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治疗的人类喔！」弯下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沈轻声说道。

「呃，你可以不必特别强调『人类』这两个字，」坐在椅子上的宋沛元脸孔不禁一阵扭曲：「你会让我觉得你好象是外星人……」

虽然口头上仍旧免不了埋怨一下，不过听到沉这么说，宋沛元心里却还是有一丝开心；可以当这个兽医这辈子第一个治疗的人类，就算自己只是只实验的白老鼠也无所谓。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看着宋沛元脸上被眼镜碎片刮伤、还滴着血的伤口，沉拿起双氧水与棉花棒替他消毒：「……还有，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没什么，反正我很久没有跟别人打架了，偶尔活络一下筋骨也是不错的，」宋沛元耸耸肩，想要装出伤口其实没那么痛的样子：「像我以前……哎哎哎！痛……好痛！」

「痛就叫出来没关系，我的病患一向都是扯紧嗓子大叫的，」沉被他的反应逗得又笑了，他把清洁伤口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一点：「……你只要别乱动就好。」

听到沉说起医院里那堆虽然不甚危险但却还是相当怪里怪气的动物，宋沛元忍不住发出抗议：「喂，别把我跟你的那堆病患相提并论啦！」

「这有什么不好？至少牠们善良多了，我还宁愿一辈子都只跟牠们相处……」沉眨眨眼睛，低声说道：「……人类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仰起头，宋沛元直视着沉的双眼：「……你也会觉得我恶心吗？」

沉抬起眸子回望他：「不，你不会。」

「你会害怕我碰你吗？」看着沉清亮的双眼，连宋沛元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也许是因为又想起脚被箱子砸到那件事吧！

沉有点不太确定。昨天晚上是因为做了恶梦、心里太害怕，所以才没有拒绝宋沛元的拥抱，但是现在他却没办法肯定……毕竟，儿时被继父骚扰的恐怖记忆实在是太过于深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服这层心理障碍。

「……我们来试试看好了。」宋沛元说道。

「要……要怎么试？」沉拿着棉花棒的右手停住不动。

「我们就慢慢来吧。」宋沛元微微一笑。

「这样子……可以接受吗？」伸出手，宋沛元轻轻地抚摸沉的头发。他的动作是如此地温柔，就像在抚触着一只新生的小猫一样：「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赶快告诉我喔……这样呢？会觉得讨厌吗？」

「……不会。」沉摇头。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样呢？」宋沛元的指尖顺着沉前额的发际滑上他高挺的鼻梁。

「不会。」沉再摇头。宋沛元的触碰就像羽毛轻柔扫过一样，痒痒的，但是很舒服、很自在，完全没有讨厌也没有恶心的感觉。

「如果……这样呢？」他轻触沉的脸颊，试探性地接着问道。

「也不会。」沉仍旧摇着头，不过，这次他的脸庞却略红了红。

「那么……这样呢……」他的手往下滑、轻轻扶住沉的下巴。不知道为什么，宋沛元发现自己竟然被他深深吸引住了……虽然摘掉眼镜的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但是他还是没有错过沉双颊上羞赧的红晕。

这次沉没有说话，不过宋沛元却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正微微地一颤。他凝视着沉，同时，沉也睁开双眼，深深望进宋沛元的眼眸中。

彷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牵引着他，宋沛元情不自禁地把沈拉向自己，眼看嘴唇就要碰上他的……

「──我命令你放下武器投降！」忽然之间，头顶上爆出一声怒喝。

宋沛元吓了一大跳，还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惊魂甫定的他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又是鹦鹉小乖在捣蛋！看来小乖以前的主人真的很喜欢看警匪枪战片……小乖瞪着宋沛元，张牙舞爪地在笼子里踱来踱去，翅膀还不时猛拍一阵虚张声势，看得宋沛元又是生气又是尴尬，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至于沉，他则是早就笑倒在一旁，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了。

等到宋沛元好好地生完一顿闷气后，沉才又晃到他身边。

「……今天晚上，请问我还可以在你那边过夜吗？」

可爱动物医院 17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了进来，室内的木质地板也因为明亮的光线而反射出金黄色、带着琥珀半透明质感的优雅色泽。

才早上七点钟，但是夏日早晨的阳光却已经炙人刺眼的可以，宋沛元用手背稍微遮着照在脸上的阳光，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虽然今天是周末、不必上班，但是生理时钟使然，他还是没有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的本事。

伸了个懒腰后，宋沛元这才慢慢翻身爬起来。睡地板当然不比睡床上舒服，再加上昨天跟那个大块头大打一架，现在他的浑身筋骨彷佛快要散掉了一般……努力忍耐着好象快要被支解的痛楚，他勉强伸展了一下身子，眼转头往床铺看去。

