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亚登
亚登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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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禾学序的背影仿佛有点颤动,澄六牙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我跟蛉蛭最相像的地方。」

我只为了你,你听到了吗?

「立允哲的事……你不再追究我了吗?」禾学序硬生生地逃避回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挑起他们之间这个带刺的话题。

澄六牙蔚蓝的瞳孔刹那放大了……一句让人始料未及的说话,竟然出自禾学序的口。他期待着什么回忆了?难道是想自己骂他一顿?下一秒,澄六牙从嘴角漾出笑意:「没有什么值得追究你,我明明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之前是在闹别扭罢了。」

不对。--不对,六牙。

不敢从高傲的外表泄露不安的绿色瞳仁紧紧合上,无法肆意释放的感情在胸口不停搅动。

「别说这些了,你受伤后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说取消了卧底计划,现在怎么了?」澄六牙仿佛看穿禾学序对立允哲这个话题的敏感,干脆转换。

「没事,我立了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恢复这计划。」

「那很好,我今天就有很多情报要给你。」

「嗯。」

太逼真了。丝毫不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事实一样告诉了他。禾学序开始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不知道原来一个谎言叠上一个谎言的累积着,是一件如此窒息的事。


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禾学序随便挑一个位置坐下来。没声音的耳鸣,又让他的思路紊乱,

根本没有取消过卧底计划--无法这样告诉澄六牙,让他的情绪不曾平复过。

当日,他根本可以调配任何一支卫警轻易把疑犯制服,然而他却选择只身前往,还演出了一场挡子弹的壮烈的戏……一切都是安排。

就这么一场戏,结实地把澄六牙的心栓住了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预算。他一早向自己表明过,他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这个最后的卧底。于是,他牺牲了对方可以摆脱可悲命运的机会。

到最后,竟然连放你离开的勇气也没有……因为我只剩下你了。

「禾,你还好吧?」

刚进来的克童,大概看见禾学序的脸色很难看。

「没事,警司。」禾学序转眼修复冷俊的脸。

「辛苦了,还没痊愈就要工作。」

「没有的事。这是我的卧底给我的一张复制磁碟片的资料,还有另一些口头情报,就是琉亭直突然一口气结束了美好区北的一切业务。」

「那不是他一半的业务也终止了?」

「是。」

「那实在……」克童一直说,眼睛一直没离开手上的资料,倏然震惊地稍为瞪大了眼,「禾,这些资科……」

禾学序早有所料地合上双手,为克童续说下去:「这些资科,已经足够证实『域联』和几个主要乌托邦财阀的关系并且起诉他们,是这样吗,警司?」

克童紧蹙的眉头,渐次放松。他盯着过份年轻的副总警司,仿佛看见一头已把猎物按在爪下的猎豹,清绿的炫目眼瞳散发着横天傲气。

「干得好,你有出色的才能。」

「谢谢,警司,不过我亦同时有一位出色的卧底。」

「这个当然。距离你们可以同台受勋的日子,并不远了。」

彼此有所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禾学序但愿这一秒,澄六牙已能坐在他旁边。

 

澄六牙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厚重的玻璃怀。那是那种最适合盛啤酒的,特厚特重又老气的粗犷玻璃杯,正是牛仔电影中的西部酒吧用的,把里头的酒一饮而尽后大力敲在台面非常有型。

可是此时的澄六牙,竟然只是温和地一口一口喝着,姿态高贵得像个王子一般。

「搞什么……」

突然得到琉亨直的召唤的他:心情有一丝紊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上一回被他出卖,自己差点丢命又害禾学序受枪伤的梁子,他还是气着,他根本不想见那狡猾无情的男人。

