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下]
淇奥[下]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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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水照的身体被李维城箍成了一个柔软的弓形,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肩膀。
两个人都毫无经验,只知道用嘴唇相互厮磨。
李维城的嘴唇虽不厚实却很饱满,嘴角的弧度十分好看。谢水照突然迷上了亲吻他嘴角的感觉--嘴唇落下的时候,一边是他唇的火热,一边是脸颊的微凉,这样就能同时感受到两种温柔。他用手捧住李维城的头,不断来回轻轻啄他的嘴角,最后还伸出舌尖去轻轻舔舐。
一开始的时候李维城虽然眼睛越来越亮,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依然安静的任他摆弄,此时却躁动了起来,晃动头颅摆脱谢水照双手的禁锢,用嘴唇紧紧按在谢水照唇上吮吸,想要把他的舌尖吮吸过来。
谢水照轻轻把舌尖渡了过去。李维城的舌迅速缠裹了上来,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感到了微微的眩晕。
汗水伴着体香蒸腾,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热。李维城是失去神志的人,根本不知有什么礼法、禁忌,只管将自己热铁一样的身躯在谢水照身上不断挨擦,手也把谢水照越箍越紧。
谢水照不断往后退,腿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床榻。轻微的疼痛使脑子中突然现出了一丝清明。
谢水照手上用力,和李维城一起倾倒在床上。过了片刻,李维城抱紧他的手臂开始渐渐放松,头也低垂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水照点了他的昏睡穴。
长长叹了口气,将李维城安置好,谢水照整理衣襟,来到桌案前端起那壶香茶闻了闻,又用手捻起一块糕点仔细观看。
果不其然。谢水照眉头紧锁。
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推开:"野猫子你不是说有急事叫我去帮忙吗?怎么自己跑了回来?"秦执信快步走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争执
谢水照垂首站在近前,旁边的桌案上,放着阿斯朵昨天遣人送到李维城那里的带毒的点心。
阿斯朵冷笑一声:"你这是要来讨伐我吗?"
"水照不敢。只是想请母亲......不要再做伤害他的事情。他是个至诚之人,并无叵测之心,况且上次太子之事,也多亏他出手相助......"。
"好个至诚之人!"阿斯朵打断谢水照的话:"那我且问你,你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他远涉山水随你到此间,除了朋友之义之外,就没有别的目的?"
"......"谢水照不能讲出李维城的七星教背景,因此只能哑口无言。
"我再问你,他和你在一起,就没有想要利用你的家世背景的心思?"
"......"
"我最后问你,"阿斯朵一字一顿:"难道他对你,就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母亲,那并非......"谢水照急忙辩解。
"不要撒谎!"阿斯朵口气严厉:"他看你的眼神,哼,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我一看见就想把那眼睛挖出来!"当年察罕看谢沅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眼神。
"母亲!"谢水照惊愕地抬起头,他不知道,母亲的恨居然有这么深。谢水照素来机智聪慧,但这种聪慧此时在阿斯朵面前却一点也施展不出来。他无法用计谋去对付历经沧桑、横被命运摧折的母亲!但是,他同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维城继续遭受伤害!
