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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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家伙。”含竹恍然大悟。

“也不知谁会比较惨呢。”忘安浅叹。“含总管,时候到了,送你去那边跟自家相公团圆吧。至于你的孩儿,我觉得,还是跟你一起走比较好。离开娘亲的孩子,不会太幸福的。”

“我们在那边等你。”含竹笑着闭上了眸子。

利刃准确无误地洞穿了心脏。却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了夜空。忘安怔怔低头瞧着这个呱呱坠地的婴孩,手间擎着的利刃下意识便指向了婴孩。

“主子。”紫萱皱眉,不由便出声唤道。

“什么?”忘安愣愣回头。

“孩子,也要杀?”紫萱脸上多了些不忍。

“你要他像我一般自小受尽外人欺凌?还是像他一样一辈子耗在寻找娘亲的路上?”忘安古怪一笑。“命硬的小家伙呢。方才吃了我一针居然还没有断气。无妨,再送你一程也好。”

言毕,剑落,哭啼声戛然而止。紫萱慢慢抬手,不甚在意擦去脸颊上溅上的几点鲜红。

“七姐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去前面一趟。”忘安作势一叹,随手将手上利刃扔到一旁。“今晚说好要跟那个家伙一并用膳呢,得快些过去才好。”

“交给奴婢就好。”紫萱点头。“您抓紧走吧,别误了时辰。”

“好。”

说完,忘安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夜色渐深,忘安抬眼看看天色,脸色稍稍一紧,脚下步子便快了许多。此间是宫内后角一所不起眼的院子,平素一直空置,安静却也偏远。眼瞧离约定的时间过去许多,忘安脚下便急了不少。只是甫走出院子,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二人,忘安心下难免叫苦起来。

“淳安王。”尚敛俯身作揖。

畏畏缩缩藏在尚敛身后的小宫女也忙不迭跟着矮身道福。

“尚公公不在皇上身边伺候,跑到这里做什么?”忘安笑问。“难不成是瞧见我失约,皇上等不及便差公公前来接应?”

“实际上,奴才是来找人的。”尚敛挑眉。“找个快要临盆的总管。”

“哦?”忘安疑惑着抬头。“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很不巧,据说最后瞧见她的便是王爷您。”尚敛苦了脸。“瞧,这小宫女不见了自家主子,跟奴才这哭哭啼啼闹了半宿。奴才实在没辙,只好惊扰王爷了。但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了那含总管。”

闻言,忘安索性环抱起双肩,露出一脸好笑来。

“听公公的口气,莫不是说本王扣了人?”

“奴才……”尚敛长叹一口气。“就是这个意思。”

“尚敛。”忘安微眯了眼。“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小的了。”尚敛叹气兼摇头。“奴才很难办呢。”

“若本王说没有见过你那什么总管呢?”忘安古怪一笑。

“怎么可能!姑姑明明是提着红果到您的寝宫,之后就不见踪影!而且,方才奴婢听到婴儿的哭声了。”一直藏在尚敛背后的小宫女忍不住便伸出头来叫嚷,却又在瞧见忘安的脸色后讪讪着再度躲回尚敛身后。

“这个……”尚敛挠挠头,一脸无奈。“王爷,您就做个顺手人情,放了含总管,可好?”

“我没有见过。”忘安生硬抛下一句,起脚便要走人。

“王爷,留步。”尚敛满脸堆笑,横起拦路的手臂却一点不含糊。“不光这宫女,奴才的两个兄弟赶巧也瞧见含总管跑来找王爷您了呢。”

“是吗?”忘安微笑。“人在哪?本王要亲自过问才好。”

“这……”尚敛一愣,临了只得泄气般一叹,手顺势放在唇边吹了个花哨出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突兀多了两个着黑衣的人,两张脸却是如一张模子刻出来一般。

“武胜武平,咳咳,跟王爷,嗯,道个福。”尚敛尴尬道。

“王爷万福。”两兄弟倒是规规矩矩叩拜起来。

“来的刚刚好。”忘安浅浅笑将起来。“七姐姐,出来一下。”

话音方落,紫萱的身子已经腾空插在众人之间,手里却是举了个小巧的物什,隐隐泛着清冷的光泽。尚敛不经意一扫,脸色登时变了许多。

“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忘安温柔一笑。

第十六节

“噗通。”

放任全身坠入无间黑暗的潭中,只想就此深陷。干枯的失却生命的枝叶犹如厚重布幔层层遮挡在眼前,没了光明,亦如与这俗世隔绝。胸间气息被一点点压出,神智却不曾如愿迷堕。

长青的脸便在这时逐渐清晰起来。

微眯的眸,唇角带着温柔的笑。就那么静静俯视下来,不发一语,却又像在诉说全部。

“你在嘲笑我吗?”玉哲儿微微一笑,吐出无声的问句。“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你会不会可怜我?”