「六牙!你还在这干嘛?直哥回来了,他不是说他回来你就去见他吗?」

他的心情,是这个单纯得不像黑社团的沙腾永远无法明了的。

「我一会儿就去,罗唆什么?」

「什么罗唆啦!连直哥约的也敢拖延,你是不想再在『域联』混下去啊!」

对!就是不想混下去怎么啦?那种不知何时要人没命的反覆男人谁想要跟随?他澄六牙要的人,就只有那一个罢了。

又是没法对沙腾解释的情绪,澄六牙拿他没辄,只有半推半就的被带到琉亨直的「御用」会客室,然后经沙腾自告奋勇的当通传小弟,琉亨直就从办公室中走出来。

「直哥,六牙在这了,我先出去。」沙腾笑容可掬地对琉亨直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对澄六牙丢下一个「放聪明点啊!」的眼神,才退出房间。

澄六牙暗里好笑,这个沙腾真是多管闲事得教人忍俊不禁,但搞不好……他是在这社团中唯一真正关心澄六牙的人。

「六牙,要喝什么?」琉亨直非常亲切地问其实并不太相熟的澄六牙,教后者颈背-阵麻痒。

「什么都没关系。」

于是琉亨直为自己和对方都倒了一杯琴酒,把酒递给澄六牙时,顺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

「谢……」目光直接的对望,令澄六牙很有压迫感。

「伤都好了吗?」

「好了。」

拜你所赐、托你之福,我才可以有伤来好!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说话按回腹中,更不可在表情上透露半点。

「我还以为你是还伤得要躺在床上休养,才一直不来这边质问我上次的毒品交易怎么变了军火交易。」

顿时,澄六牙那杯琴酒的水平线晃动起来,把他手心的颤抖放大了好几倍。

「还是你不敢?」琉亨直端正的五官,组合起来有一种邪恶的感觉,「一般的小弟,就算再冷静、再世故,怎样也会有点抱怨吧?即使不敢当面指斥我,向手足们吐吐苦水比才正常。然而我一点风声也收不到,就像完全没事发生的风平浪静。」

琉亨直摸摸下巴,把脸抬高了:

「你在社团里,不至于有令你舍不得的权力地位,会如此彻底哑忍,除非你有非留在这里不可的原因,难道……你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澄六牙隐藏的秘密太多,但最终都只归咎于一个大秘密--卧底!

他越听越清楚,心脏没命的在跳……他是应该利用他完美的演技来化解危机的,但琉亨直全身上下散发的危险气息令他连呼吸也有困难,「也许会死在这里」的恐惧充斥着他半麻痹的脑袋。

「哈哈哈!」就在对方被吓得脑袋也要关掉的时候,琉亨直突然发出几道轻率的笑声,「知道我为何能识破你吗?因为我也是怀着大秘密的人,例如……你明白为什么我一心推你去送死,却最后也派小弟赶去营救你?」

心中不自觉稍微放心的澄六牙,储起瞻量,朝琉亨直疑惑地一看。

「这就是我的秘密,也许到一天,你觉得值得的时候,就用你的秘密来换我的秘密吧。」琉亨直笑着用自己的酒杯敲了澄六牙的一下,「干杯吧!当是庆祝你痊愈,还有谢谢你替我打了那个卫警一枪。他是有史以来把『域联』咬得最紧的一个卫警。」

琉亨直说罢就把琴酒倒进口腔,为免被怀疑,澄六牙也喝了一口。

真的是在向我道谢吗?还是确实已经开始怀疑我,只是在看我反应?

「直哥!」门外倏地传来呼叫。

「什么事?」琉亨直沉着声回道。

「有--」

门外的小弟来不及回答,门就被闯开了。

然后有六、七个一般高的青年,大约在廿五至三十岁的,有规律感地列在客用沙发上的二人跟前。他们没开口,澄六牙就认出了,他仍然认得那种习气,他们肯定是--卫警!

