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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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还手。”玉哲儿嘶声。

“还手你就会让我走吗?”人儿笑。“倒不如叫你刺一剑好解了恨。”

玉哲儿微眯了眼,却总也难掩发红的眼角。沾了血迹的剑再度刺来,但又在距离人儿喉间半寸之时停顿下来。颤抖的人,颤抖的腕子,连带着剑尖都跟着颤抖起来,总觉一个不小心便会因着失了力度的颤抖而将那人儿的颈子割断。

“为什么。”玉哲儿一字一句。

“我要带他走。”人儿仍旧笑得浅淡。“所以,请你放我走。”

剑尖突兀挑起再滑落。人儿略微低头,下意识便伸舌出来舔舐自脸颊上滑落的血滴。索性伤口不深,血涌出些许后便慢慢止了住。但横亘在人儿左边脸颊上的这长长一道血痕却怎的都觉刺眼。

“有些疼。”人儿微叹。“这样,可以放我走了吗?”

“为什么!”玉哲儿嘶吼一声,再次执剑对上人儿的喉。

“因为这里不是他该留的地方啊。”人儿苦笑。

第二剑滑过人儿的脸颊,与那之前的伤痕交错着,格外醒目。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因着新伤再度涌出些血红来。人儿愈发皱紧了眉。

“为什么。”玉哲儿古怪一笑。

“我已经说过了。”人儿渐渐沉下脸来。“你想听我说什么。”

第三剑。

带了十足气力的剑,刺过人儿的脸颊时留下亘深的伤。蜿蜒的伤口,自唇角一路向上,差几分便能废了人儿的眼。人儿因着剧烈的痛楚,眉间已经攒成了沟壑,手间却不肯松开丝毫,反倒愈发用了气力来环抱。

“为什么要杀了她。”玉哲儿三度举剑逼向人儿的喉,目光凌烈。“给我一个可以不杀你的理由。”

“我喜欢。”人儿耸肩。“但是,我也不想死在你的剑下呢。”

第四剑带着破空之势急急刺来,人儿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来得及瞧见那带着清冷银光的剑自眼前滑落。没有意想中的痛楚,人儿不觉低头来看,只瞧见半截白丝散落在地。

“哦?这算什么?”人儿哂笑。

“你为什么要杀她。”玉哲儿宛若失力般颓然松手,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地上。“你为什么要回来。”

“如你所见,我带他走。”人儿笑。“已经叫你如愿刺了三剑。若是你执意要替自个额娘报仇,那就等我送他走后再去寻我。现在,我没时间再跟你争执。”

玉哲儿动也不动,只僵着身子挡在门边。人儿沉下脸来。

“闪开。”

“花无颜。”玉哲儿古怪笑将起来。“练霓裳。”

“如何?”人儿挑眉。

“文怀安。”玉哲儿突兀甩手便是一记耳光。

人儿生硬接下来,脸却不曾偏转半分。清亮的耳光声在夜色下分外响亮。

“别让我说第三遍。”人儿沉声,喉间古怪作响。“闪开。”

“如果我不闪开,你会杀了我?”玉哲儿讥笑着反唇。

人儿以迅雷之势甩出一记手肘顶在玉哲儿腹间。玉哲儿一时不察,接了这一下后不由便弓了身跪下去,继而便是一阵猛咳,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才肯罢休一般。

“无聊。”人儿冷笑一声,抬脚出了房门。

玉哲儿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来。手间一片湿腻。玉哲儿知道,这是那人的血。就是知道,所以玉哲儿才愈发攥紧了拳,脸上一片狰狞。

“踏出这道门,你会后悔的。”

人儿置若罔闻,脚下终究不曾停步。

很短的时间后。或许是眨眼的功夫,亦或者,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一记轻微的撕裂声响便传了出来,像是撕裂皮草的声响,又像是皮肉撕开时的声音。人儿讪讪低头,只瞧见自胸间透出的剑尖,带了点银光,带了点鲜红。

“我说了,你若踏出门来,会后悔。”

身后,执剑的玉哲儿冷冷道来。

“呵,脾气倒是一点都没有变。”人儿笑。

坚定从容的姿态,丝毫不曾因贯穿胸膛的剑而有所损益。慢慢向前走,直到剑尖一点点抽离身体,血,争先恐后喷涌出来。人儿咬紧了牙关,硬是将那一声痛呼憋死在腹中。

“你留不住我的。”人儿哂笑。

抬起的脚渐渐便有些沉重。人儿终究不肯松开环抱的双手,只是安静地前行着,罔顾身后留下的一滩血渍,蜿蜿蜒蜒。

“再走一步,我便杀了你。”玉哲儿一字一句道。

“我若走,你能拦得住我吗?”人儿懒得回头,讥讽一番后继续抬脚。

却到底还是走得有些吃力。明明出口就在近前,却总也走不到。视线也慢慢有些模糊,怀间本是轻巧没有重量的躯体莫名也重了许多。走得缓慢之时,耳畔分明听到自个沉重的吐纳,像是溺水之人鼓噪的呼吸,再怎么用力,也不能将救命的气渡入心肺。

