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游戏——影君
影君  发于:2010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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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醒悟了,或者说以前曾经醒悟过却假装忘记,任由从枯萎心中萌发的小小希望长大。现在明白这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的命运,早已注定,在我未出生时神就已安排好以后的路,悲剧的开始是我的出生,悠然的意外死亡是这场悲剧的高潮,然后无法承受死亡的他和我想要相互扶持着活下去却失败。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也许只有死亡能让这幕戏落下它黑色的帷幕。
然后,他就能自由地活下去。
我就快要死了。
在死前一定要告诉他一些话,一定要告诉他。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居然颤颤悠悠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向门。
欧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有点模糊,好象是和保镖们说话。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清澈悦耳,与初次在书房见面时相比变得低沉有力。
在我装作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在改变。
终于走到三楼的栏杆前,向下看,欧阳还在。
我喊他名字,声音太小他没有听见,我提高声音,这一次他听见了,抬起头,眼睛如同玻璃一样没有感情。
“欧阳……”
断了话并不是我有意停下不说,突然之间有股力量撞向我的后背,我愣然回顾,似乎看见什麽,然而晃动得太厉害,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倒,越过栏杆,坠向几十米下的地面。
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不坏嘛。
我不无想笑的冲动。
就这样结束了,会使很多人不满。
只是有一件事让人遗憾,我没能来得及告诉欧阳一件事。
我恨他,从他夺走悠然的那一刻起就恨他。
从未停止。

 

第七章 迷失的人

迷失在迷宫中人永远也找不到走出去的门。

“记得山里的小湖吗?记得吗?”
高大的男人低语,带着梦幻般的神色。
“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好下着雨,到了山顶雨就停了。三个人躺在石头上休息,你看见彩虹说真漂亮好像一个桥可以在上面跳舞,悠然就说干吗跑那么远,在这儿也能跳。然后她行了个屈膝礼,装成一个参加宫廷舞会的少女向王子邀舞。你们在湖边跳舞,一边叫一边笑,吓飞了森林里的鸟,那些鸟展开翅膀,掠过湖面,飞到山的另一边。大大的翅膀展开着,又大又白,反射光,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
我躺在他怀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等你好了,我们还去湖边,好吗?”他说,“这次我来做你的舞伴,然后在湖边野餐。山里到处都是野花,还有小松鼠。可以喂它们花生,就象以前一样。它们一定还记得你,它们会跳到你的头上、肩上……”
我闭上眼睛。
反反复复诉说的往事,埋藏在记忆深处,永远也不会重现。
“想睡觉了?你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轻手轻脚把我放回床上。轻轻盖上被子后,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还在发低烧……我叫医生来。”
医生来了也没多大用处。
我从昏迷中醒来体温就没有下降。部分原因在于身体的多处骨折,右臂、右脚脚踝和小腿的骨头破碎断裂,手臂上的伤最厉害,一截断骨戳破皮肤,露出白森森参差不齐的断裂面,上面污血点点。即使现在断骨被石膏所固定,偶尔移动一点也感觉不到受伤肢体的存在,仿佛它们已经被从这个身体剥离。
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疼痛还不停地折磨神经,或许发烧只是身体对受伤作出本能反应。
虽然多年的锻炼已经让人学会忍耐,学会了对身体的不适视而不见,学会了把它当作生活的一部分,但是疼痛出乎意料强烈刺骨。注射的镇定剂因为体内的抗药性过高,几乎失去作用。
终于有一天,医生拆掉打在手臂和腿上石膏,他们的脸色发青。
我看了一眼,转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房间中都回荡他的怒吼,“你们不是说能彻底治好吗?”
