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雪燕
关雪燕  发于:2010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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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从宁子凡出事那天起,空荡荡的小巷再也没有那个孤单的身影。

从此,他变得更加孤单。

两个人站在线的两头,一直不停朝相反的方向走。手里牵着线,线绷的越紧,越是渴望,渴望有一天,绷到极限,能弹到一起,贴紧,再不分开。

可如今,有一个人放开了线,背道而驰。

他的仇恨、任性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原来,恨的尽头还是爱。

原来,只是爱。

想起舞遥对他提的唯一要求,“一个笑容。”

给我一个笑容,在订婚宴上,我只要求这么多。

他才惊觉,相识长久,却吝于一个简单的微笑。

原来,全部给了那个人。

没了他,连怎么去笑也忘记了。

窗子开了道缝,夜风钻了空,扑到他怀里。冷的揪紧心脏,仍是无温。

再也找不回有那个人的温暖了。长久的未来,心,会更觉得冷吧……

宁叔的突然病倒给了龚维叶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中风!

昏迷了三天的宁叔一醒来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般,口歪、半身不遂,典型中风的症状。

宁婶带着他来到了龚维叶所在的城市治疗。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一天天用那双小脚来回往返于丈夫和女儿所在的医院。

她究竟隐忍了多大的悲痛,才能挑起这沉重的担子。

生命中两个至亲的人全都躺在了医院,治愈无望。

龚维叶曾经问过宁婶,宁叔为什么会中风。宁婶只说是村长卷了全村的钱跑了,他一时受不住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背过他去抹掉的泪水,让他心生疑惑。

宁叔张着嘴,努力地说着他听不太清的话时,宁婶一个打岔,“你老糊涂了,别说了。”便一语带过。

他于是心里有了底,明白老人是心疼,不愿他再将责任揽在身上,选择了沉默,便没有再问。

可那又怎么样,再去跑到那男人面前质问。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结果,终是一样。

他不忍心再看宁婶劳累下去,从家里带来的积蓄也因两个病人的开销所剩无多。

龚维叶拿出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准备买房子的钱,交到宁婶手上。

宁婶先是推辞,终是敌不过他的劝说,“婶,你们就像我亲生爹妈。爹妈病了,做儿子的哪有置身事外的理。婶,钱的方面你别担心。咱们一定要治好叔和子凡的病,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此,他的希望,他的梦,他不停嘲笑自己的念想,被现实压倒,碾碎,一去无踪。

没有多余的时间缅怀,朝九晚五的工作,忙碌到凌晨的打工,一样不能停。每天还要抽出仅有的一些睡眠时间,跑到医院换下宁婶,看护着病床上的宁叔。久而久之,身体像一座破旧的老钟,渐渐停摆。

“龚师傅。”

龚维叶抬起头,阳光无征兆地打进眼里,晃得他有些头晕。

闭上眼,缓合了好一会,耳边那一声声急切的“龚师傅”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强打精神。

“我没事。”对身边的人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使人放心。他仰脖对站在三层楼高的铁梯上看不清面貌的人喊道,“什么事?”

“这有几张工作票要让你签字,你来检查一下措施。”

“好,我知道了。”点点头,龚维叶抓着扶手,上了铁梯。

呼吸随着他所上阶梯的高度,变得越来越困难。心跳突然加快,他抓着扶手,想停下稳一会。一抬眼,冬日阳光随心所欲地照在他身上。

很温暖。

让他想到那个人的怀抱,那个人的笑容。

也该是这般让人安心。

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脚下失滑,手渐渐松开,有一种轻松,在心底滋长。

“龚师傅!”

“龚师傅!”

耳边吵杂声逐渐变小,头上一瞬间传来钝痛。

无意识的超脱,怅然一叹,如释重负。

回转半生,最后一刻,想到的又是谁?

没了恨,没了怨,没了亏欠,没了愧疚,如果上天再给他的灵魂一刻钟时间,他只想,飞到那人身边,说一句“爱”,无痛无痒的爱,却再不能,让你知道……

方琰……

 

38章

 

枯坐在会场看台上那人口沫横飞,方琰不时抬手,腕上的帝舵准确指明他来到这里仅仅十分钟。

那就意味着他还要再待上十分钟。

方亚集团旗下的商场元旦庆典,做为总经理,怎么说也得来说上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再无趣他也要等到这打扮似小丑的主持人将冗长的开场白结束,再来聊表一下慰问,就算完成任务。

一直站在后台的助手神色匆匆走上前,靠近他耳边说了句话。

方琰“噌”地一下站起来,瞪着眼缓慢回身质询地望向助手。

助手点点头,证实所言非虚。

主持人以为是他等急了,慌忙高声道,“现在有请我们方亚集团的总经理来为大家说两句。”

手臂向后伸去,却见一道身影急急飞奔过他身边,万人会场,在惊诧的目光下,方琰似一阵风般从过道一路直上,打开门,跑出场外。

维叶……维叶……维叶……

一路狂奔至停车场,颤抖的手拿不住钥匙,掉在地上。他快速的抓起,好容易打开车门,点火,踩油门,风驰电掣地赶往医院。

不会有事,不可以有事,维叶……维叶……

往事突然像放电影般一幕幕涌上头脑。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痛苦的回忆历历在目。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龚维叶。”

“方琰,我们是情敌啊!去找小凡吧,这场游戏至此结束,我输了。”

“方琰,我爱你。”

“我告诉你怎么办,方琰,你来杀了我啊,你来杀了我,我死了,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的尸体,你尽管拿去,哈哈……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你、休、想!”

