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终于下面有坐不住的，仗着辈分高，严词出声：“你说要给大家个交代，就应该像个样子。一句找不到人，就要把事儿压下去，辛龙岂不是在这白躺了这么多天？”

“是啊唐叔。”看有人出头，其他人也有附和：“不见血不能上路，这也是规矩。不管是谁，您总要交一个出来。这样死的走也走的踏实。”

来了。乐明站人群里摇头笑。

果然紧跟着唐光赢就说：“这个规矩我也知道。所以我今天才带人来。”说着挥挥手，有人把乐明跟何进带到前面。当然，他是被人推过去的，何进是自己走过去的。因为没人敢推。

“这两个人——”唐光赢指何进跟乐明，“我不说你们也应该都认识。其中一位，我可以担保，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但另一个，从出事以后一直跟蒋冲天在一起。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我该问的都问过了，该使的手段也使过了。但这位兄弟嘴硬，不肯说。我今天就把人带这儿，怎么处置，你们说了算。”

怎么处置？血债血偿呗。难道磕几个头说句对不起就完了？

自认倒霉的笑笑，乐明转头看何进。跟遗体告别似的，那饱含感情的眼里就能看出一句话：“何总，我走了，你保重啊……”

何进表情相当奇特的瞅他，怀疑琢磨都有。虽然他犯不上为蒋冲天卖力逼他，但眼前这个形势他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因为现在只要他大吼一声“辛龙不是蒋冲天杀的，我有证据”，那一切都结了。不仅他自己可以痛痛快快的脱罪，还能给他和蒋冲天争取回旋的余地，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把唐光赢拖出来，也可以先让所有人注意力放在凶手上。可结果，竟有人誓死不说。

是真有种！

看他那吊儿郎当拿自己命不当回事的样子，何进是越看火越大，其他人也不例外。折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看见个有名儿有姓儿有关系能拿来出口气的，憋了许久的火终于找得到地方发泄了，那结果就是乐明马上变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怒气积聚的中心。可马上就要被千刀万剐的人还微牵着嘴角，笑得一脸无谓。那感觉就是你们说什么做什么全与他无关，要死也不用别人动手。

“杀人偿命！”有人叫出声。

“血债血偿。”四面八方都开始蠢蠢欲动。

“宰了他给老大陪葬。”辛龙的手下一个个情绪激昂。只要唐光赢一声令下就可以冲上来把人大卸八块。

反正只是要出气，拿谁开刀，对动手的来说，区别不大。

很快，乐明被推到棺材跟前，被人摁着脖子要他磕头认错。至于何进，则被人们刻意忽视。仿佛真就像唐光赢所说的，这件事跟他一点无关。他就跟观礼嘉宾似的，被唐光赢的人不动声色的护在当间，就算有人用各种眼光看他，也只是看看，看完了再转过头当没看见。

“跪下。”押着乐明的人喝。

乐明低头笑笑，当没听见。

“让你跪下听到没有？！”有人过来一脚踹在膝窝。乐明往前栽了一步，还是没跪。头一直微微低着，看嘴角还是弯着。那就证明，还在笑。

“你他妈找死。”这个明显不屑的表情终于激怒了围着的人，不用招呼就一拥而上，推拉扯拽，连踢带踹，也不管那么多辈分高的还站在下面看，乱成一团的状况仔细说的话，的确有点给在棺材里躺的那位丢人。最后不知道是谁，“啪”的一声扇了个耳光到踹都踹不倒的人脸上，于是，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住手。”一声低喝从人群中响起，声音虽不大，却极具威慑，让听到的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一起停下动作。循声看，就见人影纷纷闪避，很快让出说话的人来——何进。

众人围观下的何进低眉冷目，一步一步走到场中，扫了扫周围人，最后把目光定在站右上方的唐光赢脸上，明着威胁：“杀人不过头点地。别太过分。”

