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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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扬说:"小林子,怎么样?销魂吧?!"林克凡说:"还好,还好。"陈扬说:"看你那熊样儿。男人嘛,谁他妈的不风流?告诉你吧,咱们李厂长怎么样?当初还不是跟我们一起去玩小姐?还属他花样最多呢!偶尔调剂一下不算毛病,刚开始放不开,时间长了就当是放个屁似的。小姐嘛,不就是用来玩的嘛!"林克凡说:"是吧。"陈扬说:"行了,下次再约。哥们几个都挺喜欢跟你玩的。下次你张罗一下,再聚一聚。"林克凡知道他是让自己请客,也不好推脱,便不生不熟地应着:"行,行啊!"

挂上电话,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别扭,郁闷得要死了一般。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想起来今天玉英去给孩子申报户口,自己还没给孩子正式取名字呢。便打电话回家,玉英还没出门,接了电话说:"我下午就去,我妈跟我去。你没什么事儿就别回来了。"林克凡说:"户口登记就给孩子起名叫雪冰吧,冰雪聪明。"
"葛雪冰?"玉英说:"感觉怪怪的不好听,我得问问我妈。"林克凡说:"不管怎么说都要叫雪冰,你不用问谁了。"玉英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林克凡还是觉得心里不塌实,下午抽了空跑了回去,一看,玉英已经回来了,他急着问:"报上了么?是雪冰吗?"玉英没说话。林克凡拿过户口本一看,上面写着小孩的名字"葛大海".他"啪!"地把户口本往地上一丢,嘴唇气得抖了起来。

玉英妈捡起了户口本,冷言冷语地说:"摔什么摔?别吓坏了我们家大海。" "为什么不叫雪冰?"林克凡压抑着心中沉重的不快。

"为什么要叫雪冰?"玉英妈说:"什么冰啊雪啊的?听着我就觉着冷得慌!还是大海好。大海,多宽广啊。象个男子汉!"
"为什么不叫雪冰?"林克凡又问,声音都嘶哑了。

"登都登了。"玉英妈说:"叫都叫了,什么破雪冰,难听死了。咱们不叫!"说着她用手指逗孩子玩。

无辜的孩子被她们母女俩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呼呼"地喘不上气来。天哪!那是一顶什么样的帽子啊,跟小丑戴的似的,简直就是动画片里的妖怪。林克凡这才发觉眼前这对母女的审美观、生活观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那是一条用什么也填不满的沟壑啊!他的眼睛红了。

他冷冷地说:"把那个帽子给我摘下来。"玉英和玉英妈都吓了一条,莫名其妙地看他。

林妈妈忙在一旁一边喘着一边打圆场,"算啦,算啦!叫什么不好啊!叫什么都是你儿子啊。"
"不行!"他硬邦邦地说:"玉英,我叫你把那顶帽子摘下来!"玉英从来没见过林克凡有这种表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着是拿还是不拿。玉英妈立即象电动老虎一样跳了起来,叫:"怎么着怎么着?帽子是我织的,你有本事就别拿帽子撒气!少命令我们家玉英!姓林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玉英嫁给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是我们老葛家的女婿!"他无法跟玉英妈胡搅蛮缠,只是叫:"葛玉英,我让你把那个帽子给我摘掉!"玉英不敢动,只是抱着孩子发呆。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扯掉了孩子头上的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踏了一下。那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本来还是乖乖地在妈妈怀里数鼻涕泡泡玩呢,这一下子被惊住了,扯开了喉咙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挥手蹬腿,鼻涕口水粘成了片儿。

哭声就是导火索,玉英妈本来就是好战分子,正好没机会爆发呢。她一下子扑了过去,对准林克凡又抓又打,连哭带骂:"你个兔崽子!拿孩子出气有什么本事?!作孽啊!我们娘俩命怎么这么苦啊!好心没好报,天哪!女婿打丈母娘啦!......"林妈妈顾不得气喘上前拉,结果三个人扭成了一团,从客厅扭到了厨房,又从厨房扭到了卫生间。孩子没命地哭,玉英抱着孩子跟着哭。楼上楼下碰得"乒乓"乱响,左邻右舌都以为爆发了什么世界大战了。

