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归(尽千帆 后续)——风铃子
风铃子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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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捷无比。
韩剑心中剧震!他急急敛神聚气打算拼死冲开穴道再顺势反制,却在那一瞬间,惊觉肩头微微一凉——
那是一种近乎轻柔的清冷,恰恰象极了这一招,一样的近乎温柔的残酷;
那是一枚水晶似的冰针,有着霜花的纤细秀气,骨子里却冷冷透着决绝;
它倒有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冰心针”!
冰封八脉,冷透心魂。
一时间,惊骇悲愤懊恼自责怨恨种种情绪惊涛骇浪似的翻腾起来,一齐冲进心中!韩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整个灵魂在喊在吼!
“云儿你——”
嘶哑的声音到此为止。冰心针的寒气顺血封脉,一瞬间,无情地截断了后半句。只留下尾音还在不甘心似的微微颤抖着挣扎着,最终,却沉没在铺天盖地的黑夜里……
没有回音。
案头,油灯微微一晃。
一滴灯油禁不住这火焰的灼烧,徐徐滑落。
仿佛泪滴。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只可惜,冰心针顺血封脉,一旦入体,就可以制住你的穴道……”衣衫与薄被摩擦出轻微的响声。柳煜云挣开韩剑的怀抱,坐起身子。他一边整理略显凌乱的衣饰,一边淡淡地说着。
语气是平静的,却分明有些嘲讽。
说到此,柳煜云眸光一转,凝在韩剑身上。火光在他眸中微微跳动,染上几分清冷,几许孤傲。他只轻轻地一挑剑眉,唇边逸出一丝冷冷的笑:“你这辈子,又哪里学得来这些心计了?”
看在韩剑眼中,那笑容傲然里竟是凄凉,竟是,无奈。而他能做的,却仅仅是用眼神表示愤怒!
又一次,韩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蓦然,紧闭的门板“吱呀”一响,韩剑一眼瞥去,竟见胡昊双手端着一盆热水,出现在门口。
昊儿竟在这时回来了!那么……韩剑心中一震,忽然捕捉到一线希望,他拼尽全力将“冰心针”的寒气迫开几分,大声喊道:“昊儿!快解开我穴道!”
胡昊怔了一怔,还没来得及答应,柳煜云已幽灵般飘身而前,双指一并,直直点向昊儿胸前!他卧病经年,此时功力已然不足,因此这一招用的是“寒花镜梦掌”中的招式。然而他出手极快,胡昊纵然识得招数也是决计无法抵挡!
胡昊心头大骇,不过他反应亦是极快,只把双手猛地向前一送,那一盆热水就连盆带水满天满地泼洒出去!
水花飞溅,他一刻也不敢停留,双足一点身子已直直扑向卧榻!
热水劈脸而来,气势甚是惊人。
但柳煜云何等能耐,哪会将小小一个水盆放在眼里?白衣一晃,微一侧身已闪过水盆,衣裳半点未湿。他眸光转动,却正瞅见昊儿扑向韩剑,冷哼一声,便要出手擒拿——
胸口,蓦然掀起一阵剧痛。
柳煜云闷哼一声,脸色顿时惨白如死!
剧痛,不象这人世间会有的剧痛!……五脏六腑间象有无数利刃在攒动,似欲碎裂!早已冰冷沉寂的血液象在一瞬间结成坚冰,刺痛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而魂魄,仿佛正一丝丝抽离这个身体,无法停留,无法挽救……
不行!!!
紧咬牙关,吞下即将涌出的鲜血;强撑脚步,稳住早已力竭的身子……强迫自己,留在这冰天雪地的尘世间!
扶着桌角,纤细的手指似要拧断了……
他却再一次,徐徐地站直了身子。
胡昊本来已扑到卧榻边,正要解开韩剑穴道,却在那一刻看见韩剑脸上的神情:欢愉,欣慰,庆幸,还有那眼底无限深情……
心中,突然狠狠地一震!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这一指下去,韩叔叔就会陪着师父走,无论是生是死都永不分离……可是那样的话,韩叔叔……
就会死!
