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坂道+番外拾遗+后记——流幻泽
流幻泽  发于:2010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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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我批准你随行,以完成出版工作。”
“谢谢,谢谢总编辑。”我对着空气鞠躬。
“现在就来机场吧。就要出发了。”
“是。”
我挂电话以前,还听见有人在叫:“我也要去泰国!”

我什么也没带就上了飞机,到了曼谷我还穿着水绿色的棉衣。华氏100度啊,幸亏未央的身材和我相近才能借我一套夏装穿。
“不要紧的,泰国就是衣服便宜,待会儿就去看T恤。”总编辑熟门熟路地说,“很有档次哦。”
他们二人的行李会直接送去酒店,我则两手空空,背上一个EASTPAK。今天我才见识到总编辑女性化的一面——她确实是个购物狂。她一边刷着瑞士银行信用卡一边振振有词:“这里面还有给群买的衣服哩。”
一直到我和未央再也没办法拿下更多的购物袋她才怜悯地拦了一部计程车,遗憾的是车里挤不下这么多东西,只能再招一辆。
我和未央坐在第二部车上,可以看见前面的总编辑朝我们挥手。去酒店的路上我试图跟未央说起工作的事,但几次企图都失败了。莫非我失去与未央沟通的能力?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能力跟他沟通?
良久,未央说:
“我一直喜欢你的设计,所以你只要继续就行了。”
“真的可以吗?”我没自信地问。
“倘若一定要你接受我的思想来创作,还不如我自己设计来得快些。”
未央这样平淡地说着很深刻的话。
“一早在机场对我说不就行了,何必……”我不解地问。
“我想你一起来这次旅行。”
说着,未央露出恬淡的微笑。就我记忆所及,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真温暖,就像从内地飞到了东南亚。
曼谷的街道人声鼎沸,交通拥挤,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味道。我从打开的车窗看向外面,人们都穿着鲜艳的花衣裳。

进到酒店门口,没等玻璃门自动合上,总编辑就在休息区向我们招手。未央走上前去,我却挪不动脚。
百川。
我眼前有点发黑。等等,他怎么会在泰国?他应该老老实实跟覃业端过日子,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定神仔细看。结果,不是错觉,旁边还坐着他的新秘书何美华。秘书小姐实在太有特征了,化成灰我都认得。倘说看见百川的幻影还有可能,秘书小姐的话,恕我的想象力还没有能力复制她。
“向各位介绍,”总编辑带着预谋的笑容摊出手,“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两员大将,作家未央和设计师群溪。”
“这是PELLY唱片的副总裁百川先生和他的助理何美华小姐。”
双方例行公事一般地寒暄握手。何秘书偷偷握了我一把,脸上带着玩笑的神情。
“这次有幸邀请到靖岚的三位同行,先让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行程吧。”何美华翻开文件夹,泰国风情旅游就此展开。

湄公河上,号称东方的威尼斯,有全世界最大数量的长尾船,也有全世界最神经的总编辑。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陵雅英的控制,她显得特别兴奋。在曼谷的市场里用中文高声喊叫的就是她了。
“群,快来看,是萤火虫,萤火虫怎么这个样子?”
我走近一看,还真难想象这么一坨黑漆漆的东西就是萤火虫。
“这个是……药材吗?”我拿着掂了掂,很大一只哩。
“不是。”老板说着不十分流利的中文,“这个很好听哦,要不要试一个。”
我迅速摇头,把萤火虫放回篮子里。
“那怎么吃呢?”总编辑还有兴趣。
“加酱汁,把背部的汁挤出来吃罗。”老板说着就开始示范,“苹果味的……”
我移开了视线,不打算看那一幕:“未央老师,你吃了多少甜点了?”
“不知道。”未央正津津有味地吃泰式甜点,没空理我。
“群溪,你也来一个。”何秘书抛过来一个玫瑰红的果实,满身是刺,我险些没接住。
“什么啊?”
“火龙果。”何秘书也示范,“吃以前拍一拍,籽就会集中到一起……”话还未说完百川就从她手里拿了过去,一路掂一路走了。
“不然试试烘焙罗旺子?”何秘书尴尬地笑着,“你喜欢椰奶吗?”
我把火龙果放回摊子上,总编辑拿了两杯泰式冰咖啡过来,递给我一杯。
“我没打算要你来,是你自己一定要来的。”总编辑要解释什么一般地说。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别担心。”
“你自己说的。”总编辑转过身,“未央啊,来杯咖啡吧,不错哦。”

天黑时我们上了所谓之皇家专列,即是这次旅行的重点,死之铁路。
不晓得为什么总编辑总选这种有着不祥征兆的地名,我觉得就算在路上火车脱轨之类都是极有可能的。
说是皇家专列,其实是旅游用的。装饰极尽奢华,很有东南亚风情,到处都鲜艳夺目金光闪闪,我在想会不会连马桶也做成这样,结果是的。
火车只有两节车厢,我们一行五人都是单间,附设卫浴设备。除了我们还有两个香港人,看上去像来旅行的大学生,和我们住同一节。另一节车厢是餐车,随时开放。卧室的顺序不知是谁决定的,左边一个香港人,何美华,百川,右边一个香港人,未央,总编辑,我。我对面没住人,位置靠近车尾。
似乎只有这七名乘客,火车在我们上车后就启动了。老式的蒸汽机车,风格怀旧,车头喷出的烟雾飘散于天空,像被狂风吹乱的云彩,渐渐融于普蓝色天鹅绒的底纹中。

