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亲近某个人的想法，这也是他第一次、终于可以暂时忘却童年的阴影与恐惧，开心地笑着、玩着，就像所有他这种年纪的大男孩一样……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而在拥有了快乐之后，他现在则是明白，那个男人就连痛苦也愿意与他一起分担。

「……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妈妈，但是我在高中毕业以后就离家了，为的就是不要再见到他，」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镇定：「不过他似乎不死心，他不是跑到学校来找我，要不就是到我工作的动物医院……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我一定会精神崩溃……」

「我知道，他就是喜欢这样折磨我，他就是喜欢看到我惊慌恐惧的样子……」一回想起继父的嘴脸，沉的脸色又渐渐苍白了起来：「虽说如此，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去反抗他……我真的还是很怕他……」

「你这次不需要再躲他了，」宋沛元坚定地说道：「……我会把他赶走。」

宋沛元把沉搂得更紧一点，好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连宋沛元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勇气，居然可以这么不顾一切地想要挺身而出去保护一个人；他只知道，他愿意站在那个人前面，替他挡掉所有的骚扰与攻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

「刚刚做了恶梦，你一定被吓坏了吧？现在我陪在你旁边，你就安心睡吧，」宋沛元把小夜灯调暗，他拍拍枕头：「……睡吧！有我在，你别怕。」

「嗯。」看见宋沛元很体贴地没有把灯光全部熄灭，甚至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沈一时之间感激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点头致意。

「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再烦恼就好了，你现在先好好休息吧，」看出沉还在为继父的事情担心，宋沛元安慰他：「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汗毛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沉躺下来、仰着脸问他。他的语气终于和缓了下来，甚至还带了一点促狭。

「假如我不这么说，你怎么睡得着？」坐在一旁的宋沛元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接着拋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再说，我也需要帮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啊！」

「哦！」沉被他逗得笑了。

「好了啦！你赶快睡觉！」宋沛元很没有形象地当场打了一个超大呵欠：「这次不准再说梦话吵我了喔！」

沈窝在宋沛元身边，贴靠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而他的手则是偷偷地拽着宋沛元衣服的一小角，彷佛这么做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似的。

就这样，一个人躺着，另一个人则是斜靠在床头、用一种颇为辛苦的姿势撑过了整个晚上。

翌日，为了尽快消除沉多年来的顾虑与梦魇，宋沛元托阿恺替他请了假，他决定一整天都要陪伴在沉身边，让他的继父不能再靠近他一步。待在动物医院里面，宋沛元其实还是帮不了什么忙，毕竟打预防针、包扎伤口、甚至是为动物结扎，这些工作实在是过于专业，身为门外汉的他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看着沉迅速俐落地把动物们照顾得服服贴贴。

「……我觉得我在这边好象都帮不上什么忙耶！」想了想，宋沛元不禁有感而发：「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不会呀！你在这边会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工作起来也会很愉快，这样就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沉笑咪咪地说道。他露出开朗愉悦的笑容，这让宋沛元完全无法把现在的他和昨晚那张充满惊惧愤怒的脸孔联想在一起。

「真的吗？没想到我还有这种功用……」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沉的回答，他的耳朵居然不听话地开始发烫！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菲菲呢？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她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气我坚持要搬走，」沉无奈地说道：「每次要搬家之前她都会这样子……但是这次好象比较严重，我想，她应该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吧！毕竟不是每个邻居都像你一样……」

「不只是菲菲吧，我也是啊！」宋沛元故作轻松地说道：「如果你们搬走了，我也会舍不得小毛……还有你们。」

……特别是你。

宋沛元必须承认，有些话还是很难说出口，不过，就这样把它搁在心里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宋沛元又再度临危授命接下兽医助手的工作。当沉在替狗狗们洗澡时，宋沛元就在一旁帮忙开关水龙头、挤沐浴乳，或是递毛巾、吹风机与梳子，运气不好时，还会被狗狗甩得全身都是水；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吓得跳起来然后立刻逃走，但是现在他只是皱起眉头躲开四溅的水花，偶尔很没有杀伤力地抱怨一下沉为什么没有把狗抓牢。沉看着他，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安心的笑容。

暂时不去想昨天的事，也先不去烦恼接下来可能会遭遇到的阻碍，他们就这么悠悠闲闲地度过一整天，直到傍晚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为止。一开始，蹲在地上逗小猫的宋沛元还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他是在看到沉脸色苍白地慢慢后退到自己身边时，才发现沈的继父已经推门走进动物医院了。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躲我？」那个身形高壮的男人粗声问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沉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紧张地拉着蹲在一旁宋沛元的衣服。