浮在水间浅笑的容颜,随着玉哲儿的动作而渐渐模糊起来。玉哲儿茫然着伸手过去,不过是扰乱一方潭水。那熟悉的脸便就此消失不见。

“长青,我该怎么办?”

胸间最后一丝气息消失时,玉哲儿慢慢站起身来。冲破了层层阻碍,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池中央,环视间,眼中只有了无生气的枝叶,以及,那个站在池边微微含笑的人儿。

“找了你半晌呢。居然躲在这里。”忘安轻笑。“上来,还是要我下去?”

“水里凉。”玉哲儿淡淡应一声,起脚回到岸上。

忘安微笑,摊开手间托着的布巾轻轻披到玉哲儿身上。冰冷的身子并不曾因这缓慢轻柔的擦拭而温暖些许,反倒愈发僵硬了许多。忘安停下动作,顺势在玉哲儿身后伸出双手来环抱住他凉透的身躯。

“哲儿。”如同呢喃般的耳语,一点点自忘安口中泻出。“不要哭。”

“哭?”玉哲儿的嗓音里透着古怪。“为什么要哭?”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呢,倔强的孩子。”忘安浅笑,脸颊轻轻摩挲玉哲儿的脊背。“明明想要哭,却想努力露出笑颜。明明是在哭,却又将笑意堆上脸颊,叫人心疼。”

“有吗?”玉哲儿浅笑起来。“我没有发觉。”

“你呵。”忘安轻叹,扳着玉哲儿的身翻转过来与自个对视。

明明是漆黑的夜,玉哲儿的眸子却如烧灼的碳炯炯发亮,甚至那眼中透出的热意叫人难捱。忘安颤着手覆上玉哲儿的眸子,轻轻微笑起来。

“看,现在,你眼中没有泪。可是,我总是能确定,你在哭呢。”

玉哲儿定定瞧着忘安,脸上端的是不动声色。

“所以,不要哭。哲儿,不要哭。”忘安呢喃着,踮起脚来将自己温热的唇贴上玉哲儿没有温度的眸子。“我在这里,哲儿,你不是一个人呢。”

“额娘,死了。”玉哲儿静静诉说着,像是说着陌路人的生死般无足轻重。

忘安的身子不着痕迹地一僵。离了玉哲儿的眸,忘安努力展露轻松的笑颜。

“会好起来的,哲儿,你要信我。”

“带你去瞧个人。”玉哲儿古怪一笑,挣开忘安的双手,折转了身便走。

“去见谁啊?”忘安笑言。

“杀人凶手。”玉哲儿顿住脚,满脸玩味地瞧着忘安苍白的脸色。“怎么,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额娘?”

“那,走吧。”忘安抿紧了唇。

天牢。

沉重的铁门一开,狱中经年不散的腐败与恶臭迎面扑来,叫人作呕。明明在墙壁两边都悬有灯独,却总也驱逐不开那浓重如墨的黑。由死亡堆积起来的黑,又岂能是点点人世间的光便能驱散开来的?

长长的走道,总像是没有尽头。即便放轻了脚步,仍旧能听到那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回荡开来。一路走到深处,便渐渐有了错觉,似乎是一路走到黄泉。

忘安不觉便蹩紧了眉。

“忍耐一会吧。”玉哲儿突兀回头一笑。“毕竟是天牢,不会像寝宫一般舒适。”

“我……”忘安踟蹰不已。

“怎么?”玉哲儿挑眉。“不舒服?”

“不是。”忘安苦笑着摇头。“算了,走吧。”

“那就好。”玉哲儿笑,深深看一眼忘安后方才扭转头回去继续前行。

那一瞥,却叫忘安不由心下一跳。

终究还是走到尽头。幽暗的牢房,狭小且潮湿,墙上满是刑具,触目惊心。地上凌乱着堆了些稻草,却到底不能阻挡得了彻骨的湿寒。而就在那散落的稻草上,蜷缩着个瘦弱的人影,长长的锁链自腰间延伸而出扣在墙上,料来是为了限制那人儿的行动。一袭白衣,掩不住的是惊心的血红。而最叫人不能忽略的,是那人满头的白丝。

“是他?”忘安轻声询问。

“是。”玉哲儿慢慢点头,手已然握紧了牢门,骨节铮铮突兀。“赶到宸宫时,只瞧见他击碎了额娘的天灵。”

“要处死他吗?”忘安浑然不觉自个声音中明显的安心之意。

“怎么可以。”玉哲儿冷笑。“朕怎么能放过弑母仇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忘安有些奇怪起来。

“怀安。”玉哲儿莫名开口。

牢中蜷缩着的人儿悄悄动了下身子。

“嗯?”忘安不明所以,疑惑着抬头。

“认识他吗?”玉哲儿挑眉。

“不识得。”忘安下意识摇头。

“是吗?”玉哲儿笑,顺手打开牢门走进去。

生硬着抓住那人的白发强制他抬起头。因着发丝牵扯,人儿被迫抬头,虽说不曾睁开眼,但一双秀眉却因着头上的痛楚不觉便攒紧。玉哲儿只若不见,转了头过来便冲忘安浅笑吟吟。

“好生瞧一下,真个不认识?”

