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归(尽千帆 后续)——风铃子
风铃子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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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一抬头,眼中神光电闪!
韩剑纵声而笑,三声罢后,仰天长啸,啸声浑宏,直要穿破这落雪的苍穹,吼给十丈红尘里每一个角落的人听——
人生在世,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而我韩剑——
能亲手保护自己最爱之人,死又何惧!

幽弦竹林,位于飞针瀑下游、笑忘峰右侧山谷,道路险阻,唯有沿着排空天索攀爬一线天梯而下方可抵达。然而笑忘峰高达千刃,飞针瀑水流湍急悬空而挂,一线天梯左凌悬崖右接绝壁,道路乱石嶙峋崎岖蜿蜒——
更何况,柳煜云十年前入住幽弦竹林。他性子孤傲冷漠,偏又精于阵术机关学,几年下来,早把幽弦竹林改造成一座巨型迷阵——
如此,能到达这幽弦竹林的高手,必是经历了连番血战、万中挑一的人物。
韩剑心里明白:
这样的人物,只要一个已是劲敌,更何况是众人围攻!
——惟有力战到底。
想到此,他提气而行,片刻之间已到了竹林迷阵的入口。在看到十几道人影的时候,他霍然,顿住,只直直地看着那些人——
十几个人服色各异,手持兵刃,衣裳上都染了不少鲜血,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韩剑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以他的内力修为,甚至可以听得出来,这些人呼吸急促,受伤不轻——只除了四个人。
首先是一对老者,都是五十开来外年纪。一个高瘦身材,神色冷峻,手中拿了一柄铁伞。一个矮胖个子,慈眉善目,兵器是一柄铜桨。瞧那铜桨铁伞均有百来斤重,两个老人举重若轻,内力自是惊人。
老者身后是一个中年人,四十来岁,一张方脸,不怒而自威。韩剑一见此人,心中便暗暗叹息,若不是他曾经见过梅远鹤,单凭这气质,他便要错认此人为“笑世大侠”了!
——他最不愿与这种人为敌,然而,为了柳煜云,也顾不得这许多。
而最后的一个,却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二十来岁年纪,锦衣玉袍,气度高华。若不是眉宇间那隐隐的忧郁,几乎便是神仙中人。青年手中执着一根玉箫,打制精细,色呈紫青,箫管上有点点斑痕,宛如泪滴。
说实话,这些人韩剑一个也不认得,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一流高手,是他的敌人——也许,也将会是夺取他生命的人……
想到此。
韩剑只微微仰头,看见苍白的天空里,有雪飘落。
一片雪花落在他脸上,冰冷清凉。
韩剑心中一震,静了下来。他定定看着对方,朗声道:“在下苍圣神教‘七彩散仙’韩剑,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他这一句话以内力说出,语调平平,声音却远远回响在竹林之中,久而不散,足可见其内力高明。
被他一震,竹林里顿时落叶潇潇。
有几个人本已受伤,功力减弱,此刻只觉耳膜嗡嗡作响,自知再抵不住他这番内力攻势!几个知机的后退几步。而其他几个素来争强好胜,心想自己也称得上一方高手,如今一遇敌人便行撤退,委实太丢面子,便要强提一口真气压下去——
谁知甫一运气,胸口就是一股烦恶,几欲吐血!紧接着四肢麻木,全身无力,竟是经脉阻塞,行动为难!
