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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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林克凡回电话之前先准备好了不接电话的理由,但夏雨根本没有提这个茬。林克凡是神秘的,夏雨不忍心打破这种神秘。他亦幻亦真地享受着林克凡风一般来梦一般走。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通常是在宾馆里开钟点房,做爱,吃饭。有时候先吃饭后做爱,有时候先做爱后吃饭。

偶尔一两次,林克凡会陪着夏雨到街上转转。林克凡很谨慎,从不在公众场合表现出对夏雨的亲昵程度。他出手阔绰,但儒雅的气质和斯文的做派足以让夏雨相信他是个有背景的人。

夏雨不知道林克凡的背景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背景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课余时间吊在网上象是被蜘蛛俘虏了的飞虫,长时间阅读着同志们真真假假的故事。他沉浸着,把乡下的富庶家庭远远地抛在了红尘之外,幻想着享受因爱而来的种种。

认识林克凡以后,夏雨坚持着与林克凡的特殊关系,这样每个周末便不会寂寞,不用跟同学们到阅览室里抢座位,不用到网吧里排队等着上机。林克凡给他的五十或者一百的零用钱他一个子儿也没花,全存在一个新开的户头里,象是积攒着希望。他实践着日久生情的道理,而且每周一次真正和一个男人做爱也是欲的主流,比他一个人躲在宿舍被窝里摸来摸去滋润得多。在网上他看到这样一句话:你如果把爱当成一次赌博,那么你已经输了。他很喜欢,便把它抄在记忆里面了。

他管林克凡叫"哥".林克凡管他叫"小雨".林克凡说:"小雨,我有事儿这个星期不能见你了。"夏雨说:"哦,我知道了。"林克凡说:"昨天......我正忙......没接你的电话,你没生气吧?"夏雨说:"没有,我裁你在忙,就没再打。"林克凡说:"想我了吧?"夏雨说:"有点儿。"林克凡说:"我也是。可是我......最近的确脱不开身。你要记得想我。还有,别见其他网友。还有......别爱上别人,好吗?"夏雨说:"我知道了啦。我不会的。"林克凡又说:"最近,我的一个朋友生了一个小孩,叫我帮忙起个名字呢。你帮我想个好吗?"夏雨说:"男孩还是女孩?"林克凡说:"男孩。刚出生不久,连乳名还没有呢。"夏雨说:"姓什么呢?"林克凡说:"姓......李,不犯什么字儿,起两个字儿三个字儿的都行。"夏雨说:"那就取四个字的吧,现在兴这个。"林克凡说:"不好,听着象日本人。"夏雨说:"那等我想好了再打电话告诉你吧。"林克凡说:"不,我现在就想要。"夏雨说:"那就叫李白吧!好听又好记,还是名人呢。"林克凡说:"你正经一点嘛。别开玩笑,起个好听一点的,我相信你能起好。"夏雨说:"你手下没做文案的吗?他们起个名字还不轻松?"林克凡说:"......他们太商业化了,想出的名字象商标。"夏雨说:"那也好,以后是商业社会。"林克凡说:"反正你要帮我想,我听你的。"夏雨说:"随便了,又不是你的孩子。"林克凡说:"就当是我的孩子吧。......如果是我的孩子又怎样呢?"夏雨说:"那我就翻遍图书馆的书找个好名字来,哥的孩子可不一样呢!"林克凡微笑着说:"有什么不一样呢?"夏雨说:"你的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虽然我知道我们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但我还是希望一切不要那么快,那么残忍。我没有办法要求一个男人不结婚不生小孩,但我自己是不会结婚的,现在有你就心满意足了。"林克凡叹息了,说:"小雨,我想你。"夏雨说:"我也想你。"

每次和夏雨见过面或通过电话以后,林克凡的心里都怅然若失的。虽然如此他也不能抗拒底欲的支使与鬼使神差的渴求。有时候他告诫自己说自己已经不是行云流水的少年,已经不可能没事做白日梦了,但夙罪开了头儿,就象沉积水下千年的冰山露了头儿,想不浮现也难。

