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尘色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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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雁归本已经伸手扶住了碗沿,这时听到他说话,不觉手上一顿,微微偏过头:“慕容?”

看着他的模样,分明是没有听清,才会问那一句,慕容林想起夜里宁简跟荆拾说的话,不禁心中一酸,学着宁简那样捉过他的手写道:‘是我,阿风被我遣去下山办事,一时找不到旁人,只好老子亲自来伺候你。’

苏雁归愣了一下,随即笑骂:“你家没有别的下人了?”

‘这事只有他能做。’

“那你得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给我。”

慕容林听着他的话,微微苦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回头,便看到宁简就站在那儿,显然已经打点好一切,准备启程。

“怎么?”感觉不到慕容林的回应,苏雁归问了一声。

慕容林只是看着宁简,宁简也听到了苏雁归的话,便小声道:“我只是想跟他道别。”

慕容林挑了挑眉,扬声道:“小苏,阿风来了,说是办事前先跟你道声别。”

苏雁归一直侧着耳朵听,等他说完,便不大确定地重复:“道别?阿风?”

慕容林没有应他,只让开一步,等宁简走近,才小声道:“我跟他说,阿风被我遣去办一件非他不可的事了。”

宁简点点头,半跪在床边,捉住了苏雁归的手。

“阿风。”苏雁归勾起一抹浅笑,唤了一声。

宁简犹豫了一下,在他掌心写道:‘阿风要替少爷办事,不能伺候苏公子了。’

“没关系。”苏雁归脸上笑意不变,声音里多了半分温柔。

宁简想了想,又写道:‘保重。’

“好。”

轻巧的一个字,将要说的话都断在了那儿,宁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便站了起来,放手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放开手的刹那,苏雁归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宁简倒吸了口气,猛地睁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苏雁归。

“我送你出门。”苏雁归依旧笑得温和,一手捉紧宁简的手,一边下了床。

“我……”宁简已经完全瞢了,等看着他穿着单衣赤着脚地站在那儿,才慌乱地回头去找衣服。

慕容林在一旁看着也有些莫名了,帮着宁简替苏雁归穿戴好,一时间竟也没想到要阻拦。

等三人走到大门口时,宁简终于停了下来,无措地望向慕容林。

慕容林知道他的意思,拍了拍苏雁归的肩,提高声音道:“到门口了,让他下山吧,我们回去。”

苏雁归微微眯起了眼,笑容始终没有褪去:“好,保重。”

宁简的心慢慢放下,开始小心翼翼地要从苏雁归掌中把自己的手抽回。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苏雁归居然始终没有放开,反而微一用力,欺身上前。

“你!”宁简惊叫出声,随即便感觉到苏雁归放开了他的手,转而伸长手臂一揽,将他抱了个满怀。

宁简满目惊惶,指尖都僵住了,只感觉到苏雁归大狗一般地抱住自己,低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回荡。

“紧张什么,相处了这么些天,临别抱一抱嘛。”苏雁归却语气轻快,仿佛占了极大的便宜。

宁简慢慢低下了眼,没有挣扎。

苏雁归也始终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天地寂然,风过无声,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苏雁归慢慢地松开了手,宁简提着的心也一点点地落回原处。然而在分离的刹那,宁简却听到耳边响起了苏雁归的声音。

再抬头时,苏雁归已经在慕容林的牵引下走远了,一切仿佛都只是错觉,宁简却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冷。

那个人的声音轻而缓慢,却非常清晰。

他唤,宁简。

四十五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一直回到苏雁归的房间,慕容林终于忍不住问。

苏雁归听不见,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怔怔然不知想着什么。

慕容林拍了拍他,在他手上写:‘何时发现?’

苏雁归眼睛一弯:“你把他领进来的第一天。”

慕容林的脸色变了一下,便听到苏雁归继续说下去:“他是我什么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话里有几分得意。

慕容林愣在那儿,半晌噗地笑了出来。

便是只有一分的相似……荆拾那时候说过的话,他如今是明白了。

“你说他喉咙受过伤,脖子上还有疤。昨天下山时,我就找了个借口,在他脖子上摸了一遍。”

最初只是怀疑,哪怕再相似,可他看不见也听不清,就算揭穿了,旁人也大可来个死不承认。

可如今确认过了,“阿风”脖子上并没有什么疤痕,知道慕容林说了慌,只要去猜想个中原由,就可以很轻易地肯定,那个人就是宁简。

慕容林叹了口气,突然心中一动:‘你刚才是故意的?你昨天跟他说了什么?’