心中不觉一冷,这才明白韩剑内力之高,几近惊世骇俗。
高瘦老人神情不变,只抬起了眉,淡淡道:“天翁。”他声音不高,却是一开口就把韩剑的气势压了下去。一瞬间,众人心头烦恶之感尽去,不由对这天翁大生敬仰之意。
他身边的矮胖老人见状,呵呵轻笑着接口:“地叟。”
中年人一抱拳,神色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锐芒:“雷狂。”
青年人玉萧轻摇,风流倜傥中显出十足高贵:“胡庭箫。”
语音自此而绝。
天地间只剩了白雪潇潇,默然无声。忽而一阵长风起,竹林中瑟瑟几响,几片黄叶凄然而落,飘转,宛如熬不过冬天等不及春天的蝴蝶,须臾死去,委于尘土。
凄冷无限。
十几个人凭风而立,一动不动,如同雕象,惟有衣袂发丝不住飘动。
韩剑也不动。
他只盯着前面的那四人,不焦不躁,紧紧盯着;足下凝稳,不丁不八;一只手,平平地按在“寒云剑”的剑柄上。
他们之间并不太近,约有十丈。然而在这十丈的距离之内,就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这一刻,谁也没有动,因为任何一个破绽都将是自己败亡的原因!
每一个人,每一双眸子都只是紧紧盯着对手。一分一毫,从表情神态到呼吸声里去感知,暗暗揣测着对手的情况。
静。
雪下大了。众人头上肩上很快白了一片。地上,不多时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颜色还没显出白净来,却晶莹透亮,冷生生的象是涂了秋霜。
几茎枯黄的芒草,一半埋在雪地里,一半犹露在风中。
瑟瑟不已。
一阵风起!
芒草忽然一颤,刹那间,象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扯住,那本该随风飘拂的草叶、竟如铁丝一般直直竖起!
就是这一瞬间——
天翁铁伞倏地张开,旋舞如轮,顿时将满天满地的雪尘一同卷在里头,铺天盖地,只向着韩剑前心撞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地叟手持铜桨,使棍棒似的一抡——铜桨化做一道黄影,横转一拦,就如一堵铜筑的高墙,防住了敌手四面八方的攻势,也堵死其退路!
这一刻,天翁地叟同时出手,一攻一守,宛如铜墙铁壁天衣无缝!
这等的默契,这等的配合,令得场上众人心中赞叹,只觉得铜墙铁壁之中的韩剑,攻也不成,守也不成——一个照面间,就已遭遇凶险、进退为难!
韩剑眼中光华一现,在剑柄上按掌一推,寒云剑借了这股反震之力,“呛”地一声已然出鞘!
一刹那,一道流泉似的寒光喷涌而出,清亮如月华倾洒,只照得雪地粲然生光!
韩剑运一口气,双足稳稳站定,手中宝剑一举,急电般直刺铁伞中心,势如长空龙吟,直要穿破云天追赶流年——
“点睛”!
众人有识得此招的,都不觉张大了嘴,似欲惊呼又连忙掩口。然而,心中那声惊叹竟是挥之不去: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绝招,这样的人!
天翁地叟也不禁吃惊!
他们铁伞铜桨横行江湖四十年,却从没见过一个能将“点睛”使得如此完美的人,形神兼备!而那种一往无回的勇气和气势,更是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至——
剑气纵横。
铁壁铜墙不觉为之震撼!
天翁冷哼一声,两道白眉高高挑起,猛然将手中铁伞一掣,伞尖在空气中划出千万道圆弧,虚虚实实,变幻无方,直令寒云剑无从下手!
地叟与他配合默契,此时也将铜桨一收,转守为攻。铜桨长杖般席地一扫,势如狂风卷叶,带起一大片雪尘满天满地扑向韩剑。
这一番变招,依然是珠联壁合,宛如天成,竟丝毫没有仓促之感!
雪尘扑面而来,韩剑眼前一片苍茫,心中却静若止水。当年柳煜云为训练他反应能力,常常在林中与他比斗,甚至让他蒙着眼睛拆招——多年下来,韩剑身手渐趋灵敏,应变能力大为提升,早非当日吴下阿蒙。
此刻,他眼虽不能视物,心神仍是一片宁静:
横剑一拦,挡住了天翁的一刺,妙到颠毫;
长剑一点,逼退了地叟的攻袭,应对巧妙;
反掌一拍,更将天翁地叟硬生生震退几步!
