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二部——川井有美
川井有美  发于: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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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拢不容分说地怒骂语意含糊不清的顺国。
"绝对不能让那两人接近城楼。要是有外来者登上城楼,鹌一定会再度骚动,引发祸端。将这件事传达下去。千万不能惊扰到鹌。"
"是,明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大家。"
顺国恭敬地低下头。
以前,村里面的小孩恶作剧,将本家供奉给鹌的秋季贡品柿子给偷走,原本应该看不见的大拢,竟然正确无误说出每一个捣蛋的小孩名字,从此以后,顺国便怀着和村人尊敬之意截然不同的心境,唯有这个岳母,他是从来不敢违背的。
在这闭锁的深山村落,大拢的命令比起村长顺国或管区政野,显得绝对多了。
***
翌日也和昨天一样,一大早便被溽暑给热醒。
知了贴着长在派出所入口处、好像能够遮蔽烈日的树木上,放肆地高声呜叫,彷佛在预告接下来还会更热。
"您好,早安。"
在好像连影子都会被晒融的村落坡道上,二人遇到背了一笼瓜的老婆婆,脱下帽子亲切地打招呼。
不过,就像刚才在路上遇到的男人一样,老婆婆仅是瞄了两人一眼,没说半句话就走掉了。
"这村子的感觉真差。"
鹰司重新戴上巴拿马草帽,皱起眉头。
"看样子,讨厌外来者的传闻未必是假的。"
想到鹰司同样被那种态度搞得不太愉快,仓桥不禁笑了出来。
不过,鹰司对于村人视若无睹的无礼态度,怎么样也无法接受。因为受过良好教育,鹰司不论对谁都能够一视同仁地出声问候,反过来说,也很容易就被视若无睹的傲慢所触怒。
"外来者、外来者......现在的都市有电车,天上有飞机,又不是战国时代......。
鹰司发泄出心中的不平衡,重新抱好手中的白色夏装。
在巡警家用过早餐后,本想请他带领二人到城楼走一走,不过对方表示需先获得本家的许可。
由于不好意思再刁难平易近人的巡警,因此,两人目前正在前往本家的坡路上。几乎所有村民一大早就到田里上工了,一路上根本没看到几个人。
就算偶尔遇到当地人,对方也完全不予理会,两人在村里的坡路左拐右绕,大约定了十五分钟的路,抵达一栋大门是两扇开阖、整个被白灰泥围墙围住的大宅。
"好像从前大地主或村长的家。"
鹰司略微推起帽缘确认房子的规模,如此低语道。白净额头已经开始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主屋是歇山式建筑,瓦片屋顶的侧面饰有家徽,看那气派豪华的程度,应该不只是地主而已。玄关之大,一次招待几十人好像也没有问题。
玄关以清凉的水墨屏风为阻隔,里头十分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可知屋子相当深。而且还有农具棚、偏屋和仓库,规模无异于附近的茅草屋顶农家,足见本家的势力有多庞大."有人在家吗?"
鹰司在玄关前大声呼唤,音量丝毫不输给在本家林子里鸣叫的油蝉。
没有人回应。不过,寂静的房子内部,的确传出人的气息,"有人在家吗?"
鹰司试着再次呼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结果两人只好走出本家的大门。
"里面好像有人......"
