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楔子
姑苏城外,清风吹絮,杏花堤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临风而立。只见他长睫卷翘,眉眼俊美,本是一副讨喜的样貌,但却脸带病像,面容苍白。看着静静流淌的江水,少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眉头也皱了起来。
"筱文!"听到有人呼唤,少年回过头来,只见走来的是个英俊的男孩,他容长脸蛋,尖俏下颌,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削薄嘴唇轻轻抿着,流露出关怀的神色。
"鸿飞哥。"少年轻唤了一声,那个叫鸿飞的男孩走到他身边,将一件水色衫子披到他身上。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心疼起来可怎么了得?"鸿飞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宠爱。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就疼了?哥你过虑了。明日就要回北地安放我父亲的尸骨,我喜欢这杏花,想要再看一眼......"这话说得颇为哀伤,似是决绝之语,鸿飞心痛地去掩了他口道:"你喜欢这杏花,明年我们回来看就是了,哪里说得着什么再看一眼的话了!"
"哥,我这心疾自己自是知道,只是等到了那一天,哥不要太过难过才好......"
"筱文!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对不起这全天下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死!你只管好好将养身体,将来,我们俩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一辈子都做好兄弟!"
"哥你是说......一辈子?"筱文愣愣地望着鸿飞,鸿飞伸手将筱文揽进怀里。
"是!一辈子!苑鸿飞和戴筱文,永远都不分开!所以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和我在一起......"
筱文被鸿飞的话感动了,他使劲点了点头,圈住了鸿飞的身体。
虽然说是想一辈子跟着他,但无奈残破的身体无法支持,只走了三日,筱文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心疼难忍,鸿飞眼巴巴地看着筱文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灰败,却没有一丝办法。医生早就请遍了,但都说筱文是胎里带的病,没得治的。这日晚上,筱文发作得尤其重了,来了的几个医生都让鸿飞赶紧为他准备后事,鸿飞只觉得心凉如冰......
后半夜,医生都回去了,看着筱文紧皱眉头的样子,泪水沿着鸿飞英俊的面庞滚落下来,他忍不住抱住筱文,在他耳边喃喃道:"别走......不要抛下我......"筱文却没有什么反应,生命正在一丝一毫地抽离。
"专治疑难杂症,鬼门关里抢人!"一声呕哑的吆喝让鸿飞一激灵,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医生?难道是传说中要人性命的鬼医?传说这鬼医乃是枭鸟所化,数清病人眉毛后就能把人命带走。有病人的家里总是格外迷信,鸿飞急忙沾了口水去涂筱文的眉毛。
"疑症自有异招治,心病还须心药医!"声音更是清晰,仿佛要从门里直钻到鸿飞的脑子里。鸿飞心头一动,他放开筱文,走到门前。
呼地打开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门外,他穿着破旧,如同乞丐,但一双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小伙子,你深夜开门,可是有重病人要治吗?"
"老丈为何深夜行医啊?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医者可知昼夜,但病人却刻不容缓。若是小老儿来晚一步,耽误了治病救人,那岂不是罪孽么......"
"老丈倒颇有道行。"
"你家里人病了吧,如果舍得银子,就让我给看看,纵一时不能痊愈,好歹可以指你一条明路。"
"老人家,说实话,我弟弟病了,您深夜行医一定是位异士,我倒真是想让您给好好瞧瞧。"
"好吧,我进去给你弟弟看看。"老头说着,挤开鸿飞走进屋来。
掀开被角,抓出筱文白皙细弱的手臂,老头如同鸦爪一般的手指按在筱文脉门,细细地诊了片刻,摇头道:"这娃子的病我是瞧不好的,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定能有办法。"
"哦?老丈,快请救救他吧!"
"我说了,你们也未必找得到,找到了也未必求得来,求来了也未必用得上,用上了也未必好得了......"
"只要您说我就去找,去求,去试,总比没有的强......"
"孩子,这只怕是一段孽缘,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迈出去,就是万劫不复,你真的要去找么?"
"只要您说,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找来!"
"命?要你的命做什么呢?好吧......既然你如此执著,我就告诉你,我虽然不能医治,但我师兄却有办法,你快带他上绝尘顶,找千世神医洛凌宵,他自然会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给了诊金,送那老头离了客栈,鸿飞走回店来,握住了筱文冰冷的手:"筱文,不管他讲的是真是假,我一定要为你试一试!"。他没有看到,那老头对着客栈诡秘地一笑,低声道:"那孩子的眉毛我看见了,也数清了......"