天翁地叟被他掌力一震,只觉一股极大的冲力向自己袭来!两人大吃了一惊,终究经验丰富,电光火石间作出判断,足尖用力,身子向后直直滑出数丈——
雪地上顿时破了数道,深如伤痕。
而天翁地叟借了这反冲之力,终于稳稳站定,却还是显出几分狼狈。
天翁脸色一青,地叟笑容一滞。
风吹。雪落。芒草又在风中轻颤。大地已白了一大片。
韩剑宁宁定定站在十丈外,黑袍在风中徐徐飘展,他一手抚剑,剑身清亮如有月华流转——
一人一剑气宇轩昂,风姿神采无可比拟。
一时间,正道英豪被他气势所慑,竟是不敢跨前一步!
胡庭箫轻哼一声,面色不改,握着玉箫的手却是不自觉地一紧,青筋显露;天翁地叟手执铁伞铜桨,姿势不变,然而脸色铁青,早不复方才的高手气度;雷狂微微含笑,平和如故,但如果注意去看,就会发现他眼中有两点深深的,是眸子……那里,是笑容永远侵不进的冰冷。
天很冷。
呵出的白气扑到枯草上,风一吹,立马就凝成了冰珠子。一粒粒白泠泠的,仿佛是来不及倾洒就已干涸的泪水。
——泪水俱已冰冷,那么,便是眼底成石、心底成灰。
“哈哈哈哈……”
蓦然,一阵高亢的笑声,打破了天地间的清冷寂静!
笑声来得如此突兀,众人都不禁为之一震,齐齐向笑声的来源望去!却只见雷狂双手叉腰,站在雪地里,仰天大笑不已,只震得竹林摇晃雪花四飘!
“雷大侠——”天翁方才失利,心中正自忿忿,这时见雷狂笑得欢畅,忍不住脸色一沉,冷冷道,“大家都是光明磊落的豪杰,来此一战,荣辱与共,祸福同担。却不知雷大侠为何发笑?”这句话用词颇客气,怨责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只听得地叟皱起了眉头。众人则斜着眼儿看看天翁,又转头瞧瞧雷狂,心中一面觉得有趣,只想看着热闹,一面又不禁有些担忧,暗想这两大高手要是起了内讧,又有谁能对付敌人?那岂不是要自己去拼命?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天翁前辈说的好!”雷狂却不动气,眼神一亮,笑吟吟地望着天翁,“大家是一道儿来这里的,来,便是要除魔卫道,可不是私人比斗,要讲江湖规矩——”说到这里,他笑容骤然一敛,冷冷地盯向韩剑!
这一眼,竟看得韩剑心中发寒!
只觉得那一刻,天空中的雪花竟似化作了无数锋利的刀剑,冲着自己直插下去——直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穿透——
冷彻心扉。
一瞬间,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雷狂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笑了:“所以么,咱们就得撇开那世俗成见,一起对敌,一起胜利,一起完成这个使命!”
话音未了,除了天翁地叟与胡庭箫之外,众人已轰然答应!
“赞成雷大侠!”“血债血偿,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规矩!”“联手杀了他们,咱们一起胜利!”“对!”
胡庭箫微微一震,眼看着众人都已答应,摇头轻叹:“既然如此,也怪我们不得了。”说罢,却是一笑,无奈里透出几分狡狯。
天翁脸色更沉,正要反驳,地叟拉了拉他袖子,摇了摇头。天翁把眼睛一瞪,却不说什么了。
众人喊了一阵子,喊声渐渐稀了。每个人都紧紧盯着雷狂,不时转头看看胡庭箫和天翁地叟,心中暗暗打鼓,只希望这四大高手能够戮力同心,除去韩剑这个大敌,解了大家心中的恐惧……却又暗自盼望,自己能躲得远远的,等大家拼个精疲力尽,再大着胆子冲上去一招了结了大魔头——对,只要冒一次险,下半辈子便是荣耀无限!