"反正他们根本不想应门。"
鹰司觉得对方屏住呼吸、暗中窥视两人行动的样子十分可笑,皱起细眉对回头望的仓桥答道。
相对于这位忍耐功夫一流的挚友,鹰司就像只容易被挑起怒火的猫儿,但是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明显将怒气表现在脸上是一件可耻的事。话虽如此,鹰司再也无法忍耐。
可能是暑气作祟吧,仓桥也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正因邀请仓桥的人是自己,村人的排外态度,以及光是站立就能飘出一堆汗水的酷热,让不快感在鹰司心中一点一滴的累积。
难道所谓的封闭村落,就是非得将每件事都搞成这地步?冥顽不灵的保护色彩让鹰司人感焦躁,而万事皆采包容态度的仓桥,又让他觉得歉疚不已。
"总而言之,我们先去城楼看一看吧。特地从东京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跑到这儿,又不是禁止进入的私人土地,看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
彻彻底底在闹别扭的鹰司,一边用手帕擦拭汗水,一边沿着白墙走往本家的后山。不带卷度的发缯,因被汗水弄湿,黏了几根在额头上,同样让他感到很不悦。
对讲究外表、生性洁癖的鹰司而言,这是一件很难忍耐的事。
绕过白墙,来到本家的后山,昔日的城楼旧址在眼前豁然展开。
土墙已经崩落,绿油油的青芒草足足有两人身高那么高,蔓藤从裂开的墙壁缝中钻了出来。"虽说是城楼,但只是江户初期某个小诸侯的领地罢了。规模应该不大......大约是统治这一带、薪俸二、三万石左右的诸侯城。"
鹰司一边踏入荒芜的区域一边说。
城门已经腐朽,门扉也都崩塌了,连裂缝都长出茂密的青绿芒草,状况十分恶劣。所幸仓桥高鹰司半个头,仍旧能越过好几重的芒草,找到类似城楼的建筑物。
"那个是不是城楼?"
鹰司顺着仓桥所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去瞧瞧吧......"走上已经倒塌的石阶。
城楼建有数道门或台阶,尽管简单却有抵御外敌入侵的功能,中途必须弯弯曲曲绕过好几重的构造。
在迂回曲折的小径上不断行走,终于抵达似为昔日城主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座小归小,但却涂上白色灰泥、主体结构十分扎实的城楼。
尽管已经荒废几百年无人居住,屋顶或城楼却仍然维持着当年的形状。不过,因为长年缺乏人照料,缠绕的藤蔓取代了瓦片的原本位置,连屋顶上也长出了青苔或野草。
至于宅邸部分,有些部分的墙壁和屋顶皆已塌陷,相较于刺眼的夏季阳光,门口宛若突然裂开的漆黑洞穴,暴露出小国在灭亡后的遗憾。<br>毒辣的炎夏烈日中,出现这么一座如同一大片废墟、久无人烟的旧城遗迹,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尽管外头光线明亮,但内部氛围却像一滩死水,正屏气凝神窥视着来人。
阳光让鹰司眯起眼睛,暂时一语不发眺望着城楼,之后,他一手拿着上衣,站在过去应为城主的庭院、有许多武人护卫的场所,拨开与人同高的野草,走向废弃多时的宅邸入口。
正在端详鹰司、不知道他是否会被城楼太过荒凉的模样给吓到的仓桥,脸上略微浮现微笑,跟在鹰司后头追了上去。
拨开草前进的途中,鹰司被某种东西绊倒,身后的仓桥立刻伸出手腕撑住他。"......鹤......"
鹰司一边藉仓桥的手立起身子一边低语,凝视着似乎是从城楼顶端落下、头部缺了一大块的怪鱼。
两人将远离工作岗位,如今横躺在荒草中的鹧留在原地,继续走向和城楼相连的宅邸。
从前,城主和他的家人,还有随侍在侧的家臣、女官们,所居住的这栋宽敞宅子,目前内部的腐朽程度远比外观严重。
天花板破了几个大洞,抬头可见几近刺眼的青空。地板业已腐烂,木条和木条之间都已经裂开长刺,或是空了一个洞,从洞眼中长出茂密的青草。还有几处的梁柱,上头同样爬满了蔓藤,两人穿着鞋直接走入屋中,虽然腐烂的地板十分滑脚,他们仍旧朝内部城楼的方向前进。
屋里已经没有半项堪用的物品,但城楼不啻是战时最后一道堡垒,构造极度坚固,尽管还是得小心不让地板绊倒,而屋顶也已经破烂不堪,不过却没有任何致命性的损伤。
不同于屋顶有诸多破洞、采光明亮的宅邸,城楼内部只能仰仗从窗缝钻进来的细微光线,连光源都称不上。
外头直逼嘈杂程度的蝉鸣,因有厚重灰泥墙遮蔽的关系,不可思议的,城楼里头竟沉浸在一片死寂当中,可以嗅到空气经过长年沉淀的湿臭味,气温也比外面低。
阴暗中,两人几乎是用摸索地爬上又窄又陡的楼梯。唯一能够听见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就像被数百年来沉积在厚实墙壁的空气吸走似地,消失在虚无中。
