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或许会有答案。”他说。

第四十一章

安王二十五年，收获季第一个月，上埃及首都尼赫布特王宫。

“沙盗？”

美尼斯从一大堆文书中抬起头来，看着前来汇报的军官。

帕夏还在前线主持后勤，他又不能把工作都推给老首相，只能亲自带着一批书记员进行案牍工作。

“是的，殿下。最近东部沙漠局势不稳，已经有多家行商没有按时到达预定城镇，最有可能的就是出现了新的沙盗团伙。”一名高大帅气的军官说道。

沙盗现象一直存在，通常拿走商队部分财物就放行，除非损失过大很少伤人，细水长流，大家都满意。只有新兴团伙才会如此罔顾规矩，连人带骆驼都杀干净。

“乌纳斯，后勤辎重的情况如何？”

“目前没受到袭扰。”

“首都行商们反映如何？”

“人心惶惶。”

美尼斯考虑了片刻。目前的重中之重当然是前线的战争，但是猖獗的盗贼如果放着不管，原本就受战争影响的陆路贸易会损失更大，从长远来讲，这件事处理不好带来的负面影响比打输一场战争更严重。

另外一方面嘛，美尼斯打量眼前的年轻将领，好刀必须常常见血才能保持锋锐，年轻优秀的将领求战之心强烈，并不是一件坏事。

“好吧，乌纳斯，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你带五百亲兵换装潜入东沙漠，想办法找到并击溃这群沙盗。”

“遵命，殿下！”乌纳斯兴奋地大声应答。

乌纳斯接受命令离开王宫后，他的两名亲兵队长立刻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后面还有一些人探头探脑地看。

一个队长低眉顺眼小声地嘀咕：“大人，殿下答应了吗？”

另一个队长摇着粗壮的胳膊：“兄弟军团都出征了，就俺们被留下来看堆，再不出去遛遛，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乌纳斯又好气又好笑地使劲踹了他们两脚。

“行了，都别装了，不是为了你们这群混蛋，我何必从统领那里争到这个机会到殿下面前请战，想吃肉的可不止我们。”

乌纳斯心中也燃着渴望战场的火焰，作为精锐卫戎部队留守首都虽然荣耀，但不是他的期望。沙场轼血才是军人的渴望。

“殿下答应了。你们快去集结队伍，准备出击。”他严肃地说。

于是老兵油子们一片欢呼。没有攻打下埃及的美食大餐，喝点沙盗口味的酸汤也可以解乏。

*****************************************

蒙眼的黑布终于被打开，赛斯睁开了眼睛。他漂亮地黑眼睛惊恐地打量四周。

播种季第二个月月初，他被人从家乡掠走，之后被放在一个木箱子里，不知道经历了几天几夜的折磨才被送到这里。

这是一间漆黑憋闷的小屋，被堵着嘴丢进小屋的赛斯隐隐地听到有人一边念诵拉神的名号，一边低声地哭泣。

赛斯试图挣开被捆在后背的双手，却发现捆得很紧，根本动弹不了。一番挣扎之后，他暂时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这时，小屋厚厚的草席门帘再次被人打开，一道光伴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赛斯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几个因紧张明显起来的呼吸声，还有人痛苦地低声咒骂。

那个人没有理会其他人，他直接拎起赛斯，把他拖了出去，撕去他仅剩的衣物，丢到一口水井附近用打上来的水反复冲洗，然后把他送进一座华丽的帐篷。

在那里赛斯遇到了人生最惨痛的经历。一个异族的年轻男子在他身上随意地发泄兽欲，他鞭打他，用最淫辱疼痛的姿势侵犯他，那些野兽般混乱不堪的叫嚷里，只有“孟斐士”这个埃及名字特别鲜明。

孟斐士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白色的圣城”——赛斯剧痛到昏迷的时候，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做过书吏的祖父教过他的一些东西。

孟斐士，白色的圣城，这是一个属于高贵王族的名字。

再次睁开眼睛，赛斯过起了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和另外一些少年包括少女被轮流带入那个吃人的华丽帐篷，凡是有一点反抗的孩子都在他们面前被活生生地打死或者剥皮。

