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后——白日梦
白日梦  发于:2010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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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试图联络你,但一直无你音信,你到底去了哪里?似乎那次中东之行后你便如人间蒸发一般。
那时中东不太平,考古工作只进行一半便告暂停,随后,队长凯文斯教授邀我往美洲去寻访古文明。邵家出事时我正在南美腹地的荒野中。他面容凝重,充满懊恼,若早知阿烈会闯出这么大祸,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阿勋,你当年怎会突然离开,连声招呼也没有,可是发生什么变故?
他沉默片刻,苦笑,家中出现一则意外,令我尴尬异常,只想逃到无人之地,再不回来。这几年四处游荡,直到两年前才在大陆定居,目前在陕西省文物研究所学习修复古文物。这次回来,是帮研究所同港大历史系牵线,举办学术讲座,顺便为考古工作筹集一笔资金。
我忿忿不平,道:你这兴趣最是烧钱,你不思营生也就罢了,偏把所有财产转赠林烈,自己不留一分,不然的话,何用你四处筹钱,只林家股票分红便足够你买下一座博物馆。
阿勋将咖啡搅动半晌,送到嘴边又放下,长叹一声,悠然,你不知道,我并无资格继承父亲遗产。
我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我不是父亲亲生。
这话着实离谱,他与姨丈父子长得一般无二,怎会不是亲生,我大惑不解,但看他面色沉重,便知其中必有内情,然虽诸多疑问,却不敢深问,唯恐揭人阴私,触他心里伤痛。
11(下)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他笑,含着说不出的苦涩,我是母亲与她的亲密男友所生。父亲并不知道,一直以为我是他亲生。
我顿时惊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可是你和姨丈那么像怎会?
悠然,阿勋打断我,你知道的,我父亲一向风流,情人无数,他和母亲的婚姻半是自愿,半是为着联姻的缘故。这段婚姻先天不足,只维持一年便出现问题,父亲耐不住天天对牢一个女人,婚后不久便出去猎食,夜不归宿。
的确如此,姨丈英俊多金又极有手段,不知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我曾不止一次撞见他冶游,身边挽着的女人从来不是姨母,个个妖娆妩媚,且次次不同。
母亲怨父亲至深,于是也出外寻欢,以此报复。只她到底深爱丈夫,历任情人或多或少与父亲相似。待她察觉有孕,已与丈夫分居日久,只得出尽手段重修旧好,及至我出生,眉眼额角无不似极父亲,竟无人怀疑,父亲更是喜不自胜,只当我未足月降生,爱我如珠如宝。我三岁前那段日子,恐怕是母亲最快乐的时光,三口之家尽享天伦。可是父亲终于还是故态复萌,母亲心灰意冷,也不去管他,只顾自寻欢乐,他们彼此无视对方,倒也相安无事,直到阿烈出现。
阿勋说到这里,目光黯然。
父亲虽然欢好无数,但一直谨慎异常,从未有私生子出现,直到遇上阿烈的母亲,不慎之下有了他。阿烈九岁那年,他生母与旧爱私奔,丢下他,父亲无法,只好带他回家。那日我参加完国小毕业会回来,就见客厅里坐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管家告诉我他是父亲带回的私生儿,我并无厌憎,只是替他难过。那时他才多大,却已明了一切,明明惧怕非常,偏不肯放纵哭泣,泪水含在眼里硬是不肯落下。我当时便想,这孩子好生倔强,若无人护持,只怕吃亏无数。我正担心母亲不肯容他,却见双亲已从书房出来,父亲答应母亲遗嘱上只得我一人名字,终于换得阿烈进门。只是我深知母亲性子,饶是如此,亦绝难容他,只得平日里小心维护。那段时日,我既要护他周全,又要安抚母亲,疲累不堪,童年倏忽远去,一夜长大。
