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这些之后,齐鸣才突然间感到自己的这个阿弟竟是这样的不同凡响,不知怎地,心中总是想起阿弟在自己怀里号啕大哭的情景。听紫萍和绿意讲,七少爷在娘亲死了之后从来没有哭过,也好象没笑过,整个冷冰冰的一座冰山。他很少和人来往,除了两位兄长外,几乎没有朋友,和亲戚也很少走动。先前只是看书,后来就是关心生意。浑然不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说是四十岁都有人信。这是阿弟吗?自己面前那个从来都是满脸笑意的人是谁呢?
齐鸣感到对阿弟的了解真是太少了。他想和他多谈谈,但偏偏阿弟这段时间在忙家里的事情。两人相处的时间和过去相比少多了。闲下来时,他曾向紫萍要求过让他干些事情,但总被告知没什么事可供他做。无聊之时,他总去后园,后园是个极大的园子,尚风带他来过一次,他后来自己来了几次,但都没逛完。来了几次,除了一个老花农,其他都没看到过人。这正合他的心意,好象在齐家村,几乎看不到人,甚是舒坦。
这一次,他又顺着上次没走完的路往前探,不期然,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大的湖,湖里有船,湖边有花圃。沿着湖边一路穿花拂柳走来,心中甚是惬意。虽是深秋,但太阳还是很大,他走得不觉有些热了,寻一僻静处,把衣服脱下来铺到地上躺下来打算睡一觉。似睡非睡间,被一阵声音扰醒,好象是人的呻吟声,心下诧异,寻着声音过去,竟然发现两个人叠在一起,上面那人看不清面目,下面那人却极是俊美,仰躺着,什么衣服也没穿,皱着眉,唇红艳欲滴,极力压抑着呻吟声,那肥胖之人嘴里一直嘟囔“宝贝儿,想死我了。。。”齐鸣即使再傻,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敢再看,转身就走,谁知竟弄出了动静,愣神期间,肩头已被人抓住。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是谁?”齐鸣挣了挣没挣开,知他会武功,只得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极其恶毒的眼睛,心下惧怕,知道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他必报复,颤着声音说“我是七少爷房里的小厮,少爷让来采花。。。才。。才。。”这都是紫萍教他说的,也真派上了用场,但不曾想起了反作用。
也活该齐鸣倒霉,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性情极其恶毒的尚其,他是尚风二叔的儿子,平常吃喝嫖赌无所不能。那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小官是尚风二哥捧的红伶,如今跟了尚风二哥,谁知不知何时竟和尚其勾搭到一起,两人每隔几天都要到这后园中行那苟且之事,好死不死,被齐鸣看到。那尚其听说是尚风的小厮,心里更是气急,那尚风曾当面给他过难堪,他是极其记恨之人,一直想报复,却找不到机会,如今看到这小厮,却象是看到尚风本人,新仇旧恨,让他萌生了杀意。可怜的齐鸣,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却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你生得太丑,不然让大爷我好好疼疼你再送你上路,你也不枉来世上一趟。可惜可惜。。。”说着从靴子里抽出刀子就要往齐鸣心口刺去,却听到“当啷”一声,显然是有什么把刀子给震落了。齐鸣斜眼望去,却发觉是一个老头站在花圃中向这里望,竟是那老花农,那镖显是他所发。“糟老头,多管闲事。”话音还没落,一把飞刀已往那老头身上飞去,倒没见老头动,那镖却中途偏了个方向刺向了旁边的树上。尚其知道遇到了高人,恨恨地瞪了老头一眼,没再看齐鸣,回身和那伶人离去。
那老头缓缓走到齐鸣身边,解了他的穴道,自言自语道“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又要挪窝了。”齐鸣看看他,猛地拜了下去,“多谢师傅救命之恩。求师傅收在下为徒。”那老头听他如此说,顿住了脚步。“你舍得离开这里?”齐鸣顿了一下,刚才自己差点毁在那人手里,心中极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即使一直都待在阿弟身边,但如果遇到危险,自己根本不能保护他,就是待在身边又有何用。遂下定决心:“求师傅成全。”那老头第一眼看到齐鸣时就已知道他是练武胚子,加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他心底爱才,早有心收他为徒,如今最好。“那好,我们走吧。”“师傅等等。”他想亲口告诉阿弟,但又怕他阻拦,想了半晌,遂捡起一个树枝,在湖边的地上写起来“阿弟:我跟师父去学武艺,四年后回来找你。好好保重。齐鸣。”然后又重重描了一遍,掷开树枝,随师飘然离去。
他这一走,孰不知把另一个人的心给差点击碎了。当天,去后园的齐鸣在平常回来的时间竟然没有回来,急坏了紫萍和绿意。少爷马上就要回来,这个人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后园那么大,如何找起。活该出事,每天都早早回来的尚风这日却被帐房叫住问一些事情,等他回来时,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得知齐鸣还没回来时,心底先慌了起来。一向镇静的他惟独在掺有齐鸣的事上一点主意也没有,听说他去了后院,立马跑了过去,但却喊不出,急得泪都下来了,只是拿着火把在后院乱串,象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心底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以为忙过了这一个月,就可以把事情完全托给父兄,自己就可以完全陪阿鸣了,所以自己才这样不顾身体拼命干着,谁知现在却找不到他了,他是怪自己不陪他,才躲起来的吗?