牢内本便昏暗,人儿又是被白发遮了泰半的脸,更哪堪脸颊上浓重的血污残存。忘安不过勉强认出是个男子,也不是那人,自然下意识摇头。

“不认识。”忘安轻语。“哲儿,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说不认识你呢。”玉哲儿置若罔闻,低下头便冲那人轻言。“会不会太好笑了些?”

“不会。”那人儿却是悠然醒来,唇角不经意便挂上讥讽的笑来。“哪里会好笑。”

“哦?”玉哲儿恍然大悟般突兀便站起身来,攥紧那人儿发丝的手却不曾松开。

人儿似乎没了气力站起,却只因发丝被缚,一并被顺带着拉起。玉哲儿本便高了那人儿许多,人儿因着拉扯只能抬起脸来以俯就吃痛的头顶。无奈脚下实在没了气力站直,只能微曲了双膝任凭自个身子在玉哲儿手下摇来晃去。饶是如此,那一声痛哼却始终不曾溢出唇边。

也就因着如此,人儿的脸才算完全展露在忘安眼前。忘安慢慢睁大了双眼,手不觉掐上了门柱,半晌不能言语。

“瞧见了吗?这就是杀了我额娘的罪人。”玉哲儿浅笑着松手,那人儿的身子便如沙袋般软软瘫回地面。“怀安,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人?”

“哲……皇上。”忘安咬紧了唇不得言语,一双眸子却拼了命的盯死在那人儿身上。

“杀了他,太过便宜。”玉哲儿笑,复又蹲下身来,手却猛地扎进那人胸前的伤处。

一声闷哼,那人儿胸间白衣便多了些血渍。

“不要!”忘安终究忍不住,哀嚎一声后人便冲进牢中以身护在了那人身前。“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玉哲儿奇怪,沾满血渍的手轻轻扶起忘安的下颌。“怀安,你怎么了?”

“不要,求你,住手。”忘安颤了声,颤了身,连带着眼中的泪也一并颤落下来。“不要。”

“是不要杀他的意思?”玉哲儿恍然大悟。“可是,怀安,你与他素不相识,他又是杀人凶手。于情于礼都该要他以命偿命,你又何苦为了他委屈自个?”

“杀太妃的,是我!”忘安失声大喊起来。“是我!你杀了我吧!不要动他!”

“呵,怀安,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呵。”玉哲儿摇头,慢慢站起身来。“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忘安心急,护着人儿的同时却又强硬着抬头申辩。“

“哦?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玉哲儿笑着反问。“当时,怀安你似乎不在那边呢。”

“因为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是我,我派人去宸宫杀太妃!他只是凑巧在那里!”忘安终究溃败,恸哭不已。

“来,告诉我,他是谁。”玉哲儿低下头来,定定瞧着忘安,面上仍旧带笑,眼中却是寒意凸现。“说实话。”

“他……”忘安咬紧了唇垂首,半晌不能言语。

“既然不愿说,那就不说了罢。”玉哲儿轻轻摆手,转了身出了牢门。

“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出去。”忘安急急对那已然昏迷的人儿低语安抚。

“来人。”

站在牢门外的玉哲儿突兀开口。一众守在外面的侍卫鱼贯而入,压低了头站在一边,满身肃杀之气。

“剥了那人的皮。”

玉哲儿一字一句道。

忘安猛然抬头,面如死灰。

第十七节

“二弟,你放开我。”粗声粗气的嗓音,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正主现在火气很是旺盛。

“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低声劝阻的,却是武平。“更何况,他,毕竟是咱们的兄长,不能动他。”

“呸!什么劳什子的兄长!统统是狗屁。”先前暴躁的主,正是武胜。“你聋了?没听到他方才说什么?一身不侍二主?他怎么对得起先皇!”

“他有他的原则,我们有我们的主张。既然不能再共事,就散了。何苦临了还闹个不愉快。”武平蹩眉,按住武胜的手却力道不减丝毫。

“我不管!当年我们兄弟可是立过誓,誓死效忠李家王朝。现在终于有机会以报国仇了,他竟然给我来一出扞卫玉家人的戏!放开我,让我打醒他!”武胜怒火渐炽。“让我狠狠揍他一顿,让他清醒点,看看到底该效忠哪家!”

“大哥!你别这么幼稚。”武平愈发低声。“我们无权干涉他。”

“武平。”尚敛也在这会凉凉开了口。“听你大哥的话,放开他。早晚都会有一场对决,何不在这会先开始,免得日后见了拨不开心思下不了狠手。”

“主子是自个选的。”武平抬眼,阴恻侧瞥一眼尚敛,面色愈沉。“今日,我们兄弟情分到此。他日再见,只为仇家。”

话毕,武平眼疾手快封了武胜的穴,顺势扛起他的身子便跃上房檐,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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