在电话里恩恩爱爱完了,他进了病房,玉英已经醒来了。

她急切地要去看孩子,顾不得肚皮上的刀口没有长合。

她经过重创之后,把全部的痛与爱都给了那个儿子,自己本来狭小的世界更狭小了,所有平衡止不住往那个小家伙的方向倾斜。

林克凡搀扶着她在保温箱前站了好久,胳膊都酸麻了。玉英惨白又憔悴的脸上泛起了血色,说:"瞧啊,他笑了!"那个小家伙模糊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

(五)

过了六天,刀口拆了线,玉英便迫不及待地去抱着小孩出院了。小家伙虽然早产来世,但长势良好,看来并没有孱弱不堪。六块钱一小时的保温箱对他来说无异于开着空调暖风的宾馆,他象蚕一样蜕变着,简直一天一个样子,正努力地往电视广告宝宝的方向发展着。

他一边认知着世界,也一边给亲人们增添着不尽的烦恼,吃喝拉撒哭叫生病无一例外地折腾着几个围绕着他的人。他也自然挤去了林克凡的床位,尽管他的体积连爸爸体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林克凡搬了被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半夜的时候被冷风吹醒了,看见窗外飘了雪花,一时间百感交集。

从来没有让他这样印象深刻的冬夜,那么冷,冷得天地都在冒白烟。密密匝匝的血象织布的梭子一样往下插着,虽然是午夜,却被雪映照得白光耀眼。窗玻璃上开始挂霜了,他知道天亮时玻璃上就会形成美丽有怪异的图案,就象他曾经的生活一样抽象。

他坐在窗台上看风景,小区的草坪上形成了小小的雪的平原,上面一个脚印也没有。

他觉得冷了,又缩回到被窝里面去,哆哆嗦嗦地拨电话,与此同时电话铃响了。他心里面刹时涌过一股暖流,握紧了手机,想哭。

夏雨说:"哥,我睡不着。下雪了,宿舍里面好冷。"
"你在哪里呢?"林克凡说:"半夜三更的打电话......我正想给你打过去呢。"夏雨声音抖着说:"我现在在外面打IC卡电话,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林克凡说:"天,这么冷,你别感冒了。"夏雨说:"没关系,我穿棉袄了。睡不着,打电话。"林克凡有种爬起来冲出去的冲动,但犹豫着,克制着,说:"我也睡不着。今天星期几?"夏雨说:"星期五。"然后两个人同时说:"我们明天见面吧。"然后林克凡又说:"不行......明天我有事儿......"他想起了明天玉英妈的一些老朋友要来看小孩,要他陪着吃饭,他不好推脱。

夏雨闷住了,半晌说:"哥,你太忙了,别累坏了。" "唉。"林克凡忍住许多要突破喉咙的想说的话,叹息了一声。

夏雨说:"你让我帮着想的名字我想好了,刚想好的。"林克凡说:"是吗?你说说我听。"夏雨说:"刚才我看见下雪,心里空荡荡的,想了很多,又好象什么也没想。给那个小孩起名叫雪冰吧!小名叫冬冬,行吗?"
"雪冰?"林克凡说:"好象象女孩子的名字啊。"夏雨说:"男孩子叫李雪冰也挺好的啊!他冬天出生的,冰雪聪明,冰清玉洁的,这个名字有诗意。再说冬冬是个典型的男孩子的名字,沉静中有点儿顽皮,多好!"
"恩。"林克凡说:"好,很好啊。"他在心里默念"林雪冰......冬冬......"虽然名字很女性化,但是他很喜欢。

夏雨问:"哥,你怎么了?"林克凡说:"没什么。天太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夏雨说:"哥,我想你。"林克凡说:"我也想你。"

