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个别墅的基础打算采用这片山上原产的杉树木桩?”梅侧峰不断找茬发难。
“是。”井秋尽管也觉得梅侧峰未必听得进去,可职业习惯使然,讲解依旧详尽,“红叶湖环境优美,自然和谐,适合度假,如果采用大量的混凝土,将会破坏原始生态,混凝土的碱性会破坏原有生态平衡,我不建议使用混凝土基础。包括整个地下室,我都采用了去混凝土的设计,除了必要的梁柱,维护结构尽量采用玻璃和钢,所以,整个地下室是深入水下,却拥有一部分自然采光……”
“那木桩要是腐烂了怎么办?”梅侧峰问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边上那些看着梅侧峰胡搅蛮缠的专家们都绷不住了,或掩嘴偷笑,或摇头嘲讽,或长吁短叹。
“尊敬的甲方代表,业内有一句谚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井秋眼角上挑,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个极轻蔑的笑, “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就三年。本方案的基础深埋在红叶湖底,在常水位下四米多深的位置,如何腐烂?”
“水浸木头容易腐烂,这是常识,拿一句不知道真假的俚语来搪塞专家评审,作为甲方,我肯定不同意。要万一这些木头腐烂了,即使你愿意赔偿,业主也冒不起这个风险。”梅侧峰很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这么和井秋对仗,实非所愿,可要让井秋中标跟陈潮生接触,还不如杀了他直接做成狗肉火锅来得省事。
尽管知道梅侧峰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可梅侧峰代表的是伟大的业主、别墅的使用者——陈潮生,这样需要体现业主强烈个性需求的一个建筑,旁人其实是没有办法插嘴的。
专家们啧啧惋惜了一番,纷纷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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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三个人和格鲁皮乌斯并称为现代建筑四大师,是开创现代建筑的四个算得上开宗立派的绝对大师,所有的现代建筑流派均可以从他们的设计理念中寻找到根源,是里程碑式的人物。
【注2】:路易斯·康是建筑师中很特别的一个人,个人对他很崇敬,建筑师,要混到穷困潦倒其实很困难,可路易斯·康就做到了,他是建筑大师,也是最穷困的建筑大师,最后为了去索要孟加拉国拖欠他的设计费,在回程的路上,死在车站。据说他晚年连事务所的开支维持都经常捉襟见肘,国内的建筑师们应该反思,为什么中国出不了大师,不仅仅是建筑水平和教育水平的问题,蒯祥早在几百年前就设计了我们最伟大的皇宫建筑,在世界建筑史上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如今的我们,却只能捧着先人的残渣在那里反复烹炒。我不赞同要这样死,可我觉得,凡事只凭经济利益,大师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第十章:夜刀暗战
井秋走出会场的时候,一脸的杀气,连一句混蛋都舍不得赏赐给梅侧峰,显然已经是气到了极点。
梅侧峰追上去,成功地得了五块奖赏,捂着脸非要跟井秋说什么,秦见天已经等在大堂,一见大名鼎鼎的梅侧峰纠缠井秋,立刻走过去,很轻地问了井秋一句:“怎么了?”