紫萍和绿意跟着少爷,心里担心得要死,这么手足无措毫无主意的少爷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们竟感到害怕,要是那齐鸣真地不见了,少爷该怎么办?
尚风就这样游魂一样在后园里转了一夜,一无所获。早晨,二哥跑了来,交了一封信给他,尚风展开读了之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晕死在二哥怀里。他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转之时,竟然开了口,却谁也不识,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他走了,他走了。。。”尚老爷坐在床边,只是垂泪,刚刚回来的儿子成了这副模样,可如何是好?
尚风在这里送了半条命,尚其那厢搂着那伶人乐开了花。那天,他走了之后,没走远,又折身回来,想听他们说什么,但想那老头武功身高,也不敢迫近。后来看到齐鸣在地上写字,等他们走了之后,凑近前看,想了半晌,竟被他想出了个毒计,竟是个一石三鸟之计。他先是毁了地上的字,然后让那伶人写了一封信给尚风大哥,意思是齐鸣乃是自己从小失散的表弟,两人再次碰面竟是互生爱意,他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自己也不愿负他,只有对不起大少爷,大恩来世再报等等等等。。。。最终,尚其得偿所愿,一是抱得美人归,二是嫁祸了齐鸣,三是报复了尚风。什么四年之约,到时人都不知还活不活得了?尚其嗤之以鼻。
6. 叙旧
日子就这样往前滑着,太阳也照样照着。不期然,四年过去了,四年足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足足可以忘掉一个人,也足足可以埋葬一个人。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的季节,都城官道之上均是出外踏青之人。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多悄悄掀开轿帘,借口观景,实是想替自己物色一个如意郎君。此时,一匹高大黑马缓缓驰来,那马上之人正值青年,剑眉星目,一袭青衫,腰后斜插一把长剑,虽皮肤黝黑,但却丝毫不掩他的俊伟,反而使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虽是练武之人,但却自有一股儒雅味道。更甚者,那马上之人眉梢眼角竟挂满了笑意,令他整个人更加灵动起来。这眉目流转之间,不知勾去了多少些姑娘的心思。
这人正是齐鸣,当年随师学艺,一别四年。如今学成归来,想着就要见到阿弟,然后再带着阿弟去看爹和小黑,心情极是愉悦,也难怪他不自禁脸蕴笑意,这四年的思念之苦,即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一路扬鞭急弛,恨不能立马见到那人。只是都城之外,出外踏青之人颇多,也就放慢马速,慢慢驰来。都城到临平,即使不眠不休地赶路,也要一个月,想到还要那么多天,心下又黯然。这次,师傅托他到都城给故友送一封信,也才有他今日之行。
就象他后来才知道自己的阿弟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一样,跟了师傅,进了江湖,也才了解师傅竟然是江湖上流传的“花神剑”—花无期。当年二十岁出道,凭手中一把长剑,端了当时江湖第一大帮飞龙帮,是为报仇,一举成名。他举止亦正亦斜,全凭自己好恶做事,不管江湖上的纷争。因为他剑走轻灵,剑法施展起来宛然一朵朵艳丽多姿的鲜花,江湖上均把他喊做“花神剑”。其实还有一层江湖人大多不知,他对花成痴,一生搜集奇花异草,在他心目中,实是花第一,剑第二。那年潜入尚家,实是爱死了园中一株牡丹,他本想移走,但因为花株过大,怕是挪地不能成活,竟混进了尚家,精心照顾。