后来好歹是刘阿姨带人将这几个人拉开了,再一看林克凡的脸上挂了花,条条道道得象猫抓的一样。林妈妈往喉咙里喷了整整一瓶哮喘宁,噎得直翻白眼。玉英和孩子更惨,屎啊尿啊的粘了一身抹了一地,空气里都是臭味。

刘阿姨把几个人分到了几个房间,和几个居委会的大妈分头做工作。

刘阿姨先把林克凡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叹息着说:"克凡啊,你都快三十岁了吧?怎么就不替你妈省点儿心呢?你都是做爸爸的人啦!你呀!"她又逼着林克凡去给玉英妈认错。

林克凡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如何发泄,忍着泪水一头冲出门去!

(八)

正是腊月初的寒冷天气,林克凡连帽子也没戴,捂着耳朵在大街上没有方向地走着。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他连看也没有看。等到感觉到冷得受不了了才躲到一家超市里去取暖。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了眼泪,眼睛痛痛的,想是已经红了。

他在橱窗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么狼狈的一个倒影,象一只被咬伤了的仓皇的狗一样,脸上的伤口还在丝丝作痛着。

手机又响了,他下意识地接听,竟然是夏雨打来的。

听到夏雨的声音,林克凡的喉咙梗塞了,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雨什么也没有发觉,说:"哥,我们放假了。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回家。你送我吗?"林克凡躲在一垛摆着可口可乐的货架子背后,忘情又无助地说:"你别走......"夏雨说:"什么?哥?你说什么?"林克凡瑟瑟地抖着,说:"小雨,你别走。哥......哥好想你啊......"夏雨说:"哥,我也想你啊。可是你又不来看我,三个多星期啦!"林克凡说:"你在哪里?我这就去看你!"夏雨说:"好!我在学校门口呢。你过来吧。咱们老地方见。"

出了超市的门,林克凡才发觉自己没带钱包。他茫然地四下观望着。

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挂满了霜,街的拐角上堆着积雪,人们呵着白汽匆匆地来去。他觉得这个世界又冰冷有陌生,就象多年前父母刚刚变故时那样,他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很多年前他是个小孩子,而现在他不小了,他是个父亲了。尽管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他深深地吸气,抬头望天,静了两分钟,然后快速地往回走。

刘阿姨她们已经走了,房间了弥漫着过度人闹后的寥落。

每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林克凡也没有推开看看,只是揣起了钱包戴上了帽子。就在他想出门的一刹那,迈出的脚却停住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等,再等等。"他觉得自己不能去见夏雨,因为他太狼狈,脸上还有伤。他不能让夏雨失望,不能亲手砸碎自己编织的唯一的最后的梦幻。

然后他轻轻推开了林妈妈的房门,林妈妈正在系头巾,看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一闪身进了门,问:"妈你干什么去?" "我找你去啊!"老太太的脸上泪痕未干。

他说:"妈,对不起。"
"别这么说,"林妈妈说:"是我对不起你啊!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好。这天天喘啊喘啊的,什么也做不了,留着只能拖累你。可就是不死......"
"妈!妈!"他忍不住泪水,说:"你千万别这样,千万别。我爸扔下你不管了,我不能扔下你,走到哪里你都是我妈啊!"他扶着妈妈坐在床上,然后帮妈妈解头巾,然后给妈妈倒了杯热茶。

他又叹息着说:"都是因为我无能啊!我要是有一点儿本事也不至于这样!妈!我一定会混好,一定!!"林妈妈一边忍着泪一边说:"妈不一定要你混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行了。日子还得过是不是?玉英妈就是嘴巴刁、爱管事儿,但是心不坏,什么事能忍就忍了吧。再说两口子没有隔夜的仇,她是玉英的妈,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啊,遇事多让着点儿吧。"他"呜呜哑哑"地答应着。

