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躬身进了牢房,发霉的的稻草夹杂着不知名的动物尸体腐烂气息,扑入我鼻中,我
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推了推苏子衡。
他一动不动。
“怎么,还想装死吗?”我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他颤了颤,依然死鱼样给我挺尸。
“很好,你是打算龟缩起来了。你装病骗了我手下侍卫,私自与你哥哥心腹勾结,假
传我的旨意,救了苏宙离不算,还顺便杀了我十几个兄弟……你哥侥幸逃生还不满意
,为了报复我,竟然重伤了欧元……现在你说我该怎么办?”
伤害麒麟是天下不容的罪过,苏宙离的确是疯了!他想给我的皇位制造麻烦也就算了
,可他不该连累我的阿衡。
那快蜷伏成一团的人儿抽了抽气,终于发出了颤颤的鼻音,“你……你杀了我算了。
”
“哦,没想到小王爷还有几分血性,居然不怕死。”我挑高了眉,阴森的咬出了几分
杀气,“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结果了你,省得你将来被拉出去时凌迟受零罪……怕
了吗?”
我把他翻过身来,将魄离剑连鞘抵在他脐下。
“怕……怕了你才怪。呜呜,不过是……一命抵一命而已,呜呜呜。”
他紧张得无法呼吸,用手紧紧捂住眼睛,眼泪不断从掌缝中溢出来。
傻瓜,既然不怕死,为什么还要哭出来呢?
我叹了口气,轻轻骂道,“傻瓜……”
他捂眼的手掌被我拉下来,两个大大的杏眼哭得根红肿的桃核似的,原本一尘不染的
乌发里沾了碎草屑,白玉般的面颊也被泪水冲出了脏乱的几道,看起来又可爱又微觉
滑稽。
他紧张得全身痉挛,一低头看到抵在他腹上的是剑鞘而不是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我正要说几句狠的吓吓他,一低头,却见他雪白的脚脖子上高高红肿起了一片,还有
几个丑陋的指痕,脸色不由又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不小心扭了脚……”
“真的?”
他偷眼看我的脸色,长睫惊慌的眨了眨,终于垂下眼睫道,“大哥令我一起走,我不
肯……”
“所以他们就动手了?该死!”
这大概是他挣扎反抗时留下的印迹,我的部下们恨他放走了苏宙离,也就没有告诉我
,故意让他多受些罪。
联想到那日他大哥乔装入府来逼他走时他也曾以匕首自尽回应,我不由得心里“咯噔
”了一下。即使在我府里始终处于被孤立被猜疑的地位,即使明知留下来只会受惩罚
甚至会受死刑,他还是死心眼的留在我这个自私无情的男人身边。而我却始终没有对
他真心以待,以至于原本一个单纯天真的大少爷,渐渐变得阴沉敏感起来。——说起
来,也算我极对不起他了。只是,这报应却大半落在了欧元身上。
我心烦意乱的想着,蹲下来背起他。他的一只脚踝受伤,不能用抱的,以防足部脱力
不均。他“啊”的一声,僵硬的抬起手,也不知道该习惯性的搂住我脖子还是离开我
的怀抱些。
“抱得紧一些,我可不想半途把你弄掉下来。”我粗声粗气的说,因为自己的主动示
好而懊恼。
“你不杀我了?”他小心翼翼的搂住我脖子,像往常玩闹时一样,手指绞弄着我鬓边
落下的一丝乌发问道。
“先叫大夫给你看下脚,治好了、养肥了再送进来杀头问罪。”我一本正经的说道。
“死女人脸,你就不能多对我说些好听的?我死了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惨笑
着,认命的说。
感觉到脖子上的湿意,我停下脚步,轻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阿衡,别忘了,我们是真正拜过堂的。”
背上沉默无声。半晌。
“对不起……对不起!他……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阿衡泪流满面,断断续续的
道歉。
“嗯,我知道的。”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顿了顿,回头点了点他的俏鼻头,低
声道,“小傻瓜……”
二十三定局
“陛下,巡卫们把守了周边地区,都没有发现苏宙离一党的踪迹,我怀疑……”昊希
急急冲进来,看到被我重新安置回水床上的苏子衡,嘎然而止。
“不妨事,说吧。”我拉上纬帐,示意道。
昊希为难的看了看床上的人儿,咬牙道,“我怀疑他仍在城内。”
“换了是你,会躲在何处?”我来会踱了几步,问道。
“依我看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苏宙离这人狡诈多疑,所以……极有
可能就在……那里了。”他跟我想到了一处。
“事不宜迟。刘统领,麻烦你带上精卫立刻进皇宫。”
“是。”
刘统领命而去。
他们走后,昊希迟疑了一下,“凤铭,”他缓缓的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舍不得,
也知道这件事真正的错不在小王爷,可是欧元被他大哥苏宙离刺得重伤垂危,如果你
对他一点惩罚都没有,只怕难以服众。”
“死了那么多兄弟无法交代,麒麟还危在旦夕……昊希,你只怕那些人借机作乱,否
认我的合法皇位……你担心我?”
