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门重新上车,谢天诚微微一叹问道:“景辉,这家店你真送我?”
“嗯。”我笑着肯定,并道,“我打算有空就回来,干干本行——你聘我吧,好不好?”
谢天诚闻言大笑,笑声中含有一丝嘲讽:“没想到,我今天也可以做老板了。好,有意思,景辉,聘你要不要钱?”
我轻笑,等他的笑声落了,我才道:“天诚,你曾说过如果我反对,你会考虑采取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来,但我想,总是缺钱吧,不管什么原因。我不问你,也不打算问你,只是我跟你要走下去,是不是也需要做一些长远的考虑?我……”顿了一顿,我深深得叹了一声,“真的仅仅是这么想的。”
谢天诚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安静让我有些难耐,正要继续开口,他已然笑道:“谢谢你景辉,我没想到你已经考虑那么多了。关于我的事情,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有空,我会慢慢得告诉你,那时候恐怕你不想听都不行。其实,你已经很了解我了,我也没有想过一个象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够懂我这么多,被你吸引,也许也是一种天意吧。”
天意吗?或者真是如此吧。
相识之初,谁也没料到是这种局面,我要一个fuckee,一个玩具而已,哪里会猜到,竟然还能够重新拾起一种名叫“爱情”的东西,还会期待着做一个人的“恋人”……就如同当年初恋时分的我,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我对“爱情”失望到绝望,以为那玩意儿,不是交易,便是本能的饮食男女罢了。
让情感重新复苏的谢天诚,我对他究竟有多少了解?又有多少把握?
这般莽撞,是好是坏?
不知为何联想起方化,我的心随之一沉。
谢天诚似知道我在想什么,眼望着前方,忽然没头没脑得冒出一句:“一起走吧。”
一怔之后,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想出声了,仅是默默点头——他能懂的。
问谢天诚中餐如何解决,这位以寻常百姓的身份为傲的男人同样给我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上市场买菜,回去自己做饭。
我哑口无言了至少有五分钟,苦笑着道:“市场?买菜的话上超市不就好了。”
“也可以。”谢天诚眉飞色舞,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亲,“我教你做菜。”
无言以对,欲问他不学可不可以,转念一想,我还是认命得将车开到了一家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然后跟着这位今后可能成为我老板的大人物进超市买菜。
当然了,我是从来没有进过新鲜菜肉市场这么一个过日子的地方,既无必要,也无兴趣,这次算舍命陪君子。
逛超市的经历不多提了,总之我是受够了鱼和肉还是新鲜生猛的模样,特别到了水产区,那股腥味更让我一阵阵得反胃——我喜欢吃鱼,倒没想到它们活着时候的味道如此可怕。
谢天诚实在是个人物,我发觉他适应环境的能力简直不是一般得强,他无论到哪里,都以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融于周边之中——具体来说,就是既出得厅堂,又入得厨房……
事实如此,这可不是我不切实际得盼望。
尤其是,当我看到谢天诚认真挑鱼的模样,更是不自觉得在心里反复这句话。
四十一、
谢天诚是个很会支使他人的人,之前估计是没有机会表现,一旦他掌握了控制权,看他怎么指手画脚吧。
我是在厨房领教到了他的领导“才能”,从开始做饭到饭菜端上桌的接近四十分钟里,他让我在那个狭小得两个人进去转身都困难的空间内马不停蹄得忙碌——一开始,是叫我杀鱼,我说我不会,他认为没有人是天生会的,所以一定要我尝试一下——之后,当他看到我接过菜刀,面对切菜板上犹自挣扎的鱼,凝视了几分钟之久,终于忍无可忍得夺过我手中的刀,作势要向我劈来。
接着,谢天诚又吩咐我去摘菜……仍然不会。
再跟着,洗米,这个还是简单的,就是将米掏一掏,我很快得做好了。只不过在接下来的食用过程中,这些经我的手洗过的米变做饭之后,仍能吃出沙子来……
最后,谢天诚请我做菜,这种专业的活我更加不会了,在他的怂恿下,硬着头皮试验了一把,在水未干时,油已进去,于是油滴四处飞溅,直把我整得差点叫起来。
釜底抽薪得关了煤气,猛回头见谢天诚正靠着厨房的门框好整以暇、面露微笑得看着我,不禁怒火中烧,狠狠将锅铲塞给他,道:“你就这样看我笑话?”
“笑话?没有的事。”他走到炉子前开火,厨房里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溅油声,“只是有种跟你真成了两口子的感觉,你不认为我们这样很像新婚?”
“新婚……”我咧嘴苦笑,“似乎别人的新婚大抵都是在国外度假,为什么我的新婚却要龟缩在这个地方被油烫?”
