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二部——川井有美
川井有美  发于: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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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玲子在学习院时代的朋友,大家都穿上极有春天风味的嫩粉红色,或者是淡绿色素底的绫罗和服。从她们的发型和稳重的装容可以看出,全员都是已婚者。
在这早春时节,大家暂时离开严格的夫家,聚集在这儿稍稍喘口气。
"这位是今日一同出席的仓桥先生。他是玲子的弟弟惟显的同学。"
早已认识女客的持明院快言快语地介绍。
"呀,仓,这人偶很棒吧。"
等仓桥一一对女性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和两人同样穿着和服裤裙的鹰司出现了。
"思,刚才也听持明院说过了。确实令我大开眼界。"
"这里不是博物馆啦,你想拿起来看也没关系。小时候,我和叔美、姊姊,常常拿上面的道具玩伴家家酒呢。"
"请慢用......"鹰司也开口问候女客,将盘子放在一旁,飞快走进放置人偶的隔间。
坐着时需要抬头仰望的大型御殿装饰内,左右各有一尊男雏和女雏,也就是天皇和皇后;另外还有三女官、两个结稚儿发髻的女童;五乐师并列在正中间附有屋檐的走廊;右边有个关上门、较为小型的屋子。<br>从御殿栏杆处延伸出的楼梯两侧,分别是威风凛凛的左大臣和右大臣。五乐师下方有三个壮丁,他们高举着红棉絮制成的篝火,团团围住锅子和连头带尾的鲷鱼,表情或哭或笑,十分逼真。
天皇皇后和三女官所处的御殿上方,有一道卷起来的御帘,具有庇护功能,可以随意收起或放下;屋顶是柏树皮葺,采歇山式构造。按照实际比例缩小、做工精细的御殿,比起人偶师的指上功夫,反倒比较像是宫廷木匠配合着人偶特地制作的。
还有,御殿那层的下方,分散放置着镜子、长箱子、蚕丝被、火盆、橱柜、琴、棋盘等多种漆器制的人偶道具。感觉上好像真的可以使用,连灶和厨房用具都有,仓桥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有没有看到道具上的家徽?是樱纹的吧?"
鹰司陡然拿起一个长箱子,交到仓桥手上。
鹰司说的没错,仓桥以为是泥金画的图样,原来是巧妙编入的樱纹。
"那是外祖母娘家的家徽。因为是在外祖母出生时订做的,所以就用上了。京都的人偶师真了不起......"
比起外祖母娘家足以订做一系列人偶的雄厚财力,鹰司似乎对人偶师卓越的技艺更有兴趣,他边抓起棋盘上的小棋子,一边感佩地低语。<br>众多道具中,尚有穿着白无垢的新嫁娘、两个陪嫁女婢、杂用女官和侍女,共计六尊新娘人偶,仿佛真能动起来似地,表情动作都不一样。
"这套道具和新娘人偶是同一组,并不是给雏人偶使用的。所以,大小也是配合新娘人偶。"
鹰司所指、穿着白无垢的新娘子,似乎正在嫁娶队伍途中,笑着微扭上半身。
以金线刺绣出樱花图样的白无垢,刚好搭上红毛毯,鲜艳得教人吃惊。
似乎正在祝福新娘能够永世幸福的陪嫁女婢,笑容满面地跟随其后,抱着行李的侍女走在更后方。杂用女官沉坐在道具正中央,隔着纸灯笼闲话家常。
让仓桥大感惊讶的,是人偶的服饰、发型完全没有重复。簪子或装饰发梳的细微部分,处处可见师傅的匠心独具,手工刺绣的和服配合每一尊人偶,各有各有的情趣。愈看愈教人惊喜,简直是百看不腻。
稍微偏离雏人偶、新娘人偶的地方,红毛毯上又铺了一层深绿绢布,这回是一群正在愉快赏花的人偶们。
"这是赏花人偶。听说高高坐在正中央椅子上的是明治天皇。而站在他隔壁,身穿十二单的人偶是昭宪皇后。"
如鹰司所述,樱、橘、柳等色彩鲜艳的造景中央,有个穿着黑色军服,斜披金绒饰带的人偶。蓄了一口落腮胡的人偶就像肖像画里的天皇一样,坐在椅子上头。
"据说以前的光源氏和紫夫人也有这套人偶,当时刚好是明治时代,所以才会以明治天皇为范本吧。"
那对人偶周围,有十五、六尊比它们小巧许多、做江户时代打扮的人偶。
身穿妇女礼服、似乎是侍从的老妇,似为文牍的高级女官,笑得朝气蓬勃、还很年轻的中级女官;前额尚有浏海、穿著长袖和服的少年少女;站在名为肩舆的轿子两侧的执事等等,这些也和新娘人偶一样,表情各异其趣,仿佛就要鲜活地动起来了。<br>"明治天皇腰间那把刀,其实是弯曲的。以前我和惟显想要勉强将它拔出来,结果就折弯了。"
"玲子还替我们保密......"持明院在看人偶看到入神的仓桥身后俏声地说。
"竟然将这么昂贵的......"
