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尘色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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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逍遥山庄上下,知道苏雁归中毒后耳朵听不清,跟他说话时都会故意提高音量,荆拾自然不会例外,刚才他进门时听到荆拾说话,也并不觉得他的声音比平时要轻,苏雁归这时却问他,荆拾说了什么。

再想到自己应的那一声,往常苏雁归也大多能凭着模糊声音领会意思,刚才他却像是完全听不到……宁简有些慌了。

‘你听不清?’

“有一些是可以听得见的,可是荆拾好象今天声音特别小,听得很费劲。”

宁简犹豫了一下,终于在他掌心慢慢写道:“大概是他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在意声音大小。”

“原来是心情不好,难怪这么凶。”苏雁归一听便笑了起来,“那他刚才说了什么,你有听到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算了。”苏雁归问过了,便安心下来,宁简趁机拿过药喂到他嘴里,他也没有抗拒。

宁简却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自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荆拾心情不好的话是谎言。并不是荆拾说得小声,而是苏雁归的耳朵更不好,听不清了。

荆拾那天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楚,惴惴不安地过了这些天,看着苏雁归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便也渐渐安下心来,然而现在才发现,苏雁归的身体还是在恶化。

他可以隐约察觉到荆拾和慕容林,还有那些这几天陆续到逍遥山庄来又匆匆离开的人,似乎都在找着什么东西,大概是能解开苏雁归身上的毒的,然而很显然谁都没有找到。

接下去还是找不到的话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阿风?”似乎感觉到他的异样,苏雁归叫了一声。

宁简回过神来,只是依旧喂药,并没有回应他。

“阿风。”苏雁归把声音拖得老长,脸上带着一丝讨好。

宁简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

他还记得,苏雁归还小的时候,若有什么想要、想做,又明知他不会轻易允许的,便会露出这样的模样,拖着长长的尾音地唤他师傅。

“外面天气如何?”

‘还好,出了太阳。’宁简犹豫了很久才回答,想了想,便又加上一句,‘你想出去走走?’

苏雁归笑得近乎谄媚:“我们下山吧。”

“不行!”宁简下意识地叫了出来,随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知所措地望着苏雁归。

也不知道苏雁归有没有听到,只是他安静了一会,便又重复道:“我们下山吧。”

宁简吸了一口气,捉住他的手时不禁加大了力度:‘不行。’

苏雁归显示出极大的耐性和讨好,第三次重复:“我们下山吧。”

宁简没有办法了,只能草草地在他手上写:‘小人不敢。’

苏雁归似乎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笑着道:“什么敢不敢的,我让你带我下山走走,你还不听话?现在山下正热闹,你不想下去看看么?而且荆拾也说可以的呀。”

宁简有些哭笑不得了:‘荆公子只说了,若你身体无碍,元宵可以下山。’

“现在跟元宵有什么不一样?现在天气正好,时机也对,荆拾还忙着呢,哪管得我什么时候下山。你也想去凑热闹吧?”最后一句,带着三分询问,七分期盼,让宁简很是无奈。

他无法反驳了。

凑热闹什么的,他从来不在乎,只是苏雁归问的那一句“现在跟元宵有什么不一样”,却让他心中莫名地痛了一下。

若会有什么不一样,大概也只能是……苏雁归的状况更糟糕了。

现在只是听不清,精神尚好,气色尚好。可到了元宵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阿风。”苏雁归又拖长了声音唤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便越发卖力地怂恿。

宁简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现在看着这个人,似乎很容易就心软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我带你下山,若有不适,我们就回来。’

“一言为定!”苏雁归漾开极灿烂的笑容来。

四十一

要把苏雁归从山上带到山下,自不可能让他自个儿慢慢走,不说别的,只要被山庄里任一个人发现,那也是绝对没法子下山了。

宁简帮着苏雁归换上厚厚的衣袍,看了他一会,终于弯下身去,捉着苏雁归的手往自己肩上拉了拉。

苏雁归知道他是要背着自己走,没有犹豫就靠了上去,宁简把他背起来,一提气便越上了墙头,施展轻功一路出了山庄。

似是感觉到宁简松了口气,苏雁归靠在他耳边小声问:“我们出来了?”

宁简双手抓着他,自然无法再给他写个字什么的,只能点点头。

苏雁归感觉到他动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给他出了个难题,不禁笑道:“是的话拍一下我左边,不是拍右边。”

宁简拍了拍他的左脚。

苏雁归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呜呼,关了好几个月,终于出来了。把我放下,我自己走。”

宁简很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右脚。

苏雁归“哎哟”地叫了一声疼,倒也没有挣扎着硬要下来,只趴在宁简背上,悠悠地说着风凉话:“阿风你身板这么小,我这是怕把你压坏了。”

宁简没回答,只飞快地往山下奔去。

“抱起来好小,阿风你多大了?”