就会离开昊儿永远回不来!
那一刻,胡昊的手指颤抖一下,却最终没有点下去。
那一刻,仅仅是一点点迟疑,却象是命中注定——
柳煜云冰冷的手,已无声无息地欺了上来,点中胡昊穴道,在胡昊软倒之前将他抱起,轻轻放在韩剑身边。
一切都静了下来。油灯泪落无声,一滴一滴由清澈变得浑浊,最后凝在烛台上,宛如伤疤上结了厚厚的血痂,却流不出血来。
窗外。凄厉地嘶吼着近乎绝望的竹林。吞噬一切生灵的风雪。风雪之中浑浑噩噩前仆后继赶着去献祭的人们。那悲戚哀怨却犹不肯选择宽恕的魂魄。
于是,苍生有恨,天地无情。
外面早已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而此刻,就连案头那惨淡的光明……也要烧尽了。
柳煜云拉过薄被,将韩剑和昊儿一同裹在里面,又小心地将韩剑的伤臂安置好,确保不会被压着冻着了,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一瞥之间,却看见韩剑满脸悲愤,曾经温柔的眼眸,此刻,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胸口不禁一震,久久痛了……柳煜云暗暗叹息一声,在心里。
于是他俯下身子,几缕长发柔顺地垂在韩剑胸口。
烛火跳了一下,象要熄灭了,尽了。
竹轩开始变得昏暗。
韩剑看不见云儿的神情,只感到一个瘦弱的身子伏在怀中,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了自己,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着。然后有人,在他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得你十年相伴,我已……此生无憾。”
来不及悲哀,来不及后悔,来不及去看一眼那眸中的凄凉温柔,甚至来不及去体悟这句话的深意,那冰冷的唇已吻了上来,宛如誓言,宛如诀别!
每一次碰触都似化做了一句话——
我已,此生无憾!
情热如沸。两唇相遇的一刹那,柳煜云心中,却是长长的一声叹息,百转千回萦损心肠,终不能休——
若天地有知,可曾见证我这有如诀别的一吻?
若天地有知,可容许我保有这一点余温……从此后,任它碧落黄泉两苍茫,也能追忆到来生?!
若天地有知——
……
油灯嗤嗤作响,已燃到尽头,忽的灭了,流下一滴浑浊的泪,却在瞬间干涸,凝固成一道疤痕。
风已冷。
梦,已残。
柳煜云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韩剑一眼,象要把那个身影永远铭记在心中。继而,他却淡淡一笑,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韩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中的冰天雪地……心中,悲愤欲狂,无声地嘶吼着!
不要这样!云儿,咱们明明说好了要悲欢共生死同,你为什么还这么狠心?!
到头来……一个人孤零零走了……十年来,为什么结局总是这样?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到不了你身边!
云儿……你好狠的心啊……
我,恨你!
似乎感受到韩剑的怨恨,柳煜云走了几步,身子一晃,竟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染衣襟,夜幕里凄红若紫,分外触目惊心。
没有再多看一眼淋漓的鲜血,他只缓缓站直了身子。然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只有你和昊儿……绝对,不可以死!”