目瞪口呆的仓桥想起,从前管家松崎便曾取笑鹰司是个尽会恶作剧、好有礼貌的小少爷。
女客好像不管到了几岁,都不会讨厌这些人偶,纷纷将精致的人偶拿下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笑得十分开心。
仓桥也觉得,如果妹妹能亲眼看到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或者,因为太过奢华了,反倒变得羡慕不已?"从以前就这样,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虽然家里也有男童节用的武者人偶,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姊姊的人偶。"鹰司说。
持明院也对开心欣赏人偶的仓桥点点头。
"刚好我家也都是男孩子。玲子的人偶实在太珍贵了,所以我常到这儿来玩呢。"
原来如此,难得每年可以拜见一次这么希罕的人偶,别说是持明院,就连仓桥自己也觉得不虚此行。
"好啦,人偶又不会跑掉。可以的话,隔壁的餐点已经准备好了,请驾到那里去吧。"
大致将人偶看过一遍后,鹰司一边以有点俏皮的语气说,一边将手指整齐按在榻榻米上,漂亮地行了一礼。以纸拉门隔开的邻室,除了铺上地毯,还有一张长桌子,以及和宾客人数相等的椅子。大概是因为在桌子用餐会比较轻松吧,很像是玲子体贴入微的作风。
今日的餐点都已经放在黑色漆器的多重便当盒中,等到全员入席完毕,玲子用盘子端着汤碗现身了。
她今天穿着淡黄色的绫罗和服,配上大概是鹰司送给她的淡草色装饰腰带和系腰细绳,看起来与黑色的和服腰带十分相称,果然也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
虽然将浓密的黑发梳往脑后,脸上薄施妆容,不过仍无损玲子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高雅美貌。<br>无论是乌黑湿润的杏仁形眼瞳、形状美好的鼻梁,还有嘴角微微上扬总是带着笑容的樱唇,全都是那么的端整秀丽,甚至还散发出庄严的感觉。
"不好意思,只是一些简略的餐点,请大家慢慢享用吧。"
玲子亲自将汤碗送到客人面前,微笑说道。
"菜色全是姊姊自己想的,自己下厨做的喔。啊啊,那边的芝麻是我磨的。
啊、还有,在那个鸡肉松风烧上洒芥菜子的人也是我唷,叔美。"
仓桥陶醉地注视着美得像朵白芙蓉的玲子。身旁的鹰司边人座边得意洋洋地说。
故意强调自己也有帮忙的鹰司,背后的意思似乎是:所以你们给我用心一点吃吧。
原本鹰司就是个有点怪的男子,即便处在一个默认男子远庖厨的时代,他好像也太不抗拒在厨房帮姊姊的忙。
不过,鹰司做的范围只限于连帮忙都算不上的地方,由此也可看出玲子的顾虑。
"不好意思,连我也跟著沾光了。"
大概很想和难得见面的朋友谈谈天吧,不管仓桥如何推辞,玲子还是坚持坐在下座。
"哇,看起来真美味。"
急忙打开黑色套盒盖子的持明院,罕见的像个孩子般高声欢呼。
仓桥也一样,没想到能吃到玲子亲自烹调的料理,尽管那个棘手的男人也在场,仍旧是万分开心。<br>没有交托女佣负责,而由玲子一手包办的菜色,包括了芥菜花的凉拌菜、芽薯和鲍鱼的汤晶、烤沙鳗、甜蕨菜、蛤蛎汤等等,每一道都很适合女儿节,色彩鲜艳且精致。
因料理而频频咂舌之际,中途用送来的白甜酒润喉,一面愉快倾听玲子和女客们柔和地谈话,仓桥他们也用完了餐点。
餐后,场所,至庭院深处的茶室,玲子的女性友人和仓桥、持明院、鹰司他们,共分为两组,在茶室享用玲子所沏的淡茶。
以锁连接的茶釜从天花板垂挂下来,边听着咕嘟咕嘟的蒸汽声,仓桥有些紧张地注视佳人为自己沏茶。