回头林克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玉英和孩子不在。听见玉英妈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他知道是那娘俩在说话。他无心去偷听,但还是忍不住趴在门口听一听。

玉英妈说:"跟他离婚!他一穷二白的要啥没啥,只有一个老妈子还喘得跟拖拉机似的。当初真的是瞎了眼!凭你的长相、咱们家的条件找谁不行啊?他小子当初不就是图我们家的条件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真喜欢你?"玉英只是哭,不停地哭。

玉英妈说:"孩子我给你带,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你不也是我一个人带大的?你还年轻,趁早,省得那个死老太太死在咱家里头。我早就受够了!"玉英仍然哭,不停地低低地哭。

玉英妈说:"你别先提出来,省得他们讲条件,让他们先提出来,然后净身出户!我就闹,一直闹得他们受不了了提出离婚为止!"玉英还是哭,不停地哭。

玉英妈说:"哭什么哭?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活该是受罪的命!现在我还活着还有人撑着,要是我死了,你个孬种的样儿不得被林克凡欺负死?......"

听着听着,林克凡的心都凉透了。

(九)

林克凡慨叹着世事无常变换,想当初她们母女二人笑脸相迎,甜言蜜语说得要多动听有多动听,可一转眼,也只不过两年多,她们已经容不下藏不住了。

他不知道玉英妈是一种什么心理,他只能当那是更年期的恶果吧。

但"嗟来之食"的确是难以下咽的,更何况林克凡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吃嗟来之食。他每个月的工资不都是交给玉英的吗?逢年过节哪个亲戚都没落下,更是对玉英妈低眉顺眼的,从来没反驳过什么。虽然他私底下跟自己的妈诉过苦,说过一两句赌气的话,但是心里面还是想维持这个家的。他对玉英谈不上爱,但也毕竟有了小孩子。他把自己喜欢男孩子的隐私藏得很深,因为太深了所以跟梦没什么区别,夏雨也不过是梦里面一闪即逝随风远去的概念罢了。即便如此,玉英妈还是要翻脸,好象曾经接纳了林克凡母子是犯了天大的错误吃了天大的亏一样。现在她们后悔了,想补救了,但补救得了吗?那能救的回吗?人生一世每一天都只能是一次,过去的时光不能再来了,更何况他们的孩子还小,小得象一只从海底往上飘的气泡,等飘到水面就破了。

林克凡也很委屈啊!自己堂堂的男子汉"下嫁"到了别人的门上,那是顶着非议的压力才做出的选择啊!自己也是处男之身,父母变故之前,他从未计划过要跟一个女人结婚。他和女人就象是站在对岸的两棵树,即便偶尔心生向往但谈不上喜恶,更不想纠缠。他更喜欢年轻、帅气、温柔的男孩子。和所有同志一样他由怀疑到惊讶,由迷惘到冷静,由思想活动到实际行动地混了过来,二十三岁毕业的时候还根本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命运喜欢跟他开玩笑,喜欢给他出难题。明知道他细致敏感优柔就非得拿一些敏感复杂的事来刺激他、凌辱他,拿妈妈的病来逼他、压他,拿工作的不顺利来挤他,拿一段寒碜的婚姻来捉弄他。

现在,他有了个儿子,这孩子是多么无辜啊。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夏雨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才想起来原本约好了去见夏雨的。夏雨在学校门口第十三棵树下站了一个多小时,不停地跺着脚取暖,等得人都要焦了。