对我的抱怨,谢天诚仅仅是微微一笑:“简单,因为你的对象是我。”
我还有什么能说的呢?怪只能怪自己自讨苦吃了。
好歹这餐饭终于在我大汗淋漓的时候正式上桌,对着香味四溢的菜,我却疲惫得只想休息。
谢天诚见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笑道:“快吃啊,你亲自做的菜,怎么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算哪门子的亲自?”
“亲自放的油。”
我盯着谢天诚有数秒,确定他那认真的表情并不是嘲笑,这才举起了筷子。
其实想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象正常人家一样,确确实实得在一个名叫“家”的地方吃饭。从中学起,我就过的是住校生活,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饭堂解决温饱,偶有回家,家里的气氛也让吃饭仿佛变成一个规律——象太阳每天升起的规律。
再往后,就是混迹于酒店餐厅的生涯,象现在这么轻松自在,身边还有个人帮忙挟个菜的吃饭方式,还真的是只有谢天诚才能给我。
这么一想,原也有无尽感慨,可惜未能表达,事实上,这餐有纪念意义的饭,我们并没有完整得吃下去——
中途,手机响起,似乎所有横生的风波都由我而起,我看来电是酒吧经理,那人不轻易给我来电,一旦找我肯定有摆不平的事情,一接之下,果然:白烨失踪了。
“失踪?怎么回事?”
经理说,医院那边给他去了电话,告知白烨昨晚就没有回院,直到今天中午仍然不见人,医院方面派了人在院内搜索,但却不见人影,便通知了经理,经理也怕出事,赶紧给我打了电话。
我原不想理会,但谢天诚已然问了过来,我如实告知白烨离开医院的事情,他想也不想便道:“那我们赶紧去找吧。万一他让洛佩兹逮到了怎么办?”
“不会吧,洛佩兹已经摆明不追究了。”我摇头道,他不可能不给方化这个面子。
谢天诚笑道:“他说不追究,谁知道背地里有什么手脚。那些大人物哪个是言出必行的?要我说,洛佩兹不大可能这么善罢甘休,他查不到白烨还好……你觉得呢?”
“是,”我不得不同意谢天诚的观点,不过还是不太想动身,“但要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吧,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酒吧里面的人,我已经吩咐了经理不要泄漏——再说,现在去找,上哪儿找呢?”
“先去趟医院问问吧,”谢天诚靠过来一吻,道,“白烨是个好孩子,我担心他。”
没办法,我知道我拗不过谢天诚,只好忍痛放弃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匆忙出门。
到了医院,首先联系的是住院部的主任,尽管白烨没什么身份,不过当我亮出自己的名片,主任还是把脸色由铁青转得稍许红润,话语也从一昧得指责我与谢天诚来到正事上,他告诉我们,白烨上周曾申请离院,但院方考虑到病情的控制状况等问题,没有同意。
昨天上午,白烨离开病房去做常规检查之后,就此失踪,直到现在,也完全没个消息。
我就纳闷了,白烨离开时候,并没有携带随身衣物,他虽称不上身无分文,却也没有多少钱,家又不在城市,他能去哪里呢?
四十二、
回到酒吧找经理,他拿来白烨的资料,查他的联系方式以及他填的联系人员,然依照上面的号码拨过去,电话是空号。
我问经理,跟白烨关系比较好的人有没有,经理迟疑了一会,十五分钟后叫来一个我尚叫不出名字的男孩子。
这男孩比白烨更显小,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到法定的成年。当他来见我们的时候,双眼有些红肿,显而易见是哭过的,一问之下,男孩只是摇头。
他知道的不比我们多,白烨的家在农村,他是独自一人进城来打工的,据说是十四岁的时候离开的家,后来辗转到了这里,在酒吧做了快两年了。男孩子说,白烨很少提自己的事情,有时他们聊起进入这行的过程,白烨对此是三缄其口,并不透露一点内情。
不过男孩到底还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有价值的情报,照他说,上周他去医院看望白烨的时候,正巧撞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在旁边,当时那个人就坐在床边,还在给白烨削苹果。男孩说,那人见他来,还抬头跟他打了声招呼,但并不离开。就他的观察,那人的年龄也甚轻,二十岁上下,模样没怎么仔细看清楚,但就穿着谈吐看,不是个上层人士。
听罢男孩的叙述,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就是“私奔”,看来谢天诚的估计是错误的,白烨应该是依照自己的意志离开才是。只不过,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医药费用是店里全包了吗?”我问经理,经理点头称是,白烨个性温和,经理对他的印象很好,应该是不会背后刻薄。
谢天诚一直没有发话,直到我们告辞离开酒吧,他才叹了一声道:“景辉,你这酒吧,算不算在组织卖淫?”