在微微昏暗的茶室里,仓桥一边眺望玲子几近透明的雪白侧脸,一边享受着如梦似幻的初春时光。
晚膳过后,送走明天还要工作的持明院,仓桥和鹰司隔着一张棋盘,在鹰司平时用来研究或执笔的书房对奕西洋棋。
寝室里的书架摆放不下的日文书或外文,书,随意地堆放在书桌和猫足桌凳上,不管何时来访都是一副散乱的样子,墙壁上挂着鹰司喜欢的前拉斐尔画派的天使画和仕女画,架子上放着玻璃制的进口万花筒、发条人偶,以及吉普赛人用来占卜、闭着一眼的傀儡猫,诸多诡异的物品杂乱地摆在一起。<br>不过,这间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鹰司的书房,却飘散着一股平稳的味道。
"先前我就说过,雏人偶很适合夜间观赏。"
一点亮旁边的纸罩蜡灯,可能因为地毯是红色的关系吧,周围就哗地亮起来了。感觉好像被拉进人偶的世界一样。"
鹰司一边喝着加入威士忌的热咖啡一边说。
两人在晚餐前将和服换成西式服装,做比较轻松的打扮。
"以前我常常央求姊姊,要她陪我在晚上溜出房间,一起到偏屋那儿去。"
"不过木村发现后,生了好大的气......"鹰司苦笑着说。
"偷偷点亮纸罩蜡灯,坐在人偶当中,姊姊会念很多童话故事给我听。像是日本的历史故事啦、西洋的传说等等。
上面的两个哥哥,原本就对传说或风雅没有兴趣,加上年纪相差很大,几乎都不肯陪我玩。
呐,仓,你想像一下。姊姊用她柔和的脸庞、温柔的嗓音,在昏黄的灯光下,读童话故事给我听耶。每逢那种时刻,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作梦一样。
到现在,姊姊虽然不再念故事给我听了,不过我能有今天的素养,可以说都是姊姊赋予的。"
"哦......"仓桥眯起眼睛。
"听你说得那么精采,我真想见识一次。"
"恩,我们这就去。"
***
"变冷了耶......"鹰司一边穿上原本披在肩上的厚毛衣,一边起身。
来到白天曾走过一次、通往偏屋的回廊时,鹰司停下了脚步。
"......啊,是姊姊。"
越过庭院,可以看见晚饭时间在餐厅碰过面的玲子,走在偏屋的走廊上。
"姊姊在这时间想要做什么?"
鹰司看着手中的怀表。两人在餐后下了几盘西洋棋,现在差不多已经十一点半了。
虽然偏屋以前当成主屋使用,夜里走廊也会点灯,不过根本不会有人到那儿去。鹰司家的主屋、偏屋可说都过度宽敞,在这么深的夜里,实在不适合女性独自前往。
不知何故,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追寻玲子苗条的背影。
玲子的步履很轻,在偏屋走廊转了好几次弯后,走向里面放置雏人偶的房间。
玲子打开白天一直维持敞开的纸拉门,走进内部。这时,一直蹑手蹑脚跟在后面的仓桥和鹰司,彼此对看一眼,不再前进。
偷窥了片刻,玲子似乎点亮了纸罩蜡灯,拉门内侧微微亮了起来。
"回去吧,仓。"
鹰司轻轻拉住仓桥衣袖。
"虽然是我约你来的,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的话,晚上我们再来看雏人偶。"
"没关系啦,那原本就是玲子的东西。总会有机会的。"
仓桥也点头同意。
鹰司也好仓桥也罢,总觉得不能打扰半夜偷偷造访雏人偶的玲子。
折回书房后,"对不起噢......"鹰司说。<br>"从以前开始,姊姊就很宝贝那套人偶......,感觉上和我这个男性不一样,总是以一种特别的感情注视着它们。
点亮蜡灯,在微暗的房间内,姊姊坐在人偶们中间,解开白天编好的头发。那画面对我而言,是何等的美丽......。
老实说,小时候我是因为想看姊姊漂亮的脸,才会央求她在晚上带我去看雏人偶。虽然有点自褒自夸,不过那时候的姊姊,一点都不输给女雏或新娘人偶......"