轻轻地关了电话,林克凡听见房间里婴儿在哭闹,玉英爬起来在忙着换尿布什么的。

他掖紧了被角,感觉鼻尖凉飕飕的。

走廊里的灯亮了一盏,玉英妈披着棉袄去敲玉英的门,声音很大,毫无顾忌地。林妈妈也起来了,走廊里的灯又亮了一盏。

三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把那个婴儿折腾了一番,然后因为是用尿不湿还是用棉布尿垫的问题玉英妈和林妈妈争吵了起来,但看着婴儿睡了,两个人还是收敛了许多。

林克凡一直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两年来他习惯了漠视两个人的口角。

后来玉英妈狠狠地说:"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上次把地板拖得那么湿就是想害玉英,现在看见他们母子都没事,又动歪心眼了!"林妈妈忍不住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这孩子是我的亲孙子哩!我怎么会害他?你......你......"她又扯起儿子哭诉。玉英妈仍不罢休,追着冷嘲热讽,"你别假惺惺了!追着儿子也没用!现在我有外孙了!"
"妈!"林克凡忍不住翻起身来,对着玉英妈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哎哟?!"玉英妈撒起泼来是毫不含糊的,叫:"你现在当爹了,牛起来了?!但你别忘了,这孩子姓葛不姓林!"一句话戳到了林克凡心里面的痛处。他不会忘记,自己招赘进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曾答应过生下来的孩子要随母姓。此刻他更是一惊,浑身都冰镇了一般。

三个人僵持了一下,林克凡扶着哮喘发作的妈妈回房间去了。他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恨着自己。心里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谁能够搀扶。

这个夜晚完全变成了失眠者宁静的聚会了,只是每个房间里的人都守着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在煎熬。

林克凡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怀疑,这就是生活,生活。

(六)

麦芽糖厂一笔出口的定单被同行抢去了,厂长铁青的脸色给所有职工的心头都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各个部门都要精简人员,竞争上岗的战斗明里暗里愈演愈烈,退休职工接连三个月没发退休工资了,每天都有老头老太太到办公楼里大吵大闹的,林克凡也感觉到了危机。

所以他的牌也不打了,没事找事地在办公室里忙活着,生怕别人看着他象个闲人。

奇怪的是原本应该是厂长办公室完成的一份厂长出席全省农贸会的文件被派给了他来完成。他慌张而又受宠若惊地在电脑前搞了一个通宵,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才交了稿。

交稿时办公室主任陈扬对他说:"小林啊!你写份申请,争取调到办公室里来吧,现在办公室里缺人手。"林克凡知道陈扬是在透话给他。事实上办公室里面的人挤得满满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想插进来一个人就得拔出一个人去。那些平时一张报纸一杯茶的大爷们个个都有上层领导做后台,动哪个都会牵连出一大串麻烦来。

但那些烦心的事又和林克凡何干呢?总之陈扬有了话,自己就争取吧!现在全社会都竞聘制了,有能力就行,谁能照顾得了谁呢?

林克凡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自我评估,虽然不是非常乐观,但也不至于差到被淘汰了的地步。他递交了申请书。

周末的时候,他正准备去和夏雨约会,陈扬打电话来说:"小林,你没什么事儿吧?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想出去乐乐,你一起来吧!"林克凡想了想,就说:"好啊。在哪里?"陈扬说:"九点半在梦罗兰娱乐城门口见吧。"

林克凡很少去那样的场合,在他的想法中那种地方灯昏酒暗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也不适合那样的地方,他受不了感官的刺激呀隐藏不了心中的厌恶。但是他知道如今自己别无选择,他需要饭碗,而饭碗不会由天而降,那是需要用自己的某种牺牲来换取的。