气度雍容,气场强大,风度翩然,不是梅大王可以比拟的那种成熟。
梅侧峰震了一下,松开抓着井秋的手,被井秋用眼睛恶狠狠地挖了一眼,当着两人的面,亲手把夜刀别墅的效果图劈成四块,转进垃圾房戳到垃圾桶里。
梅侧峰心疼得赶紧去抢那几张黑卡设计图,被秦见天一把夺过,很不客气地借着身位把梅侧峰挡在井秋后边。
大堂里开始围上几个记者,非要就陈潮生的这次高调招标让梅侧峰发表一下意见,秦见天火速带着井秋钻进电梯,被几个认出来的记者追着背影一顿狂拍。
秦见天知道井秋情绪不大好,那样辛苦熬夜赶出来的设计,竟然被井秋亲手折断劈成碎片丢进垃圾桶,且不说井秋刚刚才说过一番雄心壮志的话,即使没说过,秦见天也能想象得到井秋的愤怒。
每一笔都是井秋亲自画的,如同儿子一样的设计。
“我去买杯热咖啡,你等我一会儿。”秦见天打开音乐,微笑着,很有安抚人的力量,看到井秋烦躁地点了点头,才关上车门。
井秋捏着太阳穴,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梅侧峰好像每次都能轻易撩拨起自己的怒火,用不着多久就能成功破功,当众失态。
秦见天很快就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丢进后备箱才提着一个小塑料袋上车,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是蓝山。
“喝点,今天起风,有些凉。”秦见天去买咖啡的时候被一个记者拍到了正脸,正有些鄙夷梅侧峰打发记者的水平,视线飘到还在记者包围圈中的梅侧峰身上,瞪了一眼,可巧不巧的,梅侧峰也发现了对面咖啡店的秦见天,遥遥地张望着,一副渴盼的模样。
八卦记者哪里肯放过如此奸情四伏的眼神对望?!一阵闪光灯起,让秦见天直直后悔不该这个时候回来收井秋的那幅竹板烙画。
井秋喝了一口咖啡,胸口温暖许多,舒了口气,对着秦见天笑了笑,把秦见天也给逗乐了。
“舒服点了?”秦见天发动车子,“我们回家。”
秦见天的车开得很稳,不疾不徐的那种,像是进入了自动巡航模式,如同他的人一样,给人十分稳定的感觉。
下车的时候,秦见天才握上井秋的手,井秋就叫了一声,嗷的一声,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秦见天赶紧打开车顶灯,井秋这才发现,自己盛怒之下毁了那幅烙画时,竟然把手弄伤了,掌缘上扎了许多根竹刺,全数扎进肉里,轻轻一碰,那也是疼痛难当,何况秦见天这样给予力量的一握?
秦见天一看清楚,就立刻心痛了:“我送你去医院。”还没发动车子,井秋就抓住了秦见天的手。
“不去。”井秋的眼睛闪烁着一点任性,秦见天知道他是怕难为情,又看了一遍井秋的手。
“家里没镇痛的药。”
“没事。”井秋很坚持。
连拉带抱地把井秋弄回房间,秦见天当然不放心让井秋自己动手,点上个喝茶用的酒精灯,拿了几枚长短不一的针,剪子刀子,能用上的全部拿来泡了泡酒精,放在火上灼一遍。
又去弄了盏强光的灯,照在井秋的手掌上,还不忘给井秋戴副墨镜:“别看,要是疼了就喊一声。”
井秋被秦见天挡在背后,抓着他的两只手,倒像个被拥抱的姿势,井秋温顺地倚靠着,似抱非抱的,秦见天心头一荡,甜甜蜜蜜地泛上来,只觉得这一刻,千金也不换。
井秋见秦见天半晌没动手,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哥。”
秦见天赶紧定了心神,就着光用镊子把露出一点点表皮的竹刺一枚一枚地拔了,有的深,有的浅,井秋每疼一下,就不自觉地往秦见天背上靠紧一些,最后竟真拥抱似的,贴在秦见天背上,疼得一头汗也没吭声。
秦见天把最好处理的竹刺悉数拔干净,剩下的全部深埋,只能划开皮肤去挑。
秦见天使劲捏着井秋的掌侧,捏得那块皮肤变得煞白,手指发酸,才捏起瑞士小刀,控制着力度,划开皮肤,换了针把断在里面的竹刺挑出。
搽上碘伏的时候,井秋终于没忍住,低低叫了一声,一口咬在秦见天的肩膀上,湿漉漉的触感,温暖的唇,小兔子般的舌头,隔着薄薄的衬衫,全数传递给秦见天,转化成不该有的情欲,冲上脑门。
“小秋……”秦见天知道自己失态了,没有控制住。
井秋疼得浑身都是汗,两只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涂满了让人抓狂的碘伏,痛得失去意志力被秦见天怜惜地抱着。
