也想不起要写什么,随手一划,却是“孟子衿”三个字。

他自己看着这三个字也愣了一下,不意自己随手一写竟写了这个名字而非“南子衿”。 孟子衿没有注意到他写了什么,自去逗弄恹恹地躺在一旁的君子与不哭。

这般情境熟悉得令人心惊。晏流茫然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的一人两狐,心想着如今手边无书可看,不如来试试默写,提笔点下,竟是一句君子不器。写到末尾,器字的最后两个口没有添上,看起来便是君子不哭。

仿佛是什么尖锐之物一下子刺入脑中,眼前一阵昏花,笔从松开的手中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画出一道不规整的墨痕。晏流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只觉脑后痛得如要裂开,却偏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手指一颤,便将满是墨汁的砚台也扫到了桌下。他从未试过如此严重的头疼,只痛得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向后倒去,却被稳稳地扶抱住了。

“阿流阿流……”像是只要一听到就能分外安心的声音,这样轻轻地唤着一个听似陌生却无比熟悉的名字。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也回应地搂住眼前人的脖子,模模糊糊地应道:

“子衿……”

孟子衿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手指在他脑后轻轻按揉,听到他这一句“子衿”,竟觉眼眶一热,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用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句子衿,整整有六年都,未曾听到过了。

晏流昏昏沉沉地躺在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自然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拇指放进了口中。孟子衿看着他这样入睡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对他的喜爱不能再更多了,甚至忘记了要把他放去床上,就这么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体,低下头去,在他的眉梢眼角轻轻吻着,爱惜地低声喃喃:“阿流,阿流,阿流……”

第三十九章 亲摸

还记得上一次晏流头疼时南容吩咐下人煎的安神汤,趁着天还没黑,孟子衿迅速去药堂抓了几副,所幸安神汤是常用的镇痛养神药,抓配容易。回客栈时又想起现今没有玫瑰松子糖,染香坊也关着门,便又拐去蜜饯脯子买了一些杏脯。

煎好了药带进房间时,晏流似乎已经好了些,听到声音便要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孟子衿过去将药碗放在床头柜子上,道:“不用起来了,过一会儿叫小二将晚饭送上来便是。”

晏流闻言点了点头,疲倦地低声道:“好。”身体往下一滑便又要缩进被窝里去,孟子衿一把扶住他的肩膀,道:“先喝了药再说罢。”

毕竟不是年纪小的时候还需人哄,晏流一口气将药喝完,最后一口药汁还在喉头没来得及咽下,一块杏脯便塞进了口里,舌头一卷牙齿一啮,便是一股酸甜的滋味散开来,冲散了苦涩的药味,头脑也清醒了不少,睁眼看床头纸包里的杏脯,忽然笑道:

“这倒让我想起一副对子来。说是一位老丈人指着藕片给准女婿出上联,叫做因荷而得藕。原是个双关语,除了因为荷花而得来莲藕之外,还有问你因为什么而得到佳偶之意。”

“准女婿便指着桌上的杏答道,有杏不须梅。亦是双关语,除了说有了杏子便不需要梅子之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我十分幸运,因此都不须要媒人了。”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佳对偶成,却是幸福异常的意味。孟子衿默默想着这对子,便不由得想起阿流为自己流鼻血而寒冬下河挖藕的事,而如今对着面前的杏脯,这个对子竟是出乎意料的应景。他将手在被子上轻轻画着圈,仿佛不经意似的,慢慢画圈画圈,便画进了被子里面,握住了晏流的手。

那手上凹凹凸凸,春寒未褪尽,是以手上的冻疮也没有好全。孟子衿没有细想,便将他的手牢牢捂在手心里,见晏流微微诧异地看着自己,又腾出一只手来,拈着杏脯送到他口边道:“再吃一颗罢。”

有了第二颗便有第三颗,孟子衿原本就只意思意思地买了几颗,晏流吃得顺口,最后一颗刚含进嘴,瞥眼却瞧见纸包里已经空了,不由得带了些歉意道:“你买的,却都没有尝尝。”

他的嘴唇因吃药和舔舐而微红湿润,含着杏脯说话时带着甘美的诱色。孟子衿慢慢地挨过去,伸手抹了抹他唇边的蜜饯碎屑,仿佛觉得已经做够了暗示,便将唇也贴了上去。

舌头舔到对方口中甜润微酸的杏脯,温柔地轻舔暗吸,唇齿相撞,“吃杏脯”的时间出乎意料得绵长,孟子衿半晌后才放开了晏流,看着他已经有些微微涣散开的眼神,低声笑道:“很好吃。”

