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下]
淇奥[下]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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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水照急忙上前喝道:"住手!"
众护卫虽然诧异,却都领命停止了攻击。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一个飞跃纵身扑过来,抱住了谢水照:
"野猫子!你总算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挂了!"
谢水照也反手抱住了多日未见的秦执信。
谢水照将秦执信带到阿斯朵面前的时候,阿斯朵扫了两眼,微微点了点头,便说自己累了,让谢水照好好招待客人。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阿斯朵叹了口气,低声道:"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手指甲下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划出了一道道刻痕。
在谢水照起居室的外间里,摆上了一桌精致的酒菜。秦执信刚刚还吵着肚子饿了,这会却是酒喝得多,饭吃得少。虽然自从看见谢水照之后,秦执信就是一付兴高采烈、大呼小叫的样子,但是谢水照已经敏感地觉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酒喝到六、七分的时候,秦执信的语调开始低沉了下来。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躺倒了之后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头儿......,哈,他再也凶不起来了。"秦执信端着酒杯,口中笑着,眼神却是一片茫然。他说的可怜老头,便是七星教的教主,因早年强练《密魔岩法录》而导致如今筋脉具断,躺在床上成了个废人。
"不过他、他这下可神气了。"
这个他指的是李鉴明,不久前接替了教主的位置。"呵呵,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大帮随从,教中所有的人看到他都要先下跪行礼,一天到晚被教主、教主的唤个不停,叫魂一样,也不嫌烦。"

"他不嫌烦,我可烦透了。哈,我就自己跑出来啦。本来打算回家陪陪娘和爷爷,但我爹一见我,就逼着问我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江湖上说魔教新教主喜欢玩断袖,身边收了一个姓秦的武林世家子弟,问和我有没有关系。我不耐烦被他像犯人一样审讯,就又偷空跑出来啦。"一仰头,又灌下去一大杯酒。
谢水照安静的坐着,不发问,也并没有上来劝止。他知道秦执信积郁了太多东西,自己能做的,就是耐心聆听。
秦执信的家族乃是江南旺族。族长,也就是秦执信的爷爷,便是武林泰斗秦祖哲。说起来,沈秋涛和秦祖哲还有着不错的交情。但秦执信从来没有自报过家门,这都是谢水照从蛛丝马迹中猜到的。秦执信自己不说,他也从来不揭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秦执信终于醉倒了。谢水照扶着他到隔壁的房间去安歇。安置好了秦执信,谢水照刚想转身离去,一直昏昏沉沉的秦执信突然睁开眼睛,拉住了谢水照的袖子。
"你是神医是不是?是不是?"
被秦执信用渴盼的眼神望着,谢水照只好点头。
"对,野猫子是神医,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秦执信喃喃而语。突然,秦执信两只手都伸了出来,紧紧握住谢水照的手:"你有没有那种药?那种让男人吃了也能生孩子的药?"刚才还是醉态朦胧的眼睛,现在因充满希望而变得闪闪发亮。
谢水照咬着嘴唇。秦执信握着他手腕的手一片滚烫,谢水照几乎有种被灼痛的感觉。
见谢水照沉默不语,秦执信更加焦急了:"你一定有的对不对?一定有的!我就知道野猫子什么样的药都会做!上次你还帮我炼香,炼那种能让他也喜欢我的香!这次你也一定有办法的!"秦执信急切地摇着谢水照的手。
"多苦我也不怕!要抽筋换髓我也不怕!我也想给他生孩子!"说到这里,秦执信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他的姬妾有身孕了。他天天、天天都在期盼那个孩子出生。看着我的时候,他也神不守舍的......"眼泪从秦执信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野猫子,你一定有办法......"秦执信又来摇谢水照的手。
谢水照心里也是一片灼痛,再也听不下去了。另一只手轻轻在秦执信头顶拂过,秦执信顿时安静了下来,抓住谢水照的手也渐渐松脱,慢慢进入了梦乡。
谢水照将他的手臂放回了棉被中,吹息了灯盏,然后轻轻走出了门外。
户外是月朗星稀。谢水照静立在庭中。想起了去年夏日,自己和秦执信初次相遇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满腔热情的少年,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去尝试。如今一年未过,却似乎都已经历尽了沧桑。
李鉴明也是对秦执信有情的吧?但他终究要娶妻生子,完成他七星教教主的职责。
那么......他呢?
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夜露打湿了谢水照的鬓发和衣襟。
第四十二章 归来
察罕的伤势,始终没有起色。阿斯朵表面上虽然十分冷漠,但也每天前来探视。一日察罕醒来的时候,阿斯朵刚好正坐在床边,见察罕睁开了眼睛,忙收拾起脸上的关切,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孔。
察罕直直地看了她半晌,吃力地翕动嘴唇:"姐,我、我对不住你......"。
阿斯朵冷哼一声:"恶有恶报!"
