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二部——川井有美
川井有美  发于: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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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用驿马车将两人送抵车站,正在站前旅馆和几名巡警说话的持明院,马上眼尖发现鹰司的身影,对他高高扬起手。
"叔美,害你还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对不起噢。已经没事了,我们自由了。"
看到自幼亲昵的堂兄现身,鹰司也松了一口气,在货架上猛挥巴拿马草帽,回给他一个微笑。
"这位持明院子爵家的先生通知我们,说公爵家的少爷被监禁在姥野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胡子巡警在行礼过后询问。"没有、没有,没事啦,只是一点小误会罢了......"鹰司笑呵呵地回答。
当面摆出老家的权威,果然很像这男人的作风,但难为持明院能立刻飞奔赶赴此地,鹰司还是很感谢他。
一旁的仓桥也静静向持明院点头致意。
"什么,人家已经放过你们啦。我来之前还有点期待,不知道你们被卷人什么麻烦中呢......"
等到警方适当说明后,一行人便移到站前旅馆的二楼休息片刻。"真是可惜至极哪......"持明院用手托着下巴,不停发牢骚。
虽然担心两人而从东京赶来,但持明院脸上却出现遗憾的神情,好像很惋惜自己没能加入他们。<br>实在难以区别,到底哪部分是诚意,哪部分又是戏言?持明院每次出现都带着一种超然气息,难怪鹰司会和他如此投契。
"可是,我们差一点被当成贡品耶。那种经验太可怕了。我甚至想,乾脆和仓一起死在这里算了呢!"
鹰司已经完全恢复平日的自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打趣地说。
"叔美,这个仓啊,不管何时都是一个好男人喔......。
他将我挡在背后,以免遭到妖怪袭击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点心动呢。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吧。"
一直到离开村子之前,鹰司都还在反省,自己不该将仓桥卷入麻烦之中,不过一见到持明院的脸,立刻又向仓桥撒娇了。甚至还高谈阔论起两人间的情谊。
仓桥不发一语,仅是对着鹰司轻佻的态度猛叹息。二楼垂挂帘子的屋檐处,传来南方风铃的清脆声音。
"哦......听了惟显的描述,我真想会一会那只鹌。"
"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而且......唯一的继承人遭到杀害,悲叹香火到自己这一代完全断绝,恨意不断累积的结果,竟是不惜沦为兽类诅咒仇敌,在人世徘徊了数百年之久......说他悲哀也好,荒唐也罢,总之是很复杂的情绪。
身为父亲的杀子之恨,身为当家的亡国之恨,以及这些恨意对自身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的懊悔......我总觉得能理解他的痛苦......。
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种事......这样的抱恨终身,竟将人类逼成那副模样......"
大概是想起鹌那种人兽难辨的凄厉长相,仓桥逸出不知是哀叹还是哆嗦的呻吟。持明院脸上的表情又更乐了。
"别那么说嘛。虽然难得的旅行因此泡汤,不过那座城楼,还有那只怪物,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如果能有惟显陪同的话,我也想在那里过一夜看看。"
只要和这男人扯上关系,不管多么严重的事态都会变成笑话一桩。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开朗男子,露骨地以似假似真的口吻揶揄仓桥。
脸上顶着不想理会这种无聊人士的表情,这几天几乎没阖过眼的仓桥,将一旁的藤枕拉向自己,躺平在榻榻米上头。
大概是累了,在开心谈笑的鹰司和持明院身后,青年立刻进入了健康的睡眠。
鹰司满怀感谢之情,轻轻摇动手中的圆扇,替这位在夏日平和午后贪眠的青年,送上一丝凉爽的清风。
篇二1
"昔日恋慕银座垂柳树,可恨年华老去无人问......"