城楼全部共有三层,抵达以木板门隔成两间、约莫有二十叠大小的最顶楼后,鹰司一面留意腐朽的地板,一边走近有些微光线射入的采光窗。
虽然打开生锈的扣锁费去不少力气,不过随着巨大的嘎叽声,鹰司还是打开了采光用的窗户。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仓桥背过脸,蓦地,他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转头望向身后。
鹰司觉得仓桥的举止有点可疑,只见他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探头观察木板门那头只有十叠大的房间。
鹰司也一同前往观看,但那地方同样是空荡荡的空间,什么也没有。
鹰司抬头仰望一旁的仓桥。"看样子,是我多虑了......"仓桥露出白牙说。
折回窗边,从格子缝中朝外眺望,城楼位处的地势极高,一眼望去,可以看见村落全体和周围的农田,以及群山围绕的样子。
"虽然都是农家,不过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当真有诸侯那种豪气万千的感觉......。
城楼位于高丘之上,四周又都是山,易守难攻,身为保卫封国的要塞,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说不定是相当重要的。"
鹰司对来到身旁,一同眺望眼前景色的仓桥说。群山绿意浓密,农田青青,谷间兼有川流,要塞应有的机能一应俱全。不愧是在山丘上,从山谷方向吹来的凉风,轻轻摇晃着鹰司没有卷度的发丝。
此处究竟由谁治理,居民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鹰司一时朦胧地遥想从前。
城楼建于何时,凭鹰司他们的知识并无从得知,但恐怕村人就像这座城楼一般,国家意识十分强烈,为了捍卫一眼即可望尽的狭小领土,不让他国入侵,日子想必过得远比今日严苛,一点都怠惰不得。<br>就算在这座被抛弃的城楼待再久,也无法有所得,不久,两人便留意着狭窄昏暗的楼梯下楼了。
***
再度分开高大的芒草,来到城门前方,鹰司叫住仓桥,说是衣服弄脏了。注意到的时候,鹰司的夏季裤子上,到处都沾上了青草汁。
平素讲究服装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人的鹰司,因为暑气催生倦意之故,让他的脑袋无法注意到其他事情。他沉默地注视着裤子上的染渍。
"......回去吧......"
仓桥眯起演员般美丽的眼睛,开始走下来时路。
在那之后,两人曾试着询问路上遇到的村民,不过大家都不喜欢外来者,仅是迷惑地别过脸,根本没半句像样的对话。
傍晚,接近黄昏时刻,两人再度返回巡警家,叨扰一顿晚餐。
因为在坡路上上下下的缘故,疲倦程度超过两人想像,等到夜里小雨飘落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蚊帐内睡得很熟了。
鹰司被一种毛骨悚然的奇妙声音给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巧是夜半时分。
黑暗中,他快速抓住身旁仓桥的肩膀,将他摇醒。
"什么......?"
仓桥揉着眼睛问。鹰司立刻将脸贴近,"嘘......"地示意仓桥放低音量。
在那瞬间,"咿--..."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鸣叫,突然从屋顶上迫降,让仓桥一口气清醒过来."那是什么......?"<br>"咿--...,'类似日本笛子的低沉鸣声再度响遏邻近地区,就连仓桥也觉得不寒而栗,正欲起身的时候,却被鹰司陡然压住。
可以确定是某种鸟类的叫声,听那音源,似乎在村落上空盘旋不去,并没有固定停在哪个地方。而且,音量也比预想的大。比起鸟类,更像是某只巨大动物一边发出怪声一边飞越山中的村落。
"咿--..."这次声音好像就在屋顶正上方,让人萌生冰水灌顶般的战栗之感。
身体对异常的叫声产生本能性反应,全身寒毛直竖,感觉很接近没来由的胆战心惊。
实际上,那声音宛若分岔的树木直接碰触到神经般,不经意就会被它触怒,是一种鬼气逼人、阴森讨厌的声音。
就连平日比同龄男子还要强悍的仓桥,姿势维持在半空中的肩膀,同样也已经僵住了。
两人就这样屏气凝神,抬眼注视昏暗的天井。
农舍的房屋构造中,拉门外侧并没有装设玻璃,仅有木制滑窗,因此屋外的骚动听起来就像是近在耳边。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阴森恐怖的声音在周围群山回绕,反射出更大的回声。
不过,那声音终于还是愈来愈远,仓桥这才松缓紧张不堪的身体。
鹰司也跟在仓桥之后,放松了手部的力道。<br>"这就是鹌......?"