阿烈与我感情甚好,我也曾多次劝母亲接纳他,但每次均歃羽而归,我只当母亲憎恨阿烈生母迁怒于他,直到五年前,母亲因故与父亲吵架,父亲一气之下离家,母亲借酒浇愁,烂醉后无意间将过往辛密漏与我知,我才晓得自己并非父亲亲子,深觉对不起他,又兼身份尴尬无法面对,只好远走天涯,借考古逃避,在外游荡半载,谁知在此返家时竟已物是人非。父母相继病故,阿烈独掌大局,竟与华定思联手对付邵家,我已无力挽狂澜之功,又对他失望已极,兼且愧疚于心,故只命律师和他接洽,将全数遗产转赠与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阿勋将往事尽数道来,我听得惊心动魄,本以为他离家是为着林烈异样情愫之故,谁知这其中竟还有一段公案,一时无言以对。
天色渐晚,服务生来问:先生还要些什么?我们这才惊觉已坐了一下午。
阿勋看看表,我今晚约了历史系刘教授吃饭,咱们改日再谈。
说完从衣袋中掏出卡片。
这上面有我联系方式,有事找我。至于华定思他看着我,若你对付不了他,别忘了还有我。
我点点头,将电话留给他,匆匆告别。
晚上到家,只见林烈的跑车从大门驶出,见了我,下车来。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放心,我和华氏的生意已经谈妥,以后只在办公室见面即可,不会再来打扰。
我仔细打量他,与重逢后初见那日相比,竟添了无数沧桑,哪里还有一些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只觉意态寥落,殊无欢愉。
此刻,恨他之心顿去,唯余怜悯。
我心一动,想将阿勋下落告知,但一转念间,立刻噤声。唉,阿勋好容易有了清净日子,何苦再给他找麻烦。
我看着林烈驾车绝尘而去,心中恻然。林勋与我并无过恶,却受上代牵累,甫一出世便负上原罪,何其无辜,至于华定思和林烈,从小受环境所迫,心性扭曲,一个以复仇为己任,一个爱上哥哥,又该是何其可怜。上天弄人,一致如斯。
12
新借来的几本资料确实有用,那里面的最新研究成果给我启发颇多,我在办公室里一页页仔细研究,拿来同现在的试验作对比,受益匪浅。
正看得入神,门被撞开,瑞馨一身牛仔装扮走进来,背上一个大大的背包,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从哪个角落爬出来。
你这又是去了哪儿?我问。
刚从大陆回来,瑞馨一把将背包扔进座椅,到沙发上躺下,老头子打算在内地投资办厂,发配我到西部搞开发。我在四川呆了整整一个月,天天累得似头驴,若不是那边的工作人员急着放假回家过春节,我今日还未必回得来。
春节?啊,可不是,再有几日就是农历除夕,在麻省过惯圣诞节,都快忘了中国人的新年。
我叫秘书端杯咖啡进来,瑞馨接过轻啜一口,大是感叹,好久没尝到纯正的手工咖啡,在那里许多天,只有速容品可喝。抱怨一通,突然又神采飞扬起来,不过四川盆地真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空气湿润清新,对皮肤最好,每天只擦乳液即可,连吃三日辣椒都不必担心上火长疱疱。还有还有,我们建厂的地方临近卧龙的熊猫基地,开车去只需两个小时就能见到大熊猫,我一有空闲便过去玩,拍了许多照片回来,好玩得不得了。
说着,从包中掏出一沓照片给我欣赏,张张都是黑白熊憨态可鞠的样子,有趣之极。
我一边欣赏一边赞叹,看瑞馨又从她那百宝囊般的背包中抽出一样东西对我显宝。
看看,可不可爱,我特地背回来给宝宝。
那是一只背袋,设计成熊猫的样子,背上身,咋一看,似只熊猫宝宝趴在背上。
这么可爱的背袋,宝宝一定喜欢。我忍不住接过把玩。
宝宝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我刚下飞机,家都没回,就为了讨他欢心。
看看表,已近下午四时,我笑,学校快要下课,我们一起去接他。
一到下课时分,学校外总挤了许多来接学生的家长,司机只得将车子停到马路对面去。
先生,车子过不去,只能在这里等。
瑞馨与我下车,挤入那一堆人群,等待宝宝放学。
不一会儿,学校大门洞开,一个个小朋友在老师带领下出来,我和瑞馨翘首张望,四处搜寻宝宝身影。
宝宝,在这儿,这儿
瑞馨眼尖,一眼看到宝宝,张开手臂挥舞,一边大声叫。宝宝见是我们,挣开正牵着他的老师跑过来。
瑞馨一把将宝宝揽在怀里,笑嘻嘻地要去掐他脸蛋,突然一声惊叫,眼睛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哭过?
