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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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非的脸突然红了。林克凡这才觉察到自己失态了。慌忙地垂下了头,喝酒。

霍非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完,恢复了常态,说:"走吧?"林克凡应了声:"走吧。"两个人付了帐出了餐馆。天很黑,雪越下越大了。这个冬天很冷,林克凡酒后的身体却是滚热的。他站在街口上张望了一下,没有公共汽车了。

霍非说:"你住哪里?怎么回去?"林克凡说:"不远,走回去算了。"霍非拍了他一下,说:"你撒谎了。我知道你住得不近,没公共汽车了。"说者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抢先上了车,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往里面靠了靠,说:"上车吧!先送你回去。"林克凡便上了车。出租车司机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往前一冲,霍非没有坐稳,不由自主地倒在了林克凡的怀里。

林克凡抱住了他,心"砰砰"地跳。

霍非说:"醉了。真的醉了。"林克凡不知所措。他的呼吸不平稳起来,只是说:"没......没摔到你吧?"霍非说:"没有。"他扶着林克凡的腿想坐起来,手却按到了林克凡的那个部位上了。林克凡"啊--"地一下握住了霍非的手,那只手好热。

霍非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迅速地坐好了,把头扭过去望着窗外,不再看他。

林克凡也象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忍不住咽下几口吐沫。

出租车穿过了大街小巷,缓缓地在夜色中穿过。漫天的雪花扑打着车窗,天真的很冷,可是分明有汗珠在林克凡的额头鬓角沁了出来。

林克凡机械地指挥着出租车司机转弯,最后出租车停在了楼区的大门口。

好久,霍非轻声地问:"到了?"林克凡说:"到了。"霍非说:"再见。"林克凡说:"再见。"林克凡下了车,站在车门口对霍非挥手:"再见。"霍非摇下了车窗玻璃,路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眼波在闪动。他抿了抿嘴唇说:"明天不要迟到。"林克凡讷讷地说:"明天周末了。"霍非说:"哦。忘记了。不好意思。那......星期一见。"林克凡说:"......星期一见。"

出租车开走了。林克凡在路灯下站了很久。他抬头看漫天飞舞着的鹅毛大雪,看着无根的雪从广袤而神秘的苍穹义无返顾地扑向大地,在他的脸上融化成颗颗水珠,感觉到很清凉,很爽。

等他把激动的情绪平息下来以后,才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林妈妈把饭菜热在锅里,自己已经睡下了。林克凡没有吃,洗了洗脸便钻进了被窝。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钟了,他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霍非的影子。他摸自己的脸,感觉到仍在发烫。

他觉得自己好笑,偷偷到笑了两声,象少女怀春似的轻轻责骂自己:"花痴。"他大脑很乱,也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对那个男孩子动心了。这种动心他以前好象没有经历过,惊惊颤颤的、麻麻酸酸的、羞羞答答的。他觉得自己象是个傻子,傻极了傻透了的。

睡在一旁的林妈妈翻了身,说:"克凡,你干什么呢还不睡?"他不应声,只是关了床头灯,又拿出烟来躺在床上抽,把烟灰轻轻地弹在地板上。

他就这样失眠地静静地躺着,直到自己的眼睛睁得彻底疲惫了,才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第二天早晨他才发觉,床边的地上丢了一大堆烟头儿。他清扫着,数了数,一共有十四根。

(十七)

吃过早饭以后,林妈妈漫不经心地问:"昨天是谁送你回来的?"林克凡正准备出门,停下来说:"没有啊。我一个人回来的。"
"我根本就没睡。"林妈妈说:"我到门口看了你几次,你都没有回来。后来在窗口看见你坐出租车回来的,下了车还跟车里面的人说话呢......好像是一个男孩子......"林克凡说:"那是我们领导。"林妈妈说:"那你后来好站在路灯底下很久才上来的。"林克凡说:"站在那里醒醒酒。"
"克凡啊!"林妈妈说:"你不是个小孩子了,都有儿子啦!什么事情还是要注意分寸哪。"林克凡说:"你别添乱了行吗?"林妈妈立即委屈了,说:"你就嫌我添乱了?我知道我不好,只能拖累你。可我是你妈啊,没有我哪来的你?你死鬼爹没良心,你千万别像他一样。"林克凡说:"我又没说别的。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去找玉英。"
"回来!"林妈妈一把拉住了他,"不准去!"林克凡挣脱了她,出了门去。里面林妈妈又象风箱一样喘了起来,连连咳嗽。他知道她又要哭了。

林克凡揣着离婚协议书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家,一边走一边不断回想起自己婚姻生活里的酸甜苦辣。他站在门口稳了稳,伸手敲门的刹那心里面猛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敲了几下,玉英抱着又哭又闹的孩子开了门,看见他愣了一下,把他让到房间里。

