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尘色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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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拾哼笑:“当初你逼他走,现在他走得干净彻底了,不正好?”

苏雁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站在那儿,连身体都僵住了。

“说来这些天里,江湖上要找他的人都快要闹翻天了,可居然没一个人找着。”

“那又怎么样?”苏雁归咬着牙问。

慕容林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很是心惊,这时听苏雁归问得冲,便连忙道:“这不就是个好消息么?谁都找不到他,就证明他还安全的……”

苏雁归的脸色因为他的话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然而慕容林的话还没说话,荆拾已经淡淡地开口:“你说这天大地大,人无论怎么躲,总会有踪迹留下来的,你小时候是跟着苏实过的,还不清楚么?怎么就他宁简一个能躲得如此隐蔽呢?”

苏雁归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慕容林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只有荆拾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下去:“这些天我一直想这问题,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消失,要么是彻底地改头换面,要么……就是死了。”

“胡扯!”苏雁归脸色顿时一变。

“我自是胡扯,你对宁简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

苏雁归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消失了,过了一会,便如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般,从柜子里捉出一个包裹便往外跑。

荆拾没有阻拦,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微微地眯起了眼,看着苏雁归消失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林才抓了抓头,苦笑着问:“你都说了要放他下山去找宁简,为什么还要吓他?”

“这是要让他学乖,不要以为护着心上人了,就可以随便连累兄弟。”

“金子,你真可怕……你居然把他那句话记了这么久!”

“我也是实话实说。若我喜欢的人,一边假装认不出我,一边对外人说话似的告诉我他不爱我了,我也会很伤心吧……可如果到最后,他还要故意告诉我,其实他这样做的时候,就知道对象是我,那我要么是下毒把他杀了,要么是下毒把自己杀了。

“何况,这满天下的人都找不到宁简,他若不是死了,能躲到什么地方去与世隔绝呢?”

慕容林低头听着,最后敛了笑意,没有再说话。

四十七

苏雁归一下山便往京都永城直奔,他本就收拾好了包袱随时准备下山,这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到了永城,他才发现自己面临一个颇尴尬的局面。

即使宁简寄到逍遥山庄的天心草是从皇宫里要来的,那也是因为宁简曾是个皇子,他跟皇帝是兄弟。可他自己只是个小老百姓,别说见皇帝,就是靠近皇宫门口,也会被人远远赶开。

在永城转了几天,又一次碰了钉子,回到客栈,苏雁归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荆拾说过皇宫里只有一株天心草,还是二十年前进贡的,可宁简却找来了好几株天心草,如此算来,他也能勉强安慰自己,药是宁简从天仞山上采来的。

“明天就先起程去天仞山看看吧。”自言自语地说着,苏雁归慢慢地闭上了眼。

直到睡得有些模糊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敲:“请问是苏公子吗?”

苏雁归一惊,猛地坐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问:“谁?”

“我家主上有请。”

“你家主上是谁?”

“见了自会知道。”

苏雁归又蹙起了眉,半晌哼笑:“不认识的人,我不见的。”

外面的人居然也是极好的脾气:“见了自会相识。”

苏雁归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拉开了门,便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锦衣男子,低眉顺眼。

“现在就去?”

“是的,苏公子请。”

苏雁归心中警惕,犹豫了一下,终于回手掩门,跟着那人走下楼去。

无论如何,即使对方不怀好意,至少是没打算现在杀他的。

然而那人带着他上了一辆马车就一路往城外走,在城门边上只随手亮了个东西,那守城的官兵便恭恭敬敬地开门放行了。

马车越走越偏僻,渐渐地似连路都找不着了。

苏雁归挑眉:“难道你家主上准备把我捉去杀了埋尸荒野?”

“苏公子说笑了。主上若要杀谁,不需要掩饰。”

苏雁归听得莫名,倒也不好再说,只看着马车又走了一阵,竟转入一片陵地。

“他奶奶的,这大半夜真活见鬼了!”

那锦衣男子微微一下,停下马车:“主上就在前面,小人不能往前,苏公子请。”

苏雁归抓了抓头,终于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再往前便是一个修好的墓,墓前站着一个人,苏雁归刚走过去,他便转过身来。

月色之下,只见那人三十来岁,模样清俊,眉宇间是一股难以忽略的尊贵,轮廓却竟与宁简有一分相似。

苏雁归心里瞬间转过几个念头,最后一屈膝:“草民参见皇上。”

那人正是凤宁安,这时见苏雁归一下子就认出自己,不觉一笑:“起来吧,这荒山野岭的,不必拘礼。”

苏雁归依言站了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偷看着这当今皇帝。

“你似乎不怕朕?”

“皇上是天子,百姓是您的子民,哪有儿子怕老子的呢?”