看着谢水照年轻而稚嫩的面容如今正不自觉地堆满了忧虑和愁苦,阿斯朵又是心痛、又是气愤。呵呵冷笑了数声:"男人!又是为了男人!女人痛苦是为了男人,男人还是为了男人。难道男人就那么金贵?女人就那么低贱、那么无味、那么不值一提,只能当脚底的泥?当下崽的牲口?"阿斯朵的脸上,现出了痛苦而又充满恨意的神情。
谢水照再次哑然。他知道在上一辈的情感纠葛中,无辜的母亲遭受了太多的伤害。他想解释他和李维城是不同的,这不是那种由爱欲纠葛而引发的火花,并不想要牺牲周围的人来成全自己,也不是因为看低、厌弃女子而另辟蹊径,自己和他之间,是信任、是相知,是冰冷世间的一丝难得的温暖和慰藉,从李维城第一次踏上木兰岛的时候,他对他就是这种感觉。可是,这一切,他又怎么能和仍然深陷在爱恨情仇中的阿斯朵讲得明白?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阿斯朵眼神发直,似乎并不是在和自己的儿子讲话,而是对着那作弄世人的、不公平的命运发言:"因为他是男丁,有吃食都要先留给他,衣服要先紧着他穿,书也要先给他读。儿子么,能传宗接代;女儿,是养给别人家的赔钱货。我不服气!什么事我都会认真做好,男人能承担的责任我一样也能承担。可我都得到了什么?一起打出来的天下,王却只能有一个。女人,不管干了多少事,最后只能退到幕后。后来,我遇见了他......"阿斯朵的神情转向轻柔。
"他对谁都是那么温和,你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上,反过来也会对你好,从来不摆大男人的架子、不觉得女人伺候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也不信夫为妻纲那一套。他的心,真是比水晶还要透明。我看淡了,别的都不计较了。有了这个人,这一辈子也不白活了。可是,我只有这一样了,他还是要来抢!"阿斯朵的神色,重新变得扭曲:
"我只有他了!可他又把他抢走了!我的丈夫,他要抢!我的孩子,他还要抢!现在,他跑到地下找他去了,又冒出别的人来抢我的孩子!这一次,没有那么容易!"
阿斯朵脸色发青,双拳紧握,做出一副狠绝的样子,谢水照看在眼中却只觉得心痛不已。
"母亲、母亲!"谢水照走过去,跪在地下,将脸埋在她的膝上。
阿斯朵慢慢收拾起了情绪,用手摩挲着谢水照的头颈:"好孩子,听母亲的话。你父亲他......,他这辈子过得太苦,娘只是不想你走到他的老路上去。那个姓李的小子,要我不伤他可以,让他走!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出现在我们母子面前。"
谢水照却只是不说话。g
"怎么?你不舍得?"阿斯朵的声音又变得冰冷。
谢水照抬起头:"母亲!他,他中毒未解,随时有性命之忧......"
"别说了!你只说你会不会放手?"
谢水照咬紧了嘴唇,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阿斯朵一把推开了他,"好,你不会放手,我也不会罢手。大家自行其是好了。"
被推倒在地上的谢水照直望着阿斯朵,眼睛里既有担忧也有悲悯,阿斯朵闭上了眼睛,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谢水照步履沉重地往回走。阿斯朵把他推开的那一瞬,谢水照很想扑过去抱着母亲,求母亲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也不要再让恨意占据了今后的人生,但他知道现在说这些母亲根本不会听进去,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默默站了起来。
难道人的一生就是如此?难道人生下来注定就是要在悲苦伤痛中打滚?难道尘世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魔障幻影?父亲、母亲、舅舅,甚至师傅,都曾经努力过付出过,到头来却没有一个能安然快活地生活。
那么自己呢?
当日在木兰岛的时候,师傅常常出门,自己终日独自在岛上游荡,陪伴自己的只有头上的明月、湖面的轻风和师祖留下的一屋子藏书。那时曾不止一次设想,长大后走出这个岛屿,要如何快意洒脱的生活。
谁知长大后,孤独却更加刻骨。
血再热,心再宽阔,终究逃不过命运的作弄,那么,努力和认真又有什么意义?