即使毫无过错，只要那个可怕的异族人觉得厌烦了，也会被残酷地砍头。

每个月都有新的少年或少女被送来，赛斯想尽办法和他们联系交流，发现最初残存的孩子包括他都来自乌克苏尔附近，而一些后来者则是上埃及东部诸州的人，再往后甚至出现了来自下埃及的少年奴隶。

从下埃及少年奴隶那里，他才知道自己身在东部沙漠一个沙盗首领的手中。这名首领是西亚人，名叫沙姆希，是目前东沙漠里最冷血残暴的沙盗。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想办法逃走！

赛斯伪装成最怯弱胆小逆来顺受的样子，默默地观察身边的孩子，他挑出最聪明勇敢的几个孩子，共同制订了逃跑的计划。

因为他表现得非常柔顺，甚至不惜在仇敌身下婉转谄媚，沙姆希让他管理这些被掠夺来的少年，终于被他窥破这片营地的虚实，找到逃跑的机会。

尼罗河收获季第二个月，被掳到东部沙漠四个月后，一个深沉的黑夜，赛斯带着几个少年牵出几匹单峰骆驼逃跑了。

“快，快啊！”他一边驱赶骆驼，一边轻声地鼓励伙伴们：“沿着这颗星的方向往西南方走，我们在天明前必须赶到下一片绿洲！”

只要脱离这片沙漠进入最近的一个城镇，他们就可以得到王国的保护。

身后的营地忽然亮起了火把的长龙，顺风传来鼎沸的人声，那是发现有孩子跑掉前来追赶的沙盗们。

赛斯他们看看身后那串凌乱的脚印，不约而同地狠狠抽打骆驼，反正被追上一定是惨死的命运。

沙姆希咬牙切齿地驱赶骆驼。胆敢逃跑的小混蛋们，尤其是那个叫赛斯的家伙。他一定要活生生地扒了他的皮。

赛斯利用沙姆希的信任，带着几个少年服侍他的时候，用暗藏的石块打晕了他并绑了起来。这些孩子还年幼，看到他头部的血渍后慌乱中只顾着逃跑，否则沙姆希说不定真要死在一群孩子的肚皮上。

说到底，赛斯等人还是低估了亚述人的旺盛生命力，沙姆希很快便醒了过来，喊来帮手并开始追赶。

沙姆希等人出发的时候每人多牵了几头骆驼轮换骑.乘，很快便追近了距离。

“放箭！”

沙姆希恶狠狠地喊道。

他的亲兵们纷纷抽出角弓弯弓搭箭，从右肩方位从箭筒中抽出箭支，将弓弦拉向肩头后射击。

陆续有孩子中箭后高声惨叫着从骆驼上滚落下来，追上来的沙盗留下几个人用枪矛反复刺戮他们的心脏和咽喉后再离开。

赛斯和剩下的少年怀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感，拼命地驱赶骆驼逃跑，然而他们毕竟没有这些盗贼娴熟的骑术，渐渐被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追上，一个个被枪矛打落骆驼。

沙姆希狰狞地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命人将那几个孩子捆好拴在骆驼下，然后派人骑着骆驼拖着他们在附近来回奔跑，很快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气越来越熏人欲呕。

这一晚的杀戮和血腥刺激了沙姆希，他把赛斯的双手用一把黄金匕首牢牢地钉在沙地上，掰开他的双腿，把他丑陋的粗大东西狠狠地插了进去。

自知必死，赛斯不再伪装，他用不屈的眼神瞪着沙姆希，被匕首钉住的双手在剧烈的抖动下流下了鲜红的血液，那种刻骨的疼痛，他却一声不吭。

“很好，就是这个！”沙姆希兴奋若狂地喊道。

“啧啧，黄金的王子孟斐士！宝贝，你太像了、这眼神这神态实在太像他了！”他疯狂地抽动起腰部，赛斯手上的血也流得越来越多。

和西亚人在一起几个月，赛斯已经能听懂他们的话，但是他万分嫌恶地扭开头，不再看那个人疯狂地神态。

他看的正好是东方。

此时天光微亮。

【原来是东方拂晓了。

如果当时找把匕首杀了这个恶人，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吧。是我对不起伙伴们……

拉神啊，我们的太阳神！请您救救您的子民，赐予我足以摆脱这种屈辱的死亡……】

赛斯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伴随着一轮红日从地平线跃起，一个全身披着白纱骑着纯白骆驼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位骑士似乎短暂地在金红色的日光中停顿了一下，看清了眼前丑恶的场面。他轻叱一声，纯白骆驼四蹄翻飞，腾起滚滚沙尘急速扑了过来。