宋沛元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请问有何贵干？」他镇定地开口。

「你、你是谁？！」由于方才没有察觉到诊所里还有别人，那个男人吓了一跳。

「如果你是要送宠物来看诊的，拜托你讲话也客气一点，」他示意沉后退，自己则是向前跨了一步：「既然你对医生这么没礼貌，就不能怪他不想见你。」

「我是来找他的，」男人说话的语气强硬了起来：「这里没你的事！」

男人穿著合身的白色短袖棉质圆领衫，衣服底下隆起的结实肌肉清晰可见。

宋沛元努力压抑心中的紧张感，硬是装出潇洒自在的模样：「……真不巧，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

「那么，这位爱管闲事的先生，我警告你最好赶快让开，」男人开始压起自己的手指关节，并且让它们发出喀喀喀的恐怖声响：「……请你不要打扰我们父子相处的时间。」

「哦，你这种禽兽也称得上是父亲吗？」宋沛元露出一个冷笑。他说出了这句话，也等于是告诉那个中年男人，自己早就知道所有事情，而且他要把话都摊开来讲清楚。

「看来那个胆小鬼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嘛！」中年男人一脸不屑地说道：「他是不是哭得像个女人一样啊？哈哈哈……」

「──你闭嘴！」宋沛元气到脸红脖子粗：「我不准你这样说他！」

那个男人就像一头野兽一般，缓缓地在室内来回走着，眼睛则是一直盯在沉身上；他那锐利凶恶的眼神，让沉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只已经丧失逃脱能力的猎物一样。

「你给我滚出去！」宋沛元怒视着那个比自己略高、但是身材却壮硕许多的男人：「你再不快滚，我就要报警了！」

「你凭什么叫我滚？」男人狂妄地指着宋沛元的鼻尖：「你算什么东西啊？！」

他根本就是个大浑帐！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家伙？！他到底把别人的痛苦当作什么？！他到底要把别人的人生破坏到什么程度才会甘心？！握紧拳头，宋沛元几乎已经可以想见自己最后不得不采取的反制动作将会是什么。

「哼，真可笑！」男人瞟了他一眼，讽刺地说道：「你未免也太爱管闲事了吧！我们沉跟你无亲无故，你在那边逞什么威风？装什么英雄？」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宋沛元毫不畏惧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是吗？他的事就是你的事？」男人出其不意地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感情还真好啊！」

「该不会……」男人意有所指地说道：「该不会你们早就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了吧……」

「我们之间就算真的有什么关系也轮不到你管！」宋沛元大吼。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他甚至感到紧握着的手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你这小子还挺会辩的嘛！哼，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呢……」男人一边说，一边露出带着邪气的诡异笑容：「你跟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多好！我都还没……」

「──住口！」宋沛元大喝一声：「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宋沛元再也忍不住了！他心头火起，攒紧拳头，冲上前去就狂揍那个男人一拳。

可爱动物医院 16

「碰！」他第一拳就打中那个男人的鼻梁。

既然已经动手了，他就不会轻言退缩，就算对方的块头比自己足足大上一号也无所谓，要打就一起打个痛快！

那个男人痛苦地用左手捂住冒着鲜血的鼻子，但是这点小伤却完全不影响他的攻击力道，随即，一记右钩拳便朝宋沛元眼前飞来；宋沛元迅速侧过头去，但是他闪得还不够快，因此拳头重重便落在他的左肩头，让他痛得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

「你这自不量力的的小子居然敢找我单挑？」那个男人粗暴凶狠地挥舞着拳头：「有种你就不要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宋沛元揉了揉发疼的左肩，态度却一点也没有软化。他们两人之间对战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诊所里的动物们身上，鹦鹉小乖开始在鸟笼里跳上跳下，嘶吼着所有牠知道的恶毒诅咒与粗话，小毛也发出幼犬特有的尖细呜咽声，急着想要冲出去凑热闹，笼子被牠撞得喀啦喀啦响……而沉则是站在一旁傻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宋沛元会为了自己而出手打架。

两个人冲向前去扭打成一团，每一次出手都是拳拳到肉，没有丝毫虚招。那个男人虽然身材魁梧壮硕、占了体型的绝对优势，但是若要论反应敏捷度与体力的持久，他却是比宋沛元略逊一筹，因此宋沛元并不是完全没有打倒他的机会。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先是宋沛元的脸颊被打肿，接着是那个男人的腹部遭到重击，然后，宋沛元胸口紧接着捱了一记直拳、打得他差点岔了气，再来则是那个男人的胫骨被狠狠踢中、疼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两个人怀抱着不同的心情痛殴对方，那个男人只是因为愤怒，而宋沛元则是为了要保护一位重要的朋友。