“为帝王者,当顺天意而为,不可赏罚不明,妄加私欲于天下……”他没有正面回答
我,而是轻轻的背诵起幼时在谷中学到的帝王策。
我黯然,无论何时,昊希总是从最理智的角度为我打算,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拒绝他
的理由。
“我知道了。你先陪我去皇宫看看吧。”
昊希喉结一动,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内帐传来苏子衡的声音,他脸色煞白,坐起身来哆嗦着说,“你……你把我交出去就
可以了。我……我不怕惩罚。”
我双肩微微用力,轻轻将他按下去,正色道,
“不妨事,阿衡,你睡你的,养足精神。等我回来,自然会好好罚你。”
给我招来这么多麻烦,是该好好惩罚他一番了。——不然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前头!
——我不希望那样,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向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更进一步。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睫,终于还是敌不过倦意,很快就睡熟了。
“陛下,轻离公子他已经……”默言在路边现身,面有难色,递给我一张字条。
字条上墨迹未干,仅有的几行留言已经被笔墨涂掉。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这张纸条,心里怒火难抑。
“谢轻樱也被带走了?”我沉声问,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
“是的。我们的暗卫盯着他们,还未走远,要不要……”默言问。
“不用了。”我摆摆手,“撤掉暗卫。由他们去吧。”
“可是轻离公子自家的死士不多……”
“谢芙雅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这我知道。由他们去吧。不能为我所用,就不用留了,
借刀杀人也好。”我摆摆手,淡淡的说。
默言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我凝目看那张字条,忽然一运内力,纸条顿时碎成灰炽。
我是真心想留下谢轻离,否则不会花这么多心思,费这么多精力搭救他,给他重生的
机会……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我原以为他可以替代吟风公子一二,结果将他强行接到
我身边后,他却比吟风逃离得更快。难道我真是噬人的野兽,近者要死活者要离?抑
或谢家轻离,难道真有无法言语的苦衷?
我恨谢轻离。——恨他高傲到宁可逃亡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庇护,恨他高傲到只留下一
张纸条却将只言片语全部划去。——所以,我由他去。带着一个疯掉的女人跟寥寥几
个护卫,他能够从谢芙雅手上逃出才怪!
——不过那都跟我无关了。
——我是好命的前朝太子,更是奉天之命统治煌沌的帝王,一个小小的谢轻离,左右
不了我的情绪,张狂险恶的苏宙离亦不能……
我跟昊希赶到皇宫时,已是子夜时分,正是黑暗弥漫,百鬼夜行的时候,空气中散发
着阴森森的血腥味道。
刘统领跟许默言一明一暗,隐在暗处,将皇宫像筛子一样查了一遍,终于一队侍卫匆
匆来报。
“皇御弟被苏宙离劫持了。”
我点点头,不等侍卫跟上,已经施展轻功赶到苏九麒所在寝宫。
寝宫内满地血污,苏九麒双手被缚拖行在地,苏宙离挑衅的看着我,身后护着寥寥无
几几个护卫。——他已经疯了!
我明知顾问,“明知敌众我寡,你为何还不逃走?”
“哈哈哈,我为何要逃?这个皇宫的真正主人是我!你不过鸠占鹊巢而已。你敢不敢
跟我一对一决胜负?你这胆小鬼,只会阴谋诡计……”他疯狂的大笑。
我眼珠一转,扫到奄奄一息的苏九麒身上,“你要一对一也由得你,何必牵扯到别人
身上。他好歹也是你的血亲,放了他,我们生死决斗。”
“你这来历不明的野种,偏偏最是怜香惜玉,哈哈,笑死我了。你有何资格命令我?
”
“你已是强弩之末,这世间追随你的人已经屈指可数。”我淡淡的说,“我是看在阿
衡的面上,才给你个选择机会的。现在放了苏九麒,我还可以饶你个全尸,不然……
”
我没有继续,只是眼睛盯着他,身遭形成强大的气场。魄离受到我强大杀气的影响,
铮然发出龙吟之声。
我们周遭或明或暗,官兵们已经层层叠叠包围了这个寝宫。他已是插翅难飞!
