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老天没有眼睛,我也没啥活头!……」说罢,他仰天一笑,让雨水冲走他,最后的眼泪。
雨冰冷,黑衣青年心中暗暗自责,想要安慰几句,却无从开口,忽然听见,车厢里响起了熟悉的咳
嗽,连同一句话:
「韩剑,替我把帘子拉开,我有话要说……」声音很轻,语调很冷,却隐隐带着一丝沉重。
韩剑「啊」了一声,急道:「云儿,你怎么醒了?外面雨这么大,你身子……受不得……」
「拉开,我不碍事。」车里的少年又咳嗽起来,语气却很坚定。
韩剑无奈,只能依言上前拉开车帘,一边叹息:「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车帘乍开。车厢里,是一袭如被霜色染透了的白衣--
白衣下的少年,年约十六七岁,身形极为消瘦,脸容更是苍白得全无血色,不时以袖掩口,轻轻咳
嗽……任谁都看得出,少年已身罹重病。
然而,他一双眼眸清如水,寒如冰,看来竟是煞气凛然!
这少年,竟能同时拥有出尘的清丽和人世间的英气:神如秋水衣如霜。
那气质,竟不因为疾病有半分削减。
白衣少年淡淡地横了韩剑一眼:「你都和本教的弟兄交上手了,我怎么还能休息?」
韩剑脸上一红,只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本教的弟兄……」声音,却是越说越低。
白衣少年此时却再不理会他,只把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周青身上,缓缓道:「周
先生,我想你之所以坚持留在荒山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想到杭州城里强敌无数,道路上自然
也有敌人;二是因为附近的分舵……无论如何都不肯收留你们,是不是?」他的神容一直都是冷冷
的,连话语声调也如出一辙,只听得人心里微微发寒。
少年问了这一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青,也是冷冷的。
雨,依然在下,雨幕卷住了整个世界,同沉于一片苍茫的黑暗里。雨的声音,风的声音,还夹杂着
树木摇晃,偶然,枯枝断裂……
黄昏里,雨光溶溶,有晚鸦几声,分外凄厉。
周青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回答:「……我求救过,向邻近分舵的兄弟……但是,没有人肯……
」
「大哥!……」梅白猛得跳了起来,吼了出来,声音却发着颤,「你说你求救过,可是为什么都不
告诉大家……!」
「不错!」周青冷冷道,「咱们都已经穷途末路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只想着依赖靠不住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发着红,紧握了拳头,却已止不住泪水混入雨水倾泄而落。
「何况……何况……根本就没有人来援助我们!」带着泪,周青跪了下地,一拳重重地击落,水花
飞溅,「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大哥……」梅白怔住,仿佛那一拳,打的不是地,而是他。
「周先生,」白衣少年忽然开了口,声音却有些低沉,隐隐透出几分倦怠,「我很抱歉……分舵的
事情,还有你们的遭遇……不过……」
他抬起头,清冷的眸光缓缓地扫过雨幕,落在一片昏暗的荒岭里,那儿,凄风苦雨正抽打着一山晚
树,而映山红早已落成满地杜鹃血。
「这件事情,我会负责追查到底,还你们一个公道,在那以前--周先生,你过来一下--」少年徐徐
地、也是冷冷地说着,用词很客气,然而他神情话语之中,竟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令人无法违抗。
周青一怔,不明所以,却依言走到车前。
车厢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里,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牌。
少年淡淡地说道:「周先生,你拿着这块牌子,随便找一处本教的分舵,把你们两人安顿好。」
周青接过牌子,惨然一笑:「多谢你……只是,他们若是不肯……」
韩剑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阵难受,太多的绝望之后,周青已经失去了相信的勇气。
「他们若是不肯--」白衣少年一扬剑眉,冷然道,「你就叫他们自己提着脑袋,上灵苍山来见我柳
煜云!」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坚决无比,最后一句更是森森透着杀气,只听得所有人心底都是一
股子寒气直冲上来!
周青梅白心头剧震!他们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谁:
柳煜云,苍圣神教前左使柳独雁之子,也是七彩散仙里最为年少的一位。足智多谋,手段老辣,曾
与韩剑合力粉碎「墨衣教」复辟阴谋的柳煜云!只是,没想到这个传奇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单薄清
丽、弱不禁风……
「咳……咳咳咳……」仿佛被这一瞬间的愤怒引发了旧疾,柳煜云说了那几句话后,抚胸剧烈地咳
嗽起来!