因酒精生效而心情畅快的鹰司,抓着仓桥的手臂,轻轻哼着流行歌。
夜已深,不过银座仍是灯火通明,人们漫步在街道上,和地面电车交错而过。
虽然歌中的柳树已经在地震前拔掉,换成了悬铃木,不变的是,目前这里仍是东京最热闹的街道。
被称为Modernboy或Moderngirl的摩登男女,身上穿着流行的服饰和帽子,在街上昂首阔步地走着。害得称作有识之士的长辈们频频皱眉。
鹰司似乎很喜欢今天晚上餐厅提供的葡萄酒,比平时还要多喝了几杯,为了赶时髦,特地穿上的黑白相间鞋子,也随着脚步而变得摇摇摆摆。
"仓,我一定是喝太多了。"
青年有张乍见之下会被误认成女性的高贵脸蛋,他像个孩子似地摇晃着仓桥臂膀,极其开心地笑了。
"我想也是......偶尔为之倒是无所谓。"
本身也有点醉意的仓桥,笑原着谅了鹰司的失态。
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位充满么子气质,而且很怕寂寞的友人,鹰司向来是很宠爱的。
仓桥本身也很享受友人那种好比昂贵西洋猫般、任性多变的个性。
"呐,仓。下次的休假你有没有空?"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仓桥向下注视友人摇动着直发的白晰脸庞。
"听说浅草来了一尾人鱼。"
"人鱼?"
浅草是个电影院、剧场四处林立,每逢假日就会被人潮挤得动弹不得的大闹区,不难想像会推出这一类的表演节目。仓桥点点头。
"你说的人鱼,指的是电影还是戏剧?"
仓桥想着这果然是鹰司会感兴趣的话题,一边不雅地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插人口袋,一边问道。
"都不是,是货真价实的人鱼。据传是在俄罗斯北边海域抓到的。"
鹰司双眼生辉,"怎么样......"徵询着仓桥的脸。
"又在讲荒诞怪稽的事情了......"
仓桥笑说。
"大学的时候,你听人家说横滨来了一个人鱼木乃伊,立刻吵着要去看,不得已,我只好陪你一同去凑热闹,结果居然是由猿和鱼的木乃伊组合而成的粗糙物口叩。
我看哪,这次一定又是用动物拼接起来的。"
"才不是呢,叔美不是这么说的。你看,我连传单都有。"
鹰司从三件式西装的胸前口袋,拿出一张折叠得好好的宣传单子。
"又是持明院吗?"仓桥有点恨恨地想。为了讨鹰司欢心,这位堂兄一天到晚提出荒诞不羁的鬼点子。仓桥看着那张传单。
传单上印有华宵风格的沉静人鱼像,上头写着"北方海域的美女、人鱼大公开!"之类的耸动标语。
"这是、杂耍小屋吗......?"
望着皱眉的仓桥,鹰司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虽然我知道仓不喜欢这种地方......"
"......你知道就好。"
像这种藉展示奇人异事来赚钱的场所,仓桥从以前就很感冒。上次他会陪同鹰司到横滨观看人鱼的木乃伊,也是因为是在古董店的缘故。
鹰司好像也不太清楚详情,老实地将传单收回原处。
"......可是,人家无论如何都想看嘛......"
他垂下眼角泛红的眼睛,以如梦似幻的神情说道。
仓桥和鹰司相识已久,十分清楚友人爱好浪漫纤细的那一面。几种传说生物中,鹰司格外喜欢栖息在湛蓝海底的人鱼。
"虽然涉足那种场所有违我的原则,不过我很清楚,你有多么向往人鱼这种生物。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仓桥苦笑道。
"只不过,如果又是挂上人鱼招牌的其他生物,我可要嘲笑你的低级趣味罗。"
"那当然。等我见识过人鱼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一定会仔细向你报告的。"
鹰司开心地点头,再一次挽住仓桥手腕。
"要去电影院呢,还是去喝茶呢......"
左右晃荡着仓桥的手臂,蹬着时髦鞋款的青年,再次开心地用鼻子哼歌:心醉神迷地漫步在银座闹街。
***
"抱歉,请问仓桥在吗?"
越过事务室门扉传来的熟悉声音,让仓桥抬起头。
一阵交谈后,事务员敲了敲门。
"律师,有位外务省的持明院先生想见您......"