「琉亨直先生,我们是桃源卫警,隶属美好区总部,由商业罪案调查组和非法社团调查组联合的特殊部队,现阁下被怀疑与多宗非法买卖有关,希望可以跟我们回总部协助调查。这是拘捕台,阁下应该认得了吧?」为首的一位便衣卫警趾高气扬地展示一纸雪白的拘捕合。

半晌,琉亨直冷笑着放下酒杯,澄六牙感到自己的心跳高了一下,当酒杯敲向茶几面时,他还以为自己的头会被敲破。

「我跟你们回去吧,卫警先生。」

「还有,请这儿一切有关人等也回去一趟。」

「哦?」琉亨直立刻回头转向澄六牙:「那你也要跟我一道走喽。」

澄六牙呆了半秒,才赶紧点头。

 

这儿是全桃源最宽敞、最光洁的口供房,因为这里是把将要关在牢房一辈子的疑人审问的地方,是高贵和圣洁的。

澄六牙明明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却要站于被审讯的一栏,故来警署的时候……脚步是沉重的,但走进这窗明几净的室房后,这种感觉就清失了,只剩下感动。

他深深被这儿的光明气氛吸引着,蔚蓝的眼瞳似会跟光明互相呼应的宝石,隐隐约约闪耀起灼人的光,那就是在两年多前把禾学序牵动的--正气之光。

「六牙,去跟外面随便哪一个卫警说都好,告诉他们我想要一杯黑咖啡。」琉亨直跟正身后的澄六牙吩咐道;

「好的。」

他也非常顺意的应了,而琉亨直本来的近身小弟反而有些不满地瞪瞪他。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门把竟自行搬动,更向他这边推开来,只要他闪慢一拍,高挺的鼻子就要撞歪了。

「什么事要出去?」

「……」

澄六牙居然无法回门外的人的话。明明早就预料会碰他的面,但就是没想到是如此突然……就在彼此都同时想开这扇门的一刻。

「什么事要出去?」禾学序的表情冰冷木然如一成不变的严肃雕像,但语气明显温和,是因为澄六牙,还是因为终于把琉亨直关进这个口供房而心情太好?澄六牙想到前者感到甜蜜,想到后者又有一阵酸意。

「我老大想要一杯黑咖啡。」

「我们会有安排,现在请回去你应该在的地方。」

澄六牙耸耸肩就站回去,然后看见禾学序跟身后的-个卫警吩咐了几句咖啡什么的。

看着装的跟他完全不认识的禾学序,除了觉得对方的演技原来一点不比自己逊外,澄六牙心头还有另一种起落不定的情绪……

难道自己一点点令对方心跳频率波动的本事比没有吗?他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又偏压抑不住令自己益发下甘心的、因对方而急速起来的心跳。

正式坐回位置上的禾学序,身边还有负责纪录的女文警,他翻着手中的文件,认真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散发着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的深刻魅力,这种不需表情就能颠倒众生的美人,一定是石雕爱好者的梦中情人。

审问的程序,就在澄六牙为禾学序的迷人而陶醉,及为那女文警仿佛借故亲近对方而吃醋的交替情绪下展开。

「琉亨直先生,请问你是否『域联』社团的最高负责人?」

「什么是『域联』,警官?我不知道。」

禾学序不着痕迹地对镇定的琉亨直冷笑。

「那你身后的几位跟你是何种关系?」

「好朋友吧,偶尔来我经营的正经酒吧兼职的小弟。」

「兼职啊?所以不用法律合约或工资单据等来证明你的说话,真是聪明。」

彼此都不友善地笑着的禾学序和琉亨直,日光间剑拔弩张。

「琉先生,贵酒吧该不会想增设售卖医药服务吧?」

「没这打算,为什么这样问呢,警官?」

「因为我们得到可靠资科,阁下跟本国的第二制药似乎有非常紧密的联系。」

刹那,琉亨直的眼睛动摇地瞪大了少许。他眼中怎么看都觉得是有点虚假的绿色,正视着禾学序眼中浑然天成兼清透如井的翠绿。

眼角的上扬,令禾学序看起来胜卷在握:「实际上,不仅是第三制药,或该说第三制药只是一个入口,助阁下连络到它从属的总部--雅乐丝集团,还透过雅乐丝集团接触它几个姊姊集团,包括龙行、倾大和诺欧奇,这四个组织加起来,与其说是集团倒不如说是财阀,它们旗下的制药、医院、食品、饭店、电脑科技……从二级工业到四级工业也行,贵酒吧如果不是想扩充营业或转营便利店,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与四大财阀的总裁接洽?」