他匆匆地吃了晚饭,换了一件衣服就出来了。临出门前跟玉英打了声招呼。玉英正在给孩子喂奶,连理都没理他。

林克凡好在存了一点私房钱,拿出两百块带着防身,下了出租车远远地看见陈扬和办公室里另外两个职员刘志和、孙胖子站在梦罗兰娱乐城灯火辉煌的大厅里等着他。他打招呼,孙胖子阴阳怪气地叫:"秀才来了?难得,难得啊!"林克凡知道这几个家伙是花天酒地的高手,在外面莺莺燕燕地习惯了。自己平常很少跟他们打交道,今天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一进门便是个旋转着的舞厅,音乐才刚刚开始,星星两两的散客好象刚睡醒的样子。披着红色裘皮披肩的妈咪花一样地堆了过来,叫:"哟!陈主任,好久没来了。今天找谁呀?"陈扬说:"老规矩。"陈扬带着几个人轻车熟路地绕过了舞池穿过了走廊,来到后面的KV包房。那每个包房门上的金字招牌闪得让人心惊肉跳的。什么"夜巴黎"、"梦上海"的迎面扑来一股子风尘味儿。后来四个人在"醉香港"里落了座。刚坐好,"呼啦啦"进来了几个小姐。

刘志和与孙胖子象饿狗一样各挑了一个小姐挤到一边玩儿去了,陈扬冲着一个穿绿裙子的小姐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哥们儿,要照顾好了咯。他可是才子哦!"
"是吧?!"那绿裙子夸张地扭了过来,贴着林克凡身边坐下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儿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绿裙子"啪"地点了一根烟,一边吐烟圈一边说:"老板怎么称呼啊?"
"我不是老板......"林克凡讪讪地说:"......我姓林......"
"哟,林哥!"她甜腻地叫了一声,"唱什么歌啊?我帮你点吧!"说着"嗖嗖嗖"地点了一大串男女对唱的歌曲,什么《迟来的爱》、《在雨中》、《长相依》、《相思风雨中》的,一首接一首的唱下去了。

一边唱一边酒瓶子也打开了。林克凡前所未有地佩服起这些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来。行酒令五花八门什么招式都使得出来,摇色子的时候拼足了力气地晃动着身体,好象就要把一对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奶子甩出来似的。他有点儿头晕,酒劲往上冲。

陈扬的舌头也不利索了,叫:"小林,怎么样?爽一下吧?嘿嘿......"林克凡回头,一看陈扬的手已经伸到陪他的红裙子小姐的裙子里面去了,摸摸索索地不知在搞什么。林克凡的脸顿时"腾"地一下红了,心"扑通扑通"跳。

陈扬看着他的糗样更开心了,说:"你老婆又怀孕又生孩子的,你都快憋疯了吧?来就来嘛!你看那两个色鬼......"果不其然,那边沙发上刘志和已经和黄裙子亲上了,嘴巴叭叭地响。孙胖子更恶劣,裤子的纽扣解开了,正往外面掏。他几乎要看不下去了,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的状态,冷不防绿裙子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对准他的裤裆一顿乱摸乱掐。他慌了,也呆了,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不动。

"操!你是不是男人啊?"陈扬嘀咕了一声,扯着红裙子往后面的格板间去了。那里是"包中包",专供客人爽的。里面顿时传来欲死欲仙的叫声。林克凡的大脑似乎停止运转了。

天蒙蒙亮,林克凡带着满身的烟酒味儿爬回了家。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但还是"嗡嗡"的。

他拼命地洗澡,洗了又洗。洗完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他呆呆地骂自己:"假正经,什么玩意儿!"自己明明硬了,还用腿夹着,跑到卫生间里吐过两回,回来以后那些家伙都搞完了。小姐们都揣着小费走了,空气里满是烟酒的怄气和某种骚味儿。

他还是给了绿裙子两百元钱做小费,跟她说:"你别多想......不是我嫌弃你......我爽过了。"

(七)

星期一林克凡刚到办公室坐下,打开电脑想做点儿什么,陈扬就打电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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