谢水照在这个十七岁的夏日里,头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和荒诞。他凝神思索,不知不觉已经抬腿走进了自己屋中。
进门就看到李维城拿了他的笔墨,正在墙上乱涂乱画,见他进来,回头冲他嘿嘿傻笑。
谢水照一看,墙上画了好几个娃娃的大脑袋,扎着朝天的辫子,有的在笑,有的噘着嘴,有的眨着眼睛,似乎在想什么鬼点子,每个小孩头旁边都写着两个大字:保保。
谢水照冰凉的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温暖:总是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付出的,总是有人是值得守护的吧。
正在此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画得不错,和保保小时候还真像。"
第四十八章 长亭
"师傅!"谢水照惊喜地回头。
也只有沈秋涛这样的武功,才能走到这么近前还不被他察觉。
谢水照见了沈秋涛,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爹娘一样。不管他面对压力表现得多么坚强勇敢,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虽然从血缘上来说,阿斯朵和察罕都要和他近得多,但是在情感上,沈秋涛的位置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谢水照眼中一热,向前紧走几步,本想就此投入师傅怀中寻求支持和安慰,可是突然想到师傅素来不喜欢看到他表现出软弱的样子,于是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沈秋涛却伸臂抚摸他的头顶:"保保长高了。"接着将他揽入怀中。谢水照的眼泪瞬时洇湿了他的前襟。
李维城看到这种情形,赶快放下笔,走到他们旁边,绕着他们转了两圈,最后确定沈秋涛是无害的之后,便决定暂时让他抱着谢水照,自己只是站在谢水照身后拉住他的手。
李维城一点也不避嫌,谢水照却有些羞愧起来,他从沈秋涛怀中抬起头,想要甩脱开李维城的手,李维城不但不放,反而在看到谢水照脸上的泪光之后皱起了眉,拉过谢水照,就要用嘴唇去啜饮那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谢水照连忙避开。
"师傅......"谢水照心虚地看向沈秋涛,沈秋涛只是报以了然而宽容的一笑,又上下打量李维城:"难得又见到故人了。"
沈秋涛本来是为了察罕的病势而来,上路没有多久,就听到了察罕的死讯。但他还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因为他很担心谢水照的处境。一来之后,却大感欣慰,谢水照的聪明和坚韧,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谢水照把自己的际遇大致讲给了沈秋涛听,不方便明言的地方,沈秋涛也不多问。
只是以沈秋涛的医术,依然不能解李维城所中的自在丹之毒。自在丹所用药物大多产自西域,药理和药性都与中原有异。沈秋涛只能最大限度地限制毒素在李维城体内的肆虐,减少对他身体和精神的伤害,如欲除根,还必须要服用专门解药才可。
沈秋涛只在汴京逗留了三天。三天之后,便打马南回了。临行之日,阿斯朵也亲自相送。无论如何,阿斯朵对沈秋涛还是十分敬重的。
一行人行至隋堤之上,在长亭摆酒小酌。沈秋涛望着堤上的如织烟柳,看着眼前谢水照肖似故人的面庞,不由有些恍惚起来。
那一年,自己师从谢艺植老先生学医小成南归,谢沅也曾经在隋堤上为他摆酒送行。那时的谢沅比如今的谢水照还要年少,自己也只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后生。时值暮秋,落叶满阶,黄花瘦损。依依惜别之时,谢沅曾长歌相送:
"萧萧江上荻花秋, 做弄许多愁。半竿落日, 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 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 明朝心上, 后日眉头。"
呵,那时真希望能醉了,便不用忍受离别的苦楚。只是,只是,为什么那时候未能参透这痛楚究竟所为何来?
如今二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又置身于隋堤之上,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那清脆的尚带有几分童音的歌声袅袅不绝:"......惜分长怕君先去,
直待醉时休......"。只是逝去的人,却再也难以追回了。
沈秋涛接过谢水照递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谢水照亲自为沈秋涛牵过马来,李维城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阿斯朵端坐在长亭之中,脸上一平如水,只是在看到李维城和谢水照并立在一起的身影时,会忽然露出厌憎狠绝的神色,却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沈秋涛的眼睛。
沈秋涛缓缓催动坐骑,谢水照和李维城跟随在马后,送出去有百步之遥。忽然,沈秋涛又拨转马头,越过他们两个,奔回长亭。翻身下马,直立在阿斯朵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翻身上马,打马绝尘而去,只在经过谢水照身边的时候,点头微笑。
阿斯朵眼睛发直,整个人都呆住了。
接下去的几天,阿斯朵一直神情恍惚,不言不笑不动,饮食也清减了。
你现在还在恨吧?你不知道你的恨,也曾是杀伤他的利器吗?