凤宁安笑了:“这孩子果然有趣。”

苏雁归汗颜。凤宁安也不过比他大十来岁,他回答里的奉承,是想着不能得罪皇帝,凤宁安的语气却是十足的长辈对后辈说话。

“你是宁简的徒弟,师长为父,辈分上朕也算得是你的父辈了。”凤宁安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道。

苏雁归更是莫名,最后大着胆子道:“皇上深夜把草民叫来,并不是为了当草民的父辈吧?”

凤宁安一挑眉:“自然不是。朕只是太好奇,想见见你罢了。”

苏雁归更说不出话来了。

凤宁安端详了他好一阵,才指着身后的墓道:“你可知这是谁的墓?”

苏雁归摇头。

“先皇三子,朕的兄弟,凤宁暄。”

苏雁归心中惊震,下意识地抬头瞪着凤宁安,完全忘记了收敛。

凤宁安悠悠道:“两个月前,宁简到永城来,向朕讨一样东西,说是给你解毒用的。”

苏雁归更是错愕,好半晌才道:“皇上给了?”

“宫中没有那样东西。”凤宁安的话却让他更加意外,“朕告诉宁简,药在凤宁暄死前用掉了。”

苏雁归没有再说话,转头看向坟墓时,不觉有些感叹。

自己爱慕宁简,宁简却为了他的三哥,宁愿杀了自己;自己要靠天心草救命,居然又是凤宁暄在前,先把药用掉了。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跟凤宁暄有什么冤仇。

“宁简知道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朕要了一柄长剑,而后到这来,在墓前跪了三天。”

“为什么?”苏雁归又一次惊讶了。

凤宁安笑了笑:“谁知道呢。宁简从小在宫中的时间就不多,跟谁都不亲近,惟独对他三哥特别尊敬,这还是第一次,为了别的人来求助。正是因为这样,朕才想见一见你。大概,你也想见一见宁简的三哥吧?”

他的话中有一分讽刺,苏雁归却已经无暇多想,脑海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凤宁安的话。

在墓前跪了三天……为什么?跪了三天,他怎么样了?

“朕那时问宁简,之后要往哪里去,他说先上天仞山采药,再回易莲山找他舅舅。”不知过了多久,凤宁安又道,“你若要找他,不妨依次去看看。”

苏雁归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却发现凤宁安已经踱着步子走出很远了。

“朕国事繁忙,白天无法抽身,只好委屈你晚上来相见。这儿有人看守,天亮前就离开吧。”

苏雁归站在那儿,也不知如何作答。

“若见到宁简,就跟他说,明年清明,记得来给他三哥上坟。”

最后一句,听不出情绪,只是话音袅袅,给暗夜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寂寥。

荒野山坟,葬着皇室子弟,因为这个人,自己认识了宁简,因为这个人,自己爱上了宁简,也因为这个人,自己求而不得,因为这个人,自己几乎赔上性命。

他们并不相识,从未相见,而如今墓前相对,阴阳相隔。

苏雁归站了很久,终于在天边浮白时跪了下去,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再去天仞山,渐渐地宁简的消息就少了,偶尔打听到的,也不过是有个容貌俊俏的青年曾在某处经过,或是有山贼要行劫时被一个高手打退了云云。

倒是苏雁归站在天仞山上,看着万丈悬崖之下怪石嶙峋,山壁陡峭,想着宁简是从这样的地方采下天心草给自己解毒,在暗喜之余,又忍不住觉得后怕。

易莲山天剑门乃是南方极负盛名的剑派,与天仞山一在西,一在南,相隔千里,等苏雁归巴巴地跑到易莲山脚时,已是夏日炎炎。

江湖上寻找宁简的势头也已经过去,谁都没有找到一丝线索,只剩下不死心的人,也极为安分。当然也有不信传闻来找苏雁归麻烦的,可是苏雁归已经是山穷水尽,铜板都几乎找不出来,就更别说绝世宝剑。

沿着山路往上走,爬到山顶时刚好正午,苏雁归大汗淋漓衣衫褴褛地站在那儿喘气,好半晌才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挥着手道:“哪来的乞丐,下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苏雁归脸上僵了僵,好一会才扬起笑脸:“这位师兄,小弟是来求见掌门的。”

来赶他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并不比他大多少,听他这么说,顿时脸上一红,半晌才喝道:“你是什么人?掌门是你随便可以见的吗?”