医生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是说过这样的话,说过是用最先进的技术进行治疗,由微型医疗机器人处理伤口,它们进入身体清理骨折处的碎片,消炎,缝合。
他们当着我的面对他说,已经进行过几千例同样的手术,每一例都很成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然而本该恢复差不多的手臂、踝骨和小腿象异形的肢体,萎缩的肌肉挂在骨头上,就像上面贴了布条,颜色苍白,丑陋异常。
“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保证,我看着他的脸,视线茫然地穿过去,停留在对面的墙上,墙白晃晃的,白得耀眼,我的眼睛很疼却没有一滴液体流出来。
失眠和疼痛始终阴魂不散,医生们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天一天瘦下去。他不再说以前的事情,没有表情的脸扭曲,抱着我嶙峋身体,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他说,“我决不会让你死,决不。”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这样可以与死神对抗。
可是我还是听见了来自地狱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接近。
渐渐的我虽然睁着眼睛,大多数时间人却漂浮在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那里安静无声,景色奇幻诡异。
似乎有一条透明的线划出界限,光明和黑暗泾渭分明,一边光明繁盛,不知光源何处却光华璀璨,明亮温暖,朦胧间看见有长着翅膀的人在飞,而另一边是如墨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而星辰星星点点,在远处放射瑰丽光辉。
说不出名字的生物偶尔成群结队出现,它们奇形怪状,不呈规则的肢体覆盖一层柔软的长毛。有时我漂浮空中脑中一片空白,生物迅速飞来,飞到近前,才发现它们的存在,来不及躲闪就被裹挟在其中,然而它们目不斜视,自顾自地飞去,只一瞬间,它们已经没入光明或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并不是经常遇见这种生物,有时广阔辽远的空间只有我一人存在,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随着方向变幻不定的风飘来荡去,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星星,到达人类从未涉足的遥远地域。
有时我也能越过界限,进入光明或黑暗之中,那里总会有无形长廊出现,长廊好象永远也没有尽头,飘飘荡荡飞进去,过了很久才能看见有微弱的光芒在前方闪烁,有我熟悉的身影出现,不过我似乎永远也接触不到那身影,相反方向的风将我带回。
我醒来的时候,医生的脸总是铁青的,他的脸也变得铁青。
他们总是不停地和我说话,我则安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我在梦里去了什么地方,又或许他们知道,却害怕有一天我不再从那里回来。
有一天筋疲力尽的我在他的怀里终于坠入安稳睡眠,醒来时,天还亮着,睁开眼映入眼睛的图像完全失真变形。
光刺痛了眼,想用手遮住眼睛,手似乎并不存在。我呻吟出声表示抗议,似乎无人听见。然而接着是一片嘈杂声,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只青蛙无数只乌鸦齐声合唱,它们在同一个时间来显示自己的存在。
我讨厌噪音,决定回到梦中那个古怪而安静的地方。
然而世界上的事往往事与愿违。醒来了就不能再睡去,视力恢复正常时,讨厌的嘈杂声还在,青蛙和乌鸦穿着白色长外套。
他们用对待小孩子的方法对待我,问感觉怎麽样的时候就像狼外婆拿着棉花糖诱惑小红帽。
我实在想不起这个俄国童话前半截,故事的后半部分倒记得很清楚。狼用棉花糖把小羊骗到手娶了她当自己的老婆。
悠然总是喜欢把童话故事改得面目全非,然后灌输到我当时还很纯洁幼小的心灵中。我到现在仍不清楚悠然的脑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古怪花样。不过拜她那种特殊的教育方法所赐,至少我从未相信过故事结束后公主和王子能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那些人还是罗嗦个不停。
原来我睡了太久。
坐在床边的他脸色憔悴,勉强笑着,“睡美人醒了?我还担心吻不醒。”
他把自己当成王子,可惜我不是公主。
身体一天天好转,他抱我到外面晒太阳。小花园绿意盎然,夏天不知不觉间到来。
“把阿勒亚的资料给我。”我说,“我求你。”
他的脸变得难看,神情不耐烦:“雅然,为什麽你总是不明白。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但就是不能给你这个。”
蝉大声鼓噪,阳光刺眼。我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谈判失败,必须另找出路。
隔天的下午他必须回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走的时候轻摸我的脸:“雅然我很快回来,晚上我做你喜欢吃的酸菜鱼。”
我等了一个又一个小时,从艳阳高照的中午等到夕阳西落彩霞满天,他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我坐在窗前着迷地仰望天际,以至于连有人走进房间也不知道。
进来的人站立良久,我才发现。
来人是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好久不见。”我微笑着说,“原谅我这样和淑女说话,我现在站不起来。”
她突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靠在我膝上的头不停颤抖,泪水浸透衣服,腿上一片凉意。
虽然不明白她哭泣的原因,不明白我的前辩护律师,法庭上言词锋利、勇往直前吓坏了一帮张牙舞爪可笑的假老虎的年轻女性为什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还是轻轻抚摸她的黑发。
