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着肚子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干，他们一定也是这样。天狼星升起的时候。殿下说我们都是尼罗河之神哈比的儿女。那么为什么不能对平民好一些，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给他们可以为国家发挥才能的希望，让他们衷心地爱戴陛下和殿下，衷心地为国家效力呢？！”

孟斐士说完，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不测的命运，因为上埃及大多数土地是属于国王的，他的话等于指责了国王行政的不合理。但是他不会后悔说了这番话。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雷霆大怒，美尼斯沉思片刻，看了看寝殿内外，确认最近的侍卫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便把孟斐士紧紧搂进怀里，悄声说：“可爱的孟斐士，你一定是荷露斯神派给我的星辰。”

第十一章

【亲爱的帕夏：

这是你走后尼罗河进入泛滥季的第三个月末，王宫里在准备第四个月初的小燃烧节。没有你在的小燃烧节一定没有多少乐趣。

记得上次我和你讲的布吕尼家的小豆芽菜吗？过了春分，小孟斐士就六岁了，他最近有点长高了，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在王宫里跑步，还经常跑来打搅我的睡眠，让我和他一起跑步，说是对身体好。为了惩罚他扰乱我的晨睡，我让他默写圣体文一百遍。你说的对，对小孩子不能一味宠爱，否则他们就会无法无天。

孟斐士虽然年龄小，但是动作灵巧敏捷，上上次给你提到的那个动作，小孟斐士称为‘膝抱’，似乎可以用在军队的摔跤比赛里。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羚羊奶造成的。羚羊奶的故事你还记得吧，那时王宫传笑了很久，后来皇室养蜂人供奉蜂蜜的时候，孟斐士要走了一些，每天早晚兑入热牛奶里喝掉，我试验了一下，味道还行，尤其是晚上喝，睡得很好。听御医讲还可以美容，你可以试试，别把你那么出众的美貌丢在战场，哈哈哈。

尼赫布特这边一切都好，奈菲尔王妹缠着我要你的消息，女孩子真麻烦，你有空的时候记得给她写一封信。

还有替我向纳塞尔弟弟问好，让他注意安全，打仗时不要总冲到前面。

又及：真想早日看到你回来。

王子，安提斯塔之子，美尼斯，为正义的令人崇敬的努布特长公主海姆特尔所生。努布特继承者，涅亨掌印官，提尼斯的荣耀。】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沉稳地合起手卷，手的主人，轻轻站起来走向房间的窗口。霍特普家族的继承人帕特里夏望着窗外的河岸沼泽美景陷入深思。

美尼斯每个月给他写一封信，信都是夹在公文发出来的，所以里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聊。看似少年心性粗心大意的美尼斯会写信，这和他那个看似粗豪实则比谁都细心的父王一脉相承。

美尼斯信里没有写，但是帕特里夏仍然知道，好友遇到了些麻烦。

帕特里夏手抚肩膀，上个月和下埃及人的一次冲突中，他被一只流箭射中，好在箭头无毒，中箭的地方也不深。然而肩膀不可避免的留下一道丑陋的伤口。当时基纳总督纳塞尔王子闻讯后大怒，下令把俘虏的敌人全部绑起来活生生地喂了鳄鱼，还要禀报尼赫布特之王安提斯塔，想送他回首都养伤。帕特里夏好不容易才拦住纳塞尔，并把这个消息隐瞒住，他还不想那么早就回首都。

“帕夏，肩膀又疼了吗？”一个清脆的嗓音响起。

安提斯塔的庶子，基纳总督纳塞尔走了进来，他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头戴防风的围巾，身穿皮甲，手中提着鞭子，腰上佩挂青铜短剑，一副英气勃勃的小大人样子。

“殿下。小臣的伤已经愈合了。”帕特里夏抚胸行军礼。

“别逞强。我听老将军们讲过，箭伤一定要注意保养，否则岁数大了会很难过的。还有，直接叫我纳塞尔。你是王兄的好友，我答应他要好好照料你却让你受了伤，王兄知道后一定会很生我的气。”

纳塞尔王子“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鞭子丢到书案上，拉过一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都是小臣自己不小心，再说了，纳塞尔大人已经为小臣报了一箭之仇。”