现在你又要用这恨,去伤害你的儿子吗?
只想要攫取、抢夺、占有,这样的爱,已经毁了一个人了,不要再毁掉第二个。
沈秋涛有什么资格这样说?阿斯朵一时气恨难平,难道我被夺去了丈夫,又差点被夺去了孩子,我不能恨、不该恨吗?
另一时,又悔恨交加,如果不是自己偏执地要将谢沅据为己有,谢沅就不会被察罕觊觎,在自己和察罕的左右撕扯中耗尽心力,也不会被流言污损、不会被家人疏离......,不会在二十五岁的大好年华早早凋零!想到这里,阿斯朵又觉得自己才是戕害谢沅的罪魁祸首,一时五内欲焚,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但是还没有等阿斯朵想得明白,时局又是一变,阿斯朵、谢水云和谢水照不得不一起打起精神全力应对这突来的事件。
权臣孛罗帖木儿和皇后趁皇帝病重、察罕已死、扩廓帖木尔还未站稳脚跟之时,欲废太子而改立皇后幼子。
如今太子还在颖川王府韬光养晦。如果这次听任孛罗帖木儿为所欲为,今后不但太子再无反击的机会,颖川王的势力也会大受打击。可是如果要有所动作,新王嗣位未久,人心不稳、军情浮躁,实在是十分冒险。
但无论谢水云还是谢水照,都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与其坐守愁城,不如以攻为守。姐弟两个和阿斯朵商议已定,即日点清四十万兵马,以勤王和护送太子回京为名,向大都进发。这些兵马由颖川王扩廓帖木尔亲自带领,并有十数位骁勇善战的青年将领跟随。
谢水照本来也想和姐姐一同前往大都。他最为忧心的,是如何在一年之期内找到七星教所要的坎泽盝,而从现在仅有的线索来看,包括坎泽盝在内的一大批高昌古物当年很可能被当作贺礼送往了大都。
但情势却不允许谢水照离开。汴梁局势未稳、南方有陈友谅正对中原虎视眈眈,加上阿斯朵和李维城都需要有人照拂,谢水照只能将寻找坎泽盝的事情托付给姐姐。
谢水照并未言明要坎泽盝究竟何用,只说是和李维城的病势有关。只这一个原因,就足以让谢水云下定全力拿下大都的决心了。
第四十九章 洪水
谢水云启程北上,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兵马。阿斯朵和谢水照一面把有限的兵力都用在了防务之上,一面着意留心盘踞在湖汉之间的陈友谅的举动,以防他趁乱突然来袭。不过陈友谅目下正忙于和朱元璋抢夺江南的地盘,无暇北顾,才使得母子俩个稍稍松了口气。
但人祸未至,天灾却先到来了。
时值仲夏,一连下了数天的暴雨,黄河水猛涨,眼看水面离堤坝上端愈来愈近,城中百姓都开始慌乱起来。
汴梁城址距离黄河不到三十里,河患一直是悬在城头的一把利剑。黄河之水中夹杂了大量泥沙,泥沙不断淤积,河床每年都在升高,目下高度甚至已经超过了城墙。所以一旦决口,洪水就会倒灌入城中,使满城繁华顿变水乡泽国。
宋、金都曾建都于汴梁,因而这两代之时于河务都特别留心,没有发生过大的水患。到了本朝,时局纷扰,居高位者忙于厉兵秣马、抢夺地盘,无心筑堤清淤,使得黄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越来越难以驾驭。察罕在世之时,也曾派人修筑堤坝,奈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小增补,只能救一时之急,却难以根除祸患。如今豪雨连绵,千里长堤随时都有可能瞬时倾塌。
阿斯朵和一帮老部下商议应对之策。有人便说看如今暴雨不止,汴梁岌岌可危,不如遵照前代旧例,扒开黄河北岸泄洪,以保南岸汴京城的安全。
以北岸数万百姓的性命为筹码换取汴梁的一时安稳,这是谢水照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他力主加派人力修筑堤坝,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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