沙姆希刚提起裤子拿起宝剑，那位骑士已经翩然跃离骆驼背，一道闪电般的寒光直扑他的面门。

“啊啊啊！”沙姆希大叫着勉强挡住了这一剑，胸口随即被对方借力狠狠地踹中，飞出去近十肘远的距离。沙姆希的亲兵们拿着枪矛和短剑冲了过来，把那个人团团围住。

对方不慌不忙地一把扯开碍事的白纱披风，显露出带着尼罗河莲花金冠的俊秀面容，弯月般的黄金耳环辉耀出炫目迷人的光彩。

赛斯发狠地从沙地中拔出了被匕首钉着的淌血双手，震惊地看着那个身带金红色光辉的白衣少年。

“孟斐士！他是孟斐士王子！赶快活捉他！”沙姆希在旁边狂乱兴奋地高声喊叫。

孟斐士歪歪头，侧目轻蔑地一笑。他冲出的地方涌出了黑云般的战阵，至少有一千名以上的士兵。

“殿下！”海姆、特尔带着几十名贴身侍卫高呼着涌了过来。

沙姆希见势头不妙，顾不上招呼部下，捂着胸口夺过一匹骆驼便落荒而逃，他的部下们有的丢下了武器投降，有的追着他逃跑，一时乱成一片。

“海姆，带你的人追上去，看看这是不是我们找的那些家伙。”孟斐士高声喊道。“特尔，快派人解救这些受伤的孩子。”

“遵命，殿下！”海姆吆喝着带上自己的士兵衔尾急追。特尔赶紧安排人手收押审讯那些俘虏，解救那些被骆驼拖曳着的可怜少年。

孟斐士捡起自己的白纱披风向躺在地上的赛斯走了过去。

是比神话里的奈夫图王子还要漂亮的人啊。迷惑于那抹金红色，赛斯不由得想。

孟斐士看看赛斯不停流血的双手，再看看他满身狼藉的惨状，便直接用披风把他包裹起来，对他说：“再忍耐一下。”

他动作轻柔地把他抱了起来，交给军医治疗。

第四十二章

赛斯的血浸透了纯白的披风，孟斐士把他递给军医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孟斐士的左手腕，于是他手掌上的血很快染红了孟斐士的护碗。

“殿下！请为我们报仇！”他迫切地看着孟斐士，简洁扼要地把沙姆希的情况和他们被掳走后的遭遇说了一遍。

“你的名字？”孟斐士沉着脸问。

“赛斯，小人名叫赛斯。万分感谢殿下的相救。”

“原来是你，赛斯，我们找你很久了。”孟斐士熟知每个出事孩子的名字。赛斯是乌克苏尔附近最后一个被掳走的少年。此后孟斐士大力警戒，严厉打击黑势力，加派巡逻队伍，本地再也没有发生绑架案。

“殿下在找我们？”赛斯睁大了眼睛。

“是啊。”

从猜测有可能是外地的盗贼作案到派出诱饵、暗探以及确定目标，直至亲自带兵来东沙漠地区解救，为了找寻这些失踪的孩子，孟斐士用了整整四个月时间。

一个交通与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寻找这些孩子的困难程度堪比大海捞针。

“啊，知道殿下用心地找我们……我……”因为牵动伤口，赛斯露出一个表情有些扭曲的笑容。

好一个坚强的男孩。孟斐士心中赞叹。就是成年人也没有几个能在此时“笑”吧。

虽然这孩子性情坚韧，但是孟斐士仍然恪守救援遭受性侵的人的原则，没有贸然碰触赛斯的身体，否则他很想摸摸他的头。

孟斐士伸出右手食指沾上左手护腕上的赛斯的鲜血，在自己朱红色的唇边轻轻一抹，那股咸腥的味道里透出孩子们深深地怨恨。

孟斐士微微眯起了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的心底燃着血红色的火焰。他一直憎恨那些随意欺凌妇孺弱小的人。