我也吓一跳,急急去看,果见宝宝双目红肿,眼角处还有几道泪痕,显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出什么事?为什么哭?
我们一人一边拉住宝宝的手,齐齐追问,宝宝嘴巴一扁,豆大的眼泪滴出来。
见到这边情况,那位牵着宝宝的女教师走过来,我从宝宝那里问不出什么,只得急惶惶看向她。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宝宝在学校可有什么不妥?
邵先生请勿着急,不是什么大事,邵若愚同学与小朋友打架,我们只是责备他几句,小孩子难免觉得委屈。
我家宝宝一向乖巧,在麻省时从不与小伙伴发生争执,怎会到这里变了性子,与同学打架?
我觉得奇怪,正要追究其中首尾,就见一位男士牵着个小男孩冲我们走来,那孩子似比宝宝稍大,浓眉大眼,脸蛋圆圆,只是左颊上两道新鲜伤痕,像是被人用手抓破。
老师,请问我儿子脸上伤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贵校教育一向很受好评,怎么我儿子才上学四天便被人欺负,能否请您说明。
那男人一身服饰皆是名贵精品,但搭配简洁大方,被他穿的不动声色,并无丝毫张扬,极见涵养。一张面孔虽生得平常,这几句话却气势迫人,足见身份。此时他问向老师,双眼却在我们身上打量。
宋先生,小孩子争吵时动几下手也属平常,我已批评过邵若愚同学,令他向宋祖康道歉
我才不要向他道歉,是他活该挨打。
宝宝突然大声反抗,打断老师解释,那女教师不意宝宝这样倔强,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
碰到如此顽劣的学生确实令人头疼,想必是家教不严之故,老师不妨与家长稍作沟通,将孩子领回去严加管教才好。宋姓男子看我一眼,轻蔑道。
不过是小孩子打闹而已,何用说得这样刻薄。我心下恚怒,正欲反唇相讥,只听宝宝道:我才不是坏孩子,是宋祖康先欺负我。
宝宝倚在我怀里,一手指着那男孩道:他把韩彩灵借我的图画书撕坏,还去揪彩灵的头发,我把自己的书送给彩灵安慰她,宋祖康就嘲笑我是娘娘腔,只会和女孩子玩,还说我是人妖,才会长这么漂亮。他还堵住卫生间的门口不让我进,一定要我脱裤子给他看,证明是男生才可以,我忍不住才抓他。
宝宝委屈万分,泪水扑簌簌往下掉,看得瑞馨心疼不已,抱住了哄他。
欺负他又怎么样,谁让他不肯跟我玩,只顾和那个臭女生说话。
那小男孩面对指责大声承认,毫无悔意,嚣张异常。
宋君不料还有这等缘故,竟是自己儿子先生事端,顿时愕住。
呵,原来是贼喊捉贼,真好家教。
送上门的把柄,瑞馨岂会放过,立刻冷笑出声,笑得宋君脸上阵青阵红。
如此顽劣的学生确实令人头疼,想必是家教不严之故,老师不妨与家长稍作沟通,将孩子领回去严加管教才好。
我在一旁帮腔,将宋君原话如数奉还,同瑞馨一道观赏对方窘态。
家教不严,令各位见笑,我自会教育小儿,告辞。
宋君忍下声气道,牵着儿子欲行离去。
小小年纪竟然知道人妖,还学会用这样下流手段欺侮同学,不知是否自大人处学得的缘故,宋先生不妨端正己身行径,免得给孩子做下坏榜样。
瑞馨犹自不肯放过对方,猛追狠打,定要看他出丑才好。
宋君面色果然更加难看,气得额角青筋毕绽。我已觉瑞馨言词过于毒辣,正欲息事宁人,就见一辆劳斯莱斯在身旁停下,华定思从车里出来,与宋君一照面,招呼道:宋先生也来接孩子,真巧。
宋君勉强一笑以作回应,匆匆离去。
华定思看向我,阿得说你来接宝宝,我正巧下班,同你们一道回去。
华氏企业作息一向朝九晚五,此时五点不到,何来下班之说,定是司机阿得向他报告我行踪,叫他知道瑞馨来找之故。他一向不放心我们两个独处,定要在侧监视才好安心。
我们用过饭才回家。我冷冷道,同瑞馨抱起宝宝到对面坐车。
华定思将他的司机打发回去,跟过来挤进这辆车里。
好久没见麦小姐,不妨一起用餐。
不容我拒绝,他已指挥司机驶出去。
我与瑞馨顾不上同他计较,只关注宝宝情绪,连连安慰,又奉上那只背包,终于哄得他破涕为笑。
华定思看清宝宝脸上泪痕,又从我们言语中得知方才事件,不由沉吟,一会儿道:小孩子间难免碰撞口角,老师自会处理,宋侨生未免小题大做,不过他家风一向甚严,回去必会好生管教孩子,倒不用担心那孩子再欺负宝宝。倒是你们两个,他蹙眉,这样与人争执,大伤和气,日后商场上撞见,面子上恐不好过。
瑞馨一扬眉,你认识这人?