语罢,决然而出。
门板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压下落幕般沉沉的黑暗。


第八章 一阕幽弦梦断
天空象着了梦魇,无月无星,只一片沉沉的昏暗。雪地上,雪积得有些厚了,开始散射微弱的光芒。那光仍是冷冷的——就宛如刀锋划过刹那,杀手眼中残留的颜色,寒白,冷漠,依稀却有着横亘了千年的孤寂。
竹林倦了,任凭着狂风肆虐般鞭打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犹在摆弄着张牙舞爪的屈辱姿态。它累了,整整的八百年,它终于累了。于是,寒夜的风雪里,雪中君子垂下了曾经高贵的头颅,默默地作了新时代的顺民……
而那一夜有如撕裂的痛苦疯狂,似乎,终究也会随着那古老的尊严剥离灵魂。
身躯犹存,魂魄已死。
白衣青年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竹林,眸光流转,已穿过满天风雪,落在幽弦竹林一个角落里。
那是一个亭子,周身石砌,六角飞檐,上悬一匾:“聆心亭”。聆心亭,幽弦竹轩的琴室,也是柳煜云平日里弹琴会客的所在。此时,却见那亭子孤零零伫立在竹林一角,风雪之中,依稀可见已白了头。
柳煜云的目光停在“聆心亭”里,深吸一口气,蓦然飞身穿过风雪,落在亭中。
聆心亭全以青石砌地。地上收拾得十分干净,只放了一张琴几和几个草垫,颇为整洁雅致。然而观其器物成色,却都是十年以上的旧物了。
柳煜云走到琴几前,静静地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面前的一具古琴上。那是一具很普通的古琴,通体素白,手工很好,没有多余的雕饰,只是在琴身上被人刻了两行娟秀小字:
霜月相照不相牵,梦影又隔天一涯。
字旁,是几痕熟悉的殷红,那一丝一丝地,渗入到苍白的琴身里的血……十三年前的血,事到如今竟丝毫不曾褪色!它总是那么鲜明而耀眼,一如昨日。
柳煜云的眸光凝在那血痕上,一顿,再也移不开。
那是……娘的鲜血……十指轻轻颤抖着,抚过那冰冷的弦,弦在指下低低呻吟,象母亲十三年前的那句话,温柔,凄凉……
“云儿,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
一闭上眼,仿佛就能听到这句话,看到母亲满身鲜血,却在温柔地笑……看到十岁的自己在娘的坟前立誓:
“云儿会听娘的话,好好活下去,直到……云儿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活着?
是的,娘……活着的理由,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傲然,兴许还有些凄然,更深处却是刻骨的温柔……一笑未已,指尖,决然按下——
这染血的古琴,最后一曲。
琴声响起的一刻,天地间仍是白雪潇潇,寒风凌厉。竹林仍在风里,无声招摇。而琴声响起,冷冷清清的调子,一下,又一下,每一个音都明白而清澈,每一个音也都坚定而从容——
不是嘶喊,更不是哀号,那只是心里的声音,本来无人可碰触的心音……却因着那几欲见骨的纤细十指化做一路行云流水,默默也是脉脉地,流泻下来。
这般的琴声,早已不是技艺,而是一个人用尽了灵魂用尽了记忆用尽了一生一世所能有的感情……凝注在其中。
所以,这也只能是一生弹奏一次的,绝响。
象被这琴声激怒了,风,开始怒吼。
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以一股无以伦比的气势力量——它卷起竹林里无数黄叶,狂蝶似的飞舞着,狠狠地,撞向那满天白雪!
然后,在它们一起粉身碎骨的时候,它又狂笑起来,凄厉尖锐象是海浪,呼啸着呐喊着,掀起狂澜直直冲向苍天,几乎就要撕破这沉沉的苍穹!