"不用了啦,我和仓桥熟得很,通报可以免了......"
持明院从事务员的肩膀探出头来,然后用比鹰司还要强硬的态度,飞快走进办公室。
尽管心里嘀咕着为什么不请自来的客人,态度总是如此大摇大摆呢,无奈之余,仓桥仍旧吩咐事务员准备茶水招待。
"持明院,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班还是要上的。要不是利用忙碌的工作空档,我也没办法跑到这儿找你。"
持明院的脸皮果然够厚,所使用的措辞也是命令式的,他急急拉开仓桥桌前的椅子,坐了上去。
"呃,是喔......"就算再抗议下去也没用,仓桥无奈地搁下原子笔,将写到一半的草稿推到一旁。
"你知道惟显最近都往哪里跑吗?"
"这个嘛......听你一说,倒是有一阵子没看到鹰司了。"
每个礼拜有一两次,青年都会随便找个理由跑到仓桥面前露脸。这么说来,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仓桥正觉得不太寻常。
"这是因为惟显被浅草杂耍小屋的人鱼给迷住啦。连日来,他都忙着出入那种来路不明的场所。"
"始作俑者不就是你吗......"不太会应付这男子的仓桥,决定将这句话吞进肚子。
"再怎么强调是人鱼,终究脱离不了鱼或花枝之类的,不就是装神弄鬼吗?"
"我曾陪他看过一次,看样子是真的人鱼......而且,还是相当漂亮的美人鱼。"
"真正的?不会吧......"
"既然如此,你何不亲眼确认,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持明院正经地斥退了仓桥的讪笑。
"虽然下半身既像鱼尾又像蛇,看起来极度骇人,只看脸的话,那可是个连洋片女星都要赤脚逃开的大美人。
她停在水槽角落,一直低垂着头,感觉上颇为忧伤......几天来小屋都是大爆满。"
仓桥想起来了,以前曾听鹰司说过,雌人鱼叫mermaid,雄人鱼叫merman。
鹰司对于人鱼十分热衷,不管是什么样的怪异书本,都要弄到手一探究竟。甚至连让仓桥大叹无聊的猿鱼双拼木乃伊,鹰司都觉得这点子很有创意,佩服到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步。<br>不管是否为仿制品,总之鹰司的沉迷是可以想像的。
"惟显已经被那条美丽的人鱼完全迷住了,每天都会刻意空出时间,到那间不正经的小屋报到。亏他还是帝大的学者......"
"伤脑筋......"对于美貌酷似姊姊玲子的鹰司,持明院一向抱持着几乎同等的感情,因此口中不断地抱怨。
这男人也有他自己担心鹰司的方式。
"尽管非我本意,不过你是惟显唯一一个朋友吧。如果是你说的话,或许他会听。可以烦劳你到那小屋跑一趟,劝惟显几句吗?"
"既然如此,我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
"就这么约定,麻烦你了。别看他那样子,惟显好歹也是公爵家的少爷。"
其实无需持明院再三强调,鹰司那种不知世事的个性,仓桥可是有着深深的体认。他点了点头。
"那么下次休假,我会亲自带你跑一趟。拜托了。"
擅自定下日期后,这位强势的外务省高级官员就像来时一样,匆忙走掉了。
***
浅草一带,虽然在地震中失去十二楼高的景点棱云阁,不过,这里从以前就是剧场、电影院聚集,包含吉原等游廓街在内的大闹区,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人潮汹涌。
三友馆、电器馆、日本馆、帝国馆、千代田馆等电影院,高高悬挂着上映电影的宣传布帘。<br>避开阖家出游的人潮,仓桥和持明院一起走向距离电影街有点路程的杂要小屋。
临时搭建的小屋前面,不分男女老幼,排了长长一列队伍,数量多到令人气闷。
"你看,人很多吧。"
持明院说。
仓桥从帽子边缘眯起眼睛,眺望眼前因低俗趣味而聚集的人潮。
"说到底,人类不过是一种披上衣服,名为"好奇心"的生物罢了。"
持明院维持一贯的嘲讽口吻,一语道破人类的特性。两人一起排在队伍的最后面。排在装模作样的队伍间,需要等上一个半小时才能进入小屋。
交出金额颇高的入场费后,两人终于踏进小屋。
身高和仓桥等高的巨大蛮力女,外表明明是中年男子、腿间却是男女莫辩的怪人,号称是鹿鲈脖子的长颈女人,侏儒演出的短喜剧等等,每一间用草帘当隔间的房间前,都有负责说明的解说员,逐一对观众披露展示内容。
猥琐的小屋内,每一个狭小的草帘间,都满溢着人潮散发出来的热气。
"大家久等了。接着是来自遥远的北方冰国,在俄罗斯海域捕捉到的海中公主,第一次在日本公开现身的美人鱼!"