一切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林克凡坐在沙发上半晌没有说话。看着玉英把孩子哄好,哄得睡着了。孩子长大了许多,变胖了,白白的,还看不出象谁,但高高的鼻梁一定是遗传了林克凡的,因为玉英是塌鼻梁。

他掏出协议书放在茶几上,推到玉英面前,说:"离婚协议书和财产分配协议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吧。如果你妈没什么意见,你就签字吧。然后我们去办离婚手续。"玉英没有看,盯了林克凡几秒,说:"离婚的事能不能等一段时间再说?"
"为什么?"林克凡说:"等多久我都是要离的。"玉英凄然无助地说:"我妈病了。"
"哦?"玉英说:"前天检查出来的结果,恶性脑瘤......就是脑癌。"林克凡心里面一震,有种隐隐的幸灾乐祸的感觉,也有种暗暗的不安,那中感觉很微妙也很复杂。他想,人都说是患了绝症的人都会反复无常喜怒失控的,难道这段时间玉英妈疯子似的捉闹就是这种征兆吗?玉英妈好象从来没有表现过头疼的症状,竟然不知不觉地得了癌,这真是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自己虽然很厌恶她,却也为这种不幸而叹息了。

他思忖了一下,说:"也好,那就等一段时间再说吧。"他收回了协议书,又说:"不过我始终还是要离婚的。"
"为什么?"玉英说:"如果我妈......有什么不测的话,就没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啊!"他冷静地说:"是我自己反对。我们的婚姻是没有幸福可言的,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
"可是孩子呢?"玉英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从小就失去爸爸。"他说:"从小失去比长大了再失去要好一些,不要象我这样就行了。还有,孩子也可以交给我来带,如果你不方便也舍得的话。"玉英不说话了,呆呆地坐了很久,然后才说:"是不是跟你上次说的那样?......你是同性恋......"
"其实那种恋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幸福。"他由衷地说:"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再为难别人了。从我离开你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再回来。明白了?"玉英的脸色苍白,说:"明白了。明白了。"临出门前林克凡还只忍不住看了一眼躺在婴儿床上熟睡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看完了之后他想了想说:"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能帮得上的......还是找我......你打我的电话吧,不要把我的号码告诉给任何跟我的过去有关联的人,包括你妈。"他飞快地写下了电话号码,然后离开了玉英家。

下楼的时候林克凡碰见了几个邻居,大家都小心翼翼又略显尴尬地打了招呼。在楼门口他又碰到了孙胖子。孙胖子一把拉住他问:"你跑哪儿去啦?陈主任还在找你呢!"林克凡说:"不用找我了。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玩。"孙胖子说:"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哎,你还欠我们一次呢!"林克凡看着他,心里面觉得恶心。强忍着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的吧!"孙胖子说:"还是梦罗兰?好久没爽过啦!"林克凡说了句"随你吧!"挣开了他,风一般地出了小区。

林克凡不是那种愤世嫉俗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也根本无法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生活与生活也不同。他的生活只能符合他自己的性格。

(十八)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霍非召开了早会,大概布置了一下工作任务,又安排了一下春节期间值班的事。

春节放假七天,霍非给自己排了七天的值班,别人都可以休息回家团圆了。

霍非看林克凡,那眼神熟悉有陌生,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事实上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林克凡不敢确认霍非是否跟自己一样是个同志。但他忘不了自己当时脸红心跳的感觉。

他想:不会这么巧吧?自己从未在正常渠道里结识过同志,也未曾对一个男孩子有过失眠和这种心动的时候。

他对霍非又想又怕,慌乱中打错了好几个字。午饭以后霍非把他叫到里面的办公室里,递给他一根烟,说:"怎么了?脸色不大好。身体不舒服?"林克凡说:"没有。"霍非说:"没有就好。你上午打错了几个字。我已经挑出来了,下午改过来吧。"林克凡说:"好。"霍非往烟灰缸里弹烟灰,说:"春节怎么过?和家人一起过么?"林克凡说:"家里只有我和老妈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过的。你呢?值班?一个人多无聊啊......要不我来陪你吧......"霍非说:"真的?"林克凡说:"真的。"霍非笑了笑说:"算了吧。春节是个团圆的节日。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林克凡说:"那你到我家里来吧。我妈挺随和的,包的饺子也很好吃。"霍非说:"你女朋友呢?不跟你在一起过吗?"林克凡说:"上次跟你说过了,我没有女朋友啊。可是你没有高诉我你有没有呢。是不是领导的私生活要保密?"霍非说:"不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有女朋友。"
"不会吧?"林克凡说:"你这么能干,人又长得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霍非说:"我没有你帅呢!你不也没有吗?"林克凡说:"那我帮你介绍一个吧!"霍非说:"好啊!不过我要你......认为最好的,庸脂俗粉我看不上眼。"林克凡说:"那当然了。你看我......怎么样?......开玩笑呢,呵呵,别介意。"霍非笑笑说:"开玩笑。"谈话便不了了之了。林克凡借故出了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心里荡漾着一种微妙而又游离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霍非,这种喜欢不是普通同事之间的欣赏与好感,而是一种夹杂着激动、颤栗、小心翼翼和头晕目眩的期待和满足。

