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和惊吓,一次就够了,他怎么忍心再去伤到她们已经很脆弱的神经。
维雪说得对,这个大家庭,还剩下了谁?
宁叔,子凡,再加上自己,这个家,真正就散了。
宁婶承受不了,维雪承受不了,她们的肩膀太弱,他又何其残忍。
晚霞披在龚维雪的头顶,一轮耀眼的红光,他伸手盖住,柔软、顺滑。
“别哭了,我吃,好不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吃饭,听我们小公主的话,绝对不再让我们小公主操心,来,笑一个,嗯?”
龚维雪破涕为笑,手背抹去多余的泪。“哥最讨厌了,那你要乖乖吃饭啊,我去洗个脸,回来时,你最好给我吃光,不然,看我怎么欺负你!”
年轻很好。
龚维叶笑着看她一脸愁云散尽,欢喜着去了洗手间。
铁勺舀起一勺汤,靠近唇边,排骨汤的鲜香涌进鼻中,一声无奈的长叹,嘴角不免勾起笑容。
“就是他,方亚集团的总经理,看看人家,器宇轩昂,多帅啊!这下又娶到了林氏的大小姐,听说还是个名校的硕士呢!高学历,还长得那么美!郎才女貌啊!”
“报纸上说的订婚宴,就是今天吧!”
“听说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真是对金童玉女,越看越顺眼。我啊,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龚维叶手没抓住碗,全洒在了棉被上。
订、订婚?
一对小夫妻正说得热闹,冷不防一道人影冲上前,夺过妻子手里的报纸----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女人站起身指责一脸激动和惊惶的龚维叶。
结婚,他要结婚了?
和林舞遥,他们要结婚?
不,不,他不相信。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龚维叶扔下报纸,顾不得未痊愈的脚,一瘸一拐地冲出病房。
40章
“吱----”一道刹车声蓦然响起,龚维叶惊慌地转过头。
车上的司机探出头,冲着他骂骂咧咧。
他急忙道声歉,拖着伤腿,艰辛地挪在拥挤的街头。
六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一长串的彩灯贯穿整条马路,平日里响声震天的音乐在这时也稍减锐势,换成些许柔和的音律飘在大街小巷。
路上裹着羊绒围巾,一身羽绒服的行人纷纷侧目,这从哪里跑出来的傻子,大冬天的一身病号服,单薄得吓人。
伤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掉的,他无心去找,只盼能加快脚步,赶到报纸上登的订婚宴场。
方琰……方琰……
你还在怪我吗?还在生我的气吗?还是不能原谅吗?
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娶林舞遥,你真的已经爱上她了吗,真的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对不起,方琰,我伤了你那么多,那么多,在你即将得到众人祝福的幸福时,我却只想摧毁这一切。
你要骂我什么,自私、残忍、卑鄙,没关系,我通通接受,只要,我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冷空气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单衣中,他一只手扶着伤腿,连蹦带跑地往前赶。
方琰,方琰,你会等我吗,还会再等我一回吗……
一直无法磨灭的爱,纠缠着两人,苦得心拼命缩紧,还是不想放手……
他不知道见了方琰,要说些什么,他也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必须阻止,必须,必须……
他不能见到方琰挽着另一个人的手,一同走上婚姻的殿堂,宣誓着本该属于他们的承诺,五十年,你要对谁诉说……
“十年又怎么样,二十年,三十年算得了什么,五十年,一辈 子我都不要!龚维叶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变成什么,你永生永世,永远只能属于我方琰一个人!不管你爱我也好,不 爱我也好,我都要定你了。你这个笨蛋,这一辈子怎么够,这 一辈子过完了,我还是不想放手,怎么办!所以,我要的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你懂吗,白痴!!!”
我懂,我懂,已经懂了,方琰,懂了,求你,回来……
“维叶,我爱你,我爱你……那种话我这一生只对一个笨蛋说过,而且只会对他一个人说。”
方琰,你的誓言还在耳边,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一一都记着,方琰……
“即使世界上的人都不愿意接受我们,就算到火星,到月球,我也还想拉着他的手,到死都不松开。”
方琰,我伸出手,你还愿意再握住吗,我缈茫的期盼,可笑而无知……
伤了宁叔、子凡、维雪,他甚至已经找不出能和方琰在一起的半点理由,可就是不能放手,不能看他自此走出他的生命。
维持了四年的爱,真的要在今晚划上终点吗?