说罢,禾学序从文件夹中抽出数帧照片丢到琉亨直面前,那是他与几个财阀总裁用餐时的画面。澄六牙一看就记得,那是他交给禾学序的资料,甚至他口中说的一切,也应该大部份来自澄六牙的情报。

站在琉亨直的背后,澄六牙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禾学序那张自信飞扬的脸的反映,琉亨直现在大概是满脸青筋吧。澄六牙有报仇的快感,更有与禾学序共同目标快要达成的悸动。

「禾。」

蓦然闯入的中年卫警,肆无忌惮地大开着门,破坏了允满张力的气氛。只见他瞥琉亨直一眼,就走到禾学序身边,在他站定之前,禾学序和女文警就站了起来,齐步敬礼:

「总警司。」

原来是总警司克童,比禾学序要高上一级,经验也丰富了一截。

「结束录取口供的程序。」克童的脸色非常难看。

「总警司!」禾学序美如白樱花的脸被扭摺了般的皱着,「我听不明白。」

克童似早有预科的攒紧了眉,板起脸转向女文警:

「立即放人。」

「站住!」

「禾学序副总警司!由现在开始这儿由我指挥!」

两个高级到直顶着天的男人先后吼着,其实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女文警根本未动分毫。

「放人。」克童再向女文警发话,这次她没敢怠慢就马上照办了。

禾学序感受着女文警离开的气流,突然像个被剪了线的木偶,无力地瘫回座椅

「全部都跟我来。」女文警对琉亨直一干人等说。

就在澄六牙临门的一刹,他按捺不住回头一看禾学序那像没了灵魂的躯体,连那双过去总俨如漩涡般吸引着他的绿湖,现下都成了潭没有流动的死水。

在门被关上之前,他一直看到的禾学序都是这个样子。

「啪」。

连女文警都出去了。

禾学序看着地下的目光始终没有抬起来。

「不是有连你也无法帮助的阻力,你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对不对,警司?」

克童知道禾学序的能干,也知道他适应和认清现实的效率,但他同时理解,这毕竟……是多年的心血。

「那几个商家不能拘捕,所以不可拿手上的资科起诉琉亨直。」

「为什么不能拘捕?!」

禾学序对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锲而不舍,这是他失控的象征。克童没资格觉得对方要他说出事实是残忍,因为残忍的不是他们任何一个,而是现实。

「他们市场占有率太高,他们被捕,会令股市大泻,政府不会容许。」

克童的冷静,彻底激发了禾学序的怒火:

「那桃源政府是否容许有乌托邦的蛆虫在国内图谋个轨?!」

「不,只是我们要用不伤害经济的方法消灭蛆虫,也就是我们只可以瓦解『域联』而不能动四大财阀半分。」

「这是多浪费时间你知不知?」禾学序终于挺身怒视着克童比他高一点的视线。

「禾,你这是什么态度?」克童并非要摆架子,他是要用卫警的纪律基因令下属冷静。

不过这次情况不简单,绝不简单。

「国民要的,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是写在地图上的桃源!」

他真的受够了这种政治。当年的大屠杀也是因为政治上的手段才会发生,他的父母不是被战争夺去生命的,是被政治分尸的!禽兽的政治是弱肉强食,但人类的政治是不以吃掉为目标的大量屠杀生命。

他真的受够了……为什么这个地方还有资格叫做桃源?真是讽刺,讽刺得要命!

「禾,如果就此气馁,我们连地图上的桃源也将会失去。」

「!」

禾学序始料未及对方会这样温和地说话,于是又再度抬起视线,看着那张曾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老去的铁人的脸。

「要改变环境是妄想的,我们只可以适应它。因为连我们也无法适应的话,我们所爱的就不能受到保护。」

我们所爱的--桃源。

顷刻,禾学序在克童深绿色的眼眸中,找到一丁点……跟澄六牙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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