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游戏——影君
影君  发于:2010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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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知道我的不安,一直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越到都市圈的外围,戒备越森严。等最后一次检查结束后,我不由自主舒了口气,重重倒在柔软的靠背上,发现它初期的柔软。
“他真那么让你害怕吗?你一直在发抖,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推开他慷慨的臂膀,沉默不语。他只有叹气。
“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轻轻摇头。我不想给他什么任何希望。
只要到了都市外面,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有些冷酷不过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不应该陪我一起粉身碎骨,他有自己光明的前途,我再三利用了他,但到此为止吧。
他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现,手依然摊开,“我随时欢迎你。”
对于这种慷慨,我惟有报以微笑。
都市边缘最后一道环形立交桥消失在车后,一种说不清的惘然笼罩心头。欧阳,悠然,阿勒亚,军事审判,回忆……我想让一切结束却结束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茫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以后回来看我。”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相信我说的谎话,以为我只是想逃离欧阳的掌握。
“好的,一定来。”
不会再有机会再见面了。只有几十年以后,人不得不接受最终的命运时才会有机会在天堂或者地狱相遇。
我们都不愿自己先说出再见这两个字,凝滞的空气突然被司机的声音打破。
一种危机迫近的不安袭来,比刚才经历的更大更强烈。
我目瞪口呆看着一架军用直升机降落在前方不远的公路上,挡住了车子的去路。
“请你们下车,接受检查。”
刺眼的探照灯等晃得人眼花,乌黑的枪口是无声威胁。
“是DNA测试。”我低声说,看见他们手中的检查仪器。
所有的人都能通过这种遗传基因的检查,除了一个人。任何精巧的伪装在基因检测面前都会被剥去,我无所遁形。
我毁了他的职业生涯,甚至生命。
我突然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卑鄙,抬头看他,他的脸有些苍白。
“我出去。”
胳膊被他大手紧紧抓住,“你还真是天真。”
又好奇又好笑脸下面隐约藏着些无声的苦涩,“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欧阳有时候还真让人觉得他挺恐怖。军事情报局能有现在这样的成绩,除了你姐姐之外,就属欧阳的功劳最大。阴险冷酷还不择手段。”
他叹了口气:“为了安慰我吓得够呛的心,吻我一下怎么样?”
能在这种场合一脸严肃地开这种玩笑的话的人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看着我有点不知所措脸,他笑出声。
“算了算了,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虽然人们总抱怨分不清他话中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是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来。
“把手伸出来。”
我依言。只听见咔嚓声响,一只手被铐在车窗上。他拍拍我的肩,打开门走向那些从天而降的鬼魅。
我惊叫的声音困在车厢之中。
车的外观虽然与一般的车子没什么区别,但使用了特别的防护层,可隔音隔水阻挡低烈度攻击,单向的滤光膜使外面的人看不清车厢中有什么,车中的声音也传不到外面。
我听不见他和检查人员说什么。
那些人毫无疑问是特工,带着阴冷独特的气息让人印象深刻。他们看了他出示的证件,似乎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走向螺旋桨还在转着飞机,拿起无线电通话,似乎是请示上级。
希望那些印在证件上的头衔能吓退敌人,说起来毕竟他的地位和身份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手开始痉挛,无法控制的肌肉抽搐,手铐碰到车窗发出轻微金属的脆响。
难怪他那么惊讶,在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变得懦弱胆小,害怕横亘面前不能绕行的艰难未来。
四周的气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降低,肃杀之气充斥。那名回去请示的特工走回来,尽管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可是好像突然有超越自然的能力,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脚步声敲击心脏,心抖动不停。
他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背车而立,看不见表情,并不高大的身体像优雅的楠木一样挺直高贵。
特工们在一瞬间包围了他,其余的人走向这边。他试图挣脱束缚,说着什么,也许声音很高,但仍被强力推搡着,那些人野蛮地对待他。
前面的司机转过头:“你要枪吗,中校?”