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相爱,再也……再也不能……想念……
不,不可以,他承受不住,所有的希望统统落空,他怕自己真的接受不了……
是啊,他有多自私,他从来只能想到自己,从来不肯站在方琰的立场去想一想,三年前的悲痛调换了角色,他才深深体会了那人当时无以复加的绝望。
一方是幸福的彼端,而另一方就只能生活在地狱深崖。
绝情的划清界限,对当时的他,到底造成多大的伤害。
龚维叶重重摔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贴着身体,脚上传来钻心蚀骨的疼。
豆大的冷汗冒出额头,他咬紧牙拖着身体挪到一家店前的台阶上坐下。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吐气成冰,他缩起身子揉揉快冻僵的脚,疼得他半闭起眼龇牙咧嘴。
方琰……方琰……再等等我……再等一会儿……求求你……再等我……一会……
他扶着墙壁痛苦地站起身子,几个善心的行人围到他身边,“先生,你没事吧!”
“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龚维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不用了……谢谢……”
顾不得行人好心的劝说,他咬牙拖着伤腿一点点往前挪。
方琰……方琰……方琰……
“维叶,外面好冷,真的,我觉得好冷,我的膝盖很疼。维叶,我们回家吧,回家就会暖和了,我给你焐身子,我给你捶背,维叶,跟我回家吧,维叶……”
泪,滑过面颊,他低声地呼唤那个名字,一遍,一遍……
“维叶……我们回家吧……跟我回家吧……维叶……这里……这里不属于我们……维叶……我们回家去啊……维叶……跟我回家吧……维叶……”
对不起……对不起……抽泣声渐起,回荡耳边的话语将他逼入悲恸的深渊。
“维叶……我是方琰啊……你天天说爱我的方琰……怎么能一下子就不爱了呢……可是我还爱你怎么办……你活着就不能和我在一起……可我要活着就只能和你在一起啊……维叶……我该怎么办……”
心在一寸寸被撕裂,悔恨像野草疯长在全身,无法摆脱的痛顺着血液流遍身体的每一处。
他怎么能……怎么能那样伤害曾经深爱过他的男人,再去追悔,爱,还会回来吗?
方琰……方琰……
光着的脚被路面磨破,留下一串浅浅的血迹。
还有多远,还要多久,他伸长手撑着店面的玻璃,气喘吁吁。
一抬头,光彩夺目的酒店大楼映入眼中。
大片的彩灯像从天而降的七彩瀑布,绚烂华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一辆辆高档轿车停在酒店门前,门僮几步上前,打开后车门,一身严谨西装的男人携带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笑着奔赴酒店内。
就是这儿了……
龚维叶微笑着舒口气,他终于要到了,他就要----
眼角有晃动的白光,他微微转过头。
店内橱窗里摆着好几台液晶电视,调到同一个频道。
大屏幕里的男人英俊潇洒,飞扬的卷发,挑高的眉眼,唇角微掀,优雅从容。
大屏幕里的女人明艳照人,如缎的长发,倾城的眉目,粲然一笑,高贵典雅。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一柄扎着玫瑰系着蝴蝶结的长刀缓缓在精心制作的蛋糕上划下一道。
闪光灯此起彼伏,盈盈蓝光记录两个相偎的身影,牢牢锁在记忆的底片里。
心下狠狠一抽,龚维叶双手撑着玻璃窗,目光死死盯住电视里的主角。
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呼啸而过的车子掩盖了电视的声音,下面一行小字快速的变换,龚维叶甚至来不及看清。
“方亚集团总经理与林氏千金的订婚宴……金童玉女的都市爱情故事究竟是真心实意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呢还是时下人们纷纷猜测的政治联姻……不管如何,我们从男女主角脸上找 出的完美笑容都让我们有理由祝福这对即将迈入婚姻礼堂的准新人能幸福美满……”
完美……笑容……
男人执起女人的柔荑,一枚闪着耀眼寒光的钻戒缓缓套住女人纤细的无名指,女人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男人低垂的眼眸下,柔和的弯月渐渐成形。
龚维叶睁大眼,一行泪从眼眶中悄悄滑落。
方琰,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别人,请对她不要像对我那么好,我怕我真的会嫉妒,会心酸。少一分温柔,让我保留一分你曾爱过的痕迹,我会骄傲的对自己说,你最爱的人永远是我……
“我很羡慕你,你见过方琰的笑。应该很美,我光是用想像的都会觉得那一定是世上最美的笑容。”
“我没有见他笑过。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一次也没有。龚先生,有一天,我会从你手中夺回你抢走的笑容。再见。”
握在手心里的爱就像风筝一样,没有抓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远走。没有追回,没有重温,没有一切不现实的幻想,它,再不可回……
望着屏幕里该被好好珍藏的笑容,龚维叶泪如雨下。
最后一点希望,经不起寒风的打击,轻轻一吹,如雾飞散。
他失却了最后的筹码,方琰的笑容,也不再留住。
是爱上了吧,忘记了对他的承诺,守不住的笑容终是给了别人。
四年一生,一场烟云,如雾似幻,无以成形。
他抬起头,高耸的酒店大楼,他像长上翅膀,飞到奢华的酒宴现场,停留在男人身边,他能用冻伤的手紧紧握住方琰,再不松开吗?