面容酷似玲子的鹰司,难得害羞地笑了。
"我好像能够理解......"
仓桥想起白天见到的雪白侧脸,点点头。总而言之,她是个让旁人光看就觉得很幸福的女性。
"你知道姊姊的未婚夫陆续死掉的事情吧?"
可能是平时工作的时候都会浅尝一两杯吧,鹰司极其自然地拿起放在坚实橡木桌边的白兰地,注入两只玻璃杯中,将其中一只递给仓桥。
"恩,虽然不是玲子害的......不过我觉得很惋惜。"
仓桥一边将交给自己的玻璃杯送往嘴边,一边回想乍闻连续三次玲子的未婚夫都先她一步离开人世时的惊愕。
虽然玲子是一个容姿和心地都无可挑剔的女子,不过遭遇竟如此可怜。那时候,仓桥打从心底担心为她感到不舍。<br>"现在,姊姊在家里根本是颜面尽失。其实只是不幸的事情恰巧撞在一起罢了,可是那些愈老愈迷信的家伙,却把姊姊叫成克夫女......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上面的哥哥虽然没有恶意,但却也开始说一些年纪老大不小啦,这时候就别挑三减四,早早找个人家嫁了啦之类的。光是看都让人难过。"
平常时候,只要仓桥又被玲子迷得晕头转向,鹰司总会从旁使一些小奸小恶的小手段。但基本上,玲子是鹰司在全家族内最为孺慕的人,因此忍不住要为她叫屈。
"姊姊今天来的朋友里面,有的已经生小孩了。其实在她们之中,姊姊是第一个决定婚事的人......"
仓桥想起学生时代,得知玲子结婚消息时的失望,但想想也是应该的......后来就很乾脆地死心了。
那时候对于玲子的结婚对象,仓桥可是钦羡不已。
"反正之前的未婚夫都是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见过几次面后,男方就会主动提亲,姊姊未必喜欢他们。话虽如此,原先想托付一辈子的对象竟早自己一步离开人世,实在让人很受伤......。
所以我......像姊姊那样独自眺望着人偶的心情,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但总觉得能够了解......"
"说的也是......"仓桥点点头。
当然,在这时代,结婚是相亲的前提,像鹰司那样的名门世家根本无法奢求恋爱结婚,唯独这一次,仓桥也希望她能和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说了一堆无聊的事情。还害姊姊面子挂不住......拜托你将它忘了吧。"
鹰司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如此呢喃。
之后又谈了欧洲行的话题,两人陆续喝光杯里的酒。
"鹰司,想睡的话就回寝室睡。"
鹰司以讨论为由,硬将开往欧美的船只册子塞给仓桥,等到仓桥略微过目之际,他却已经将头靠在个人沙发上。
"鹰司,回寝室去。"
从册子抬起眼,再一次呼唤鹰司的仓桥,呆愣地看着开始轻轻发出鼻息的友人。不得已,只好拦腰抱起就算摇他肩膀,也毫无醒来迹象的鹰司,将他放在房间角落的睡椅上。
由于工作时总是在这儿假寐,垫子和毛毯早已备齐。
将鹰司放在睡椅上后,他才醒来,说了声"不好意思......"仓桥对略微拾起眼皮看着自己的鹰司苦笑,将垫子放在他头下,摊开毛毯。
"感冒了我可不管。"
帮鹰司盖上棉被、脱掉鞋子的时候,仓桥对重新闭上眼睑的鹰司说。
"姊姊应该已经回去了,你快到偏屋去吧......机会难得......"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鹰司,留下一句话后就没动静了。"晚安......"仓桥说,一决定回自己的客房。然而,不知怎地,他想到了鹰司口中位于偏屋的雏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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