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修改版第三部 第四部)——破城
破城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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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长空


郑王子蹊溯嘉元年,十二月,是冬,大雪,民饥,盗贼益炽。同月,封上国书请和,新州兵变,原兵部尚书,新任新州巡抚杨文默,新州总兵于垲死之。内阁大学士周离,原新州巡抚陆风毅重伤,几可致死。后得郑王亲征,平定叛乱。


子蹊抱着我坐在床上,眼前是随行的太医,他一点一点打开我厚重的皮衣,然后看见里面的衣服也渗出了红色,想是刚才赶路的时候不小心挣开了伤口。子蹊按住了我的胸膛,然后太医把紧缠的丝带揭了下来。带着血痂的丝带重新撤开了原本就没有好的伤口,血几乎是涌了出来。我想叫出来,可张了张嘴,发出的仅是粗重的喘气。那太医连忙看了看伤口,然后迅速从他的木箱中拿出一个玉瓶,撕开了上面的封,对着我的伤口就撒了很多的药末。我惊奇的看了他一眼,那种药和我在龙泱那里用的是一样的,檀木一样浓烈的味道,而我身上则是烈火般的焦灼感觉。这种药药力很大,可以保住性命,也同时让我在治伤期间更加的难过。我感觉身子就像被坚韧的刀一点一点撕割一样,不住的颤动,而子蹊则用力搂住了我,不让我有稍许的移动。


好难受,我想说放开我,可我说出的话都没有声音。
几天前,龙泱也是这样,一夜一夜的搂住我,不让我伤了自己,这才使我笃定他的心,……

这个时候子蹊才发现我有问题。他问那个太医,周相这是怎么了?好象说不出话了。

太医是个老者,花白的头发却有着红润的面容,他的眼睛很清湛,一点没有鹤发老者的浑浊。仔细看了看,然后说,应该被点了穴,所以不能说话了。紧接着他脱下了我的外衣,我左臂的裹伤的丝带也露了出来。他慢慢的拆开了,只看见当时解毒时剜去的腐肉遗留的丑陋纠结的伤疤,已无血丝。


郑王,周相伤虽重,但已是性命无忧,请您放心。只是这左手嘛,如果调养的好,不至于废了,不过,恢复后,想动笔写字已是不可能了。
末了,那太医仔细看了看我的伤,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周相命大,此次如若不是遇见臣的师兄,断然不会活到现在。

你的师兄,……
子蹊像是自言自语,但是他的声音有些阴沉。

对,他现在,……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他现在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老臣也已多年未见他了。还有,周相的穴道只要等四个时辰就会自动冲开,不碍的。
他仔细的为我再缠上丝带,裹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伤口。

在这样的感觉中快昏厥的我就感觉身后的子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的胳膊钢铁一样箍在我的身上,而我感觉我的右手也被他握住了我,十指纠缠之下,我甚至感觉到他在颤抖。

然后就听见他对苏袖说,带上御林军上岸,把刚才送周相那人请回来,朕要好好感谢他一番,……,如果无法请回来,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身后的苏袖暗淡的说了声是,就离开了。

我闭着眼睛,这样的事我不想去想,也不能想。我既不想龙泱出事,可也真的不想他就这样回去继续兴风作浪,这样的心情和这药撒在伤口上的感觉是一样的,如在炽热的火中煎熬,如被钢刀撕割,辗转之下,真的想就此关闭心神,忘记一切。


永离,不要怪我,……,林太医的师兄一直在封王手下,这我知道,……
子蹊喃喃的声音传入耳中。
在新州能有你让你如此的亲近,也只有他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慢慢的形成,子蹊,他好像有一丝丝的改变?

苏秀铅丝一般细腻的声音穿过了我们周围。
王,已经派人去了,林太医说可以请慕容天裴过来,他是江湖人,懂这些东西,而且他的功夫好,解穴的时候不会伤到周大人。

子蹊半晌没有说话,而后,就看见了慕容天裴真的过来了。他先向子蹊行了君臣大礼,接着到了我的面前,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探向了我的脖颈处。一阵麻苏之后,轻轻呻吟了一下,有了声音,不过我什么也不想说,看了眼前的慕容一眼后,就闭上了眼睛。一直到昏昏入睡后,还感觉的到子蹊的怀抱,一样的温暖,一样的有力,可我的心中却有了疏离,因为,我已经离开了新州,也离开了可以忘记这些的日子,京城就在眼前了。


潺潺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窗子外面射进来的月光,有些清冷,可朦胧中带了三分的柔软,也许是月光过于寂静了,胸口原本火辣的伤口也平息了很多。也许睡的有些久了,感觉到口干舌燥,于是想起身,可肩被人轻轻按住了,我转头一看,就看见子蹊还在身边。


怎么?他轻轻问了我一句。想要些什么?