他偷偷地打开电脑上了网,把这种感觉写在自己的ID日记里,又在每一个字符下面都加了着重号,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抒发自己难言的情怀。

下午林克凡飞快地改完了错字,将材料整整齐齐地打印好交给了霍非。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说:"晚上出去吃饭去怎么样?"霍非说:"你有钱了?"林克凡的脸一红,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霍非说:"那我请你吧。"林克凡说:"随便了。还是上次那家餐馆吧。"霍非说:"别的我也请不起哟。"

于是下班以后两个人都没有在公司里面吃饭,信步来到了楼下的餐馆。仍然是那晚的位置,但景色已经不一样了。那晚灯光旖旎,现在天、还没有黑,正是开饭的时候。最后餐馆里都坐满了人,还有两个人站在桌子旁边等位置。

这种情形下两个人之间自然没有什么浪漫情调产生。两个人匆匆吃完了饭,饭后各自点燃了一根烟,一边吸烟一边谈着工作上的事情。林克凡更加佩服起眼前这个年轻而又精明的南方男孩来,也越发觉得他可爱迷人了。

今天霍非穿了一件浅棕色的短棉风衣,看起来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流俗。缀着纽扣的俄罗斯式袖口里一双白皙精致的手若隐若现,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手啊!林克凡忍不住想一下子握住它放到嘴边亲吻。他想着,出着神,脸也红了。

霍非立即看出了什么。说:"我们走吧。"
"哦。"林克凡回过神儿了,说:"去哪儿啊?"霍非说:"饭吃完了。回家啊。"林克凡说:"恩。回家。"两个人付了钱,出了餐馆。这时天已经黑了。冷风吹过来,林克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鼓足了勇气地捉住了霍非的手,顺势叫着:"好冷。好冷!"霍非并没有抽回手,自然而然地勾着林克凡的肩膀,在街上漫行了几步。这几步虽然很短暂,但对林克凡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甚至是一种刺激。他不知道霍非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很想知道,想知道霍非是不是跟自己一样的那么紧张,那么激动,那么战战兢兢有偷偷喜悦。

到了路口,两个人分开了。放开了霍非的手,林克凡的心徒然很空。正犹豫之间,突然听见霍非叹息了一声。

(十九)

林克凡惊疑地看着霍非,问:"怎么了?"霍非说:"没什么。你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家里人不着急吗?"
"我......"林克凡支吾了一下,说:"一事无成家徒四壁的,结什么婚啊。"霍非说:"那没女孩子看上你吗?两个人在一起感情很重要,日子苦一点儿也开心啊。"林克凡说:"你呢?"霍非说:"我?"他说:"我不结婚,永远。"

最后。两个人还是意犹未尽地分了手。但是林克凡还是明白了,霍非是个同志。他心里面雀跃不已,就象小孩子终于盼到了过年一样。可是喜悦过后他又陷入了一种沉落。是啊,就算霍非是同志的话又代表得了什么呢?又能怎么样呢?

林克凡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通过网络他听说也结识太多的同志。从光芒四射的演艺明星名垂青史的哲人才子,到虚拟社区里的天真学生时尚少年,他知道是不是同志并不重要,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同志能否承载得了因为同志而带来的欢喜哀愁,能否成全了自己圆满了非凡的一生。同样的同志,张国荣万紫千红,毛宁就只能忍痛埋骂。同样是同志,霍非可以"不结婚,永远",而自己却只能在一个破败的婚姻里面欲罢不能。林克凡又犯了"胡思乱想"的老毛病,想着想着,忍不住打电话给玉英。他还是想离婚。

玉英也正想打电话给他,还未等林克凡讲话,她便抢先说:"克凡,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林克凡"恩"了一声,问:"什么事?"玉英带着哭腔说:"回来帮我一下吧,求你。"电话的一端传来小孩子声嘶力竭地哭闹声。

林克凡没有作答。

玉英说:"我妈头疼得厉害,大海......儿子也病了,怕是烧成肺炎了。我实在照顾不过来......"说着,她放声地哭了起来。

玉英可得林克凡心情烦躁,想想玉英也不容易。她是温顺到了骨子里去的女人,她妈就是她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突然力不从心了,患了绝症,说不定会死,她该有多么无助啊。而且,无论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他身体里面流淌的是林克凡的血啊!

林克凡说:"行了,行啦!我过去看看吧!"他挂断了电话,犹豫不决,这时林妈妈似乎看出了什么,问:"克凡,怎么了?是不是玉英有事儿?"他不好隐瞒,便说:"玉英妈得了脑癌,要死了。"林妈妈顿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说:"怎么会呢?看不出来!"他说:"人啊。闹得紧死得快,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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