晏流抿了一下唇,脸轰一下烧得通红,连忙钻了下去,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窝里。他知道这种行为的怪异——不是跟女子,而是跟一个同样的少年人亲吻,十分怪异,然而更怪异的是竟然丝毫没有排斥之感,仿佛他生来——便是准备同这个少年人这样子的——甚至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和挣扎,更加没有礼教之防。

他却不知他与孟子衿之间,在还不知道什么是礼教,什么是男女之爱之前,便已经深深相引,待到开始知道什么是礼教,什么是断袖之癖时,却已经是连晏清都无法阻止了。他虽然不记得前事,但仍然是晏流,晏流只有脑子不记得孟子衿而已,其他的,都记得。

他满脸滚烫地翻来覆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觉得肚中饥饿,头脑却已清明,不由得睁眼坐起,稍稍揉了揉肚子,见孟子衿趴在床头看着他,见他醒来,开口道:“饿了罢,正好晚饭刚送来不久,我让小二把碗碟都坐在热水里,现在还是热的呢。”

于是又起身,点起了蜡烛,相对着吃并没有多丰盛的晚饭。孟子衿时不时将咬下来的瘦肉片放进晏流碗里,又挑了几块带肉的骨头扔给君子和不哭。这两只黑狐狸在王府里养刁了口味,对骨头视而不见,孟子衿笑骂了几句就不再理会,不信它们真饿了还能忍着不吃。

这样的情状已经像极了墨延县的小平房,只是还少了一个晏清。两人吃完洗漱过后各自脱下外衣到床上去,抵足而眠,一时之间都忍不住想,人生在世,也许这样便已极好。

如多年前一样同睡一塌,两人都睡得十分安稳。清晨稀薄的晨光照进屋里来时,孟子衿醒来,看着晏流的脸像从前一样在自己面前安静地睡着,心里便满满的。

晏流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动了动身体,向孟子衿蹭过去了一点,小时候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如今却异样起来,年轻气盛的身体默默地起了反应,孟子衿瞬间把脸憋得通红。

九曲水师兄弟众多,年长的师兄多少都有男女之事的经验,相谈之间也总会有谈及。孟子衿并非没有自 渎(会白框否= =?)的经历,只是在这种时候这种情状下的反应,让他情不自禁地又羞愧又窘迫。小心翼翼地舔舔嘴唇,看着晏流还在睡,便悄悄地将手伸了进去。

床摇晃得有些激烈,晏流蒙蒙胧胧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发红的年轻的脸庞。孟子衿对上他的眼睛,脸红得更厉害,支支吾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晏流看他的表情和动作,意识到了他在做什么,脸也腾得红了起来,也不知自己在瞎脸红个什么劲。孟子衿傻兮兮地停了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放,到处乱摆时却意外地摸到一个硬物——那明显不是他自己的。

“咳。”

不知是谁掩饰一般地咳嗽了一声,孟子衿讪笑着道:“正,正常事,不,不要紧张。”虽然说了别紧张,但是晏流明显得很紧张。孟子衿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再次安慰道:“不要紧张……”他向来对他爱重,也不敢做什么太过逾矩的事,只一边亲亲他,一边伸手进去抚摸。晏流用手背挡住眼睛,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喘息,与孟子衿的喘息声缠绕在一处。

晏流被摆弄了半天,羞赧地坐起来跟孟子衿分头清理了换衣服,心里确是止不住的甜蜜。才穿戴完毕,孟子衿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道:“春闱过后,和我一起回一趟家乡罢。有一个人,必定十分想见你。阿流,阿流,我好喜欢你。”

第四十章 六礼

离春闱不到一月,所幸带的盘缠丰足,晏流与孟子衿便这么安安稳稳地在客栈住了下来,白天默书温习,听隔壁的书生读书抓错,晚上同榻而眠。晏流与两个陪同的侍卫说明了意图之后,那两人也乐得悠闲,每日在京城逛逛玩玩,便似放了大假,倒也逍遥自在。

“你小时候啊。”孟子衿这些日子往往以老头子数落小辈的口气给晏流忆当年,其实如今晏流已经全然信他,只是他还是怕一下子将晏流这六年来所以为的“过去”全部推翻而要他重新接受一段对于他来说很新的过去会使他的记忆更混乱,是以只要触及身世父母,便努力含混过去,“你小时候可坏了,看着像是个听话无比的乖宝宝,可是一遇到心里认定的事就死活不肯让步,你父亲都很头疼呢。”