“你现在的样子……悠然会……伤心……”
我的手僵冷。
“我们以前见过面。”停止哭泣后,她坐在地毯上,陪我一起看如血夕阳。
“在很久以前。”
“嗯……”可是记忆中除了几个月前她担任我指定律师的印象外,我想不出别的什么相识情景。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你还小,”她有点恍惚,“我们都很小。你小小的,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她比了一下,两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
“躺在悠然怀里,像只刚出生的小猫,还没有长毛,不会保护自己,脆弱……悠然甚至不让我们摸你……她有时……有时很固执……”
“她抱着你来上课,抱着你去实验室……你总是哭……”
我也变得恍惚起来,在黄昏的光中听别人述说陈年往事,如梦似幻,亦真亦假。仿佛真看见一个娇小女孩怀抱着婴儿沿着光可鉴人的长廊匆匆行走,奔波于课堂和实验室之间,毫不理会旁人诧异眼光。
我知道她曾就读于中央研究院,那个地方被称为是培养天才中的天才的摇篮;我也知道她早早展示卓越才能,年仅十五岁就手握军方重权;我还知道她喜欢喝绿茶,喜欢拉着我的手走路,喜欢飞行,喜欢和欧阳接吻,喜欢自由自在……
我们如此亲密如同一体,但仅此而已。我熟悉仅是她想要我熟悉的,有些事情悠然从未向我谈起,比如我未出世前的快乐生活,比如她的研究,比如她的朋友,比如她的梦想。
虽然知道永远也无法明白欧阳在想些什麽,可是只要想到有悠然的爱就感到安慰,现在却突然知道连她的的世界也有意无意对我关闭,蓦然间发现自己对悠然的了解是如此之少
我惊恐不已。
我们相亲相爱,原来却还是两个彼此独立的个体。
“你怎麽了?难受?我去叫医生……”她的手使劲抓住我的胳膊,疼痛赶跑了胡思乱想。
“别去……”我摇摇头,“一会儿就好。”
她默然跪在我身旁,紧握我的双手,眼睛悲伤,“四个月前我突然听见你的名字,想到会不会是悠然的弟弟,然后去查案卷,果然是的。”
“小的时候……你总是生病……害怕着什么……不停地哭,然后悠然的心情也会变坏。”
记忆中的悠然总是笑啊笑,明朗如夏日的阳光快乐感染所有的人,无法想象她难过的样子。
“所以,为了悠然……”我说,“你为了悠然……”
我从她眼中得到了回答,她的眼神坚定而悲伤。又是一个爱上悠然的可怜人,永远也无法从没有结果的爱中挣脱出来。
“最高法院接受了我的上诉,原谅我事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去把文件拿给你看。”她转身离开房间,脚步声逐渐消失。
太阳早已落山,天空仍然明亮,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躲在茂密树丛中嬉戏。世界是如此的安静。
绝望的孤独感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双手抱头,全身颤抖如风中之烛。
我知道几乎所有的人都爱她,但是请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
她是我的,悠然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不论那人是谁,甚至欧阳也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拉我的衣袖。大概是刚才的律师,她拿来了那些满是繁复冗长术语的法律文件。但是不是。
“你怎么了?”
是自从我坠楼后就没有见到的邻家小女孩,她满脸担忧,“你的伤好了吗?他们不让我见你,说你在睡觉……你一直在睡,睡了好久……”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黑白明亮的眼睛分明写满了不安,纯洁无暇的表情楚楚动人。
我漠然地盯着她,看着她局促不安脸慢慢变红。
“你是谁?”我说,“你是谁?”
声音冷冷的,等待着回答。
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受委屈的可怜样。
“你……不认识我?”
“不要当我是傻瓜,”怒火陡地腾起,我冷笑着,“我虽然不聪明,可是也没笨到感觉不到别人的杀机。”
她看上去莫名其妙,仍然是一片茫然的眼神,似乎真的不明白我话中意思。就是这种眼神让我失去控制,我伸手扼住她细细的喉咙,逐渐加力,满意地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苍白变青。
“没想到你还真敢再来,是不是以为没有被人识破?”
我醒来之后,发现警卫安全的保镖更换不少。欧阳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大概连他没想到这个小孩的背景奇异,连心腹手下组成的安全网也出现漏洞。
“你是谁?”我再次问,“是谁让你杀我的?”
是谁派她来的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值得派出遗传工程培育出的杀手来对付我。我曾风闻培育它们花费重金耗时耗力,动用次数屈指可数。
我微不足道何德何能,值得让这种可怕武器出动。
“不挣扎吗?会死掉的。”
她已经不能呼吸,痛苦地张大嘴,没有一点空气进入肺里。
我等着她反击。
她已经动过手,一定还会再动手的。坠楼前留在我视网膜上的最后影像是蝴蝶结和手臂。蝴蝶结翩翩颤动鲜艳动人,手臂纤细娇嫩充满力量。
“为什么要在欧阳面前动手,你明明有很多的机会?为什么等着欧阳来?”
她的身子发软,一点一点倒下去。我受伤的手快要支持不了她的体重。
很奇怪她不抵抗的态度,不禁让人奇怪是不是自己的判断错误。我本不是那种有很高才智精确判断力的人,也许真的是我弄错了。
东西落地的声音使人分神,转头看,是我的律师回来了。手中的文件散落门口,她脸色苍白。
让她看见我凶残的一面也不错,但这时候小女孩出乎意料地开始挣扎,扳开卡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发疯似地冲向门。我的律师愣在那里忘记闪开路,两人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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