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你后面有人跟着……”乐明话没说完,就被陈昌打雷般一声吼给截断:“你他妈的住嘴。这是我和他的事,你给我滚开。”
妈的……
一个两个都让他滚。能滚他早滚了,还用等到现在?!
乐明按耐不住刚要发作,小信先把态度冰冷下来,对陈昌道:“姓陈的,你哪来给我滚回哪去。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认识了你。”
“你说什么?!”陈昌像受伤的狮子,咆哮。
“听不懂吗?我说我最后悔就是认识你。就因为跟了你,所有人看我都像出来卖的。就是因为你,这里所有人才都看不起我!他妈的陈昌,我当年就不应该好心救你,让你死了最好——”
小信把积压了许多年的火一股脑发泄出来,完全不顾往日情谊,一点面子不留。陈昌是怒火中烧,何进则是听到等于没听到,因为那两个人是爱是恨怎么也不关他的事,这时候只是反身往山下面看,看有没有人跟着上来的。
对于后面的唐光赢派来的跟班,乐明暂时倒是不担心,因为既然能有人告诉他小信在哪,那就一定也有人在附近照应。但充其量也就是挡一阵子,他劝不过来小信还是白扯。
“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让人看得起你就跟辛龙上床,给我戴绿帽子?!”陈昌声嘶力竭地吼。乐明有点意外。小信跟去辛龙那里做了什么事应该除了当事人还有他和他那个搭档,再没有别人知道的机会和理由。但看陈昌这样子,不仅是知道,而且是早就知道。
“你知道?”果然小信也沉下脸,有点被捉奸在床的恼羞成怒。虽然他不怕陈昌,但这种事突然被抖出来还是有点难堪。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往上爬?你被人利用了你知不知道?!”陈昌最后一句“利用”喊得是痛心疾首,就想上去把人一巴掌抽醒。“你想往上爬,这街上谁不知道?哪个瞎了眼的看不出来?!干了那种好事还被人录像……你以为我怎么知道?啊?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的!是辛龙自己拿带子来给我看的。你以为你跟他上床你就能出人头地?你以为你跟他做了他就真能用你?你醒醒吧!你唯一有用的就是让他拿来威胁我。是我陈昌,不是你。你再跟别人做一百次,中国城也还是姓陈的!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
话说到这儿一切都明白了,投票那天陈昌之所以突然倒戈,不是因为看见小信跟乐明做了什么,而是辛龙早在小信自投罗网的时候就做好了勒索陈昌的准备。把那晚发生的一切录了像再去威胁陈昌。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就算小信自信满满说他能策反陈昌的时候,辛龙都没真把他当回事,而是在盘算着如何算计陈昌。就像陈昌说的,在辛龙,或者所有人眼里,小信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威胁陈昌。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天陈昌看到他和小信接个吻会那么大反应,那气根本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恨铁不成钢。后来大概也是对自己尔反尔对临阵倒戈感觉亏欠,所以乐明和蒋冲天去中国城大闹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出面。而辛龙这么个威胁,陈昌肯定是恨之入骨,却还是让辛龙利用……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小信的名声,让他不要在人前更抬不起头来。
陈昌一番话说完,小信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在那儿呆了半晌,又转头看乐明。像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结果乐明只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告诉他:“陈昌说的没错。你被人利用了。不只是辛龙,还有唐光赢。”
既然陈昌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就干脆再推一把,让执迷不悟的人彻底清醒,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终将无果,想清楚了重新来过。
“你以为唐光赢比辛龙势大,所以你就甩了辛龙跟了唐光赢。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不是你有本事。而是因为我。因为我有这个本事找出谁是杀辛龙的人。但如果杀人的是你,我一定不会说。这样蒋冲天的黑锅就背定了。这样你明白了吗?”乐明往前一步,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明白了吗?就算一切按你所想的,谁也不知道是你杀了人,唐光赢也不会留你活着威胁他。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到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威胁我和陈昌。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这番话,刺激的不仅是小信和陈昌,还有一直陪立一旁的何进。
他的确曾经出主意给唐光赢,让他找那个叫小信的去干掉辛龙。因为他知道某个人神通广大,难保不把真相给找出来,到时候不仅嫁祸蒋冲天不成,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凶手是他们指使的。但如果是那个叫小信的人做得,真相被曝光的几率就小得多,甚至何进一直认为不可能。因为论感情,十个蒋冲天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小信。发小还是蒋冲天,在何进看来,根本连选择题都算不上。所以说白了,何进逼的不是他乐明,而是蒋冲天。
后来蒋冲天找上他摊牌,说他和唐光赢打什么算盘他都知道,还阴险的笑着问他敢不敢和他赌一回,就赌他能不能将计就计,一次性解决辛龙和唐光赢。
那时候何进正看唐光赢一伙人不顺眼,跟蒋冲天也算是时间长处出了点感情,不是那么想置人于死地了,就想试试也没什么。反正他没什么损失。输了也就是拿不着唐光赢那点钱,蒋冲天虽然死不了,但在外人看来,是欠了他何进一个人情,若还敢来招惹他那他还手也是名正言顺。要是赢了,则一切按原计划,他和唐人街都继续老样子,闹腾完了继续过日子。就算唐光赢怀疑问起来,他也可以说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诱蒋冲天灵堂上现身,省的靠他老眼昏花一直找不到人。