“其实现在想起来,每一年也没什么区别,就这样重复地过下来了。一天一天过得很慢,一年一年过得却很快。仿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在眼前,一转眼我们便全都长大了。我……我们运气都很好,你的父亲虽然并不得志,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却是一个明理,有才学,有心胸又温和的好人。只是……没有运气。”孟子衿想到自己父亲欠晏叔叔的事,不禁黯然了一下,“我很敬爱他。也……愿意侍奉他到终老,让他后半生能过得平稳安逸。”

“我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被人说活不到二十岁,父母已经不在了,从小住在你家,和你一起长大。其实我们一起做的事都没有什么特别,便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一样,但是因为在一起,感觉便跟一个人时完全不一样,什么时候都很安心。我小时候很皮,常常上蹿下跳,春天时还去偷人家的梅子吃,把乳牙酸倒一片。到清明时节,你父亲张罗着祭祖,我们一起去上坟,马兰头正是季节,便挑一框子野菜回去煮汤。夏天可以去荷塘里采莲蓬顺带洗河浴,有一次你还一脚踩到一条黄鳝,以为是蛇,吓得不敢动,一脸想哭的样子……秋天能玩的就更多了,不过农忙时我们都去帮其他人家收过庄稼。冬天就只能等着堆雪人,还有看雪下得大了就支起了竹框子捕鸟。不过我们在南方,雪下得又大又连续的时候不多,捕鸟便也很少成功。说起这个,你还记得怎么抓蛇吗,都是用鱼叉一叉,蛇就会死命地卷在鱼叉上,然后把鱼叉往地下用力地摔,摔到它昏掉……医馆里可喜欢收蛇做药了,可以卖挺好的价钱。”

“还有黄鼠狼呢。以前猎户家的孩子教的套子,一个小机关,踩上去便会劈里啪啦掉一大堆重东西下来,将黄鼠狼压得严严实实逃不掉。就是好像没怎么成功过。咱们那里一开春还是很漂亮的,你说过什么来着,白鹭,黄鹂的。”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晏流笑着补充道。

这些对于晏流来说其实都是曾经熟悉的,只是如今听起来却像是十分新鲜。听孟子衿讲得兴高采烈,便也随着听得高兴。十余日下来,孟子衿将以往的种种都讲的七七八八,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的记性,能将多年前的这些事都记得这么清楚,再鸡毛蒜皮的事,说着说着便自然地出现在了脑子里,随口便说了出来,清晰的如同昨天刚发生过。

如此不知时日之过,转眼便到了春闱的正日子,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入贡院便是九天,贡院周围以荆棘围圈,是以又叫“锁棘贡试”,考生一入考棚便上锁,九日内与之相伴的只有文房四宝与一盆炭火一支蜡烛。

孟子衿知晓后便分外心疼,又听说由于考棚狭小而有炭火蜡烛,贡院时有失火之事,甚至有一年还烧死考生的,便担心得很,临考前夜睡在床上时,还拉着晏流的手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遍如何注意,一旦闻到有疑似烧焦的味道便要想尽办法逃出来,大喊大叫也没关系,放弃考试也没关系,命最重要——看他的说法,还颇有让晏流夹带一把铁锤进去以备到时撬锁之用的意思。晏流哭笑不得地劝服他放弃了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又将他的叮嘱一一答应了,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等我大登科了,便与你……小登科好不好?”

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晏流甫一出口便红了脸,讶异于自己能脱口说出这种话来,孟子衿也听得哼哼哧哧不说话,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道:“那我到时就一定要去准备酒水,顺便再回乡宣布……”

“那还得六礼呢。”晏流失笑地掰手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你先一一准备起来罢。”

孟子衿厚起脸皮道:“咦,竟是这六礼么?我还以为是闻闻,亲亲,揉揉,摸摸,捏捏,滚滚……”

晏流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付诸行动,握住自己的手,鼻头凑近,轻轻抽动,似小动物般一吸一吸地,仿佛真的在闻一样。孟子衿看着他满含水色地瞪过来的眼睛清润如墨玉,便真的亲了上去,先轻轻触了触额头,再滑到了眉毛,睫毛,眼皮,鼻梁,脸颊,然后才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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