他们就这么毫不留情地互殴，直到双方两败俱伤地都弯下身体、用手掌撑着膝盖不停喘气。那个男人还在流鼻血，脸上带着瘀痕，宋沛元的额角也裂伤了，鲜血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下巴，然后滴到地板上。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再打，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先认输，那个男人继续用各种难听的脏话咒骂他们两人，而宋沛元则是一语不发地怒目回瞪。在此同时，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什么的沉，这时却是握紧了双拳，浑身颤抖地向前跨出一步──他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你滚！」他用尽全身所有气力怒吼着：「我不要再见到你！」

「哈哈哈！」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故意很夸张地仰头大笑：「哈哈哈！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一辈子都逃不了！」

「你再继续骚扰我，我就去报警！」沉伸出手直指他的鼻尖。

「你敢报警吗？」那个男人语带挑衅地用言语刺着沉的痛处：「你敢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吗？你不觉得羞耻吗？哈哈，一个男人居然会被另一个男人……」

「──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应该觉得羞耻的人是你！」不过，沉并没有因此而退却，他语气坚决地反击：「一个身为继父的人，却对小孩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难道你觉得很光荣吗？！」

「反正你是不敢报警的，」虽然对沉的反应感到有点惊讶，但是那个男人却继续出言讥刺：「你从小就是个只会哭的胆小鬼而已！」

「──我不是！」沉狂怒地大喊：「我再也不是了！」

「你证明给我看啊！」那个男人双手叉腰、面露不屑的冷笑：「这真是太好笑了！窝囊的胆小鬼居然要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男……」

不过，那个男人的话还没说完，沉便猛然扑上前、毫不犹豫地挥拳向他击去，准确无误地打中他的嘴巴，殷红的血液从他破裂的唇角汩汩渗出。

这奋力的一击，居然把那个男人狠狠打倒在地！由于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温和的沉会出手反击，跌坐在地上，那个男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困惑。

「你、你……？！」剧痛与惊讶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滚出这里。」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但是他的拳头依然紧紧握着。

「听到没？！」宋沛元站直身子，走到沉旁边：「他叫你滚、出、这、里！」

那个男人原本预期沈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不敢反抗而任自己予取予求，但是……沉已经变了，他对自己不再惧怕，反而决意要抵抗到底；如果再加上那个看似斯文、事实上发狠打起架来却丝毫不手软的家伙，自己的胜算可说是越来越小了……而且，如果他们真的跑去报警，自己铁定也会吃不完兜着走……

「……」那个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悻悻然瞪了他们一眼之后，就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就这么离开了。

沈知道，继父是不会再回来了。自己，终于解脱了。

持续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忽然松懈了下来，沉脚一软，就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看到沉突然倒坐在地上，宋沛元连忙冲过去想要搀扶他：「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沉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真好，终于结束了。」

「你差点吓死我了！」宋沛元蹲在沉面前、焦急地检视着他：「刚刚看到地上有血迹，我还以为你哪里受伤了呢……」

「我很好……受伤的是你自己吧？」沈凝视着宋沛元还在滴着血的额角，轻声提醒他：「那是你的血……你的额头流血了。」

「咦？！」宋沛元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讶异万分地发现手上居然沾着鲜血：「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我怎么自己都没感觉？！」

「坐在椅子上，我帮你看看伤口。」沉用手撑住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他熟练地打开医药箱，取出双氧水、消炎药粉、棉花棒、绷带与纱布等简易消毒包扎用具。

「……把头抬起来。」他柔声说道。

不太确定这些药品是给动物用的还是人用的，宋沛元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不过，最后他还是乖乖地照着沉的吩咐仰起头，方便沉为自己检查伤势。

「额头有点轻微裂伤……还有，你的眼镜镜片破了，」沉伸手帮他把眼镜脱下来：「有些碎片割到脸了，先把眼镜拿掉会好一点。」

「不会吧？！」眼镜被拿下来的宋沛元现在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晃动：「老天！那副眼镜是我花了五千多块钱配的耶……」

「镜片碎片没刺到眼睛就已经是万幸了，你还在意那么多？」沉笑道：「大不了我赔你一副就是。」

「你赔我干嘛？眼镜又不是被你打破的。」宋沛元一脸无奈地抱怨着：「唉，早知道就应该先说好不准打脸……可是好象又是我先动手的……」

闻言，沉不由得笑出声来。自己不喜欢被人碰触、也不喜欢接触他人，这的确是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厌恶或是害怕的感觉，自己并不介意和他亲近……也许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和人相处吧！至少……至少对宋沛元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