宁简只当听不见。

“这样问不对……”苏雁归显然兴致极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又问,“你年纪比我小吗?”

宁简跑了一会,才在苏雁归右脚上捏了一下。

“我不信,你肯定比我小。”苏雁归语气肯定。

宁简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小鬼!”一边说着,却似是心情也渐渐轻松了起来,便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苏雁归自是听不见的,只是宁简加快了脚步,身旁的风吹得更烈,他便畏寒似的往宁简脖子上缩了缩。

宁简微微一颤,脚上顿了顿,差点两人一起往前栽了下去,苏雁归吓得双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肩。

“怎么了?”

宁简定了定心神,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右脚。

“没事就好……让我下来吧,我就说你身板小,我会压坏你的。”

宁简忍不住又狠狠地在他右脚上捏了一下。

苏雁归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狠,肯定要肿起来了!回去让荆拾看见,我就说是你捏的。”

宁简没办法了。

苏雁归似乎也知道他对自己无计可施,便很是得意地笑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道:“该不会……阿风你其实是个姑娘吧?”一边说着,一边在宁简的脖子上摸了起来,“我摸摸看,姑娘家没有喉结……”

宁简抱着他,无法躲闪,便只能任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摸来摸去,一边还能感觉到苏雁归呼出的热气喷在颈后,竟让他生出一阵酥麻,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

“到了?”苏雁归一边不经意地问,一边照旧兴致昂然地在他脖子上摸索着。

冰凉的指尖从一侧划到另一侧,又从另一侧划回来,上下游移时似带着一丝暧昧的温柔,宁简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勉强振作起来继续跑。

摸了好一阵,苏雁归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果然是男的。”

宁简哭笑不得地听着,没有回应,不知不觉间,也已下了山。

逍遥山庄所在的白浮山脚就是一个小镇,跟山一样的名,叫白浮镇。

宁简停在白浮镇外,看着有人从镇里往外走,也不便再背着苏雁归,只好把他放下来。

苏雁归顿时眉开眼笑的:“我们下山了?”

宁简牵过他的手:‘再走一会,就是白浮镇。’

苏雁归极自然地反握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拉:“我们进去。这镇上长年都很热闹的,现在过年,一定更热闹。”

宁简引着他拐了个角往镇口方向走,一边往里看去,果然人来人往,很有过年的气氛。

等两人磨蹭着进了镇,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大街两旁开始有人搭架子,周围的民房店铺也陆续点了灯,四下似跟着明亮了起来,笼着一丝温暖。

“哎哟。”就在这时,苏雁归突然叫了一声。

宁简慌忙看过去,才发现他因为看不见,直撞到别人刚架起的摊子边上,别人的架子没事,苏雁归倒是撞得捂着膝盖直叫痛。

宁简眨了眨眼,捉着苏雁归的手紧了紧,苏雁归便很自然地稍稍放松了手,宁简伸过指头在上面写:‘我牵着你走。’

“好。”苏雁归笑得很温柔。

宁简便握住了他的手,自己走在前头。

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两旁的小摊子也开始摆上了各色杂物,更多的是摊子边上挂起的灯笼,里面放着矮小的蜡烛,燃着微弱的火苗,衬得各色各样的灯笼式样非常好看。

宁简的脚步渐渐就慢了下来,只依旧紧紧地握着苏雁归的手,两个人慢慢地靠到一块,虽然依旧一前一后,远远看去,却像是并肩而行,十分亲密。

“周围好象很热闹?”

“嗯,很热闹。”明知道苏雁归听不见,宁简却没有在他手上比画,只是轻声回了一句,宛如自语。

苏雁归似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只是兴致勃勃地侧着头,像是要倾听周围的热闹。

不知是被刚才那一撞吓到了,还是担心会走丢,他反握住了宁简的手。

“握紧了,就不会走丢。”不知道走了多久,宁简突然说了一句。

他自己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眼中渐渐浮起一抹雾气。

“怎么了?”

宁简回过神,浅浅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捉过苏雁归的另一只,笨拙而缓慢地写:‘没事。’

“走吧。”苏雁归笑道。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就有些拥挤了,两个人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苏雁归没有再说话。

半晌,宁简向着看不见的人点了点头,转身拉着他慢慢地往前挪。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狭窄而幽暗的甬道之中,后有追兵,不知前路,青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说,握紧了,就不会走丢。

四十二

彼此沉默地走了一阵,天色就彻底地黑了下来,只有两旁挂起的花灯一路连绵,宛若天河。

宁简牵着苏雁归往前走,四下喧嚣,他却并不在意,只逐渐沉入自己的思绪当中,走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

“阿风,阿风?”