“是故意,我就是要告诉他,我一直都知道他是谁。”苏雁归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因为我昨天故意跟他说起旧时的事,告诉他说我爱不起。”

“爱不起?你?”慕容林脱口大叫。

苏雁归皱着眉头,听得并不清晰,却还是能猜到慕容林的反应,半晌粲然一笑,道:“我恨他狠心无情,故意吓唬他,不可以?”

“你这根本就是小鬼撒娇吧?”慕容林忍不住啐了一声,却并不打算在苏雁归手上把话写一遍,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写道:‘不怕他一去不回?’

苏雁归就像恶作剧被揭穿了一般,笑容挂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道:“慕容林你真讨厌,我这不是故意赶他走么。”

慕容林愣了一下:‘为什……’字还没写完,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手指一转,改道,‘怕连累他?’

一边写着,他还一边喃喃道:“怎么就不见你担心连累我们……”

苏雁归就像是听到他的话似的,眯眼一笑:“朋友才是要来连累的,心上人当然得护着。”

慕容林不禁翻眼,一掌拍在他肩上:“他奶奶的,你连命都赔上了,还把人放心上?”

苏雁归被他拍了一下,整个人一震,脸色已白了几分,笑容还没敛尽,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林这才想起苏雁归的状况,吓得连忙扶住他,扯着嗓子喊问:“怎么了?”

苏雁归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慕容林看着他,实在不大放心,最后将人扶到床上:‘我找金子来。’

苏雁归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温顺地闭上了眼。

荆拾被慕容林叫来,给苏雁归下了一轮针,才回头冷冷地扫了始作俑者一眼。

慕容林顿时垮下一张脸,把经过交代了一番,最后可怜兮兮地道:“我是听了他说的话,一时太激动……”

荆拾没有说话,面沉如水,倒是躺在床上的苏雁归睁开眼来,颇惹人嫌地问他:“金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荆拾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让一旁的慕容林看得很是心惊。

苏雁归却自顾自说了起来:“如果我死了,你们就马上散播消息,说那什么破剑谱宝剑都烧了熔了拿来给我陪葬,让那些人死心吧!这样你们就可以各自过活,不用像现在这样陪着我折腾了。”

荆拾眼中又染了半分怒气,人却反而显得更加冷静,只是捉起苏雁归的手,慢条斯理地写道:‘死心吧,你死不了。’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啊……不过活着也有活着的好,我还记得慕容还欠着我一千两银子,无花大师欠我三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荆拾手上一用力,把苏雁归喋喋不休的话生生掐断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宁简这次下山,是给你去找药。’

苏雁归本还咧着的嘴慢慢抿了起来。

‘若他找到了天心草,你的毒解开了,身体就会恢复。’

荆拾本写得极慢,最后却像是觉得这样交流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凑到苏雁归耳边,一字一句地冷声道:“可你若是死了,他说不定会给你陪葬,倒也是你毕生心愿啊。”

苏雁归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最后呵呵地干笑一声,很不争气地缩进了被子里装睡。

荆拾挑了挑眉头,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去。

慕容林在后面追了出来,才听到他轻轻地吐了口气。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天气并没有暖和起来,江湖上的躁动也并没有停息。

到白浮山找逍遥山庄麻烦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慕容林不敢再离开山庄一步,山庄里也陆续住进了好几个武林中叫得出名的人,让光明正大找茬的人稍微收敛起来,暗闯的人却越来越多。

一连两月,找药的事始终没有进展,宁简也好象彻底消失了,完全没有跟慕容林等人联系。

到二月底,苏雁归就彻底听不见了,情绪也变得暴躁了起来,他还记得荆拾说的话,再没有问过一声自己会不会死,只是常常逮着慕容林就不断地问自己会不会永远看不见,听不见。

慕容林心里也一样焦急,却还是打趣他说,也许宁简就是嫌弃你又聋又瞎,跑了就不回来了。

每到这时,苏雁归才恢复往常的模样,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跑了就跑了,等我好了,他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人捉回来。

“他这一辈子都是我的。”

慕容林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苏雁归说这话了,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将下人送上来的信笺和一个小布包来回翻动。

布包裹得很仔细,里面似装着碎杂之物,摸上去硬,捏起来却是碎软的。

一时不确定那是什么,慕容林也没有马上打开,只是把那信笺抽出来,然后只看了一眼,他就呆住了。

信上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随附上天心草,请加善用。剑谱宝剑我带走了。

落款上“宁简”二字隽秀端正,笔划如钩,就像写它的人。

慕容林的手慢慢地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他把那布包打开,便看到里面裹着四五株草药,叶色碧然,他又回头把信上的话重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才忍不住惊喜万分地回头去看苏雁归。

苏雁归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极安静地靠在椅子上,闭眼不动。

慕容林吸了口气,压抑着声音中的轻颤,转身跑出门口,直奔荆拾住的地方:“金子!”