宋侨生是本市宋家三少爷,一直在泰国创业,上个月才被宋老爷子招回港继承家业。他是庶出,虽有能力却不得重用,这几年宋家连走下坡,他两个哥哥都是庸才,倒成就了他的掌门之位。说到这里,斜睨瑞馨,听说贵公司意欲竞标城南那块地皮,不巧,宋家的富鼎投资公司也有此意,你们两家若联手,十拿九稳,若要单打独斗,怕要费些功夫。
瑞馨撇一撇嘴,哼,只管放马过来,还怕他不成,这样部分青红皂白指责宝宝,还想我们同他好脸色。
华定思微笑不语,将宝宝抱过去哄撮,听他控诉那名叫宋祖康的男孩种种恶行,末了道:不怕不怕,等回家叔叔教你空手道,再有人欺上门来,只管揍他。
我大是不满,这是作甚,孩子小小年纪便教他打架。正要斥责,就见宝宝高兴得手舞足蹈,亲亲热热抱住华定思送上一吻,连瑞馨也拍手叫好。我气结,这两人平日看不对眼,这件事上倒有志一同,共同教坏宝宝。
用过饭回家,华定思果然拉开架势教宝宝拳脚,一大一小在游戏间学得不亦乐乎,我大声抗议,华定思只淡淡道:不然如何,叫宝宝乖乖受人欺负?
宝宝亦噘着嘴,不满地看我。
我气急,我自会教导宝宝与人相处之道,不劳旁人费心。
华定思一双眼睛看住我,我亦是宝宝的父亲,怎是旁人。
我大惊失色,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华定思面色如水,幽幽道:你是我妻子,从法律上讲宝宝亦是我的孩子,我担心宝宝成长之道,教他自保,有何不妥?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又拖不动宝宝,只得气恨恨回屋去,眼不见为净。
翌日,我气还未消,不去理睬他们两个,宝宝耐不住,跑来同我撒娇,百般央求,见我不理,险些急得哭出来,我看着他委委屈屈的神色,如何还能气得起来,只得道:学功夫可以,不许用它欺负同学,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宝宝频频点头,乖乖受教,叔叔也这么说,爹地放心,我知道,他们先欺负我,我才还手。
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暗中叹气而已。
13 (上)
转眼便是春节,香港到处弥漫着一股喜庆的味道,悠园也不例外。过节的前一天,华定思便派了节礼下去,从司机到园丁,人手一份厚厚的红包,个个笑逐颜开,做起事来越发勤快。
这些人里,最开心的要数宝宝,麻省虽有华人社区,过节的氛围到底不如这里浓厚,且我工作繁忙,从未带他庆祝过这古老的节日,此时这些过节的习俗处处让他觉得新鲜。
除夕这日一早,华定思给宝宝一只红包,拆开一看,除一万港币外还有一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片,镶着红蓝绿三色宝石,十分精致漂亮,宝宝爱不释手,立刻佩在颈上,到卧室唤醒我,要我观赏。
华定思惯会讨人欢心,身无分文时尚能搬出各式节目令我快乐,此时他财雄势大,送一份别致厚重的礼物更是易如反掌。
我替宝宝将那一万元钱收起来,然后仔细打量,只见宝宝今日一身墨绿色中式小褂,衬上这金锁,似个送财童子般,着实可爱,不由把他搂在怀里嬉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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