随同枪一起扔过来的是手铐的钥匙,我哆哆嗦嗦让自己的手自由,一边看外边的情况一边解开手铐花了不少时间,看到特工们已经快要接近车,同时还看见司机眼中的讨厌。
让自己尊敬的上级陷入深渊的人难免会被讨厌,更何况这个人还可能使自己生命也不保。
我假装没看出他的不满,把枪藏在膝下。
司机不易觉察地点点头,打开门准备下车。
不可能现在开火,他还在那些人的手里。唯一的机会是DNA测试仪开始抽血的那一瞬间,运气好的话所有的人都会被即将出来的结果所吸引,那一时刻突然袭击或许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糟的结果是被杀,最好的结果是能干掉这些特工。不过成功逃脱的希望很渺茫,他们装备精良受过严格训练人数众多,而我们什么也没有。
我走下车向前看,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接。
他的眼中满是责备。
如果说悠然是最了解我的人,那么他就是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最了解我的人。
别轻举妄动。
他无声地说,眼神写着担忧和不安。
枪身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紧贴着身体的皮肤,我慢慢走向他们。
然而变故又陡生。从直升飞机上冲下一个人,向着他身边的检查人员招手,示意他们赶快过去。隔得太远,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几乎掩盖了所有别的东西。谁也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只见到好象是头儿的那名特工的脸色一变,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他们很短的时间内跳上直升机。飞机缓缓升上天空,朝都市方向飞去,转眼间在黑色夜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来时那样不可思议。
本来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谁会料到事情就这样急转直下。
站在空旷的公路上的人呆若木鸡。而我,脑中一片空白。
几个月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毁掉了我本就脆弱的判断力。
我发直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没注意到揽上腰的手,等回过神时,脸与脸之间的距离处于危险状态。
他靠得越来越近近,脸有些变形。
然而,这一次我给与了配合,唇舌交缠的时候,他的发丝散下来,风吹过跟着飘起,如同他藏在讥诮面具后面对我的温柔。
沉浸在绵长热切地吻中,点缀天幕的繁星迷离,脸上有液体淌下,一滴一滴,有些冷。难道晴朗的天空突然下雨?
对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好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人心惊?
并不怀疑他的情谊,就是因为如此信任才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求助于他。而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恐怕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怎么突然哭了?你从来不哭的呀。”
他喃喃地说,眼睛里的忧虑明显。手臂收紧,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
就一会儿,就几秒钟,让我能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原谅自己的软弱,是他的温柔打败了我,是无穷无尽的紧张和压力击垮了我。
已经筋疲力尽,无处可去。
“我改变主意了,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他语出惊人,“先到我的山中别墅去。在下一个高速公路入口处掉转方向。”
后一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司机发动车子。
“罗宁!”我提高声音,喊他的名字,“别这样。”
“拜托,别这样。我会恨你的。”我低声狠心说。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命运能重新开始,也许我真的会选择他。没心没肺的傀儡娃娃或许能因为有真心爱它的人而变得有血有肉。
红红的温暖而坚定的心,住进里面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也不用害怕,没有危险没有风雨和冰霜。
可是时间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可怜的人,原本是这个国家外交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优雅睿智,风趣幽默,毒辣的舌头让谈判桌上的对手胆战心惊。
“我爱你。”
“可是我不爱你。”我说,非常冷静,“你知道,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的嘴慢慢张大又一点一点合上,一遍遍消化刚才进入耳朵的句子。
温情脉脉的面纱撕下之后是丑陋的真相。我利用了他,一直在利用,利用了他的感情他的温柔他的身体他的权势,利用了他的一切一切,来达到我自私的目的。
这样最好,为我这样一个蝼蚁般卑微活着的人不值得。也许现在有飞蛾扑火般的热情,说不定多年之后心中会悔不当初。
到达我指定目的地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
车在山区一个偏僻的指定停车区停下,我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条腿跨出车外准备下车。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们可能以后不会见面了。”
他抓住我的手,“看着你从我面前走开,我受不了……”
我吸了一口气,事情变成这样太糟了。他象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说着胡话,而幼稚悲伤轻而易举地渗进我包裹严密心中,是某种我久违的东西。一种控制不住的欲望陡然升起,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留下来,有安全厚实的胸膛包容,有挡风遮雨避难所躲避。
无法抵制的诱惑。
可是……还是不行。
就在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欧阳的脸,那张脸浮在半空中,冷淡的脸上因为说着类似的话儿有了表情,他也正承诺了一个未来,一个安全无忧的未来,代价是当一个没有无知无觉的傀儡娃娃。
可是我还是要离开了。
有些事永远不会被忘记,还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四年前打乱他平静的生活,也搅乱了他的心,现在是该把平静和安详还给他的时候了。
“留下来的代价是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任何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你想要什么,我的心吗?别告诉我你还是个孩子,那种东西早就没了。还是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想想看早晨睁开眼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手脚畸形、满身伤痕、骨瘦如柴,你不恶心?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淡漠地说,没有回头,清晰感觉他的脸色大变。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别忘了我们以前达成的那个协议,你要撕毁它吗?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帮我离开欧阳之后我们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只作朋友。现在不要连朋友都作不成了。”
提起四年前的事是万不得已,我猜我的手腕已经有一圈青紫。
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他还是不肯放手。
“我改变主意了。当时根本就不应该让你到阿勒亚去,如果当时拦下你就好了,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子。”他的手抓得越发紧了,“我装做你的新欢,好让欧阳赶快放手,可是你万万没料到我是认真的,所以你吓得逃之夭夭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认真一点?”