唐光赢表情严肃，没说话。旁边自然有人出头，从人堆里跨出来一步，指着何进叫：“姓何的，这儿没你的事儿……”

何进看他一眼，没理会，跟前面正看他笑的乐明对视，冷冷扬下巴，好像下最后通牒：“东西你拿不拿？”

乐明笑笑，摇头。

“如果是我跟你要呢？”

“不好意思了，何总。”乐明还是笑着摇头，看那意思你要也不行。

“好。”何进没什么表情得点点头，又问：“那要是蒋冲天来了呢？你要保哪个？”

“呵……”乐明想也不想地笑，就那大哥那警觉性，谁能逮着是谁本事。别说他不信。蒋冲天要能自投罗网，损己利人，那他BJ都可以关门从良了。却没想到何进看他笑得不当回事，转头冲外面就是一声低吼：“蒋冲天，他妈没死就出来。戏要看到什么时候？！”

然后就见人群耸动，主角登场了。

就在万众瞩目下，从围观人群的最外面开始入场，沿途拍拍挡在前面因为太过震惊忘了让道的人，耸眉沉笑：“兄弟，借过。”

46

蒋冲天来了是有一会儿了。也不是他藏着掖着，是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前面，谁也不知道翻了唐人街的个儿都在找的人就站他们后面跟他们一样伸长脖子看戏。中间蒋冲天还问过旁边一个看样子像杂货店老板的男人：“喂，那个假哭的女人，是辛龙第几个老婆？”

那人本来还想回答，在扭头看到那张这几天频繁上告示栏的脸后，二话不说就跑了。然后再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的，在看到蒋冲天威胁已接近于威吓的表情以及他身后那些来历不明不知何时已经把灵堂围了个圈的黑衣黑裤职业打手打扮的人后，都乖乖的又转回了头，当然前面再演什么，也都看不进去了。

很快蒋冲天来了的消息在灵堂外面悄悄蔓延，除了离蒋冲天最近的几个没人敢告诉他们以外，其他人都或轻或重的往后斜瞟。瞟完转头，跟后面站了僵尸一样，眼睛看着前面，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后面。气氛，从凝重变成诡异。而这时候灵堂里坐着的那些人，却都还不知道外面起了什么变化。全部精力都还放在何进和那个倒霉顶罪的人身上。直到何进把蒋冲天的名字直接叫出来。

何进一句话说完，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站外面的人更是“唰”的一声，自动辟了条道出来，把正站在蒋冲天前面的几个人让出来。那几个人突然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左右移动眼珠，好像是终于猜到什么事，更何况后面人还好意出声：“兄弟，借过。”

用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慢慢转头，看清楚后面人是谁以后，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脚就往后撤，于是蒋冲天终于完完全全、完好无损地站到众人面前，像来讨债的，募得勾起嘴角，阴沉的目光扫视两旁，一步一步往灵堂中间晃。

完全嚣张。

灵堂中的人，早在他现身那一刻，就都站了起来。当然不是为了列队相迎，而是为了一睹“神人”风采。满世界通缉就等一露脸就把他大卸八块的时候，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现身的，那除了神人再没别的解释。当然肯定有人说他是脑子发热，但不管再怎么热，蒋冲天挑这个节骨眼上出面，那意思就很明白，一命换一命，救人来的。

没想到蒋冲天这么讲义气，那些目光随着他走的，不管是跟他没跟他的，恐怕这次是一致刮目——跟老大跟了这样的，倒也不冤。

不过看戏的觉得不冤，被救的觉得冤。乐明站在棺材跟前，顺着前方笔直的大路看到那位大哥以一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无赖样三步一晃的走到跟前，想装个笑都笑不出来。

“想我没？”上来蒋冲天谁也不看，先给已经很郁闷的人来这么一句，结果当然是让郁闷的人更加郁闷。

“大哥，又来见义勇为了？”乐明也有些无奈，虽然笑没什么温度，但也没别人那么大惊讶。

“呵……”蒋冲天笑笑，看何进，使了个眼色，才抬头去看唐光赢，点头打招呼，没半点尊敬：“唐叔。”