我不记得谁说过梦是不受人控制的。
我梦见一场大雨,很冷,很阴暗,雨从灰白色的天空落下,无声无息,如潮一般推移,落到没有人迹的城市。
“是吗?”
如同《THE CELL》女主角一般空灵的声音说道。
“你要到哪里去呢?”

我清晨醒转,没睁开眼睛,仿佛身边有他人的温暖,可以怀抱的舒适温度,然而睁开眼,我发现身处摇晃的列车,并非曾经安睡的床榻[自由自在]。
“群,不要睡懒觉。”总编辑踢着我的房门,“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那份早餐吃掉了。”

我从餐车的窗户看见翠绿色的河水,温润得像流动的玉,唇边尝到鳕鱼的咸味,很有旅行的味道。总编辑讲起了隋代的九成宫。
“1691年那张画是想象而成的,在画这张画五百多年前就已遭到毁坏。”总编辑放在桌上的手上戴着TAG的运动手表,看不清时间,反正也不需要知道时间。
“就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那张?”未央放下餐叉说。
“没错。”总编辑继续说,“公元634年,唐朝兴建大明宫,663年后成为主要宫殿,公元9世纪毁于火灾。”
“公元8世纪前半叶兴建兴庆宫。”未央又补上一句。
“厉害,未央老师可以接得上总编辑。”我竖起大拇指。
“木结构的建筑很脆弱啊,那么多历史遗迹都毁坏了。”何秘书惋惜地说。
“秦始皇的地宫也是木结构啊,也没见它被毁。”百川挑起眉毛说。
“不可能吧?”何秘书不相信。
“汉代以后才有砖结构啊。”总编辑告诉她。
“画像石。”未央又补上一句。
我怎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次元?

那两个香港人似乎是情侣。请恕我一开始没能发现,因为那个女生穿得很HIP-HOP又剪了个板寸,以致我们都没想过她是女的。直到她开口跟何美华借内衣肩带,我们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最近女生的男性化趋势真严重,我担心她明天会来借剃须刀。
未央打消了我的担心。
“那是不可能的。”未央说,“剃须刀是AIDS的传染媒介之一,绝对不会有人要借的。”
越跟未央接触,我就发现他的知识的宽阔。我就不可能从剃须刀想到艾滋病。
我和未央研究我的插画草稿,两个香港人坐在我们隔壁,百川坐下一个位子上看报纸,总编辑和何秘书在卧室车厢试衣服。车厢里有很轻柔的东南亚民歌,一句都听不懂我也很喜欢。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茉莉花,绿叶上还沾着露珠。旅途中这样好的气氛,香港情侣自然在卿卿我我。一些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听见,于是装作没听见,提高音量跟未央讲话。
“色调变暗的话是会很诡异,但暖色会有些闷,还是在调和的基础上减少暖色的份量比较好……”
我正在给未央讲我的构想,忽听得啪一声,百川把报纸扔进垃圾筒,板着一张脸从我们旁边的过道走过去。未央有点被吓到,我却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发脾气,谁招惹他了啊?
原来,他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我不由得发笑。这不过是个浅薄的男人,没有思想没有道德,除了脸和身材之外一无是处。是个女人还能当当花瓶,像他那样能干什么?他还看不起我,他有什么资格藐视我啊?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生闷气,吃晚饭时坐到离他最远的位子。气都气饱了,意大利调味饭怎么吃得完?我把银匙投进白瓷碗里发出当啷一声,起身离席。
晚上时我心情稍微好一点,因为未央带了涅磐的CD,我们拿来做BGM。未央正在看侦探小说,柯南·道尔总把苏格兰场写得很无能。我对英国的绅士们印象还好,虽然他们中有些道貌岸然。未央说那你决不能去俄罗斯,不然会被海关气疯。这个我听说过,毕竟西伯利亚物资匮乏,巧取豪夺也是不得已。
“你总是态度暧昧。”作为我的友人未央现在比以前话说得多,“态度中立并且置身事外。”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那么,我明白了。”未央露出会心一笑,“可是你这样,会被人误会的。”
“算了,没什么所谓的。”我按下CD机的循环键:《装聋作哑》。