龚维叶,还他自由吧!
既已忘却,何苦执着;既已情冷,何苦怨念;
纠纠缠缠,再过几个痛苦的四年。他方琰,终究不能为你再诉一个“情”字。
电视里仍热烈上演着男女主角订婚现场的一幕幕,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被摄像机紧紧跟随……
一笑,吐气凝结,白晃晃的牙齿沾上流落至此的清泪,他收回手,缓慢地转过身……
林舞遥是个好女人,她会很爱很爱方琰,甚至比他更爱;林舞遥是个好女人,方琰会爱上她,一点也不稀奇,换作是他,也许早就动了心;林舞遥是个好女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 日,该是说一句祝福的;林舞遥是个好女人,比他龚维叶好上千倍,万倍……
脚步蹒跚,失去痛觉的伤脚一点点蹭回曾经走过的路线。
那道血印,重新染遍。
依稀记得的路,却只能独行,原来我走得太远,回到了不曾相识的地界。
太好了,没人会再伤害宁叔,伤害子凡,伤害维雪;太好了,他终于解脱了;太好了,他可以过回正常的日子;
太好了,方琰终于不再爱他;
太好了,他可以不再笑着落泪;
太好了,属于他的人生,已经走完了。
茫茫夜色,白雪飘零,又一个深冬,又一个冷季。
那么,就让心,也冻结吧!
“维叶,你不用这么做。子凡她现在这样,我们----”
“婶,我想得很清楚,我要照顾子凡,照顾她一辈子,请你们答应,把她嫁给我。”
一生的恩,一生的欠,一句承诺,一句守候,三年前未完的婚礼,子凡,我将幸福还给你。
41章
龚维叶回到医院的当晚,赤目青脸的老医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由于他的任性妄为,他的右脚将很难再有恢复的可能。
难怪会痛到骨子里,生生折断,不属于自己一般。
龚维叶淡淡一笑,想想也没什么,若无法挽回,一切看开就好。
第二天,宁婶哭丧着脸来找他商量,沐豫谦找上门提出要同宁子凡离婚的事。
宁婶微微急喘气,说到痛处,低下头,一把泪抹在手心。
“你说,子凡现在这种情况,那个该杀千刀的居然要提出离婚,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龚维叶抚着宁婶的背,“他怎么说?”
“他说他已经向法院起诉离婚,我们当父母的可以做为代理人,如果我们同意,他愿意把房子留给子凡,并做为补偿,给一部分钱留作子凡看病用。”
“如果不同意呢?”
“他----”宁婶哆嗦着嘴唇,伤心欲泣,“他说不离婚,他就再也不管子凡,也不会拿半毛钱出来。他还说,他不怕我们去告他,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好了,怕是子凡没了钱,拖不起,病情更加恶化。”
龚维叶捏紧双拳,愤恨的目光似要将墙壁烧出个洞来。
“造孽啊,我可怜的子凡,怎么会碰上这种人!”宁婶趴在病床边,呜呜哭起来。
龚维叶在一旁轻声安慰,“婶,要不这样,你告诉他,我们同意离婚,但是请在子凡病情稳定后,等她有一定承受能力再……”
“没用的,”宁婶摇头,“那个畜生说了,他就是要现在离婚,我们两老同意的话,官司打得就快一点。很多程序就可以省掉。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他就是吃定,我们一定会同意啊!”
龚维叶气得浑身颤抖,揪紧的眉头写满无奈。
“维叶啊,我们该怎么办啊……”年老的妇人一辈子没拿过主意,接连的打击已经快让她站不稳脚。这一生,平平凡凡,只求三餐温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想不通为什 么会遭遇这一切。她的丈夫、女儿,她的家,一夕全无。生命支撑点倾斜,她的心已不堪重负。
龚维叶压着怒气,深深叹口气。
再望向宁婶时,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婶,答应他吧,同意离婚的事。”
“维叶……”
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一笔救命钱,哪个更重?
龚维叶选择了后者。
闭上眼,满心伤痕,抓不住的回忆,搁浅心海深处。
这世界,情摆在天平一端,满满的血红大钞却能压碎拖盘,砸向地面。
他为宁子凡做了选择,一个摆脱痛苦的选择,也可能将她拖向地狱的选择。
责任,他来担。
一个月后,龚维叶出了院。
在家没躺多长时间,他便拄着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