听到他的话，纳塞尔王子呵呵地笑了几声，便恶狠狠地说。“他们竟敢伤害你，让他们喂鳄鱼都是便宜了。”

这时他看到书案上有美尼斯王子戒印的手卷，惊喜地说：“哎呀，王兄来信了吗？！”

帕特里夏笑了笑，说：“正是，小臣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禀报。请殿下原谅。”

纳塞尔王子豪气地一挥小手。

“不要紧。让我看看王兄都说了什么。”

他兴致勃勃地打开手卷，仔细读了一遍。看到小孟斐士的段落，脸上露出些惆怅，看到有关他的问候，又露出了些欣喜的表情。这时他的表情才更像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

帕特里夏看得分明。

他心知纳塞尔王子一定是听说有美尼斯的来信便急不可耐地跑来。

纳塞尔在美尼斯的身边长大，从小就崇拜美尼斯。现在看到王兄身边有个小男孩占了他的位置，受尽王兄的关心宠溺，心中一定颇不好受。帕特里夏暗暗叹息，王家子弟的人生都充满了不得以，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纳塞尔眼眶微红地合上手卷。

“殿下如果思念美尼斯王子，可以主动给他写信。”帕特里夏试探地说。

“不行，我不能让父王申斥王兄和外藩勾结。”

纳塞尔翘腿坐起，扯下防风头巾，揉了揉满头散乱的红色卷发，微微一笑：“有帕夏你在这里，真好。”

他这句话真心实意，因为帕夏来了之后，美尼斯每每可以在闲聊的信中问候他的情况。

“那么，帕夏，你也该听说了吧，最近父王迷上一个来历不明的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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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美尼斯王子去阿拜多斯祭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一个异国的行商在新年的第五天向伟大的现世荷露斯、尼赫布特之主安提斯塔奉上珍贵的贡品。

他先是献上各种珍贵的织物、香脂、衣物、首饰等等奇珍异宝，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是还不至于让尼赫布特的王公们失态，然而他继续说：

“伟大的现世荷露斯、尼赫布特之主，小人还有一件绝世的珍宝，只有陛下您才配拥有她。请看……”

一个强壮的黑人奴仆把一个盖着黑巾的窈窕身影抱到殿堂上， 并放到地上。

“这是何人？”

又是老套的献上美女的情节，安提斯塔随便地问了一句。

“您请看，我的妹妹赫芮丝。”异国行商得意地翘了翘两撇黑漆漆的小胡子，猛地掀开了黑巾。

刹那间，朝堂上一片哗然。

侍卫们松开了握着斧矛的手，宫女们丢下了金盘，王公们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明月在她象牙般的额头闪光，星辰在她的黑色长发间嬉戏，她的眼波能让最勇敢的勇士慷慨赴死，她的腰肢宛若扶风弱柳。

异国行商悄悄示意那个黑人大汉弹奏起竖琴。

她便展开云一般形状优美地袖子，歌夜莺之声、舞天魔之舞。那姿态连哈托尔女神（爱与美之女神）都会为之嫉恨。

安提斯塔王曾经说过：“人的美丽和才干都是稀罕的宝物”，他的一生拥有无数美女，但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稀世美女。

稀世美女的确是最珍罕的宝物。

于是龙颜大悦，安提斯塔王一连七天不曾朝会。

第一次上朝就封赫芮丝为王妃，封她的哥哥亚曼为王宫商人，负责内廷的供奉。

第十二章

消息传到阿拜多斯行宫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美尼斯他们从阿拜多斯赶回来时，这件事已成定局。

回程的路仍然是十天，没有贡品做负担，回程的路轻松了许多。美尼斯并未表现出对这件事的特殊观感，他父王安提斯塔一生不知道有多少美女。父王一生最爱他的母妃，作为王家子弟，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然而当美尼斯带着孟斐士和大队臣仆赶回尼赫布特时，他才发现事情比自己猜想的要离谱。

安提斯塔王特意让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在正殿隆重陛见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庶母。王后过世后，从没有一个后宫妃子登上过与国王并列的那个黄金宝座。