他因为怕麻烦,也碰不到好的苗子,才一直没有收徒,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花花草草上。直到碰到了齐鸣。收了之后,他才发现齐鸣不是练武的胚子,而是练武奇才,就象发现了一株绝种的花树一样,他不禁喜上眉梢,把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当然也包括他那宝贝的园艺之术。四年下来,齐鸣已不亚于他当年出道之时的身手,乐得老头经常呵呵笑,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因为练武,再加上老头又经常塞给他吃一些乱七八糟据他云是花精花露之类的东西,齐鸣的个头几乎一直在往上长,也越来越俊朗,如果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这个俊俏郎君竟然是汜河边上那个抱着鱼哈哈大笑的黑瘦少年。说是女大十八变,这男大十八变也同样适用。老头记得他的四年之约,又多留了几个月督促他,这年春天,他终于出师。给师傅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上马扬鞭而去。这一路行来,做了几件拔刀相助的事情,他的名气不期然竟传了开去,当他知道江湖人称他“蝴蝶剑”时,不禁暗笑,自己又不是女孩子,这名字太也花哨。当了解到这名字的由来是他的剑舞起来如翩翩起飞的蝴蝶,又不禁暗笑,师傅耍起来是花,自己耍起来就是蝴蝶,同样的剑法,这江湖人也太不开眼了。不过,这名字和师傅倒配,一花痴,一花蝴蝶。阿弟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号时,会不会笑弯腰,有他这种黑蝴蝶吗?边想边乐,这样,等他找到师傅故人的府邸时,已是下午了。
站到门前,看着这高大的门楣,齐鸣不禁暗想这师傅的故友竟是大富之家。递上拜贴,等了不久,就有人迎了出来,状似管家,唱了一诺说“老爷在待客,请齐公子偏厅稍等片刻。”齐鸣把马交给了门人,遂跟那人走了进去。到了偏厅,倒上茶,那管家站着叙话。没多久,一个声音响起“贤侄久等了。”齐鸣忙站了起来,看来人和师傅差不多年龄,但身材却高大许多。生得红光满面,比起师傅,倒更象练武之人。上前鞠了一躬,“齐鸣拜见陆伯父。”那人忙扶住了他,“贤侄不必多礼。快请坐。”主宾续水入坐。“贤侄,知道老弟他终于收了徒弟,我就在寻思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看来,不愧我那老弟寻了几十年,也真让他等到了。”这么直白的夸奖齐鸣是第一次听到,不禁红了脸,直说“伯父过奖了。”
从师傅那里,齐鸣知道这陆争明是师傅的总角之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花家出了变故,一夜灭门,这才分离。花无期被人所救,走上了习武之路;陆争明一心考取功名,走地是求官之道。想来两人永无相交之日,谁知机缘巧合,那一次陆争明赴任途中竟被几个山贼拦住,家丁全跑了,花无期恰巧路过。按说依他的个性,他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但看那官人好死不死竟有些象陆争明,这才出了手。叙了下来,竟然真是幼时旧友。两人都是喜不自禁。花无期一路护送他到任,勉强住了几天,但毕竟江湖逍遥,还是告辞走了。那一年,还是在任上时,陆家公子三岁,被家丁带出去看花灯时被人绑架了,要价之高是刚当官没几年的陆争明说什么也拿不出的。报了捕快,但那些捕快竟被看穿,人没救出,倒搭上了性命。想来无望之时,花无期来访。知道后,埋怨为何不早找他。茶没喝,人已转了出去,没多久,已抱着小公子回来了,感激得陆妻当场给这小叔跪下。让小公子拜了干爹。花无期也是高兴得不行。他这一辈子是打算梅妻鹤子了,如今平白多了个儿子,实是开心。陆争明求花无期教儿子武功,花无期没有答应,说这小人儿不是练武的胚子,自己不能教。陆争明也没强求,一心想看看什么是练武的胚子,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看到齐鸣。所以也才有了上面那番话。