察罕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阿斯朵转过脸去,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谢水照每天都在关注着从北方送回的谍报。倪元璐、倪元珽带着谢水云和假扮成太子的李维城一路从小路迂回向大都靠近。阿斯朵已知会各路兵马围追堵截。但是又不敢逼得太紧,生怕倪家兄弟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突然一日得到传报,说谢水云和李维城已经从倪家兄弟那里逃了出来,倪元璐、倪元珽在后边穷追不舍,将谢水云和李维城堵在了石门山的绝壁之上。镇守在石门附近的将领邱武威已领兵前往山上救援。
谢水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恨不得立时赶到石门山。但是察罕病势沉重,容不得他离开。谢水照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夺门而出、向北疾驰的冲动。秦执信知道他内心煎熬,不再聒噪,只默默在他身边陪伴。
谢水照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请师傅前来为察罕疗伤。如果不请,眼看察罕很难再支撑下去;若是请来,又怕刺激到察罕,加重他的伤势。然而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修书派人火速送往福建,最近沈秋涛一直在那边行走。
如果祖父还在世就好了......
谢水照不禁在心里感叹。不幸的是,医术高超的谢艺植老先生在儿子谢沅辞世之后不久就已仙去了。如今汴梁城中医生虽多,却没有一个足以托付的人。谢水照只盼沈秋涛快点到来,这样自己就能够脱身赶往北地接应谢水云和李维城。
在等待之中,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然而还没有等到沈秋涛,石门守将邱武威却亲自到汴京来复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水照正在药房给察罕配药。听到传报,谢水照一跃而起,差点打翻了药盏。
厅中已经聚满了人。阿斯朵坐在上首,跪在她的膝前、被阿斯朵温情抚慰的,正是谢水云。谢水照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两手握住谢水云的两臂把她拉了起来:"姐姐!"
"弟弟!"z
姐弟两个拥抱在了一起。
厅中有些明白内情的,并不觉得奇怪。但另外一些人,却都惊诧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了两个世子,其中一个还管另一个叫姐姐!
谢水云此时也身着劲装,和谢水照立在一起,就像一对双生子。
放开谢水云,谢水照转头四下寻找,只见一个五短身材、却显得十分精明强干的武将立在一边,不用问,那应该就是石门守将邱武威了。邱武威身后有一个蒙着黑布的大铁笼子,里面不知关着什么,铁笼旁边有一个担架,上边奄奄一息地躺着一个人,谢水照心里一紧,凝目细看,辨认出那个人是倪元璐,谢水照才送了口气。
"姐姐",谢水照拉了拉谢水云的手,小声问:"他在哪里?"
谢水云张了张嘴,却又低下头不做声。
谢水照抬头看向母亲,母亲却别过脸去。
谢水照不由沁出了一身冷汗,脚步也虚浮起来。他转向邱武威,没有等他发问,邱武威就上前行礼:"属下失责。事发突然,等属下赶到的时候,那位大侠已经、已经......"他虽然现在还没有分清到底哪位是世子,但自称属下是没错的。
"他、他死了么?"谢水照声音颤抖。
"没有。大侠,他、他疯了......"
邱武威回身拉开了蒙在铁笼上的黑布,笼中本来悄无声息,此时随着光线的射入,却有铁索的声音哗棱棱响起。
一个人,披头散发的盘踞于铁笼之中。手腕和脚腕上都拴上了鹅蛋粗细的铁链,甚至连颈项上,都扣着一个皮质的项圈,项圈连着一根稍细的铁链,铁链的末端固定在铁笼顶上,使得那个人的颈项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虽然那个人头发散乱,脸上满是脏污,但谢水照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就是李维城!
"是谁把他锁起来的!"谢水照气得手一直在颤抖。
"这、这位大侠,发作起来实在是很厉害,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邱武威所说非虚。当日,谢水云和李维城被围困在山顶,邱武威领兵前来救援。倪家兄弟人马虽少,却十分狡猾,一路上设下许多圈套、陷阱,使邱武威几乎走错了路。等到终于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倪家兄弟已经遭受到了重创,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维城。
李维城浑身浴血,与眼睛血红的倪元璐对峙。李维城脚下,是生生被撕成了两半的倪元珽!除此之外,附近到处是肢体残破的尸首。
邱武威远远看到,手执钢刀的倪元璐向李维城直冲了过去,刀锋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整个人却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口内鲜血狂喷。随着他一起冲上去的几个人,不是被扭断了脖颈,就是被踢碎了内脏。其余的人再也不敢上前,邱武威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拿下。
一干人都被俘获了,李维城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邱武威本来想上前搭话,看到李维城闪动着嗜血光芒的眼神,却激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再也挪不动脚步。此时李维城身后的山洞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虽然衣衫破旧、发冠不整,但清秀的面容、挺拔的身姿,仍是让人眼前一亮。
没等邱武威开口,那人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一干人全都静静地在山风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城像狮子一样暴躁危险的神态终于松懈了下来。又过了一会,他不顾地上满是血腥和脏污,竟然躺下睡着了。
谢水云轻轻走了过去,点住了他的数个穴道。
第四十三章 疯癫
大概是因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幕布掀开之后,李维城先是抬手遮住了眼睛,半晌之后,才慢慢放下手。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然后把眼光收拢在并立在一起的谢水照和谢水云身上。面目极为相似的两个人让他非常的困惑,他站了起来,眼光不断在两个人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竭力辨认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谢水照突然十分紧张,同时感觉到身边的姐姐似乎也绷紧了身体,肩膀稍稍往前倾。
终于,李维城的眼光还是停留在了谢水照身上,同时双手握住了铁栅栏,头颅也极力要挣脱限制向谢水照的方向探去。奈何手脚和颈项上的铁链都已经伸展到了极限,让他不能自由转动。李维城暴躁起来,左右摇摆,把铁链弄得哗啦啦乱响,喉咙里发出像负伤的野兽一样低哑的嗥叫。颈上的皮圈狠狠地勒进了肉里,那里的伤口本来就没有完全愈合,此时又被磨裂开来,鲜血沿着胸膛蜿蜒而下。李维城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固执地想要向铁笼外的谢水照靠近,头颈不能移动,他就向谢水照伸出一只手来。
谢水照的心紧紧绞在了一起,他伸出手去要握住那只手......