秦见天一向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很强,能够控制一切,可小心翼翼在井秋身边守候了那么久,秦见天第一次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等井秋开窍,不如等顽石化人来得快些。
抱着井秋,秦见天犹豫着,要不要亲上去,从兄弟一步跨入情人,自己酝酿了十五年,可井秋不见得能接受。
要不要冒着彻底失去井秋信任和依赖的风险,连兄弟都没得做的风险,秦见天史无前例地犹豫了。
守护得越久,秦见天越不敢越雷池一步,在没有让井秋爱人的意识觉醒之前,谁去触动那根弦,谁就会粉身碎骨。秦见天明白。
轻轻地在井秋脸颊上亲了亲,秦见天还是选择了循序渐进。
“好好休息。”其实秦见天不舍得放开井秋,这种拥抱的时间太奢侈,奢侈到秦见天有些不像秦见天。
出了井秋的房,秦见天才发觉自己的渴望叫嚣得有多热烈,脸上一寒,转到自己房间,给助理江家良打了个电话。
“嗯,是我。”只要不是面对井秋,秦见天就少了许多的温柔,尽管依然温和,可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帮我查一下梅侧峰。嗯,他在G城,还有,不许查小秋。”
秦见天的吩咐很简单,也很客气,秦见天绝不会得罪没必要得罪的人,从来都是礼貌有加,即便是街边向他乞讨的乞丐,秦见天也会用“先生”来称呼对方。
夜,很长,秦见天有些失眠,想着井秋,大约是因为毕生唯一一个无法攻克的难关,秦见天有些无措,无论是温情攻势、暧昧攻势,还是不想尝试的霸道攻势,秦见天都觉得井秋无法接受,如何是好?
井秋也在隔壁房间翻来覆去的,秦见天最近的肢体语言其实已经让井秋感觉到了某一方面的暗示,情感的暗示,性的暗示。对秦见天,井秋从来都是崇敬有加,依赖撒娇,是如今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袒露软弱的对象,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包容所有的对方。
在被梅侧峰那样不堪地占有过之后,井秋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兄弟间的相处,多了许多以往没有的敏感,是装作没看见继续兄弟相处,还是决绝离去断了彼此联系如同十年前对梅侧峰那样,还是走进一步尝试一下这个自己以往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世界,井秋很彷徨。
晚上睡不着的,当然还有我们的梅大王。
追出会场的时候,还没捞到井秋的袖子呢,就挨了井秋一竹板,扇得脑门上肿了个血块,后来又被扇了一耳光,用的手劲前所未有地大,用手摸都可以摸得出那四道楞,火烧火燎地肿起来,越到深夜,越痛得人难受。
脑子里不断想起井秋绝情地拆那幅竹板效果图的样子,梅侧峰辗转反侧,说不清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秦见天跟井秋关系非比寻常是一定的了,今天亲眼所见,秦见天的回护十分明显,难道真的像何洪刚说的那样,秦见天和井秋……
不,不可能,梅侧峰本能地否定了。
连查了一个星期,都查不到井秋住在哪里,车号是H城的,右驾,明显是从H城那边带过来的,两地号中的G城车号也被人故意掐住信息,梅侧峰知道那是秦见天的缘故。
秦天集团是G城努力争取的投资大户,这点小事,办起来轻松异常。
怎么才能再接近井秋,让他再和自己一起接续十年前的亲密,梅侧峰苦恼着,也一并忘记了十年前井秋就没待见过的事实。
翻腾了半夜,梅侧峰忽然发疯似的起来,赤着脚套了双布鞋,穿着睡衣就冲到了车库,一路飞驰,把那辆巨马蚤 包的车开到极限速度,狂风一样卷到了白天的评审会场。
垃圾桶是空的,梅侧峰一阵恼怒,都是那帮狗腿记者!骂了两句,又忽然醒悟了似的,一步三级地奔到地下室垃圾收集站,也不顾斯文,挨个垃圾箱翻找。
直到把保安惊来,要把这个半夜发作的神经病叉出去,梅侧峰才沮丧地呸了一声,恨恨离去。
垃圾俱全,竹板失踪,梅侧峰再也忍耐不住,一回车上就不顾三更半夜的,立刻打了个电话骚扰陈潮生。
“把你那块破烂地让给我得了,我拿果子岭的那片地跟你换。”梅侧峰理智全失之下,竟然忘了商场的生存法则:虚伪。
第十一章:笨狗圈套
陈潮生是个敏锐的商人,就凭着梅侧峰的那一句话,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怎么可能不趁机敲竹杠?