「云儿!」韩剑一声惊呼,抢上前来扶住,毫不掩饰担忧。
「……我没事……」柳煜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手指却还攀着韩剑的衣袖,微微发着颤,许久,
他喘过一口气,抬头看向周青,脸色比方才更为苍白,神情坚定如故:
「你们走吧……」拼着吐出几个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周青挽着梅白,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
「请公子保重。」周青只说了一句,就站了起来,慢慢转身走了开去,消失在一片黄昏的梅子雨里
。
也许,对于此刻的他们,生死之间的绝望已经没有了。
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
雨水滴在芭蕉叶上,打得叶子胡乱地颤抖着;泥泞的山路上,水花和着泥浆,一朵朵飞溅起来;晚
树如发了疯似的舞着,潮湿的气味从青苔里一直渗出来,拌着腐烂的映山红的味道,也许,还沾着
尸臭和泪水的腥咸。
大雨里,柳煜云用袖子掩着口,咳得象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儿,云儿!」韩剑一手支撑着他无力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本来已十分慌乱,却
在一瞥之间,惊见那衣袖上竟溅了点点鲜血!……被雨水一浸染,那血迹便片片化了开来,渗透了
薄衫,娇艳如同新开的映山红。
「云儿!你……你又咯血了!」韩剑惊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刺痛,「你看你都病成这样
子了!还要下山还要奔波还要巴巴赶到这里!……你到底要不要命啊!」
「……韩剑……」柳煜云举起衣袖,拭去唇角的血,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神清亮得象要穿透这亘
古的黑暗,一字一句说道,「令本教的弟兄遭受灾祸,我应该负责;而且……」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次的事情,是我绝对不能逃避的……」
「云儿……」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韩剑心里又是一震,云儿,三年了……你总是这般执拗,过尽千
帆终不悔……
即使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你还是……愿意为教派牺牲一切……
「真是拗不过你!」韩剑苦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的纵容,「好吧好吧,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
只有舍命陪君子啦!不过--」
他顿了一顿,很认真地看着柳煜云,「咱们话可要说在前头,你可不许让自己受伤,否则我就--」
说到这里忽然一滞。
「呃……」
「你就怎样?」柳煜云一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准是韩剑话说了一半,又想不起来
要说什么了……
当然了,这时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在心里偷笑,一边很恶劣又很无辜地追问下去。
「呃……」糟糕,真的忘记要说什么了……韩剑抓了抓头皮,尴尬地笑了起来,「云儿,我……」
「呵呵……真是一点都没变。」柳煜云苍白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笑得很轻,很轻
……就如当年,大漠之上的那一个微笑。
「云儿……」韩剑身子一震,眼眶里有些湿,却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心里的水气泛了上来,你已
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自从,几个月前开始……自从,这次的事情开始……
无声的,韩剑在心里叹了口气,跳上车子,驱赶马儿,踏入一片昏暗的征途。
梅子黄时,雨水满了江南。谁也不敢期待有雨过天青,然而……
有谁不在心中,暗暗期盼?
一路环山绕水到黄昏。
雨小了,风却不曾止息,纤细的雨丝被风一引,掠过枝条擦过帘子,沾上行人的衣袖,一点沁凉。
一路行来,没有说话,只听得雨在下,车轮徐徐地碾过一地尘泥,间或,有几声轻轻的咳嗽……渐
渐大了,每一声都象要耗尽那个少年残余无多的生命力一般……
杜鹃啼血的凄厉,竟也不过如此!
韩剑挥着鞭子赶车,心里揪得直疼,但也没有办法:柳煜云的执拗脾气他可是一清二楚,一旦决定
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
所以……韩剑微微苦笑一下,所以,他只能好好地陪伴在云儿身边。
「吁--」韩剑一声吆喝,马儿撒开四蹄,疾奔而前!泥水朵朵溅开,打得路旁大芭蕉叶子一阵急颤
。待得颤抖稍微平复一些,那车马已去得远了。
一路疾奔一直过了山岭,到十里外才渐渐缓了下来。
「呼……呼……真是累死了……」韩剑随手抓起一条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大口喘着气,「
云儿,你怎么样?」
「没事,你怎样?」柳煜云在车厢里淡淡问了一句,微一停顿,又道,「幸亏跑了这一阵子,咱们
能赶得及进城了。」
「呵呵,我没事!」韩剑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次能赶得及,还多亏了这匹好马
呢!」说着,跳下车搂住马脖子,还亲昵地把整个脸贴了过去。
「呃,韩剑,等一下……」柳煜云一怔,知道有些不妥,正要提醒,那马却猛地一甩头,满头满脸
的泥水顿时随着这一甩之势飞出。
「哇--你这畜生!我好心没好报啊!」来不及了……柳煜云有些可怜似的望着被甩了一头泥水后怒
气冲冲与马儿大眼瞪小眼的韩某人……后者正以一跟手指点住马儿的鼻子,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恩,虽然韩剑确实是很可怜很悲惨,但是,实在很搞笑……柳煜云忍不住莞尔一笑,咳嗽几声道:
「韩剑,要走了;再这样闹下去到天亮都进不了城!」
韩剑本来还骂得意犹未尽(那匹马已经听得快口吐白沫了),忽然听见柳煜云的声音,转头一看,
一片苍茫的暮色里,柳煜云扶着帘子微笑着看他,笑容很美,脸色却苍白得似要透明了一般……
韩剑心里一震,回头向那马狠狠瞪了一眼:「这次看在云儿的份上,就先饶了你这畜生!」不再计
较,径自跳上车子,驱赶起来。
谁知那马儿,不知道是否因为被韩剑指着鼻子大骂而心有不甘,任凭韩剑怎么驱赶,都死赖着不肯
走;韩剑猛拉猛扯,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挪动。
这会儿韩剑可火了,「死畜生!」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要跳下车去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畜生
」!