邱武威却抢步上前拦住了他:"不可啊!太危险了,他、他,一只手就能把靠近笼边人的脖子扭断!"
谢水照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邱武威只得讪讪地让开。
"把钥匙给我!"
"啊?这、这个不妥当吧......"邱武威求助地望向谢水云和阿斯朵。可是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他只得用颤抖的手拿出了钥匙。
刚刚把最后一个铁链取下,李维城就两手一伸,猛地掐住了谢水照的双肩。周围随即响起了一片低低地惊呼。
李维城的身材本就高大,这样一掐,谢水照看起来就好像是猛兽抓下的猎物一样。
李维城眼中光芒闪烁,紧紧地盯着谢水照。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李维城,引发他的狂躁。
谢水照用柔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回望着李维城。
半晌,李维城突然伸臂一把抱住谢水照,然后把那颗乱蓬蓬的脑袋放在了谢水照单薄的肩膀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稀里呼噜的声音,看样子就像是个受了许多天的委屈、终于见到了家人的孩子。
谢水照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好像是以前李维城安抚自己的时候做的那样。
谢水云本来一直站在谢水照身边,看到这种情形,嘴唇紧抿了抿,黯然向后退了下去。
坐在上首的阿斯朵,脸色阴沉的像饱含了雨水的乌云。
秦执信站在屋角,紧张地注视着谢水照和李维城两个人,看到李维城终于认出了谢水照,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突然身边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冷哼。秦执信一回头,看见一个高瘦的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大厅中间的几个人。这个人居然在屋子里还用一袭黑色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的。
他的冷哼让秦执信非常不快,他也报以同样的一声冷哼:"有病!"说着走到大厅的另一边去了。
他并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当今的太子。当然即便是知道了,秦执信也不会对他多敬畏几分。
太子只以眼尾扫了他一下,然后继续把眼光投注在屋子中央。确切的说,是投注在谢水云身上。
阿斯朵重重咳嗽了几声。谢水照抬头望了望母亲,轻轻从李维城臂膀中挣脱了出来。然后拉着他,把他安置在旁边的坐椅上,自己站在他身前。
阿斯朵召唤过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了几句,侍卫领命退下。不一会,一个手带镣铐、衣服发髻却还算整洁的中年汉子被带到了大厅。这个人极力要做出镇定的样子来,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惊慌。他就是倪元璐的父亲倪商。
倪商今天被从牢中提出来的时候,便知道大势已去了。但此时看到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倪元璐,还是几乎要崩溃了。倪商俯下身去,反复呼唤倪元璐的名字,后者却始终未能睁开眼睛,眼看已是不行的了。
倪商抬起头来,寻找自己的二子倪元珽,却遍寻不见,心里知道儿子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倪商伤心欲狂,霍然从地上站起,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阿斯朵,嘶声喊道:"我的儿子呢!你们还我孩子!还我的孩子来!"
阿斯朵用冷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当日你勾结奸人加害我兄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之所以把倪商带到厅前,一来是念在旧日情分上,让他见儿子最后一面,二来是让大家都看看背叛者的下场。
"是!我是想要杀了察罕取而代之!因为我觉得他不配做颖川王!他违背伦常、沉溺于私情,连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有,但我倪家有的是大好儿郎!"
"呸!世子就在眼前,还敢口出不逊!"
"哈哈哈......世子!哪个是世子?是那个打扮成小子样的黄毛丫头?还是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哼哼,当日要不是我心有不忍,早就让那一帮水鬼把这个小鬼给做掉了,还能留到今日来对老子耀武扬威!"
原来如此!谢水照一直都弄不清楚,那天出诊回来,买通水鬼劫持自己的究竟是谁。虽然也曾暗地揣测,但终究不能落实。原来是倪商授意的!谢水照为了不让阿斯朵和察罕担心,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们。
但阿斯朵马上就猜测到了大概,心里一惊!原来倪商早就对自己的孩子下过狠手了吗?一时之间,眼中戾气大盛:"竟敢算计我的孩子,你们一家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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