见面的一瞬间，孟斐士突然想到了各种神奇传说和神话中的女神，连前方的美尼斯王子都明显停顿一下，才恢复了平静。

孟斐士站在美尼斯身后，一边听王子和国王的问答，一边悄悄地偷看。安提斯塔王的新妃子是他仅见的稀世美人，这个时代没有整容手术，所以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所看过的美人没有人能超过赫芮丝。

赫芮丝身上有种女性极致的美丽，她周身雪白细腻的肌肤仿佛在发出珠光，长长地睫毛遮挡着幽深神秘的蓝眼睛，朱红色的樱唇，头带着异族的白珍珠冠冕，盈盈一握的纤腰，穿着缀满珍珠宝石的霓裳静静地坐在黄金宝座上，仿佛一点强风都能把她刮走，安提斯塔王和儿子对话时，还不时地扭头看她。

就算传说中的美少年帕特里夏比她更美貌，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她那种神秘朦胧的女性气质。孟斐士暗想。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赫芮丝是国王的心头肉。登王后宝座、受王长子陛见、入住王后宫，这种安提斯塔王从来没有过的举动奠定了赫芮丝在后宫至高的地位。

回到王储宫后，孟斐士立刻被美尼斯拽去洗澡。

几名女官带着十几名宫女早就细心地准备好浴池的温水，撒入香草和花瓣，然后跪伏在宫殿门口迎接他们。

孟斐士看到被他留在宫里的塔丽姐妹也跪在女官的行列中，满脸激动地看着他。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打个招呼，他就被美尼斯抱过来脱干净放入浴池里。

两人曾在阿拜多斯行宫中多次共浴，一开始孟斐士坚决反对，结果每次都会惨遭宫女们的围堵，最后被美尼斯王子和宫女们抓住按进洗澡水里。

其实是美尼斯王子喜欢孟斐士按摩的手法，洗完澡就按一遍很舒服，但是发现孟斐士害羞后，他就找到了新的乐趣。就像他说的：“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这样将来怎么上战场。”

孟斐士闻言气结。这时代确实有不少战士光屁股上战场的国家，努比亚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热带，清水来之不易，衣服布料太少，何况早在天狼星升起那个晚上，美尼斯冲进他寝殿就把该看的都看光了——以上都是孟斐士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都是男人，大不了找几个美少年多看几眼赚回来。未来脸皮厚度直线上升后，孟斐士就这样安慰自己了（那时他彻底堕落了……）

然而今天美尼斯表现的有些奇怪，他让宫女们都退下，拉着孟斐士游到浴池中心，才真正露出了一点怅然地痛苦神色。

原来王族的爱情是那么的虚幻不可靠……

佳人已逝，努布特长公主和尼赫布特之王传奇故事一般的爱情之花悄然凋谢……

现在美尼斯唯一庆幸的是母妃死得早，如果让母妃眼看着父王爱上别人，那是更可悲的结局。

美尼斯王子的怅然与痛苦就如流星一般划过尼赫布特王宫的白色宫墙，转瞬无痕，这座华丽的王宫表面上渐渐地适应了新的女主人，恢复了平静。然而人心与欲望构成的洪流，随时涌动阴暗的潮水，时时刻刻，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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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尼赫布特王宫后，孟斐士忙碌起来。

他在求得美尼斯同意之后，开始学习和锻炼，因为身体未长成，有些剧烈运动还不行，所以他现在每天清晨禅坐半小时，然后风雨不误地跑步，早饭后和奈菲尔公主一起学习如何用调色板调彩色墨水，用芦苇笔在纸草纸上书写，因为文化程度不够，他还不能和美尼斯一起听课（孟斐士现在和文盲差不多），中午午饭后被美尼斯拽着午睡，下午和美尼斯王子一起在王宫教习的指导下练习击剑、射箭、肉搏、游泳，晚饭后继续练字加柔韧性锻炼，有时候还要和美尼斯玩象牙双陆棋，每次都尽全力打败他，然后洗澡，回自己的寝殿禅坐半小时，睡觉。规律刻苦的生活让孟斐士回想起幸福的大学时代。