三日后鸿飞赶到绝尘顶时,筱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神智不清,水米不进,鸿飞已经心如刀绞,只道快些找到洛凌宵让他为筱文治病,纵是真的赔上自己一条命,鸿飞也在所不惜。因为筱文身体太过虚弱,鸿飞又怕耽误了时辰,本来雇了软轿抬筱文上山,但山路根本容不得两人并行,走了一阵,轿子就上不去了,鸿飞见山路颇险,别人背了筱文他还不放心,于是就用绳子将筱文缚在自己背上,他只道纵算落下山崖去了,也是和筱文在一起的。
一路上几次遇险,但鸿飞有着强大的精神支柱,身上又有功夫,所以总算有惊无险,大半日后终于上了山来,早累得气喘吁吁,一颗心像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山顶处有一套小宅院,竹篱围挡,青草铺地,鸿飞将筱文解下来,轻轻地放在地上。
"请问洛凌宵神医是住在这里吗?"鸿飞朗声问道,童子声音传出去好远。
"什么人啊......"屋里一个浑厚声音回答。
"晚生苑鸿飞,请先生医治幼弟心疾!"
"我已经不给人治病了,你们走吧......"屋子里的声音非常坚定。
"求先生一定施恩相救,我和弟弟会一辈子对您感激不尽的......"鸿飞干脆跪下,磕起头来。
"我早说了不救,你们走吧!"屋子里的声音已经颇为不快。
"先生!如果先生不肯医治幼弟,那么我们就是走了,恐怕也没有活路了,我就跪死在您这门前!"鸿飞说完,跪坐在地上,将筱文揽在怀里。
日升又落,又升又落。鸿飞只跪得头晕眼花,怀里的筱文早已没了声息。鸿飞不知道筱文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他在自己的怀抱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鸿飞并不想起来,他觉得只要跪在这里,一切还有希望,就算筱文真的已经不在了,屋里的老头也可以救他,否则,就干脆跪死这里,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鸿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知觉,只知道醒来之后,坐在自己身边的竟是筱文。
"哥,你醒了,饿不饿?还是我先给你倒口水喝?"
"筱......筱文!"鸿飞有些惊讶。
"是洛神医救了我。"筱文说着,朝旁边指了指。
鸿飞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他赶忙爬起来,跪下磕头道:"多谢神医救我弟弟!"
"你不用谢,我也是被你诚心打动,才救他的。但我这一颗续命丹只能延他三年性命,但却无法根治,三年后他还是要死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按我写的方子,找一个男孩子来,挑断手足筋络,每月以毒药浸泡一次,三年后剖腹挖心,将那药心切片晾晒,研磨成粉,煎熬成一盅药引,然后只须按这个方子连同药引一起服了,才能好的。"
"什么?那岂不是要杀一个人?"筱文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啊,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去做。"
"不......"筱文皱起眉来。
鸿飞却道:"筱文,你且放心,不就是杀个人嘛,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定为你做成这药人,把你治好了,我们俩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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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大殿内,一派春意盎然。绝美的青年伏在床上,他纤细的腰肢被人固定住,身后是一个有些冷酷的俊美男子。
"啊......"绝美青年几乎咬破了嘴唇,他秀丽的浓眉纠结在一起,满脸都是痛楚。
"云舒啊,快活么?"俊美男子冷淡地问道。
"很......很快活......啊......"这一声呻吟没有一丝甜美,倒像是忍不住呼痛的声音。俊美男子加快了腰部的动作,那绝色青年昏死过去......
等云舒醒来,鸿飞已经走了。他一个人捡起破碎的衣服裹在身上,眼睛就慢慢地红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不容易长上的伤口又在刚才被粗暴对待的时候被弄破了,他自暴自弃地将手往旁边一撂,长好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划开,于是他也不管了,任由那伤口冒着血丝。
不是应该懦弱地怕死或绝望地等死么?那样的话,死前的日子也许会过得容易吧,为什么要这么倔强?为什么要让本来已经度日如年的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上他,明明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云舒在一遍遍地拷问着自己的心,他站起来,脚下一软,又跌了回去。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脚腕上的筋都是断的,只能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干活,却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云舒重新坐了下来,在疼痛的脚腕上轻轻地按摩着:"跟着我让你们也受苦了,可是也不会苦多久了。今天他不是问我了么?‘云舒啊,快活么?'他叫我的名字了呢......等他真的爱上我了,就不会老是弄伤你们了,那时候,我可以擦药,可以包上伤口,你们就不会再疼了......"一边跟自己的脚说着话,云舒的泪滚了下来。
揉了一会儿,云舒觉得好了一些,他重新站起来,脚还是疼,却不像刚才那般厉害。云舒裹着破衣服慢慢走出宽大的房子,穿过回廊来到后院,在一间潮湿阴冷的小房子里躺了下来。每天只有这个时辰,云舒可以休息一会儿,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快到中午的时候,云舒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他迷糊着睁开眼睛,却看见鸿飞站在他的面前。他生病,你天天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现在我也病了,你来看我了么?云舒努力地笑了一下。
"筱文的药呢?你煎了没有?"