林克凡冷静下来了,淡淡地说:"我突然有点儿事儿,不能过去了。"
"什么?"夏雨有点儿恼恨了,说:"可是,哥,我明天就要走了啊!"林克凡说:"但我的确脱不开身。"夏雨说:"你脱不开身还要人家等......一个小时啊......我的手都没知觉了啦!哥......你怎么了?"林克凡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去见夏雨呢?自己是夏雨心中的陈捍东,是这个梦里的亮点,他不能打破这个神话啊。这个他亲手编织的充满生机和神秘的流淌着希望和郎情妾意的神话是他不能失去的安慰。

夏雨真的生气了,眼泪汪汪地说:"你是不想理我了。你有了别人是不是?"
"没有,小雨你相信我,"林克凡解释说:"我真的是要忙啊!年底了,事情特别多,每件事都很重要。"夏雨说:"我从来都相信你啊,但是你也不要骗我什么。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就直接来告诉我,我不会勉强的,真的。别把我当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小孩子,是非黑白我还分得清。另外你也别认为我是图你的钱,说实在的我的不缺什么,更不会胡搅蛮缠。"
"你看你都胡说什么呀?"林克凡急着说:"我发誓我除了你之外没别人,要是有的话出门就被车撞死!我真的走不开啊。另外我身体也不大舒服,好象感冒了,有点头痛。"夏雨被他的誓言无形地电了一下,又听他说头痛,顿时怜惜起来,一边擦干眼泪一边说:"那你就别过来了,外面好冷好冷的!吃药了么?有没有人照顾你啊?"林克凡就势说:"吃了。还好,休息一下就没问题了。小雨,听话,别哭了。呵呵......看你傻的呀......哥不是那种花心的人。哥心里只有你一个......"林克凡很动情,全神贯注地忘了看背后。他身后玉英妈已经站了很久了,明目张胆地偷听着他打电话,然后发出一声冷笑来:"哼哼,林克凡,你给谁打电话呢?这么亲热!"林克凡吓了一跳,正在和夏雨说再见,挂了电话。气氛尴尬极了。

玉英妈上前一步,问:"姓林的,你给谁打电话呢?我问你话呢?!"林克凡不客气地说:"我给谁打电话关你屁事!"
"哟喝!"玉英妈又把嗓门提高了,"你还挺硬气的。你行啊!家里老婆刚生孩子,外面就搞起了破鞋,真有出息啊!那臭婊子是谁?!说啊!说呀!"林克凡叫:"你有没有完哪?闭上你的臭嘴!"
"反天了!大逆不道啊你!"玉英妈对着他一顿戳戳点点:"你看你那德行!你以为你是大款啊还学人家包二奶?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们家玉英跟了你倒了血霉了!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不寻思着报恩,还在外面勾三搭四的,真不要脸!"
"妈,你别骂了!"玉英出来劝架了。

刚刚睡下的林妈妈又爬了起来,扶着墙壁往外走。

林克凡的头就要炸开了,里面充了血似的,正要发作,却又蓦地冷了下来,竟然静静地笑了一声。

他是一种冷笑,不屑一顾地嗤之以鼻地冷笑。

然后他从容不迫地洗脸,刮胡子,换衣服,当玉英妈的叫骂如同空气一样不存在,玉英妈骂得没趣了,也累了。

他出去了。

(十)

林克凡的几个牌友境况跟他相比好不了许多,他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因此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只得裹紧了棉衣往前走,越走天越黑了。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走得两脚都发热了,他眼前一亮。

面前正是灯火辉煌的梦罗兰娱乐城。那七彩的霓虹灯光在漆黑的夜幕里真是妖娆极了,曲曲弯弯的发光的管子扭成"按摩洗脚""卡拉OK""狂欢酒吧"等字样,也扭出一种旖旎又暧昧的情调。

林克凡双手插在裤兜里,别别楞楞地进了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舞池里的人跳得热闹又拥挤,狂燥的音乐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林克凡穿过醉乱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玻璃门。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正好对面走来了花枝乱颤的绿裙子小姐,就是上次陈扬带他来的时候陪他喝酒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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