四十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中毒和解毒也一样。有了天心草,荆拾要将苏雁归身上的毒拔干净倒是不难,只是要修补他身上因为中毒而造成的损伤,却要花上好几倍的力气。

一直到春末,苏雁归才勉强能看清近处的事物,交谈时也终于不需要对方特意提高声量了。

只是宁简始终没有出现,慕容林托人顺着信笺送来的路径寻去,也很快便断了踪迹,仿佛宁简这个人彻底在江湖上消失了。

苏雁归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只是荆拾不肯放他下山,他也只能听话地吃药,每天让荆拾扎上几针,希望自己恢复得快一点。

可每次问荆拾,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荆拾总是不紧不慢地摸摸他的脉门,极敷衍地回答:“快了。”

“那究竟是要多久?”终于有一日,苏雁归忍不住了,“我现在眼睛能看见了,耳朵也能听见了,为什么不能下山?”

荆拾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门外那树上,有多少片叶子?”

苏雁归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半晌忿忿地回过头来:“我这是去找人,又不是去找叶子!”

荆拾没理会他,把金针收起来,转了话题:“他骗你,伤你,你当时差点都把命赔上了,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他?”

苏雁归怔了一下,最后笑了笑:“恨啊,当时就是太绝望了,所以才想着反正他要我死,我就去死好了。”

荆拾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刚察觉到是他时,我都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骗我呢,也不争气地想过,要是我就这么死在他面前,他大概真的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

“你要真是那样,我绝对不承认我认识你。”

“我当然不会那样做。好不容易他来找我了,还说他喜欢我……虽然那时候他不知道我已经认出他,我也看不见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不就好了?我磨了他这么些年,不就是希望我爱他他也爱我么?现在有可能了,如果因为生气就放弃,那岂不是亏大了?”

苏雁归越说越起劲,到最后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让荆拾身上莫名地起了厚厚的疙瘩。

“虽然到头来还是我追着他跑,可我的宁简是个美人,要抱得美人归,总是要吃点亏的。”

荆拾眼角抽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天,山上有什么不同?”

苏雁归一愣,随即道:“偷袭的人少了?”

荆拾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递到他面前:“宁简把天心草送来时,还附带着这封信。”

苏雁归连忙伸手接过,一看便愣住了:“荆拾,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剑谱宝剑的吧?”

“我们一开始都没看懂。”荆拾悠悠地道,“后来,外头有传言,说是有人看到宁简从易莲山上下来时,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宁简随身带的一直都是短剑,那短剑几乎从不离手,苏雁归跟他相处时日长,常常会看到他抱着短剑坐在一角里发呆,因而很清楚那短剑于他的意义。

然而现在荆拾却告诉他,宁简换了一把长剑?

苏雁归心中升起一抹不安:“你是说……”

“慕容一收到信就放消息,说剑谱跟宝剑已经被宁简带走了。”

“放屁!”苏雁归瞪大了眼,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终于停在桌子边,一掌拍下,把刚好从门口走进来的慕容林吓了一跳。

“怎么了?”

一听到慕容林的声音,苏雁归便猛地窜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扬拳头:“混蛋!”

慕容林很是无辜:“喂喂,怎么了?”

“你居然……你……”苏雁归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林求救地转向荆拾,荆拾只是淡淡地道:“你就让他打两拳吧,他现在都悔青肠子了。”

顺着他的话,苏雁归慢慢地松开了手,又坐了回去,眼中有些慌了。

只有慕容林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看着荆拾。

“江湖上那些传闻,本就是因为他而起;说你带走了剑谱宝剑的,也是与他有关;现在他替你把祸端引开,也没什么。”

“放屁!你们几个人,才勉强保住我一个,他一个人要怎么办?”

“你光明正大地住在逍遥山庄,找麻烦的人自然多。可宁简现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呢。”荆拾也是牙尖嘴利,反驳得苏雁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林却终于搞清了状况,帮着荆拾道:“金子说得对,你是因为中了毒没办法,宁简一个人,要躲起来比你方便多了。何况这是他自愿的,你生什么气?”

“对个屁,宁简自愿,你们就可以嫁祸给他了么?”苏雁归心中烦躁,又忍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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