所以就是这样。感情上他偏蒋冲天,利益上他偏唐光赢。但谁输谁赢于他都可以接受,所以何进才能一直平平淡淡。就算帮蒋冲天跟乐明要证据的时候,也只是抱着该问的我问了,拿不拿你看着办的态度,没硬逼的打算。
那时候,何进是真没想过他会放弃发小选了蒋冲天。所以在后来听那句“逼人太甚”的时候,何进有心被扎了一下的感觉。那是这么多年来,何进唯一一次承认自己逼人太甚,而感觉愧疚。
找那个叫小信的,是他的主意。何进以为没人知道。却没想到,有人太聪明。聪明得猜到了原因,当然也能同样聪明地猜到他是真正出谋划策的人。
可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怨责的情绪都没有。对蒋冲天对他都是。就那样明晰理智冷静的,仿佛永远知道什么人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如果自己不想做,那别人再怎么设计都没有用。同样的,既然做了,就要对自己所选的路负责。
“还不信吗?”乐明连看都没看何进一眼,就用一种冷静至极的表情看着小信,指着山下面道:“那下面现在就是唐光赢的人。他们绝对不是来给你钱的。是来杀人灭口的。你要不要试试?”
小信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咬紧了嘴唇再不说话。
还是这样吗?原来还是一样吗?他总是在被人看到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否定。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是这样,他到底有哪里不对了吗?他只是想出人头地,只是想不再被人看不起,他,做错了吗?这么努力往上爬,紧紧攥住每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那么辛苦那么屈辱,结果他只是被人利用,从头到尾,他还是没被人真正看得起过,这就是他的命吗?
不公平……
真的是不公平。
他也和那些人一样有理想有抱负,他甚至比他们还要拼命还要努力,为什么他就无法获得被人认可所谓的成功?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给他机会,为什么所有人见他第一面就先将鄙夷放在心底。那种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省省吧,你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你命就如此。”
不甘。是真的不甘。就是因为不甘心永远活在这样的眼神下,他才一次又一次咬牙挣扎。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被人看得起,他才抛下了他所有能抛下的。
他讨厌身为孤儿的命运,却一直未能摆脱。他曾经为同伴明亮温暖的笑感到留恋,却因为陈昌还算显赫的地位,头也不回的将那个最初也是唯一让他心悸过的人留在了身后。他不爱陈昌,却可以跟他一起,在每次欢爱过后,看着旁边沉睡着满足的脸孔想着如何甩掉他再向上爬。他想过倚仗辛龙,但唐光赢让他看到更大的靠山,所以他义无反顾的杀掉辛龙另投别主。
没错,这就是他,从记事起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出人头地。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毁掉一切。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放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毁掉了一切,却最终没能出人投地。
“为什么?”小信终于喃喃出声,与其说问天问人,不如说是问自己。他只是想出人头地,不再被人看不起。结果,却所有人都只是利用他,骨子里,还是从未看得起他。是因为他的出身,还是他眼里渴望成功的虚荣太过明显,让一个又一个人看过以后,只是摇头,告诉别人,这个人,不行。
但其实到底行不行,谁也没有试过。因为没有人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试。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偏见。但偏见产生的原因,还是被偏见者本身所具有的某些特质。比如身世背景,比如急功近利。
“你还不明白吗?!”陈昌咆哮,“能看上你的只有我。只有我陈昌。你听到了没有?!”
仿佛炸雷一样,猛地惊醒了发呆的人,懵懂中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他在孤儿院的树丛里捡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的时候。那个男孩张狂的五官,刚硬扎手的头发,见他第一面就搂住他脖子发誓:“能看上你的只有我陈昌。你跟我走我以后一定让你要什么有什么。”
那时他会他走,也不全是为了那句“要什么有什么”吧。
刚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错了,就听乐明大喊了一声:“趴下!”一愣的功夫,就有“噗”的一声,被什么穿透的感觉。不由得往前冲了一步,低下头,看见胸前流下大片红色的液体,小信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挣扎着直起身,却又往后倒去。很快栽下了悬崖。
“小信——”乐明刚扑到悬崖边上,就感觉身边疾风擦过,陈昌直接跟着小信扑下悬崖。
“陈昌!”乐明急喝,却已经连人跳进去的水花都看不见了。
“妈的!”乐明一拳狠砸在岩石上。刚在小信背后开枪的船已经走远了。海风轻扫,海鸟清鸣,世界忽然就静下来了。只有何进从后牢牢扳着他肩膀的手,让他清楚的知道刚发生了什么。
知道何进是怕自己跟着跳,乐明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转过来声音平淡压抑:“放心何总,我不会跟着跳的。”
他当然不会跟着跳。他亲手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脸跟着跳。事到如今他终于承认他对小信已经没有爱,只有愧。小信到死都还要来这里等他,也许只是想亲耳听他说一句不是他出卖他。结果想听的都没听到。他的话,陈昌的话,都是在小信伤口上撒盐,让他到死都只剩不甘。
那是谁的错?