云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淡淡地说:"我病了,起不来床。"
"哼......你病了?"鸿飞的声音里有些嘲讽。
"是的,我病了。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身体怎么样,但你总不能让我死了,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没救了。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我好一点么?你难道不怕我在他的药里下毒?又或者......或者我死了,你们的药还没有炼成......"
不知怎么,听他说到那个忌讳的字眼,鸿飞心头一阵烦乱,他心道,一定是因为筱文。但看着云舒虚弱的神色,鸿飞叹了一声:"别再跟我置气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
"一提到他,大帮主也会低头认错么?"云舒玩味地看着鸿飞的俊脸,浮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你是真的病了,还是赌气呢?"鸿飞没有接他的茬。
"是真的,你摸摸我的脑袋,热着呢。"云舒撩起头发。
"病了就躺着吧。"鸿飞并没有去他额头上试温度,而是不再理他,转身出了屋子。
见鸿飞出去了,云舒悻悻地放下了头发,他喃喃地说:"他是喜欢我呢,他喜欢我良心会不安的,所以我只要活着,就一定能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
傍晚的时候,云舒觉得身子轻便了一点。躺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人给他送饭来,云舒于是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刚起来,鸿飞就进来了:"还生气么?身体有没有好些?"
听他进来就问这句话,云舒心头一阵高兴:"气呢还是在生的,身体也并没有好多少,只是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鸿飞的脸色一阵尴尬,他咳了一声,道:"对了,这个,你拿去煮粥。"
云舒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团红色胶质,他问道:"什么啊?"
"头生血燕,是滋补气血的好东西,小王爷拿给我的。"
"给我的?"云舒笑得像朵花一样。
"笑什么?是给你的,但是让你煮粥给筱文喝的。"
"哦......"云舒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关系啊,但下次你最好说清楚了,免得我表错情。"
"那个......"见云舒要开门出屋,鸿飞叫道,"多煮一碗,你也喝点。"
"知道了,就知道你对我好!"云舒说完,关上了房门。他几乎是冲进了厨房,酸疼的脚几乎站立不住,关上厨房的门,云舒拼命咬住了嘴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云舒啊,他不是最后说给你了么?他是喜欢你的,他笨嘛,但他最后一定会明白的!"虽然是这样给自己鼓着劲,但云舒还是很难过,他慢慢地把糯米洗好,然后将血燕放进沙锅中熬着,云舒自己则坐下来烧火。这是属于他的小小厨房,是鸿飞怕筱文嫌乱,而特意搬过来的,基本上只是云舒一个人在用,给筱文熬药,给筱文做各种吃的,从小就已经习惯了,一切仿佛都已经改变,一切又仿佛还在从前......
第 2 章
掌握着火候,一点一点地添着柴草,云舒的心飞回很久以前。有多久......十年或是更长......幼年的记忆除了饿就没有别的。
对于亲生父母,云舒没有印象,他是被穷人家卖到小倌馆清远阁的孩子,养母就是馆里的老鸨。十二岁以前,他一直是跟着养母学本事的,读书写诗,弹琴唱歌,妈妈告诉他只有把这些都学会,将来才能过好日子。虽然现在的云舒对这些不会信了,但当时,他还是非常相信的,所以他拼命地学,希望将来能挂头牌。
虽然并未开苞,但他渐渐知道了一些丑恶的事情,也学会了一些手段,十三岁时,他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这个人就是飞鸿帮三当家盼承重。
让云舒惊讶的是,盼承重并没有折磨羞辱他,而是跟他聊着天,问他家里的事情,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临走时还是给云舒留下好大一锭银子。把钱交给妈妈后,云舒自己当然还得了一部分,他拿了这钱去找后院的胡瞎子算命。别人也有说胡瞎子算得准,也有说他算得不准,但前日云舒卖头一夜时他曾随口说:"你这孩子是富贵命,不会沦落风尘的。"若其他时候说也就算了,但那夜云舒就要彻底地沦落了,云舒本来不信,但这次的好运让他觉得胡瞎子有点道行,所以得了钱,他就想找去问个明白。
抓着云舒细嫩的小手,胡瞎子煞有介事地说:"孩子啊,你真的是个富贵命,将来你会遇上一个人中龙凤,把你救出苦海。"
"真的吗?那这次碰上的盼先生是不是那个人中龙凤?"云舒切切地问。
"哦......天机不可泄露,那个人会是你的心头肉,你则是他的掌中宝,你们不只是利用的关系,而且他会爱上你,给你幸福。"
"真的?"云舒的声音里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