心酸,模糊了视线。

不堪回首的,为何却要一遍遍跑进脑子,无法管束。

如果不曾相识,该有多好。

如果不曾相识,没有爱,没有伤,没有绝望。

如果不曾相识,龚维叶,不过擦肩而过的一缕空气,对面无视。

无人的红灯路口,他车速不减;拥堵的塞车道,他打开车门,连钥匙也忘记拔,奔向路口。

欢庆元旦的大街,到处是喜洋洋的氛围。

大红灯笼高挂路灯下,鲜艳的棉衣、皮靴来回行走,张张写着“恭喜”的笑脸从他眼前飞过。

视若无睹。

他的眼里仿佛看见了那座画着“十”字的医院楼,刷得惨白的墙勾起人的心,一抽一抽得疼。

他加快脚步,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人眼泪直流。

冲进医院大楼,喘息着问清龚维叶的病房。他等不及徐徐下降的电梯,拐进楼梯道,一口气跑上五楼。

小窗内,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静静躺在床上,头上包了纱布,一只脚上被硬板固定,高高吊起,睡得十分安详。

龚维雪趴在他床铺边的小桌上,不知在写些什么。

释然一叹,奔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

脚步止在这一刻,始终没有迈进去。

他活着,还活着,这就够了。

不知如何下的楼,兜兜转转找到龚维叶的主治医生,问明了情况。

已无大碍,脑部轻微震荡,偏偏右脚落地时碰了硬物,怕是日后行走有些不利索。

真含蓄的说法,直接一点,就是个跛子。

方琰面色平静,走回五楼,从灰蒙蒙的小窗望进去,龚维雪已经不在了。

男人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脸色略显苍白,瘦到剔不出一点肉的脸,根根白骨撑着那张薄薄的皮,几分骇人,几分心疼。

青筋毕现的手背上摘着针,说不上名的药水缓缓流进那副清瘦的身躯,维持着生命。

方琰移不开视线,他多想能伸出手紧紧搂住这副身体,让那浑身硌人的白骨扎着他的身,从疼痛中找寻幸福和满足。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失去了这个人,他的生命会如何走下去。

他恨他,很恨他,恨他怎能在给了他天堂的错觉后再让他摔下地狱。

他恨自己,恨自己已经搞不清他究竟是否爱过他,如果爱,又怎能做到那分绝情。

声声哀求满眼泪,无论如何,打不动眼前看似无心无欲的人。

有吗?同居时的甜蜜回忆,是他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吗?不存在的幻觉,他把梦做得太美。

抑或是,男人的伪装太绝佳,他分不清真假。

想当年,在宁叔面前义正严辞,把男人的爱说得和自己一样,真诚毫不掺假。

如果维叶没有爱过我,我一定不会来缠他。

当年的那份认定,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后,已经模糊不清。

他甚至怀疑那时的自己为何会如此坚定地认为男人爱着他,如同自己一样,很深,很深的爱着。

也许是爱的吧,不然他不会来求自己。

瘦骨嶙峋,凌晨的小巷,执着的不走,声泪俱下的“我爱你”“重新开始”,那,就是爱吧!

只是他永远无法做到自己这般无怨无悔,坚定不移的爱。

他的心里装着宁家人,装着维雪,装着能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一切,一切……

他无力改变,只有摧毁,这样,是否能抓住他的心?

还是,更远……

惨然一笑,方琰跌坐在地,背靠墙壁,一行泪无声无息。

为何走的那么辛苦,为何走的那么辛苦还是无法成行。

两个人,他要的,只是两个人……

终难圆。

还活着,是啊,都还活着,活着就只有恨,只能恨,维系着他们的,只剩下恨。

扭曲的恨,丑陋的恨,借着这理由,他还能再见到----

偏过头,一扇门,隔绝两人。

他们之间,永远有距离,有形,无形,一生,只能如此了吗?