出口只在一步之遥处。

“丢死人了呵。”

人儿苦笑一声,慢慢跪倒在地。闭上双眼前,那环抱的双手依然下意识的紧固着,不肯松开丝毫。

玉哲儿眯起水渍渗透的眼角,一脸苍茫。

第十五节

“只是普通的迷香,没什么大碍,很快就能醒过来。”莫归摇摇头。“总感觉有些不妥呢。”

“怎么,你又忍不住想发发善心好生招待这女子了?”冷行云讥讽道。

“师弟,都过去几十年了,你怎的还是这般记仇呢?”莫归佯叹。

“两位,待回到山上再吵嘴,可好?”幺哥蹩紧了眉。

“谁有心思与他拌嘴!”两人却是异口同声。

而在这两人拌嘴之时,半倚在车厢边昏睡的人儿已然睁开了眸子,只是眼中还带了些茫然,半晌不得动。

“醒了?”幺哥挑眉。“醒了就紧着起来。”

“幺主子?”人儿怔怔,片刻后脸色剧变。“奴婢……”

“好了,我没归罪于你。”幺哥淡声。“他若出手,没有谁能避得过去。”

言毕,幺哥也不再多看那人儿一眼,抽身便向山上走去。莫归与冷行云却是自然顿住了脚,只懒懒靠在车边不肯抬脚。

“幺主子。”人儿低低唤一声,一时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留在这儿。”幺哥头也不回,撇下一句后身子渐渐便消失在夜色中。

“是。”人儿的低音憋死在喉间。

“敢问姑娘芳名?”莫归顺势坐上车辕,浅笑吟吟问道。

“哼,老色鬼。”冷行云讥讽一笑,抽了身走到车后坐定,硬是不肯与那莫归同处。

“假正经。”莫归笑着堵回去,继而转了脸再冲那出神的人儿微微笑。“姑娘?”

“什么?”人儿下意识开口。

“你家主子吉人天相,不会出岔子。”莫归却如看透人儿心下所想一般安慰道。

闻言,人儿却愈发黯淡了脸色。

“不信?”莫归笑,手顺势覆上肩头昏昏欲睡的猴儿脑壳。“若是你家主子出半点差池,单是我这肩上猴儿便不肯与我罢休,更何况车后那做外公的。所以,你暂且将心放回腹中便好。现在,可否告知鄙人,姑娘芳名?”

“青音。”人儿垂首低语。“我家主子……”

“好名字。”莫归啧嘴。

青音却是突兀抬头,脸上多了些讪讪。“前辈,现在不是讨论晚辈名号之时。”

“反正留在这儿也无事,做什么要想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莫归笑。“且看开了些才好。青音,瞧你腰间别了箫,可否吹奏一曲?我这把老骨头生平最是爱这箫声了呢。”

“老不修。”清清凉凉的嗓音却又自车后传了来。

青音抿紧了唇。

“不用管他。那人就是一副讨人厌的模特,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叫人生厌。”莫归摆摆手。

青音不语,只幽幽转过头去看山上方向,脸上忧色一览无余。

说话的功夫,幺哥已经踩着夜色慢慢走下山来。明明是走得轻缓,看在外人眼中,却总觉他是用了些气力才叫自个走得慢。及至到了车边,幺哥一语不发钻进车厢。

“幺主子?”青音皱紧了眉。

“上路。”没有任何温度的嗓音透过车帘慢慢传出来。

青音不由便僵直了身躯。

深宫。

迷糊着睁开眼,含竹半晌才聚集了视线。眼中所见是昏暗摇摆的灯烛,以及陌生的摆设。看起来似乎是在某处暗室中,黑压压的,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费力扭动颈子来看,惊觉斗室里却连窗户都没有。一番扫视下来,心里大约也有了个底。

“倒是比预想中醒的要早些呢。”柔柔软软的嗓音自角落里传来。

“是吗?”含竹笑,咧了下干裂的唇,下意识便寻着那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您一直守在这儿?”

“对啊。”说话的,正是忘安。“若是不守,怕总管您会跑掉呢。”

“跑掉?呵,您真会说笑。”含竹乐,作势晃动一下被铁链紧紧箍住的双手。“绑成这副模样,奴婢哪里逃得掉?”