苏雁归犹豫了一下,依旧笑着道:“其实我是来找宁简的,只是想着他大概不在……”

“小师叔?”那青年愣了一下,苏雁归却暗暗松了口气,暗想着自己那一声师兄也不算叫得冤枉。

“是的,麻烦师兄代为通传。”

“小师叔早就下山了。”

“所以小弟想求见掌门。”苏雁归不禁咬牙。

“你究竟是谁?”那青年也有些不耐烦了。

苏雁归暗叹一声,终于道:“小弟苏雁归,按理,应该算是宁简的徒弟。”

那青年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最后丢下一句“等等”,便转身往回走。

苏雁归无法,只能等下去。幸好没过多久,那青年便跑了回来:“掌门有请。”

天剑门门主唐御礼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了,看起来却精神很好,目光锐利,站在那儿,整个人找不出一点空门。

苏雁归走进去时屋子里没有人,他犹豫了一下,微一恭身:“苏雁归见过唐前辈。”

唐御礼转身看着他,半晌哼笑一声:“臭小子,轮辈分,你当叫我一声师公。”

苏雁归沉默了。

“罢了,宁简也没说他收过徒弟,像你这种下盘不稳脚步虚浮的小子,到外面说是我天剑门人,还丢我的脸了。”

苏雁归更是连脸都黑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唐前辈,你知道宁简的下落么?”

“不知道。”

“他之前回来,没说什么?”

唐御礼睨了他一眼:“那孩子不爱说话,回来了就躲到后山去,没几天就又跑了。”

苏雁归心中一咯噔,想了想,又道:“那么,我可以到后山去看看么?”

唐御礼看着他,最后唤来之前传话的青年:“你带他到后山看看吧。”

那青年应了,一脸好奇领着苏雁归走了出去。

“你真的是小师叔的徒弟?”

苏雁归正自想得入神,听那青年这么一问,慌忙别开头:“不是,只是跟着他学过点防身的功夫罢了。”

那青年笑了:“我就说嘛,小师叔怎么可能收徒弟呢。”

苏雁归一直不愿叫宁简师傅,可现在听别人一说,倒有点气不过了:“为什么不可能?”

青年愣了愣,道:“小师叔在山上时根本就不理人,所以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教徒弟的呀。”

“不理人?”

“对呀,我师傅也说,小师叔从小就这样,每年总有些月份会下山,等回来了,也只是一个人躲在后山练剑,跟他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我师傅和其他师叔伯都说他是武功好所以瞧不起人,跟他不大亲近呢。”

苏雁归听得有些难受了。

宁简不搭理人这个,他完全可以想象,只是说宁简瞧不起人,那也实在太冤枉了。

“啊,抱歉,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后山到了……”那青年似乎也自知失言,连忙道歉。

苏雁归笑了笑,不愿再跟他说话。

后山是片不大的平地,悬崖边上矗着一块巨石,苏雁归走近时,就看到巨石上是无数班驳的剑痕,有深有浅,似已经过多年风雨。

“这上头都是小师叔留的,掌门有一次还打趣说,小师叔不在时,就只有这块石头可以给他睹物思人。”

后面那人还说了什么,苏雁归就没有留心听了,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抚石上的剑痕,慢慢地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个人一脸认真地站在那儿练剑,一削一刺,严谨认真得让人心动。

再睁开眼时,眼前就有些模糊了。他本以为到了易莲山,见到唐御礼,总能问到宁简的一点消息,然而除了这石头上的剑痕,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这里没有什么灵药,也没有天心草,那么宁简是为什么回来呢?

如此想着,苏雁归猛地转身往回跑,那青年远远地在后面追,直到他冲进唐御礼的房间,才终于停了下来。

“宁简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唐御礼手上正捧着茶,见他冲进来,也不动怒,只是慢慢放下杯子:“自然是好久没回来了,特地来看看我这个舅舅的。”

“既然如此,他什么都没对你说么?”苏雁归的话里多了一分咄咄逼人。

唐御礼笑了:“有,他让我替他往逍遥山庄寄了点东西,还说,不要让人找到源头。”

寄的是什么,苏雁归自然知道,只是他并不死心:“还有呢?”

“还有,他说他要做一件事,也许会连累到天剑门,让我做好准备。”唐御礼叹气,“既然知道是麻烦,不要做就好了嘛,这孩子,就是这么任性。”

“他才不任性!”苏雁归脱口反驳。

唐御礼看着他就似看着极有趣的东西,并不说话。

苏雁归脸上一热,半晌低下头,闷声道:“既然唐前辈不知道宁简的去向,那么晚辈告辞了。”

唐御礼也不留他,直看着他气冲冲地走出门口,才幽幽道:“他还说,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门外的苏雁归身影分明地一僵,满脸惊慌地回过头来,唐御礼却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四十八

荆拾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荡,苏雁归下山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了,然而他却不敢停下来。

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消失,要么是彻底地改头换面,要么……就是死了。

是什么原因会不再回来呢?

那个人,在他三哥墓前跪了三天,托舅舅寄出天心草和信笺,拿了一柄从皇宫里要来的长剑,就把加在自己身上的麻烦揽了过去,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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