“火箭，你怎么——”本来是要说你怎么来了，话到嘴边又觉这话说出来不妥，硬生生刹住，只点了点头，说：“你能来，唐叔我很欣慰。敢作敢当，总算没丢你蒋家的人。”

“唐叔，场面上的话就不用说了。辛龙死了，你们都说是我干的。”耸耸肩，“行，无所谓。反正我没证据。总之我今天来了，要怎么样，唐叔你别客气。”

众人又一致黑线。这哪是来认错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何总，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蒋冲天一露面乐明这儿就没人管了，只好抱胳膊站何进旁边，虽然已经眼见为实了，还是不想相信这两大哥这么玩。

“是。”何进这一声哼的痛快也不当回事。也是，反正不管哪边输哪边赢，跟他都没多大关系，他想要的好处两头都能给，而且都不会少。

点点头没话了。乐明看那边蒋冲天跟一伙人耸肩挑眉比谁更流氓，笑的越来越模式化。如果真把宝都押他身上，那蒋冲天这就是拿命在玩。

“何总，不觉你们这次险冒得有点大吗？”眼看那边已经到了群情激愤的地步，再过一会儿肯定是血溅当场，乐明的问话不知是佩服何进蒋冲天胆子大，还是笑话他们玩钱玩命。

“无所谓。”何进也看着蒋冲天那边，对这场面早有所料，“我答应蒋冲天，东西你要不拿，死了我给他收尸。”

“呵……听起来就何总你没什么损失啊。”

的确，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就跟何进原来的计划一样，解决了蒋冲天，他带着他该得的好处回国。再喜欢嚼舌根的人，也没办法说他忘恩负义。因为，蒋冲天这边他确出钱出力，帮忙到底。最后没成，就像何进说的，只能怪蒋冲天命不好。

本来是一句嘲讽，何进却完全不为所动，转目乐明，平平淡淡，陈述事实：“辛龙死前我就跟蒋冲天说好了。他赌命我赌钱，就赌你站哪边。他既然敢输，我还怕钱脏手吗？”

一句“赌你站哪边”震得乐明头晕眼花的，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虽然他实在不信蒋冲天会这么够意思把命托他手里，但看何进那“事儿就这样，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也不得不怀疑，这次搞不好是来真的。

想想平时连他带回来的饭都要先闻闻再下口，这次竟然学人家讲义气玩“兄弟不信你我信谁”那一套，乐明想笑，弯起嘴角却全变成苦笑。

蒋氏选择啊……

从见面第一天起蒋冲天就在给他出选择题，出到现在，终于来了个狠的，让他连想都觉得费力。

仔细看蒋冲天，揣兜昂首人说一句他顶一句，一副自己命不值钱有种你们一起上的表情，让那些想做戏做全套就等着他磕头认错然后大家一拥而上乱刀砍死好给辛龙的报仇的人，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从哪下手。感觉从哪下，蒋冲天都不会乖乖就范。你说让他跪地磕头，搞不好他能直接给你把棺材掀了，然后拽着死人领子笑着说声：“抱歉。让你死早了。”

所以就是因为蒋冲天突然现身，以前想好的戏码全被打乱，想推翻重写剧本，又怕演员不配合，到时候本来一出手刃凶手的悲情戏变成大闹灵堂的闹剧，那就谁脸上都不好看了。

所以看那边闹的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唐光赢不得不威严出声，喝住已经差不多打起来的辛龙手下，看蒋冲天，表情沉重：“火箭，我知道你今天敢来，就是又心里准备。那就给我，也给死人一个面子，磕个头认个错，别让外人看笑话。”