只听“叮当”一声,竟是苏宙离身后的一名侍卫抵挡不住我强硬的气势,武器脱手落
地。
“混蛋!”苏宙离剑眉一扬,反手割断了那人的喉咙,鲜血溅了他半张脸,形同鬼魅
。
我一动不动望着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竟还妄想带着九麒走?他对你竟然如
此重要?”
在这生死关头,苏宙离竟还冒险潜进宫里,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他有视之比生命更重
要的东西……
“你胡说!你胡说!”苏宙离怒不可遏的咆哮道。终于丢下苏九麒,重重一剑向我攻
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迅速回击他。剑锋交割处迸出道道火花。
昊希扶剑在外面替我略阵,我示意他不用上前。他会意,作势让众人勿动。
苏宙离这条丧家之犬已经神智失常,招招疯狂,竟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我体内棋逢对手的血液沸腾了,出招越发狠厉,眼看他全身浴血,很快就要击溃在我
的剑下。
忽然旁边一声尖叫,竟是苏九麒拖着濒死的身子,挡在我们之间。
我忙不迭的收剑,但是已经晚了,魄离剑去势何等凌厉,已经穿过他单薄的身子刺入
苏宙离胸前,两人顿时像糖葫芦般串在了我的剑下。
“求……你,放过他。”苏九麒凤眸泪光盈然,惨然恳求我。那不是一个白痴应该有
的眼神。
他不是白痴吗?为什么生死关头肯为这个大魔头求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我心头大震,魄离剑脱手。
在这生死关头,苏宙离竟还冒险潜进宫里,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他视之比生命更重要
的东西,就是苏九麒!——也许这么多年的纠缠下来,他们已经不是简单的操纵与被
操纵关系,而已经成为一种灵魂上的彼此依赖。狠厉的摄政王跟白痴的傀儡皇帝,—
—两个世间最孤独的人,——却彼此相交成了一个被诅咒的,却牢不可破的圆,何其
圆满,何其伤感……
“求你……求你……”苏九麒喃喃的说着,面露笑意,“我……记得你的好,谢谢。
”
他的身体渐渐僵硬了。
“九麒——!”
苏宙离狂呼一声,拔出魄离飞身扑向我,却没能近身,已经被侍卫们射出的箭雨射落
在地。
“为什么?……”他圆睁鹰目,恶狠狠的看向天。为什么他得不到帝位,为什么九麒
肯为他牺牲生命……?高峨的宫殿屋顶回答不了他的质问。我心头却有个疑问,一直
难以释怀。
“告诉我,七年之前,究竟吟风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俯下身,静静的问他。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散乱,重新望向屋顶,“咳咳……他
想当皇帝,我偏不让他如愿……你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的……他早晚会来……地
狱陪我……”
他恶毒的笑了笑,头一歪。
这一手掌控凌朝国都的十年的摄政王就此离世,至此,苏家再也无法掀起风浪。
“苏九麒究竟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昊希目视众人将两人的尸体搬离,自言自语的
问道。
“谁知道呢?……唔,也许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喃喃的自语,转身径自离
去。
“凤铭,你说什么呢?”
“告诉你也没用。我要回去惩罚阿衡了……”
“……”
“从明天起,你去月元的药堂帮忙,无论他让你做什么,即使是下人杂役,也不许叫
苦叫累。”
“你让我听月元的指挥?那个……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去监督他干活还差不多……”
苏子衡杏眼圆睁,开始讨价还价了。
我坚定的说,“乖乖去药堂帮忙,我会让暗卫跟着你,不要耍花招。”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爱我。偏心鬼,哥哥不要我了,母妃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
不要我了……”开始耍赖撒泼。
我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月元私下里办了一个小小药堂,雇用大夫坐堂济世,每日若有时间,他也会尽量去坐
诊一次,为老百姓看病抓药。
阿衡出身不凡,自不比中小贵族,因此更加不通人情世故。他始终傲慢的恪守世族礼
仪,从不跟平民下人交谈,更不要说体恤下人了,因此在我府上一直不得人心。不客
气的讲,上次他遭受凌刀那场无妄之灾,很大程度上是他不尊重下人的报应!因此我
要让月元带带他,借在药堂忙碌之际,多根真正的平头老百姓接触,最好能改掉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