“话虽如此,但总管到底还是个练家子,哪里能大意。”忘安也笑,稍稍伸直蜷缩在椅中的双腿,身子懒懒转一下倚到另一边椅背上。“再者,我怕总管醒来见不到我,会一时惊慌动了胎气哦。”

“是吗?”含竹垂下眼来。“有劳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因为长久被被铁链捆绑,双臂已经没了知觉。也是站太久的缘故,就连腿都酸麻不堪,偏偏腹中隐约传来阵阵锐痛,叫含竹不由便心下一紧。

“不要出来。孩子,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出来啊。”含竹在心下一遍遍哀求。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忘安如同突然醒悟般猛地立起身来,一脸内疚。“我一直盼着能瞧瞧总管的孩儿呢。为了防止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候,所以那会在您还睡着时便给您扎了一针,好教您早些放孩儿到这世上来。”

含竹脸色顿变。

“你想做什么!”凄厉的嗓音,满是决绝。

“想看你的孩儿啊。”忘安耸肩。

门突兀打开来。闪身进来的,却是紫萱。一袭标志的紫衣早已换成黑色夜行衣,肩上还多了个包袱,一身风尘仆仆状。

“主子。”紫萱低低叩拜。

“七姐姐,你来的刚刚好。”忘安浅笑一声,跳下座椅便扑到紫萱怀间。“想死七姐姐了。”

“主子,您说笑了。”紫萱也笑,顺势回抱住忘安的身子。“奴婢不过走了几日,您怎么就瘦成这样?那皇帝疼您吃喝是怎的?”

“没有。”忘安摇头。“是因为七姐姐你不在,我吃不下。”

“您的嘴巴倒是甜了不少。”紫萱失笑,半拥着忘安走回座椅边。“您先坐,有话慢慢说。”

“是七姐姐坐。”忘安乖巧一笑,闪个身便将紫萱按到椅上,顺手扯下她肩头的包袱。“先休息一会,待我忙完了,咱们再叙旧。”

两人说笑时,含竹的一双眸子却总也调不开于那包袱上。粗白布的包袱,鼓鼓囊囊,像是包了个圆滚的东西在里面,底下却有些暗色的污渍。含竹愣愣瞧着,心下却渐渐鼓噪起来。

“很好奇吗?”忘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含竹身前,一脸匪夷所思的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腹内突如其来的绞痛却是叫含竹生生咽回溜到唇边的话,只能拿一双圆睁的眸子瞪上忘安笑的灿烂的脸。

“那就给你看好了。”忘安无辜一笑。

包袱突兀便打了开来。眉眼依旧,只是不复往昔的神采,只被暗黑的血渍侵染。怒目圆睁,怎么看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是厉霆的头颅。含竹只觉脚下一软,人便跌将下去。只惜腕子被铁链箍住,这一落,差点将自个腕子扯断。含竹怔怔,忘记呼痛,却也忘了站直身来舒缓一下几欲断掉的手腕。

“他真的是回来看我最后一眼。”含竹茫茫然。

想着那夜的梦,想着自家夫君死了也记着要回来,含竹便觉满心的欢喜。如此,再多些悲或痛也就不足挂齿。

“喜欢吗?”忘安提起头颅上的发将那脸贴上含竹的脸颊。“我特意央求七姐姐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喏,试试看,血是不是还有些温热?”

“您要奴婢怎么报答呢?”含竹微微笑,下意识闭上双眼去摩挲血淋淋的头颅,一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实际上,这是为了报答你呢。”忘安俯身贴近含竹的耳。“让刚刚出生的孩儿失了娘亲,会不会太过残忍些?”

含竹双眸紧闭,看不见眼中流光,脸色却是慢慢苍白些许。

“主子。”一旁座椅上的紫萱却是幽幽开了口。“交给奴婢就好,您别脏了手。”

“不要。”忘安转头回来轻浅一笑。“七姐姐,你坐在那就好,我一会就完事了。”

“好,你留心,别弄脏了衣。”紫萱会意点头。

“为什么。”含竹抖着唇轻声开口,片刻后又因着腹内阵痛而皱紧了眉。

“因为啊……”忘安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含竹,脸上讥讽满溢。“当你将软筋散投进他的饭菜中时,你就该想到日后自己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我没有!”含竹猛地睁开眼,满脸诧色。“不是,不是那样的!”

“哦?那是什么?”忘安挑眉。“难道,你以为自个投的是补气安神的良药?”

“瑞王爷说过,那是宁神散。”含竹慌乱不已。

“呵,宁神散。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会信?”忘安明明在笑,眼下挂着的寒意却叫含竹硬生打个冷战。“他那时候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能生什么乱子?不过镇日里守在窗前等自个的娘!你居然能狠了心在他的饭菜中投毒。软筋散呵,一个孩子,日日的当做三餐来吃,跟个废物有什么不同?”

“不是的……”含竹的眸子却是渐渐散了下去。“不是。”

“知道吗?当我瞧见他连迈步的气力都没有,只能软塌塌的坐在椅中守在窗前时,便想着,终有一日,我会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碾碎了你的骨头扔到街上让众人践踏。”

“你……”含竹慢慢抬头,眼中到底划过一片了然。“你是当年他身边的那个小奴才。”

“呵,含总管,您的记性不错呢。难为您还拨出点心思来记住鄙人。”忘安轻笑。“当年,只差一点,我就能带他逃走。偏偏被个玉哲儿坏了事。想想都觉恼人呢。”

闻言,含竹轻声笑了出来。

“所以,你回来了。是为了报仇吗?向所有曾经有愧于怀安的人寻仇。”

“就是说啊,什么都瞒不过总管你。”忘安拍手。“没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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