我躺了回去。
……,子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他没有回答,转身从桌子上拿起茶壶倒了碗水,然后一撑起我,把水送到了我的嘴边。我喝了一口,温热适宜,顿时清香的绿茶带走了喉间干涸的刺痛。喂完了我这碗水,他又把我轻轻放在了床上,而后把茶碗放回了桌子上。


子蹊,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休息?我又问了一遍。
现在是多事之秋,作为郑王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身体,你,……

林太医说,你胸前的伤是你自己刺出来的,是吗?……,我记得你出京的时候答应要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他的语气很轻,但佐以用力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就显出他的情绪。
永离,当时,你真的想过死吗?

真的想过吗?当时那样的情景,我并不知道是否可以在重伤之后活下来,但我知道,如果不是用性命去逼他,龙泱是决计不会放我回来的。
可,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是否想过,如果没有药怎么办?伤太重无法救治怎么办?虽说这伤避开了心肺,可我不是用剑的人,下手难免不准,要是真的一剑穿心怎么办?


子蹊,如果不这样,我无法回来。

那我宁愿你留在他的身边,不要回来了,……
他的声音居然有了些呜咽的感觉,然后在我怔住的时候,他急匆匆的走了出去,连我叫了两声他都没有听见,也许听见了也不想回来吧。
掀起了被子,捂住胸口慢慢向门那边走,然后不等我开门就见门又开了,我刚叫了声子蹊,可定睛一看,进来的是慕容天裴,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抱拳倚在门边。


你来做什么?
我问他。

林太医让我来看看你,说让我给你活动活动筋骨,不让你躺时间长了,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了。

怎么活动,揍我一顿吗?
我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自己就着后面的椅子坐了下去。林太医说的还真对,我的双腿是没有力气了,刚站了一会就有些气喘。

他冷笑一声。
你也知道不可能,何必这样问呢?我要是真这样做了,那,就算我的武功在高,也走不出去这条船的。你门外面就有几个御林军一直站着呢。

……,那,你来做什么?

对你好奇,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怎么说呢,算是宠着你吧,可却都防你如蛇蝎。送你回来的人,明明甘愿为你冒险闯到了重兵之中,可最后他要防着的人竟然是你。还有郑王当着你的面迫不及待的下了那道命令,证明那个人真的很危险,……,可后来,他在你睡了以后竟然下令船慢行,不惜耽搁回京的行程也要你可以稳当的睡个好觉。

你,……,不,应该说,你们让我迷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在我的世界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坏分的很清楚,并没有像这样的,……

我静静的听着,末了问了他一句。
你多大了?

什么?
他没有反映过来。

你多大了?

十七,过了正月就十八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为人师,喜欢问旁人的年龄。
还有,就是,……
收拾好你的好奇心,离我远一点,不然等有一天,你知道要这样做的时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黑已经不是黑,白也已经不是白了。

你,……
他再年轻也知道我说的话并不好听,原本斯文俊秀的气质一下子有了隐隐的杀气。
你不要以为你真的有恃无恐,凭我的武功,杀了你要想全身而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你的天决门应该还在新州重兵包围之下,只要你一有什么动静,恐怕新州的兵士得到消息要比你跑的快多了。也许你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你的兄弟们就没你那样的好运了。


你,……
刚开始他有些惊慌的样子,而后又镇定了下来。
我慕容天裴也不是吓大的,新州的兵早就撤了,再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该天决门何事?

我苦笑了一下。
慕容,不论是风毅还是郑王,他们看到你的时候,估计都会被你的武功和才华所倾倒。即使我没有看见当时的情景,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可我知道,如果他们想用你,就必须给你一个枷锁,致使你有了控制,可当他们知道你控制不了的时候,也就是你的末日了。一句很俗气但很有用的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所以,即使新州兵在你看来已经撤走,但是对付天决门的兵一直都存在着。

相信我,你的好奇心会让你失去很多,……,你应该走的,离我,离这里越远越好,……,其实你就不应该来的。

他静了一下。
周离,如果给你两个选择,不是让我杀了你就是让我跟着你,你选择哪个?

我说了那么多你,……

我要是什么都不顾及呢?

转头看这窗外,那片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他如暗夜波光一样的闪动的眼睛。
你跟着回京就是想跟着我吗?可是你刚来的时候你们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应该在岸上,我还没想过要到京城去,后来,……

如果我说你可以,你就不杀我了?

也许,可我到底要看一看,陆风毅口中的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暗淡的笑了。
你知道吗,慕容,你真的很让我为难。我的身边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带了无法估计危险的变数,……

封王龙泱呢?