被苏雁归连叫了几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到苏雁归已经把脸转向他,似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叫了多久。

宁简伸过另一只手在苏雁归被自己握着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苏雁归便一下子笑了:“别走得那么快,难得下山了,你就不多看看么?”

宁简本对两旁的小摊子没什么兴趣,这时听苏雁归这么说,也只好慢下脚步,敷衍地一路看去。

“卖的都是些什么?”又走了一会,苏雁归问。

宁简往前看去,尽是星星点点,便在他手上写道:“花灯。”

“花灯……还没到元宵呢。”苏雁归自言自语地道,突然像想起什么,迟疑了一阵,才问,“你有看见……双蝶戏月的灯么?”

宁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两旁看去。

花灯的式样丰富多姿,有寓意祥和的动物外形,也有各色花卉的姿态,更有些形态优美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扎成蝴蝶模样的花灯是有的,简洁的套着圆罩、如月一般的花灯也是有的,只是双蝶戏月,一时间却是找不到。

宁简抿了抿唇,在他手上写道:‘你想要么?我去找。’一边便要拉着苏雁归往前走。

苏雁归却用力扯了他一下,感觉到他停下,才笑道:“不必了,随便逛逛就好。”

宁简更是迷惑,但也依了他的话,照旧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苏雁归却再没有说话。

等走过半条大街,宁简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停了下来,捉住了苏雁归的手。

苏雁归知道他是要表达些什么,便微挑了眉,软声问:“怎么?”

‘你若想要,我去找。’

苏雁归笑了,半晌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宁简有些急了。

他虽然于世情几乎一窍不通,却并不是傻子,苏雁归在山上时满心期盼,下山这一路也兴致勃勃,可到了白浮镇之后,却似乎有些不同,就好象整个人沉静了下来,敛尽欢喜,却又多了一些他说不清的情绪。

他不知道原因,只隐约觉得,必定跟苏雁归所说的双蝶戏月的花灯有关。

只是让他放开苏雁归的手自己去找那花灯,那是不可能的,苏雁归不说清楚,他也不知道把灯找回来以后又能如何,便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说,自己可以去找。

苏雁归感觉到握着自己手掌的手紧了一下,终于无奈地一笑,道:“你别在意,不必去找。”

宁简自然无法因为他这句话释怀,苏雁归似乎也明白,很快便接了下去:“刚才只是听你说起花灯,想起了些旧事,便脱口而出罢了。不是很重要,你把灯找回来,也没什么用。”

明明是很平淡的话,当中却有些苍凉之意,让宁简下意识地觉得心底一凉。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苏雁归会这样子说话。

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又无法说出理由来。

苏雁归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宁简顺着他的意思往前挪了几步,才听到苏雁归悠悠开口:“我十五岁前,都在叶城的一个小镇里生活。”

苏雁归说的事,宁简自然是知道的,他却不明白苏雁归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事。

“我是孤儿,十二岁时,养父也死了,便跟着一个比我年长几岁的人住一块。他长得很好看,也很强,虽然不爱说话,对人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宁简微僵了一下,想停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害怕起来,便不受控制似的强制要自己走下去。

苏雁归的脸上多了一份光芒,就如同过去无数次,只要看见宁简,他的双眼就会亮起来。

“他教我识字练武,一开始他让我叫他师傅,我也的的确确把他当师傅一样尊重。即使……”苏雁归顿了顿,很刻意地掐掉了后面的话。

宁简却很轻易地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即使明知道他终究要杀了我的。

苏雁归自然不会看到宁简脸上一瞬间的苍白,只是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年岁大一点了,他就不再长留在镇上,经常会离开长的时间。他第一次离开时,我刚满十五,一直到第二年春节,他才托人送了信,说元宵会回来。”

宁简下意识地回想,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苏雁归所说的事了。他并不觉得忘记是如何了不得的事情,只是隐约地,又有些莫名的难受。

“我那时年少,知道他要回来,欢喜得不得了,元宵前那天便在镇门口等着,可是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都没有等到他。

“那时镇上大街挂满花灯,到处都能看到有人花灯相送,姑娘家收到花灯时总含羞低首嫣然浅笑,我一时头脑发热,便沿着大街一路走去,想要找一盏最漂亮的送给他。

“后来我找到了一盏灯,灯上双蝶戏月,精巧无双,我刚买下来,认识的人就告诉我,你师傅回来了。于是我便捧着那灯一路跑回去,跑得急了,又怕灯火熄灭,跑得慢了,又怕碰不上他,紧张得好几次撞到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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