我一直都是很认真,没料到他动了真情是我的失策,同居不久后他突然说他爱你,我的确吓了一大跳,但去阿勒亚并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为什么他们总是不明白?离开欧阳,离开他,离开鬼影重重的都市,到一个只有花开草生蓝天碧水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一直是个有着无限诱惑力的梦想。
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呢?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犹犹豫豫心有不甘。这是点是他与欧阳的最大不同,在同样情况下欧阳恐怕会用铁链将我锁起来,扔进铁门紧闭的禁闭室。
微笑着告别,抽身离去,不再回头,明知他的目光追随,却假装毫不在乎。将两人的关系画上完美句号。
终有一天时间会抹去一切,而只要他能忘记,就会得到幸福。

车很好用,配置齐全,前面仪表盘上的显示灯三三两两开始闪绿光,人工合成语音报告说卫星导航系统正在连接。
我的头立刻就又疼起来。那个罗宁,别的车不好给偏给一辆特种车辆,说不定还是都市卫戍部队或是外交部情报司的,这不明摆着让别人追查他吗?
那个笨蛋。一边心里埋怨一边回头看,他的车早已不见踪影,不由心生惆怅。
这种用于特殊用途的车辆除了高性能的自动驾驶系统和通讯系统外,还有一些防卫装置。
我关掉了自动驾驶系统改用手动操作。
罗宁一定是考虑到了我手脚不灵活才找来这样一辆车。虽说让车自动行使比较适合我现在状况,但把车子完全交给一些莫名其妙的程序来指挥还是有些让人不放心,毕竟没人能了解逻辑电路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只是自动驾驶仪,我考虑了一下连电子地图系统也关闭了。
导航信号是从附近的地基站发射到太空,再由同步轨道卫星将信号加强转换后传给车上的卫星定位仪,一来一往想要追查某一辆车的位置易如反掌。
关闭导航系统影响并不大,我对这一带的情况还算熟悉。
都市以西七十公里战略上仍属于都市的范围,政治军事意义远大于地理上的意义。军校要求学生必须通过的课程里面就包含着都市以及附近的全部地理信息,那时我曾把浩如烟海的标高、图形几乎全部印在脑海中。
离开学校好多年了,记忆虽然有点模糊,但对照星座和晚上的手表还是能确定大致的方位。
而我要去的地方并没有经过什么特别伪装。
车沿着盘山公路绕来绕去,偶尔有车经过我必定仔细观察以确定没被跟踪,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种一般性的预防,要是有人认真追踪,天上的卫星几乎无人能躲得了。
就是有人注视着这辆车的去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从料峭的初春到现在,一种黑暗在我身旁滋生狂长,起先是一点点,后来大片大片膨胀吞噬我生存的空间。
我有这种预感,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在这一切发生前,有些疑团必须要搞清楚。

进入山谷的柏油路很新,如果不仔细看却发现不了,不宽的路面满是灌木和攀缘植物的枝叶,它们因为很少受到打扰而肆无忌惮占据地盘。
我要去拜访的人是一位科学家,三年前为了躲避麻烦而住到这里。她性格本就与世无争,很少到外面来,外面的人也很少去拜访她,所以路上没有车辆往来痕迹也不奇怪。
没有外人打扰她是件好事,像她这种只是喜欢研究的生化专家,能不引人注目在这个时代是明智之举。
山谷中的小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爬满牵牛花藤的篱笆,原色的木头建材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变得颜色发黑,墙角甚至长着一簇褐色蘑菇。房前的挡雨廊又长又阔,一个秋千在风中无声摇摆。
她还是那么有闲情逸致。
我不禁微笑,绷得紧紧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拍拍门,没有人应答。
门顺着手劲打开,房中黑洞洞的,窗帘拉上,没有开灯。
这个时候不可能不在家,除非是做实验忘了时间。
“有人在吗?”
听见的只是风吹动门发出的吱嘎声。
我伸手放在臀部,摸到枪。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进门,靠近墙,摸索开关。一道黑影闪过,我随之向旁跃开,倒地之前瞄准开枪,黑影还在闪动,
山谷夜风寒冷,从开着的木窗进来,发出呜呜的动静,还夹杂着哗啦哗啦轻声。闪动的黑影原来是上下翻飞的布质窗帘。
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倒地时碰到腿上的旧伤口,骨头要断裂感觉让我不禁蜷起身子倒吸冷气。
我战战兢兢撑起身子,打开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查,身体受过训练养成的本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查看完毕,熄了灯我又走出门,坐在秋千上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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