没等我说完,他接了这样一句,我一下子转过了头,没有让他看着我。
……,你听谁说的?他们都知道了,是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在我面前不说什么,背着我都在暗自议论。

没有,没有人敢在背地里随便说什么,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接触到这件事的。我不傻,和你们这两天的相处就可以让我感觉出一些,再说,那天郑王下命令的时候,我也在,……


好了,你也去睡吧,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累了,也该歇歇了。
说完后,我慢慢走到了床边,重新躺好,把被子拉高盖住了头顶。一阵安静之后,听见门轻合上,知道慕容走了。真奇怪的一个人,少年性情,说风就是雨,……,不过,与其让他一个人在京城闯荡,还不如留在我身边,好歹有个照应。

又是一夜,……

雪天亮的早,何况现在又是早春,所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可以看见窗外一片光亮。船行的虽然慢,可转眼离京城就只有三天的路程。我前胸的伤,其实在新州已经养了很长的时间了,最近只不过是因为挣开了重新上的药,可实际上并没有刚开始那样严重了。这天早上,刚换了药,我忍过了那种火烧般的感觉之后,却逐渐感觉到体内那种元气在逐渐恢复了一些,不像前些日子浑身乏力。


子蹊这些天繁杂的很,从京师快递过来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了,他必须开始着手处理,所以我已经几天没有看见他了,……,其实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吃过了早饭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突然感觉到船停了,当我走到门边的时候就看见子蹊走了进来,气色很好,白色的锦绸棉袍,手中搭着他的黑色披风。


到永嘉了。
他的语气欢快。
听说你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回家了,这次去看看,我也去看看永嘉的周家。你们周家可是豪门世家呢,不知道你父亲周演先生是一个什么的人物。这次也可以见一见了。

家?我清淡的笑了一下,子蹊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这个家,……,我恐怕是无法回去了。
子蹊,……,不用了,虽说这些年事多没有回去,可时常书信往来,不算生疏的。现在我们也不是游山玩水期间,军情紧急,……
还想在说什么,不过看见他的一声不响的走了开去,拣了个椅子坐了一下去,脸扭到一边,我就停了嘴。沉默了一会,我试探着问他。
子蹊,你很想我去,……,可,我就说实话好了,我的父亲,他,……

在新州的这几个月里我们不但翻遍了整个新州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我也逐渐听说了你的一些事,原来,……,我对你了解得这样少,还是,你一直都不告诉我呢?听几个在新州暴乱活下来的禁卫军讲,你来的时候曾经在永嘉跪了很久,始终没有回去。


当时没有心情也没有工夫回家。当忠孝无法两全的时候,周氏的祖训是忠为先。
我给他端了茶,然后坐在他对面的床上。动了一下,胸口的伤有些刺痛,于是规矩的坐了,说话的口吻也平和了很多。
我的父亲不希望我回去。再说,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

为什么呢?周演先生可以闻名的当代硕儒,和徐肃齐名呢。他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啊。

家父和徐相有些地方真的很相近,可有些又不一样。其实当年我入朝为官他就很反对。他的性子太清洌了,容不下半分的杂次。当年我去科举他同意,但他说,要考就要考状元,可当时入朝为相的时候,他就要我辞官回家了,他不喜欢这些,他认为读书就是明理,明白了后就不要踏足红尘,弄的一身灰,不但让世人说三道四的,就是后世史册也要留下,……

人一生活着淡泊一些,没有必要留着什么话柄给别人。
可我和他终究不同,他不想我再入家门了。

我知道隐约有些什么,可其中的这些外人难以明白的。永离,这次我跟你去,相信你的父亲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有些事情可以挽回,可拖的久了,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你父母具在,所以你不知道,原来我也怨过父王,可当他走了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追回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家人一个机会。

看他温柔的笑颜,这样的子蹊说出什么来,到是让我无法拒绝的,再说,我离家三年多了,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于是点了点头。
子蹊把手边的黑色披风给我披上。

这是玄狐的,外面看来没有什么特别,可要是穿出去雪花在一尺之外就化了。你有伤,不能受冷的。要不是这些事情特殊,真的不能让你下船的。我们快去快回,见一下周氏夫妇就回来。


我点着头,好。

哦,对了。
我们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子蹊回头对我说。
慕容天裴说,你已经同意他做你的侍卫了,是吗?他的武功高深莫测,你既然要用他就一定要制服他,这个人,可不是封,……,有些野性难驯。

慕容?
我笑了笑。
他不过是个天真而热情的孩子,有一些冲动,还有就是好奇心比较强,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很少听见你对什么人的评价这么好的。

你也是,只不过,我不能说就是了。子蹊,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他转头走了出去,但是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脸红了,拉住了他的手。
子蹊,……
我还要说什么,身后是轻盈的脚步声,我们回头,看见了慕容站在那里,于是子蹊挣开了我的手。
我看这自己的手笑了一下。


眼前是如此熟悉,即使已经三年没有回来,可那一砖一瓦都没有改去记忆中的样子。青砖围起的高墙已经括出了整个府邸的气势,正门是朱红色的,高悬金丝楠木做的匾额,刷着墨黑色的亮漆,上面嵌着两个隶书金字—周府。现在正门大开,三年未见的双亲恭敬的跪于前面,还有一些旁支亲戚,居然乌牙牙的跪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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