仓桥在黑暗中低问。一边静悄悄地爬回棉被,"没错......"鹰司一边回答。
"十之八九是虎鸟的叫声。
鹰司补充了一句。
"......阴森森的,听起来怪讨厌......,"
"......真的......"
仓桥附和道。黑暗中,鹰司重新将头靠在枕头上接着又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咿--..."的阴森叫声,尽管觉得鬼气逼人,终究只是鸟类的叫声,没想到自己也被吓得七零八落,鹰司不禁有点恼火,瞪眼睨视灰暗的天花板。
然而不知怎地,异样的鸣叫仿佛就在耳边,在那之后,鹰司怎么样也睡不着。
仓桥似乎也一样,静谧的雨声中,一连翻了好几次身。
***
篇一2
"立刻将住在这里的外来者交出来,马上!"
突如其来的骚动,让正要动筷享用早餐的仓桥和鹰司,不约而同望向派出所的走廊。
结果,昨晚几乎一夜无眠的两人,一直到巡警妻子前来打开雨窗后才醒过来,导致今天的早餐比昨天还要迟三十分钟。
"不管你们怎么说,他们两个又不是罪犯......"
"谁说他们没有罪?昨天晚上,鹌不是降落在城楼了!"
巡警极力阻挡村民的规劝声,和某个激动的中年妇女怒骂声重叠在一起。
鹰司和仓桥互相对视。来的村民好像不只一人,而是复数。
"昨天,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爬上城楼!到底是谁允许他们这么做的?"
"我也看到了,那两个城里人,到处向人打听鹌的事情!"
"马上将他们带过来!"
眼看着村民即将闯入屋内,正在帮两人添饭的巡警太太,面露惊怯地窥看外头。
"我去看看。"
无法放任为人敦厚的巡警任人辱骂,鹰司放下筷子,和仓桥一起站起来。
近十个村民将巡警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样子并不单纯。
"可恶的外来者!竟敢爬上城楼,惹来那么多麻烦!"
"都是你们害的,村里又要出人命啦!"
村民纷纷靠拢,想将出面的两人揪出去。如果不是巡警勉强阻挡住他们,两人似乎就要被拉到屋外了。
"昨天,你们有到城楼去吗?"
巡警一面遏止个头最为魁梧、想要一把揪住仓桥衣领的年轻农夫,一面以困惑的神情询问。
"哎......虽然曾到本家请示许可,不过没有人应门,所以就直接去了。"
鹰司怃然地回答。不断窜升的气温,以及昨天连打招呼都不肯、如今却来质问自己的村民们,略微勾起他的不耐烦。
"......那可糟啦......你们......糟啦......"
巡警背对着漫天怒骂的村民,仿佛失去言语能力似地,轮流注视着鹰司和仓桥的脸。
***
"你们究竟是得到谁的许可,才胆敢进到城楼内部的?"
据称是村长的男人蓄有一口威严的胡子,开口质问两人。他是唯一一个穿着西服的人。
双目失明的矮小老妇,身上穿着深灰色的上等麻布衣。她背向宽大的凹间,在略微远离将两人揪来的村民们、还有村长的位置,一语不发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
村长跪坐在鹰司和仓桥身旁,其他村民则远远地待在后方待命,可见这老妇握有极大的权力,人人都很敬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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