“梅董,那块地可是山清水秀,绝佳的风水宝地,上次我请灵秀大师来看了,说只要我在那块地上建生宅,必定子孙万代福禄无尽,我倒不求万代不万代的,光是目前的青茗小子就够我折腾的,我还指望着建好房子能旺旺我的夫妻运,让青茗主动点呢。”陈潮生开价倒也爽快。
梅侧峰一听之下,清醒了一半,人果真不能随便冲动,失去理智的冲动需要巨大的代价,如果这代价只是经济上的,还算侥幸,像现在这样,要搭上青茗,就不是那么好的一件事。
“那是那是。”梅侧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努力定下气息,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手术刀式地切入,“那块地坡陡水深,又是水土保持的保护林区,严禁开挖,勘探出来到处都是地下溶洞,要能开发,也不至于闲置这么多年不是。”
“既然那块地这么差,梅董何必强人所难哪,我陈潮生可是指着这块地咸鱼翻身的。”
“我也是看上那片湖景色不错,可以弄个个小型私人会所,到时大家不一样可以聚会钓鱼坐坐游艇?与其放你手上盖个纪念碑似的别墅,不如放我手上做个休闲娱乐的度假胜地。”
“我看你拆了我的招标会肯定是有预谋的,那个夜刀别墅的设计师得罪你了还是我陈某人得罪你了?拆了台之后还要扒我的地,梅董仗势欺人哪。”
“我跟那设计师有旧仇没报,陈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我拿着那块地好好报上一仇发了这口怨气。”梅侧峰顺水推舟。
陈潮生显然也是个老江湖,一下就嗅出了味道,哈哈一笑:“我怎么听说锦思国际的负责人是个女的?梅董不会刚从虎狼窝里出来,又迫不及待跳回去吧?女人有什么好?不耐折腾不耐操的……哎哟,作死了……”
陈潮生应该是在床上,不知道撞到什么,发出一声巨大的肉体撞击声,发出极惨烈的一声痛呼。
梅侧峰在心底舒了口气,难怪陈潮生没什么兴趣参加那个开标会,幸亏那个变态没见过井秋!否则哪里还是青茗哄得住的主?正想说些什么,电话那边就开出价来了。
陈潮生的话好似捂着嘴说似的,好半天梅侧峰才听明白,只要把青茗的合同转签给他,一切好说。
梅侧峰才不上当,既然好说,立刻就杀奔陈潮生的地盘,把那厮从床上揪了下来:“赶紧签渡让书。”
“你还真是怕夜长梦多啊?”陈潮生一脸不爽,左手扶着腰,走一步嘿哟三声地。
何洪刚也没客气,拿着抽打律师团连夜赶出来的合同就伸到陈潮生鼻子下:“你该庆幸是我来,要是我们梅董把泓成的金三圣叫来,你恐怕得脱一层皮,价格我们也不压你的,按当初你拿下的价格足额支付。”
梅侧峰什么话都没说,这二十四小时里,他已经向外人泄露了过多的弱点讯息,这在如同战场一样的商场中,太危险。
何洪刚了然地递了支烟,梅侧峰难得没有推辞,就着何洪刚手上的火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缕清淡的烟气,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梅侧峰情绪极端糟糕。
陈潮生正想开口做做价钱,楼上叮咣一声,也不知道是砸了个瓷器还是玻璃器,碎裂的声音跟梅侧峰砸了玉碗似的,揪着人心尖子地疼。
何洪刚有些骇然地往楼梯口瞧了瞧,却又没了任何声息,隔好一会儿,大家都以为那人脾气劲过去了的时候,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倒像是把门给劈了。
“赶紧签吧,这价已经丰厚,那块烂地根本没有任何开发价值。别寻思了半天,最后拣了芝麻丢西瓜,那位祖宗爷,也不是好伺候的主。”梅侧峰来了这么久,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带着三分嘲讽三分落拓,很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