「韩剑!」正当一人一马又要上演一出「人马互瞪互骂」的戏码,柳煜云蓦然唤了一声,止住了韩
剑的脚步。
「云儿?……」韩剑有些奇怪。
柳煜云沉静地望了望天,淡淡道,「现在进城还早,咱们不用赶得这么急;倒是有些事情……必须
在进城以前就让你明了。」
韩剑与他相处日久,此时也便收起了玩笑神色,专心听他说话。
风吹着帘子轻轻摇晃,马车徐徐地行走。
苍白有如久病容颜的天空中,有细雨丝丝如愁,被风吹着带着卷入了泥土,不留痕迹。
弥漫着窒闷气息的荒岭已被远远抛开,眼前,是杭州城里遥遥明灭的灯火人间……对于这个繁华人
世而言,地狱只是人间的影子罢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半个月前分坛被灭的事情……」柳煜云望着昏暗中的灯火,沉吟了一下,才徐徐
地说道,「诺大的分坛一夜被灭,杭州城里来了一群正道的人……照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分坛里
出了内奸。」灯火在他的眸子里静静燃烧,更显得分外冷,分外艳。
「恩,我知道,」有些心惊于柳煜云眼中的狠色,韩剑只含含糊糊答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对
了,云儿,还有人说在分坛里找到江南王妃的金钗……你说,会不会和那个王妃有什么关系?也许
是内奸把秘密泄露给那个什么王妃的也说不定……」
「不可能,」柳煜云断然回答,火光,在他眼眸中跳跃,「江南王的王妃,闺名叫做习淡霜,原本
出身于天山寒花宫。」
「寒花宫?!」韩剑一震,「那她……」
柳煜云淡然道:「她是我唯一的师姐。当年若不是她与程师兄,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她知道我是
神教的人,就决不会为难我。何况……」他收回目光,望了望车帘外一角苍蓝的天。雨刚歇了一阵
,又大了起来。雨水在地上溅起点点水花。
柳煜云沉吟了一下:「何况,以她江南王妃的身份,与江湖中人来往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一声轻叹,隐没在渐渐响亮的雨声中。大雨中,依稀可见马车渐渐近了城,城门口进出几
个行色匆匆的人。
「这么说,金钗不是她扔的,那又是谁干的?那钗子又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云儿,这我可想不
通了……」韩剑满脸困惑,只好苦笑着求助。
「金钗落在别人手里并不奇怪,」柳煜云沉吟道,「一个王府里有这么多人,偷一支金钗短期内不
被人发觉,并不困难。至于是谁干的,等我们进了城就可以慢慢查。我担心的是,那人的目的……
」
「如果只是单纯地妒忌师姐,想要败坏她声名,随便找一个门派把金钗扔下就可以。为什么要找上
势力庞大的本教?又为什么会引来正道的人毁灭分舵?一个王府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江湖
上的势力制衡?」柳煜云似乎淡淡地问着,这些问题,韩剑当然一个也答不上来,只好继续听下去
。
「况且……师姐、分舵……整件事情就好象是冲着我来的……这个内奸的目的,很让人费解。」
「云儿!」韩剑吃了一惊,「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经不能逃避。」柳煜云冷冷打断了他,「更何况--」
他剑眉一扬,挑起一丝冷厉,眸中如结了一层冰雪,「我也想要把那个叛徒,揪出来!」
「云儿……」韩剑苦笑,看到他如此的模样早已不止一次,如霜如雪带着剑锋的冷和厉,直要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