怕只怕,雷狂自己不动,却要他们上去送死——
因此这瞧着雷狂的眼神里,几分希冀,却也有几分害怕。
雷狂只是微笑。
他微微仰头,风吹动几丝鬓发,拂过脸庞时候凉了一凉。原来,一朵雪花从天空飘落,正擦在发丝上,留下一点斑白,自身却撞成一抹细雪,粉身碎骨。
雷狂见了,笑容更深。
他霍地正视前方,笑容一敛,高声喊起来:“上啊!诛尽邪魔,斩草除根!”这一声喊,他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一瞬间,山谷里回音不绝,仿佛有千军万马冲杀而过,无数人一起发喊,把内心所有的感情千言万语化为这一声吼——
声震寰宇,天地动容。
雪花狂舞!
所有人心头剧震,一种不知名的感受从心头涌起——这一刻,从踏上江湖开始就已忘怀、或是压抑的激情,就这么在四肢百骸每一处神经每一条血管里,游走不息!
天翁地叟心头一凛,雷狂的喊声竟有慑人心魄的魔力!
仿佛,要把心中沉睡的欲望都唤醒——
“上——啊——!”
不知道是谁在喊,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冲了出去,雪落纷纷满谷满山,喊杀的声音惊天动地。
韩剑咬了牙,将“寒云剑”舞成一卷白光,剑光到处,当者披靡!
然而剑光散了,刀光闪起,刀光破灭,枪影一现——时不时还有暗器飞洒,夹着雪花,防不胜防!韩剑沉着应对,而众人竟好似着了魔、入了蛊,前仆后继,招招以命搏命!
所以他一开始,已不能手下留情……只是渐渐地,手有些沉了,身法也不那么灵动了,于是兵刃交击鲜血飞溅与死亡错身而过的刹那——
韩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是粗重的……鲜血一蓬蓬飞起,眼前已经模糊了,只是下意识地举着剑,挡架,攻击,象个活生生的人偶……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多了起来,淌着血,痛到麻木……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然后反击,一次又一次的杀戮,然后继续……天地间雪落纷纷,掩盖了血红,遮去了疮疤,无声无息终于留下一片苍茫的白。
那血洒在地上,宛如渐渐黯淡的痛楚,只需要一夜的白雪纷扬,就被掩去了面目……如同,历史夹缝里那一行短短文字。
是非成败,转头空——
韩剑微微笑了:他挥剑,准确无比地挡开胡庭箫的玉箫;出掌,震退一个偷袭的人;飞起一脚,踢中一人面颊;又一个旋身,插入天翁地叟之间,将两人联手欲出的一招完全封死——
剧斗之中,他听见竹林里风声隐隐,一声长长地呼啸而过。余音袅袅,竹叶潇潇,而那一声,依然,是亘古不变的凄清……仿佛千古英雄踏遍了天涯,快意恩仇,却终也免不了这一刻……寂寞如雪。
韩剑仰着苍天,望见,有雪在飞。
——那可是天山雪谷、寒花宫中白梅的记忆?
——还是当年大漠上冷月的印痕?
——或是……钱塘江边上、那冉冉飞舞的白芦花竟错过了时节?
韩剑痴痴地,笑了,笑得很温柔很哀伤……他看见,他的云儿白衣飘飘,施展着轻功,绕树穿林越飞越高……最后,似乎化成了一朵雪花……
傲然飘零,依然是寂天寞地。


第六章 苍之穹
这一场雪仿佛没有尽头。
天空已收尽了苍白,折射出一片幽暗的蓝。天底下是干枯的枝条,纵横交错,肆意地分割出一格一格的苍穹。
雪从缝隙间漏下来,点点微尘。
泛着清冷的光。
这一场雪没有尽头。
山道上血迹未干,火光冲天,时不时有刀声响起!一抹新血随之喷洒——点点斑斑,血色凄然渗入雪地,只留下一痕猩红,转瞬之间却又被后来者的脚步踏过,不留痕迹。
风里充斥着淡淡的腥气,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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