撑起身,行尸走肉般挪动脚步,大理石地面,响声回荡于耳。

龚维雪提着盒饭转过拐角,一抬眼,是方琰失魂落魄的背影。

忧伤和心酸让她止住了脚步,待他慢行至阶下,才急急追上,高楼俯视,那个悲怆的身影目视前方,眼中无物,脚下失格,好几次差点跌下楼去。

龚维雪含泪转头,朦胧间大哥的病房便在眼前,一道水雾,晃晃悠悠。

哥……哥……我们究竟把这个人……逼到了什么地步……

那么……那么……沉重的情……哥……

哥……对不起……对不起……

 

39章

 

龚维叶在妹妹的照顾□体渐渐康复。

厂里给他付了医药费,同事们结伴前来探望,热闹了好一阵才算离去,病床前鲜花、牛奶、各式滋补品摆了半屋。

龚维雪拿了大部分贱价卖给医院外的超市,笑着说:“哥,你人缘真好。一个厂几百号人,来了一大半呢!”

龚维叶但笑不语,转身望向窗外正午斜阳。

刺刺的,却很暖和,照在身上,人便懒懒的,不想动,他闭上眼小憩。

“哥……”

龚维雪边轻轻唤他,边打开保温杯,倒出一碗排骨汤。

龚维叶缓缓睁开眼,天边斜阳已日渐西沉,透过窗户照进六人间的大病房,到处一片火红。

“维雪,你来了,我睡了多久?”双手撑着床,慢慢挪起身。

“睡了一下午了,起来吧,喝点汤,吃些饭,待会还要吃药呢!”

“婶呢,在叔那儿吗?叔今天好些吗?”

“还是那样。婶下午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没吵醒你。把汤搁下坐了一会才走的。”

“该叫我的。”龚维叶瞟过桌上泛着油光的鲜汤,眉头不自觉皱起。

小碗端到他面前,龚维雪俏皮地笑,“哥,我喂你好不好,我好像从来没有喂过你噢!这次让我喂。”

龚维叶笑着揉她的发,“你呀!维雪,你喝吧,哥不想喝。”

“哥……”龚维雪撒起娇,“不管,哥,你一定要喝完。每次都说不想喝,每次都进了我肚子,你是不是想肥死你老妹啊!这次,你说什么也要喝光光。多喝点骨头汤,脚才能快点好起来。”

龚维叶身子往后退,别过脸,“维雪,我真的闻不了这味,我喝不下去。”

“哥……”龚维雪叹口气,“要不然,我把它倒在米饭上,泡着吃,好不好?”

“维雪,我不饿,你放着吧,我待会吃。”

“你不会吃对不对。”龚维雪低下头,端着碗的手有些微抖动。

“维雪……”

“你根本就不会吃,你只会趁我不注意,通通倒掉。”

“维雪……”

“你不要骗我了,哥----”龚维雪抬起头,满眼泪,不小心撑破眼眶的束缚,行行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还要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哥……”

龚维叶抬起头,想擦掉她脸上的泪。

“哥,我不想,我不想,连你也失去啊,哥……你知道吗,宁婶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当场就晕了。哥,我们这个大家庭,到底还剩下谁。哥,如果连你也倒了,你认为,我还 能撑得下去吗?宁叔病了,子凡姐疯了,你又出了事,哥,我和婶,我和婶真的快承受不了了。哥……你别这样了,别再这样了,我求你,哥,我不想,真的不想失去你。 我没有爸,没有妈,连哥也没有了吗?我不要,不要变成一个人。哥,你真的忍心吗?”

龚维叶鼻头犯酸,抬起的手缓缓放下,闭上眼。

“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很苦,那段感情,你始终放不下。哥,你想骂我就骂好了,不是你的错,哥,真的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们,是我们害了你,是我们不肯给你幸福, 是我们把你推你这种绝境。哥,我错了,哥,你惩罚我好不好,哥,别再虐待自己。不要再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没有错,没有错啊!哥,你只是爱我们,只是太爱我们了,你放不下……”

龚维雪的话像根根细针扎进他努力包裹好的心脏里,以为不会再痛,以为已经麻痹,却牵起千万种心绪,伤到全身无法动弹。

“哥,为了维雪,为了维雪,请你活着。哥,一定要活着,我不想看你再出事,丢下我,你真的能快乐吗?哥……哥,你已经撑到了今天,为了维雪,再努力一点好不好,维雪不 能没有哥,维雪,维雪……维雪只有一个哥了……”

龚维叶睁开眼,妹妹梨花带雨的面庞惹人怜,握住她手臂,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

肩头重量很沉,却十足的安心。他轻拍着妹妹的背,语出怜惜。“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呢,哥怎么会丢下你。”

无法爱,无法解脱,他有千斤担,压在身上,难卸。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窗外湖面上了冰,呵出口的气渐渐飘散,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原来见他一面,也是奢望了吗?原来情到终时,他却不知了吗?

方琰,方琰……

轻轻一声叹息,他抚上小妹的脸颊,沾湿手心的泪,冰凉刺骨。

他多自私啊,只想着自己,却忽略了身边还有爱着他,疼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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