“……有人曾经给我安过一个聚众淫乱罪,如今你又要控告我组织我卖淫?也好,至少说明我有组织能力。”我笑了笑道。
“哦?谁说过?”
“方先生的儿子。”
“他有儿子?”谢天诚诧异得问道。方化声名远扬八个女儿,儿子的存在却是极其隐秘,寻常人当然不会知道。
“有,”我想起那个青年,不由好笑,“不过他拒绝承认亲生父亲,不算方家的人。”
“拒绝承认?私生子?为什么不承认?”
“……我怎么知道……”我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了,不等谢天诚发问,便一口气把那个青年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我是把自己在那个游戏里的角色给剔除掉了——再不聪明,我也不想自掘坟墓。
谢天诚边听边默默得点头,并不插话,到了最后,他才若有所思得说:“有意思。能认识一下就好了,我喜欢他们。”
我不作声,那两人估计对我都没什么好感。
蓦地,谢天诚忽又道:“景辉,我还是不放心白烨,我们去找找他吧。”
“怎么找?”我冷笑了一声,“你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找?还是说我们开着车满市乱转?请求警察支援候在公车站火车站飞机场?或者最老土的办法,拿张照片到街上见一个人问一个?你说吧,怎么找?”
谢天诚沉默了片刻,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酒吧。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此时心头没来由得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我到底是不是迁就他太多了,只要一有矛盾,做出让步的人肯定是我!
为什么谢天诚不懂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一下?
怒气上升到胸口,甚至让我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就这么胡乱想着,我没有重入酒吧,而是选择驱车离开。
毫无目的得四处乱晃,待到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回忆这一天的经历,真让人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先是谢天诚的表白,紧接着是白烨出事,一喜一惊,倒也妙趣横生。我承认我不象谢天诚那样将白烨放在心上,在知道他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之后,我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到安排白烨的后路我就头疼,最现实的就是给他一笔钱让他走人,但给多少,我没有个底数。
如今他自己走了,冷酷点来讲,这是我所乐见的。
我没有谢天诚那种好管闲事的毛病。
兜了一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中,又将车开到了谢天诚租屋楼下,停了有几分钟,又觉得自己无聊,叹了口气,正待打电话给谢天诚,突然车窗上响起了两声“笃笃”,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几乎贴在了窗上。
四十三、
摇下车窗,那男子的头便挤进来半个,我恐他把整个身子都倾入车中,不再下窗,没好气得问了一声:“什么事?”
年轻男子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善类,不俗的外表上笼罩着戾气,尽管是在笑,但笑容狰狞,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街头巷尾常见的小混混,随时可能卷起袖子赤膊上阵得干架。
不过他开口还算客气礼貌:“先生,请问你认识谢天诚吗?”
警惕心顿起,我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嘻嘻笑了一下,见我并不否认,倒也坦率:“先生不认识我,我叫谢凯旋,是谢天诚的弟弟。”
谢天诚的弟弟?照谢天诚的说法,该是个赌鬼,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
有些好笑,但也起了兴趣,我笑道:“哦,他提到过你。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谢凯旋连连摆手,笑容将整张脸扭曲,“就是跟你打声招呼,我哥他平日受你照顾了……就这样,哈哈,麻烦代我向我哥问好。”
话音未落,我尚来不及说什么,谢凯旋就边笑边离开,我把车窗摇上的瞬间还能听到他诡异莫名的笑声。
尽管觉得奇怪,但当时我并未多想,照旧行事给谢天诚拨了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对谢天诚道:“刚刚碰到你弟弟了。”
他显然是觉得奇怪,“你在哪里?怎么会碰到他?”
尽管我并不愿告诉他我象个白痴一样转到了他家门口,但不附带前提实在难以解释原因,于是我只能苦笑着告诉他我现在身处何方,接着果然听到电话那端他的轻笑。我正感尴尬,谢天诚已然敛了笑声,道:“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对我怎么样?”这回轮到我失笑了,“他能对我怎么样,光天化日的。”
“那就好。”
“……你还在找?没有一点线索,没用的。”
“景辉,那件事这里有人泄漏出去了。我想洛佩兹已经知道是当时他儿子找的是白烨。”谢天诚的声音听起来沉重,我微叹了口气,回道:“那又如何?我们还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你说得对。没办法。”谢天诚淡淡得答了一句,挂掉电话。
我“啪”得合上手机,扔到副座上,克制住自己不对方向盘发脾气。
这一天当然也就这么毁了,我烦躁得回到家中,洗了个澡,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