我从未央的房间出来已经是深夜了,音乐声已经停止,走道上金色的灯光无声投下。我经过总编辑的房间,听见她在放《GHOST IN THE
SHELL》。我扭开自己的房门,有些不妥。再抬头看,是我的门牌没错,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呢?
神经过敏。只能这样解释。
我关上房门,里面一片黑暗,我在门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灯的开关。索性上床睡觉,反正时间不早,我磕磕碰碰摸索到床边,途中撞倒一张椅子。我钻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毫无征兆地突然醒来,在黑暗中坐起身,凝视着前方不见五指。
“谁?”我小声发问,“谁在那里?”
黑暗混沌不清,但是有一种人的存在感,隔着空间传递过来。我屏住呼吸,探听着另一端的回音。但是,除了车体经过铁轨接口时的晃动,什么也没有。
“……百川?”
火车驶入一条隧道,声音发生了改变,铁轨与车轮磨擦作响,伴随着一些杂音。声音又恢复了以前的单调,火车驶离隧道,刚刚那种诡异的存在感也消失不见了。从打开的窗户吹进一些凉风,带来夜的广阔。我打了个寒战,东南亚的夜晚居然也冷到这地步。


20
白天时气温很高,列车行在单行铁轨上,速度越来越慢。
“要停车了吗?”
总编辑把我从白日梦中拉回来,我正在脑袋里排版。我把头伸出窗外,看见玉绿色的河流缓缓流淌,河畔的村庄宁静没有人声,和曼谷完全不同的气氛。火车的速度在逐渐减慢,车身也扭曲着前行。如此慢的车速,不比步行快罢。列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驶上了铁路桥。河水近得仿佛伸手可及,绿得十分可爱。
“木质桥啊,真厉害。”未央也把头伸出车窗,风吹动他的短发飘扬,有着少年一般的气质。我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阳光投下水面的波光折射到我的眼睛。
火车在当天到站。我们穿越了马来湿地,只有两天半而已。我们跟列车长道别,两个香港人继续他们的旅行。何秘书雇了当地的向导,名字叫阿提卡。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年纪只有二十来岁也许更小。他带我们去他家吃饭,他母亲是很有名的厨师。
“不要放辣椒。”百川皱起眉头说。
“副总不吃辣椒吗?”何秘书掏出个小黑皮本记下来。
百川没有回答,我心里一阵阵发紧。
我不晓得在泰国所谓的好吃是什么。连饭里面也放辣,我真是服了他们。把竹筒插在炎堆里烤的竹筒饭,用香椿调味的煮鸡肉,大蒜翻炒猪肉加芥菜花和青豆,炒茄子,西红柿,大蒜炒鸡蛋,没有一样没有辣椒的。阿提卡说,他母亲已经手下留情了。我几乎什么都没吃,闻着气味就喷嚏不止。
吃完饭大约休息了一小会儿,我们就由向导引路出发,将去的是泰北的一座大型佛教寺庙。寺庙这种建筑不管在哪个国家都会建在地势险峻的山上。我们一行六个人,从崎岖的山路上山,满山都是热带丛林,猿猴在山间跳跃,发出警报一般的呼喊之声。真是绿啊,一吸气就可以感觉清凉自呼吸道进入。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五个中国人热得汗流浃背,阿提卡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热的话可以洗个澡休息一下,”阿提卡用中文说,听上去像广东话,“反正一会儿我们要到半山的休息站雇象,还有一半多路程哪。”
“什么地方?”何秘书眼睛发亮。
“附近有个瀑布,水很凉的。”

瀑布的确是瀑布,只是没有黄果树那么壮观。百川掬起一捧水洗脸,还是不过瘾,脱衣下水了。水潭很大,和瀑布不成比例。何秘书和总编辑去找隐蔽地方换泳衣,阿提卡教未央游泳。我站在岸边,山风从林间吹过,阵阵清凉。我不必下水,我是个旱鸭子。
“真是不错的地方……”我满意地说道,话未说完膝盖后被袭向前倾下。
“不错就下去吧。”总编辑大笑。
哗啦!
我跌落不知深浅的水中,水流声在耳中霍霍作响,睁开眼到处是混浊的气泡,我浮不起来,手脚本能挣扎,我想求救,一开口水就灌入喉咙。鼻腔立刻进水,痛得我睁不开眼睛。水重重地压在我的体表,手脚都不灵活。模模糊糊我听见有人在喊叫。
“他溺水了!”
“你怎么老开这种玩笑?!”
“我不知道他不会游泳啊……”
……我这回要是死了,一定恨死总编辑。
咕咚。

旋转。
阴暗的旋涡。
我在其中激荡。眩晕。
“我喜欢你。”
啪!
一双含泪的美丽眼睛,不该属于男性的美丽。
“好了,回家吧。”
在我面前伸出的大手。
“那么,救我吧。”

马来湿地的太阳刺得我眼睛痛,我眯紧了眼睛,热带的阳光仍然穿透了我的眼睑。鼻子里面靠近眼睛的位置有些麻木,呼吸起来就会痛。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有人扶着我,轻拍着我的背。这令我好受些。就这样依偎于熟悉的体温中。
俄顷,我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茂密的热带丛林遮蔽了天日,只从林叶间透下炽热的白光,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还有清亮的鸟鸣。
“他们在瀑布那边玩水,暂时不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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