饮汝之血，与汝同仇——见此情景，赛斯的眼睛忽然红润了，这让他看起来多了点孩子气。

孟斐士用古老的风俗明确无误地表达了自己的心。

我对伤害你们的人怀着和你们一样的仇恨。他就是这样告诉赛斯。

“殿下……”

我们的王子，这才是我们的王子，被掠走之后，赛斯第一次有了想要流泪的感觉。

“赛斯，那个恶人跑不掉的，我正是为了寻找你们而来，你先放下心治疗。” 孟斐士对赛斯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心中有数，自己那一脚至少踢断了那混蛋的两条肋骨，一个肋骨骨折的人是不可能长时间地忍受剧烈震动逃跑的，那种滋味会比死还难过。

“来人！”孟斐士呼唤来部下，细心地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便骑上他那头漂亮的白骆驼，当先领军，沿着海姆所部给出的道标追上去。

孟斐士带兵沿着道标赶到沙盗的营盘，却发现那里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持着两种权标的军队隔着营盘的野战壁垒对峙着。孟斐士的部队在外，另一支军队守在营盘里。

见到孟斐士到来，海姆连忙过来汇报情况。原来带兵攻占沙盗营盘的正是美尼斯派出剿匪的上埃及军官乌纳斯。

海姆和乌纳斯起了一点冲突。

当时沙盗们四散而逃，海姆分出少量人手追踪其他人，他本人始终盯着首领所在的队伍，一直追赶到这片营盘附近的沙丘旁将他们拿下。

沙姆希被孟斐士那一脚至少踢断了两条肋骨，初看到孟斐士的狂热让他没有立即察觉伤势，直到骑上骆驼才感受到那种无法呼吸的剧痛。他正如孟斐士所料被海姆抓住。

精通外语的海姆亲自刑求沙姆希的同伙，略施手段便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乌克苏尔的失踪案就是他们所为。

海姆刑讯那几个西亚的强盗后，连忙命人把这些人包括沙姆希的嘴堵上并绑起来。

然而等他们赶到沙盗的老巢，却看到那里已经被另一支亮明上埃及圆盘权标的军队占领。

“殿下的心太软了。如果殿下不顾那个被人钉在地上的小子死活，把军阵展开再攻击就可以一举成擒，但是殿下却自己冲出去救他。如何处理那些被掳走的孩子更是个大问题。殿下做不到的事，我要替他做。”

海姆想在孟斐士到达前处理完一切隐患，和对方交涉的时候便毫不客气地声称这是属于乌克苏尔的战利品，要求对方立刻撤出这片营盘。

年轻英俊的军官乌纳斯当场拒绝了。当初接受美尼斯的命令之后，他带人在东沙漠的沙子、绿洲中寻找目标，因为路途遥远信息不便，足足找了一个月才找到这伙人的落脚点。

没想到攻打这个据点出乎意料地轻松，防备松懈人员也很少，但是还没有开始收拾战利品，外面就来了一支部队要求他退出营盘，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乌纳斯和海姆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刚谈了几句便吵了起来，双方明明是友军却都摆出了战斗的准备。

听完汇报，孟斐士冷冷地瞪了一眼海姆。这种蛮横无礼地对待友军的态度不是海姆的风格。

那么他想做什么？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焦急？如果自己不是来得这么快，海姆是不是会攻击这支上埃及的军队？

孟斐士暂时放下海姆的事，派人到野战壁垒前报出王名展示自己的黄金权杖。营盘里的乌纳斯见到这根金杖立即打开大门带人出迎。

“乌纳斯将军，你辛苦了。”孟斐士说。

“小臣不知是殿下前来，请殿下恕罪。”乌纳斯认得这位王族，知道他和王储情谊深厚，是不可轻易得罪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