在男人表演吞剑的房间后面,可以听见从对面隔间传来夸张的节目解说。
"就是那个,仓桥。"
已经在此地见识过一次的持明院抓住仓桥手臂,"呀,快点走吧......"断然打断解说员的说明。
小屋里面最高的展览室,排满了等待观赏美人鱼的人潮,身材高大的仓桥暂时只能看到水槽。
前排观众挤在高达五公尺的方形水槽前面,接二连三发出感叹之声。"好美,真是一个好女人......"骚动声此起彼落。
即便如此,仓桥仍旧怀疑人鱼可能只是个做工精细的仿冒品。
约莫等了十多分钟,仓桥才得以靠近水槽。从人墙后方窥视水槽的仓桥,泄出轻轻的赞叹。
仿佛被逼迫到水槽一隅,静悄悄不发出一点声响的,是乳房以下全覆盖着宛若薄水晶般的青透鳞片、黑发的美人鱼。
黑中带绿的长发,从肩膀披垂至宛若少女的娇小胸前,以及覆盖着鳞片的尾部。
鱼尾比上半身还要长上许多倍,不像鱼反倒类似蛇那样蜷成一圈,彷佛多少想将身体遮掩起来似地。
美丽的是那张小巧端整的脸蛋,就像是西洋绘画中的少女,有着能够摄人魂魄的漆黑大眼睛,以及令人无限怜爱的口鼻。
头往下弯的模样,散发出天使般楚楚可怜的风情。然而,她却也像某地的妖妇,有种成熟妖艳的韵味。<br>肌肤像西方人那样白晰,纹理像瓷器那样光滑,隐约透出一点青色。手臂比一般女性长,眼睛也和人类不太一样,一如持明院的描述,的确不是人工可以做出来的。
在人类耳朵的位置,有一对鳃隐藏在发丝之下。略微泛青的薄鳃,会配合人鱼的呼吸徐徐飘动,看起来如梦似幻。
尽管如此,这条人鱼照旧美得不似世上应有的生物。
就像高贵的千金小姐被囚禁在小屋子内,人鱼的表情十分落寞,十分悲伤,偶尔会抬起头,越过水槽注视一旁。
仓桥追寻着人鱼的视线,在那里发现怔怔伫立的鹰司。
"看,他就愣在那里,日复一日凝视着人鱼。"
持明院从身后低语。
"鹰司!"
仓桥下意识呼唤。鹰司扬起怅然若失的脸庞。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干嘛啊!你......别推、别推啦......"仓桥硬是分开出声抱怨的人墙,抓住鹰司的肩膀。
"鹰司,你在这里做......"
"呐,仓......你看她好可怜喔。这么脏的水,这么脏的水槽。"
鹰司中途打断仓桥的话,指向水槽。
仓桥转过眼睛,刚开始惊艳于人鱼的美丽而没有察觉到,玻璃到处都沾上一点一点的藻类,鹰司说的没错,实在谈不上乾净。
"尾鳍也受伤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像蛇一般蜷曲起来的尾巴部分,有道类似扇子般展开的柔软尾鳍,那地方就像金鱼染病似的,渗出一层淡淡的血迹,兼有破口或裂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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