他的错?也许吧。但就算他不插手难道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成功吗?
答案是不确定。但小信死了。
说是他逼得他害得都无所谓。小信死了。那个曾经陪了他整个童年半个少年让他惦念了大半个青年时期的人,就在他面前,“啪”的一声,死了。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滚。
……
真是不错的遗言呢。
49
等何进和乐明下山再绕过悬崖底下,陈昌正打横抱着一眼看过去就是已经死了的小信,面无表情的往岸上走。乐明过去要帮忙,被陈昌冷冷的喝住:“滚!”
已经无数遍听这个字的人,终于露出一个苦笑,侧身让人过去,转过身,看陈昌抱着小信走得天崩地裂,精疲力尽。
一开始跟着陈昌的人这时候都追了过来,软硬兼施地逼迫下,陈昌最后还是抱着小信尸体出现在辛龙灵堂上。浑身透湿,脸上身上不知被什么划破的伤口还不停往下淌血,抱着个死人看人的眼光都像是索命,谁对上谁一哆嗦,转开眼回去也得做噩梦。
“你们要干吗?”陈昌安静了一下,忽然咆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人死了你们还想着怎么样?要碎尸万段吗?冲我来啊。有本事就冲我来!”
疯了。
给谁看都是说陈昌疯了。谁跟疯子较真那就是自讨没趣。所以在座的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了。唐光赢看他这样,一方面是看人死了安心了,另一方面也觉的有愧,挥挥手,让陈昌带着死人爱去哪去哪。“行了陈昌,你带他走吧。这事就算完了。我给你做主了。赶紧走吧。”
陈昌狠狠瞪了其他人一圈,抱着死人,转身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等他走不见了,现场气氛才缓过点生气来,有几个擦擦汗,看看表,想这晚饭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蒋冲天跟唐光赢都没有放话,一个这头一个那头,就是对坐着。干掉辛龙的人已经死了。那到底是有人指示还是私人恩怨也就无从查起,说通俗一点就是死无对证。那辛龙这事,其实也就可以这么算了。
辛龙的手下可能还有不满,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再说跟蒋冲天有关。其他人一开始就是看戏,干坐了这么一天,早被耗没了兴致,谁还管辛龙谁干掉的,只要能早点完事让各回各家就行了。而最终拍板的唐光赢,显然也有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的意思,跟蒋冲天摆了摆手,放他一马的语气:“火箭,既然凶手已经找着了,也死了。那这事就先这样吧。你还回你原来地方住着。以后的事改天我再找你谈。”
听唐光赢放话,端坐了一天的人都长出了口气,纷纷活动身体准备离场,却听蒋冲天得理不饶人的声音在大厅回响:“唐叔,你说完就完。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众人一惊,齐刷刷回头,就看到蒋冲天揣着裤袋,懒散的躺靠在椅子上,笑容危险而嚣张。显然,今天这个事没这么容易完。
“火箭,见好就要收。听一回唐叔的话。”唐光赢虽觉受到挑衅,还是摆出长辈的风度,和声劝导。
“唐叔,你的话我当然听。你的面子我也肯定会给。但我被人当凶手这么多天,大家伙喊打喊杀,也没人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现在找到真凶了,唐叔你就一句杀人的死了,这事就先这么着就算了,做后辈的我,怎么能服呢?”
不等唐光赢说话,蒋冲天忽然一撑膝盖站起身,转身面对在座的有名有姓的各位,笑得更加阴险:“所以各位,对不住了。今天找不出真凶,谁也别想离开这灵堂一步!”
这句话说完,仿佛得到什么指示似的,早等候在灵堂外面的那些个表情动作都像雇佣兵的黑衣人就开始不客气地驱散围观者,并且把等候里面老大开会的那些小弟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在当间,卡拉卡拉一阵枪栓响,外面再没人敢动。与此同时,另有一小部分人直接进到灵堂,从里关上大门,转过身,露出衣服里明晃晃的枪,一个个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负手而立。
也许这就是职业跟业余的区别。也是花钱雇的和随便收的之间的差距。再一次提醒在座的已经上了年纪的各位,甭再自矜那点身份地位,时代不同了,有钱都一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灵堂静了一下,然后大哗。感觉好像被恐怖分子劫持似的,那些平日也算见惯了血的大哥大姐们都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偶尔几个能故作镇定的,也在下面拿出手机,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着号码想向外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