沉还在睡。他趴着熟睡，白净清秀的脸孔正侧向自己的方向，那宁静安详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搪磁娃娃一般──不过，他当然不像搪磁娃娃那么脆弱易碎。老实说，他昨天猛然出拳的那股狠劲，可是让自己印象深刻呢……

在失去眼镜、眼前一片模糊的状态下，宋沛元举步维艰地慢慢摸索走到浴室，然而，一看到镜子的自己，宋沛元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天啊！昨天没肿的地方今天居然全都肿起来了，再加上被眼镜碎片刮伤的血痕与脸上大大小小的纱布、美容胶带等等……他差点以为自己走进古埃及金字塔还撞见木乃伊复活咧！

他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现在的自己，那就是「惨到不能再惨」。

不过，再怎么惨也要面对现实，认清事实真相后，宋沛元很认命地在梳洗过后跑去准备早餐。可能是因为打架所造成的严重肌肉酸痛，导致他今天动作非常不灵活，就连倒个果汁都会突然手软、差点把整罐葡萄柚汁全洒在地板上。

好不容易，他终于做好了两人份的简单早餐：烤吐司搭配奶油与果酱、煎培根、荷包蛋、马铃薯泥、水煮花椰菜与葡萄柚汁。他自认这种早餐的菜色相当寒酸、用来招待客人很没面子，但是他全身痛得要命，做法太复杂的食物恐怕不适合他今天的身体状况。

然而，宋沛元应该是担心过度了。因为，沉走进餐厅、看见桌上早餐那一瞬间的惊喜表情实在让宋沛元永生难忘！沉傻傻地看着桌上的食物，惊讶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都是你做的吗？！」他愣愣地问道。

「嗯。」宋沛元谨慎地点了点头：「不会不合你胃口吧？」

「不会，我很喜欢！」沉的笑容简直比清晨的阳光还要灿烂：「……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他吶吶地应了一声。

在清澈晨光的映照下，两人坐在餐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不过宋沛元今天讲话的速度倒是特别慢，因为他只要表情稍微大一点，脸上未愈的伤口就会抽痛不已，所以他只好尽可能不要牵动太多脸部的肌肉、讲话时让嘴部尽量维持同样的姿势，而这却使得他说话的样子变得很奇怪，看起来很像整张脸麻痹似的。

「你昨天跟我继父打架，真的让我吓了一大跳……」接过宋沛元递来的奶油刀，沉轻声问道：「你那时候觉得你自己打得赢他吗？」

「我没想那么多耶！」因为嘴里塞满面包的关系，宋沛元讲话有点含糊不清：「……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你抓走吧？」

「……」沉没说话，只是看着碟子里的奶油发愣。

「你知道吗？对他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直接打一架还比较快……或许打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至少可以有效地发泄愤怒吧！」喝了一口果汁、想办法把嘴里的吐司面包努力吞掉以后，宋沛元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一看到他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他对你的那种恶劣态度……我早就想扁他一顿了！就算打不赢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想打他而已，就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沉的脸红了红：「你不但帮了我很大的忙，还愿意收留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不介意收留人类。」彷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宋沛元急忙打断沉的话：「好了啦，不要再一直谢我了，你如果真的想报答我，就赶快帮我把脸上这些丑得要命的伤治好吧！要不然我后天怎么去上班啊？」

「嗯，」没有察觉到宋沛元只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而已，沉竟然一脸认真地回答他：「虽然我是兽医，但是治疗这种伤我应该也是没问题……」

「拜托你不要强调你自己是兽医好不好？」宋沛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你一直讲我会怕耶！例如，假设我需要动个什么美容手术，你该不会跑去拿一只吹管来麻醉我吧？」

「才没有那么夸张！」沉轻轻皱了个眉头：「可是，伤还是很痛吧？」

「呃，还好啦。」宋沛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敢保证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像一个咧嘴傻笑的笨木乃伊。

「我帮你换个药吧！」说着说着，沉就要站起身来：「……还有，手臂受伤的地方可能还要再冰敷一下……」

「等吃完早餐再说好不好？」宋沛元赶紧示意他坐下：「如果你现在把我的手抓去冰敷，你叫我怎么吃东西啦？」

「……也对。」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宋沛元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纯真且略显腼腆的男人，忽然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答应立刻换药，不然两个人在换药的过程中靠得这么近，自己不但脸会麻痹，大概连心脏都会顺便一起麻痹吧！

「对了，沛元，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沉叉起花椰菜送入口中：「你为什么不喜欢动物？可以说说看吗？」

「呃，可以是可以啦……」宋沛元有点犹豫：「但是，你要保证不能笑我喔！」

「好，」沉郑重地点点头：「……我保证。」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从小就没什么动物缘……我被狗追着咬过好几次，手臂也被猫抓伤过……」宋沛元拉起袖子，指着手臂上隐隐约约浮现的几道痕迹：「你看，现在疤痕都还在……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可怕！」