齐鸣掏出师傅的信,陆争明展开读了之后。又和齐鸣叙了一回,转向门口“看少爷回来没有?让他来见客。”又转向齐鸣,“你大哥在外上任,留家里的这个是小儿,见了面你们多叙叙,让他领你在都城转转,这次一定要多住些日子。”齐鸣忙说“烦劳伯父抬爱,实是四年未归对家父兄弟思念得紧。见过伯父后,就要起程。”陆争明哪里答应,刻意挽留,一定要多住两天,齐鸣方答应明日起程。正说间,一个公子走了进来,陆争明介绍道“青儿,快过来见过客人。这就是我经常提起的你花叔父的徒弟,齐鸣。贤侄,这是你愚兄陆青平。”齐鸣忙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齐鸣见过陆兄。”那人忙还礼“贤弟有礼。”(齐鸣,你不累吗?这么文邹邹的讲话,这都是那老头教的吧。唉,扁他,把我们淳朴的小阿鸣要教成酸公子了。您,别,别,不酸不成了吗?)那管家此时走了进来,鞠了一躬说“老爷,康王求见。”
“先请,我马上就来。”
“是。”
“贤侄,让青儿陪你。我有事要离开。”
“伯父请。”
陆争明转向陆青平,“晚上十三王爷府不是有宴请吗?你带你贤弟过去,去见见场面,那么多年学武,也苦了他了。”
“是,爹。”
等那陆争明走了之后,两个人才重又入座。叙起年龄,那陆青平比齐鸣年长三岁,这兄长喊得倒也不亏。齐鸣性格本就开朗,又和陆争明年龄相仿,两个人谈得甚是投机,齐鸣听陆青平说些都城之事,多是听也未听过的,而陆争明对他讲的江湖之事也颇有兴趣,缠着让齐鸣给他耍了一回剑,看得目瞪口呆,欣羡不已。
不觉时间飞逝,已近傍晚。陆青平带齐鸣到自己住的院落,找了身衣服给他换上,说是要领他去王爷府做客。齐鸣本要推辞,但拗不过陆争明,只得遵从。脱了武衣,换上了这身公子装束。让人眼前又是一亮,折扇一摇,俨然一个翩翩俏公子,惹得陆青平不禁多看了几眼。
7. 偶遇
那王爷府可不是一般的宏伟,竟隐隐透着一股威严,踏进府门,齐鸣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跟在陆青平身后一言不发。这位十三王爷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年纪,最喜交友,王爷府经常是五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请的多是都城里的富贵。这宴请之说,小宴无非是喝酒听曲,再叫几个头牌作陪,这大宴也无非是喝酒找乐,不同的就是加出戏。这日,齐鸣所赴的这宴就是大宴。吃过宴席,大家移步到这戏台前。却见是一长方形的台子,两边是两小门,上书“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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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相”,戏台前是一个不大的水池,正当初春,里边什么都没有,隔着水池就是看台了,两边是抄手游廊,也可坐人观看。等众人众星烘月样把王爷拥进看台上后,戏才开始。齐鸣找个角落坐下,对于这喝酒作乐听戏的事情,他可没任何兴趣,要不是碍着陆青平,他早就找机会走了。刚刚陆青平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找了一遭,才发现坐在角落低头喝茶的齐鸣,遂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开戏了。齐鸣不懂也不感兴趣,听着陆青平在耳边不断说着,不置可否。“齐鸣,你今天是幸运。这吴明玉的戏如今可只在王爷府里才能听到,听了他的戏,你也不枉来都城一遭。那可真是绕梁三日。”听他如此说,齐鸣也只是象征性地哼哼两句,不再说话。齐鸣看着戏台,只感到一个个粉墨登场,走马灯一样,他也根本没听懂那些人在唱什么,直有些昏昏欲睡。“齐鸣,快看,出来了。”齐鸣猛一惊,再看向舞台时,却是一个花枝招展的花旦,正在咿咿呀呀,听得他甚是不耐烦,眼角再望边上瞟时,猛然一愣,眼睛却怎么也移不开了。那唱小生之人,一身白衣,脸上虽是上了妆,但那眉目却有几分象极了阿弟。看着那人,齐鸣有些愣了,明知阿弟在千里之外的尚家,但自己却怎么也不愿把眼睛移开。那么长久的思念,即使是相似之人,也可以稍解那种痛楚吧。直到那人转了进去,齐鸣才回过神来。想着刚才那个酷似阿弟的人,心里甚是烦乱,不知如今阿弟怎么了,该娶亲了吗?还挂念自己吗?越想越是心烦,向陆青平告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想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