宛如命运,宛如神旨,它的力量没有凡人可以抗拒,它的权威,没有人类可以挑战。就算奉上了鲜血做祭品,也没有谁能脱离这命运的丝网。
逃不开。
一如那网里的蝴蝶,顺着风的舞着,逆了风的被撕裂。毫不留情。
风冷得刺骨,亭中青年身子一晃,苍白的唇边渗下一行鲜血。他却立即稳住了身形,冷冷地面对这天地的狂澜,毫不畏惧,亦是,毫不退缩。
风更冷,雪更大。柳煜云没有抬头看一眼,他专心地弹奏着,冰冷透明的手指挑、弹、指、拨、按,丝毫不乱。
雪被风吹得到处飞。青石地砖,草垫,琴几,甚至是琴身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白霜,悄悄地冻结了……而那早生的华发,更是被染成了完全的雪色。
白衣青年仍在坚持,额头的汗水凝成冰珠,他不动容,一双清冷的眸子却是光华灼灼,犹胜往昔——
那不是风中将灭的烛,而是燃烧灵魂的光芒;
那不是屈服,也不是本能的消极的抵抗,而是勇敢的面对;
那不是垂死的挣扎,而是真正的守护,守护这最后的尊严,不可欺侮。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没了其余的声音,只有这清清冷冷的琴韵,直穿云天,响彻灵魂,再没有谁能应和——
昆山玉碎音,子规泣血鸣。
竹林阵法中,天翁听到琴音,忍不住全身一震。一刹那,他恍惚中竟又回到了初入“灵苍山”时厮杀的“排空天索”!
那最疯狂黑暗的时刻。
他持着铁伞,一步杀数人。鲜血洒了满身,尸体倒了满路,他无法回头看一眼。狭窄的“排空天索”只够一人站立,而他所秉持的侠道,仅仅允许他这一方生存。
他只能前进。铁伞一张一合,杀三人,左掌一推,震死一人,右腿横扫,将两个刚站稳还来不及庆幸的人扫下悬崖。
崖下传来长声哀号,他继续前行,踩过满地尸体。
忽然,身边传来一声悲愤至极的大吼!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猛地从一旁的山石后跃出,连人带刀一起撞向他!
天翁怔了一怔,本能地伸手一推,正中男子手腕,将他推得飞了出去。飞出横梁,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绝壁悬崖!男子摔下,却狠狠掷出钢刀,口中犹在大声地喊着,满脸不甘怨恨悲痛欲狂!
钢刀一震,在半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却终于力势尽了,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钢刀坠落的一刻,天翁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男子一样的眼神,绝望,怨毒,比年轻时所遇的雪地野狼更狠,更冷……这简直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神!而是着了魔、入了蛊!
……是的,他本来就是魔教的人,象野兽一样残忍凶狠狡猾的魔教中人,不值得怜悯的低贱人渣,被蛊惑了的恶魔……
必须消灭。
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正义的理由,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准备毫不留情地开始屠杀,却忽然眼前一黑。

再次挣开眼睛,他仍在横梁上。身边仍是修罗地狱,喊杀的声音近在咫尺,连鲜血的飞溅亦是一般真实。
仿佛成为一种习惯,他举起铁伞,刺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敌人。
又杀一人。天翁毫不在意,铁伞一掣,便要冲杀上前,却忽然心中一悸,回头一看——只是这一眼,竟教他全身如坠冰窟!
那个刚被杀的人,红衣,长髯过腰,竟赫然是“凉州大侠”司徒永!
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袭上心头——天翁颤抖着,低头一看,没错,自己此刻身上所穿的,竟是魔教中人的衣饰!
我是——被蛊惑的恶魔……低贱人渣……象野兽一样残忍凶狠狡猾的魔教中人?!不值得怜悯的,必须被消灭?!
顿时,他面容惨白如死,象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痛入心髓,手足冰冷,完全失去了力气。
然而,战场之中,生死只争厘毫。就在天翁恍惚的一刻,一个正道中人已出手,一剑直刺他胸口!天翁惨然一笑,竟不去挡。
眼看他便要血溅当场,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从旁掠出,飞蛾投火似的直直扑向剑锋!
“师弟——”猛然惊觉,那身影正是自己几十年的老搭档老兄弟,天翁顿时魂飞魄散,狂喊一声,“不要——”
话音中断。因为,他看见的是地叟胸口不住喷涌的鲜血和地叟身上魔教中人的服饰,还有,地叟回头向他一笑,欣慰的,苍白无力的……然后,地叟的头一垂,身子歪倒在道旁,血流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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