「还有，我去乡下外婆家玩的时候，我居然被隔壁邻居养的一群大白鹅狂追耶！你应该知道鹅的脖子很长，牠们一边追还会一边叫，然后脖子拚命往前伸过来要咬人……超级恐怖！」宋沛元打了一个寒颤：「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喔，如果我被牠们追上的话，牠们一定会把我的眼珠子啄去吃掉！」

「反正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鸟类就已经注定处不来了啦！」说到这里，宋沛元又想起另外一件惊悚的经历：「大学的时候我还会被学校里的鸟啄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牠们了，总之我只要一经过校园里的森林小径，马上就会有一群鸟俯冲过来攻击我的头发……」

「除了猫、狗、鸟以外，其它动物也很喜欢找我的麻烦，以前我去学骑马时就曾经被马甩下背好几次，摔到我都怕了……」宋沛元越说越生气：「还有，就连骆驼也对我吐过口水！」

「你真是命运多舛，」沉万分同情地下了一个简单的结论：「……难怪你会不喜欢动物。」

「你才知道！」宋沛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现在应该没那么讨厌动物了吧？」沉试探性地问道。

「嗯，可能有好一点吧！」宋沛元挖苦地说：「这阵子在经过你那群恐怖军团的特训后，我想我的免疫能力应该已经提高了不少。」

「有些动物是会欺善怕恶的，如果你让牠感觉到你在怕牠，牠就会更想欺负你，」沉笑着说道：「所以，只要用平常心去面对动物就行了，你会慢慢发现牠们可爱的一面。」

「……我尽量。」宋沛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荷包蛋上面。

吃完早餐，换了药，沉下楼回诊所去照料动物们，而宋沛元也不放心地一起跟过去。虽然沈的继父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但他就是会担心，深怕沉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拉开动物医院的铁门，小毛就兴奋地在笼子里冲来冲去，一副打算把狗笼拆了的样子。看着活蹦乱跳的小毛，沉忽然想起一件事。

「其实小毛已经差不多痊愈了，骨折的部分已经慢慢长好，看起来走路跟跑跳都没有问题了，」沉轻声说道：「……所以，你愿意养牠吗？」

「……」一时之间，宋沛元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不是没思考过这件事，只是他压根儿也没想到沉会在今天就开口问。

「你那天对我说，你是小毛的主人、你愿意收养牠，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沉用澄澈的眸子望着他。

「当、当然！」宋沛元急忙辩解：「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沉摇摇手说道：「我只是在……啊！对了！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怎么啦？」沉突如其来的大喊让他吓了一跳：「没、没想到什么？」

「沛元，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你把小毛送来我这边的时候，我曾经帮牠做过一些血液检查，还说过牠看起来应该是只血统满纯正的黄金猎犬？」沉着急地问。

「呃，记得啊！」宋沛元有点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当初应该先检查小毛有没有植入芯片才对！」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如果牠是有人养的纯种犬，身上一定会有芯片才对！」

「咦，芯片？」宋沛元一脸迷糊地问道：「芯片可以干嘛？」

「哎！真是的，我怎么会忘了呢？」沉一边抓头一边解释道：「如果牠身上有芯片，就可以找到牠原本的主人了！」

「也就是说……」宋沛元的心里忽然一阵混乱：「也、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只要身上确定有植入芯片，小毛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主人身边了！」沉说道：「虽然我一定会很舍不得牠，但是也许牠的主人现在也正在想念牠呢……还有，假如帮小毛找到主人，你就不用勉强自己收养牠了……」

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宋沛元就根本没法子静下心去听沉在讲什么。他只知道，小毛是别人养的狗，而现在，那个人就要把牠要回去了。

可爱动物医院 18

休养了两天，星期一回去上班时，宋沛元看起来已经比先前好多了，至少脸上的瘀血已经渐渐消褪，只留下一点点微红的印子；不过额角的裂伤与脸颊上的刮痕却依然怵目惊心，破裂的嘴角也还略显红肿。

「不会吧！老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在看到宋沛元的第一眼，阿恺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就……就是不小心摔倒嘛！」宋沛元想都没想，随口就扯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糟糕的谎话。

「你骗谁啊？摔倒可以摔成这样？」阿恺瞪大了眼睛，连忙把他拉进茶水间：「喂喂喂，你是从三十几楼一路滚下来还是怎样？」

「哎唷，没什么好说的啦……」宋沛元甩开阿恺的手：「反正就是跟人打了一架而已……」

「──打架？！」听到他的回答，阿恺急忙又紧抓住他的肩膀：「宋沛元你居然跟别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