美尼斯王子和他生活习惯有些不同。王子早上从来不早起，一定要睡懒觉到太阳升起，洗漱后便美滋滋地到位于王宫某个角落的菜园子，观察记录那些珍稀植物和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平时自然有专门的花匠负责照料，随后听荷露斯神庙或拉神庙（太阳神神庙）派来的祭司上文化课或者跟随国王上朝旁听国政，赫芮丝入宫后，国王上朝的时候少了，更加享受歌舞和宴会，变得不关心琐碎的国事。

美尼斯中午和孟斐士，有时候还要带上奈菲尔一起吃午饭，饭后拽着孟斐士睡午觉，下午和孟斐士一起习武或游泳，晚饭后指导孟斐士练字或者和他玩象牙双陆战棋，因为被小孩子打破完胜记录而不忿，一定打败他一次才肯休息。

开始时孟斐士不知道他有贪睡的坏毛病，有几次清晨跑去找他一起锻炼，美尼斯都会抱着各式各样地动物抱枕坚决不肯起床，最后一次他烦了，罚孟斐士默写圣体文一百遍。

阿拜多斯行宫的交谈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谈论过国王的行政问题，美尼斯嘱咐他不要和任何人说，便放下此事，绝口不提。

两人在尼赫布特的生活看起来没有受到国王纳新宠妃的影响，非常悠闲惬意，美尼斯对待赫芮丝也是温文尔雅，恭谨守礼。只有时刻陪伴他身边的孟斐士才能体会到，伤害已经在不经意间形成了。

老夫少妻心头肉。孟斐士知道这种事没法劝。他便善尽自己的职责，时刻守护在美尼斯身边。

然而王宫里，连这点平静都是稀罕的宝物。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月初，是上埃及有名的大燃烧节，国王一家在王宫最高耸雄伟的梯形塔门上接受万民朝拜，之后国王和王子、公主分别前往各神庙主持祭祀。

安提斯塔王祭祀荷露斯祖神庙，美尼斯王子祭祀离尼赫布特半日路程的拉神庙，奈菲尔公主祭祀爱与美之女神哈托尔的神庙。

赫芮丝因为出身问题，有王后的待遇没有王后之名，无论安提斯塔王多么爱怜她，排外的埃及人都决不会同意一个异族的女人成为拥有王权的王后。因此赫芮丝只能看着前王后的嫡长公主奈菲尔代表王家女性参加大燃烧节，前往祭祀哈托尔女神。

按传统，坐在八人抬起的神轿上，从内宫出发并接受所有内宫女人朝拜的奈菲尔，给赫芮丝留下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傲然地从她跪伏的地方离开。

奈菲尔远比美尼斯更加憎恨这个夺取她母后宝座的异族女性。

美貌和宠爱算什么，我才是王宫中真正尊贵拥有王权名号的公主。那女人不过是父王手中的玩物……奈菲尔翘起花瓣般的嘴角，掩着镶嵌宝石的羽毛扇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各种权标仪仗和它们的主人离开后，说自己有些胸闷的赫芮丝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在王宫中闲逛起来。

尼赫布特王宫除了国王和王后生活的主殿，后宫还有十几座殿堂，每座殿堂都组成一个个别具风味的小庭院，住着一些重要的人物，比如王储美尼斯、公主奈菲尔和一些身份高贵的妃子女官，也有一些空着的殿堂以备不时之需。

入宫以来一直住在庄重的主殿，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走入后宫，赫芮丝欣赏着优美的景色，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被奈菲尔羞辱的痛苦也消退了一些。

此时绝大多数宫女和侍卫都随同宫殿的三位主人离开了，除了雀鸟的鸣叫，王宫里静谧无声。

“好安静的感觉。如果能永远这样安宁该多好。”三个月来受尽宠爱和嫉恨的十五岁少女低声感叹。

此时她忽然看到林木掩映下的一扇敞开着的雪杉木门，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门内彷如一个神话世界，一个带着池塘的庭院内种满了大片五光十色的灿烂鲜花和各种赫芮丝从所未见的珍稀树木、植物。那里香气扑鼻、鸟雀鸣叫、彩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