“唐叔。”蒋冲天扬头笑，“给你面子当然没问题。不过事儿不是我干的，就算我磕头棺材里那个也不会高兴。反正你们不就是要见血送人上路嘛，拿刀过来，要哪我给你们划哪，眨一下眼我也不配姓蒋。”

“火箭，说话要留余地。”看蒋冲天说的狂妄，唐光赢沉脸，低沉喝止。蒋冲天却只笑得不屑，“唐叔，不用装得那么为难。我这次漂洋过海过来，有什么下场我拿命担着。唐叔你一直关照，做的再错我也不会说句不是。辛龙的命我可以抵，只要唐叔你晚上能睡安稳，我跟我家老头在地底下看着您。”

蒋冲天这话说的大胆，也说得吓人，光听这话，倒像是唐光赢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做鬼都不放过。

“火箭，有什么不满，你就说明白。我唐光赢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别让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看下面人小声议论，唐光赢脸色变了变。

“没有。”蒋冲天答得痛快，忽然回头看了眼站一边皱眉看的乐明，耸眉笑笑，竟然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跪在了灵堂正当前，沉笑着牵起嘴角，斜旁边看傻的人：“不是要家法处置吗，还不动手？等和尚念经啊。”

“轰”的一声，灵堂里外竟都有点乱。谁都看见了蒋冲天一脸嚣张地进来，更加一脸嚣张的顶撞，昂着脖子站在那里，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终极流氓榜样，给谁看都是来砸场子的，不闹大了怎么也不可能乖乖收场。正所谓损人不利己，就算非死不可也得先闹个鸡飞狗跳，让在坐的这一干叔公长辈大哥大姐们就算最后一人一刀剁碎了，也还是补不回来今天丢的人。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强摁头的时候他不理，没人逼的时候倒自己跪那儿了。而且看那表情也不像是愧疚认错，撑死了只能算给辛龙个面子，意思你死我也有份，跪了就当我给你送行，谁让你比我死的快。

那种不是活得不耐烦只是嫌死得不痛快的找茬方式又一次让蒋冲天这个名字在唐人街大放异彩。今天他要真就这么一脸沉笑的死在这儿，以后再被人提起来绝对不是因为他干掉了辛龙，而是因为活得嚣张，死的，更嚣张。

47

那边已经在商量谁来开这个刀了。何进乐明这边却是出奇的安静。

乐明站在大把的花圈底下，低着头，光听不看，脸上一点笑容没有，白惨惨的花圈把他脸映得也是惨白。深埋着眼睛，只有眉紧锁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程度，让一直站旁边的何进都受了影响，不停侧头斜瞟。别处磨刀杀人，但气氛只有到了他俩这儿才有性命攸关的凝重，仿佛握有生杀大权般，在不得不做出抉择前，只有沉默。

等那边已经闹到让蒋冲天脱掉上衣，要按家法一人一刀千刀万剐的时候，乐明抬起眼，就看见蒋冲天支着脖子跪坐在那儿，没惊没吓，没闪没避，刀晃在眼前的时候就转头看他，那个表情跟那次半夜在小巷子里等着挨打不还手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好像就想试试他对他的关心程度似的，他不插手真能头破血流。

逼人一向不留余地。不留别人，也不留自己余地。蒋冲天，果然还是蒋冲天。

弯起嘴角，有无奈，更多的是自嘲，即是说给旁边的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何总，你们这次，是真的逼人太甚。”

何进沉默没有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这次，他们是真的逼人太甚。

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乐明先看了闻声回头，笑得没有一点意外的蒋冲天一眼，冷漠的半秒，嘴角一弯，回他一个“大哥你赢了”的笑，转目看唐光赢。声音清晰洪亮，让灵堂里外都能听得清楚。

“唐——先生。”直接叫名字太失礼，叫他一声“叔”又觉得吃亏，所以最后只称呼了个“唐先生”，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出说话人的挑衅与不敬，比蒋冲天过之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