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下]
淇奥[下]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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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水照看姐姐脸色憔悴,额上有虚汗细细沁出,便走过来要给姐姐把脉。谁知他的手刚碰到谢水云的手腕,谢水云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
谢水照愣住了。
像是要掩饰刚才的窘迫似的,谢水云急促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然可以请宫中的御医看视,说不定能找到解毒的良方。"
谢水照摇头:"连师傅也说要除根必须有七星教的解药才行,更何况,他现在是几种毒性纠缠在一起......"
谢水云知道沈秋涛的医术,于是便不再多言。
姐弟两个相对黯然无语。
谢水照慢慢捏紧了拳头。坎泽盝,究竟在哪里呢?即便找不到坎泽盝,他也不会坐看李维城忍受折磨,实在不行的话,就算去偷、去抢,那怕是以性命相博,也要把解药拿回来!
想到这里,谢水照干净的眼眸霎时变得锋利起来,看上去不再是清澈如水的童真模样,更像是美艳而善战的神祗阿修罗。
谢水照凝神沉思,并没有发现,一边的谢水云正把手按在胸口,极力压制着什么。
第五十二章 隐情
谢水云回到府中之后一直忙于政务。她每天都穿着宽大的深色袍服,用谢水照教给她的易容术掩盖自己的女子体貌,几乎抛却了一切女子的爱好和装扮,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由于威信日高,很多时候她也不用开口,只是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能令不服管束的部下噤若寒蝉。
阿斯朵心疼女儿,晚上唤谢水云和谢水照一起用饭。谢水照因为忧心坎泽盝的事情,吃得很少,谢水云却比他吃得更少,阿斯朵拣了好多她平素爱吃的东西放在她的碟子里,谢水云只夹了几筷子就不动了。
望着丰盛的饭菜,却怎么也难以下咽。谢水云停下碗箸叫侍女上杯清茶。喝了两口茶,谢水云突然站了起来,说才刚想起有一样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向母亲告罪后,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等等!"阿斯朵却叫住了她。
放下筷子,阿斯朵挥手叫身边的侍女全部都退下。谢水云脸色陡变,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地走开,终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斯朵长长叹息一声,对谢水照道:"你姐姐身体不舒服,你去给她把把脉。"
谢水照心内讶异,但还是依言走到谢水云身边,谢水云看了看母亲,不再躲闪,坐在了一边靠墙的椅子上,把手放在几案上。
谢水照清心凝神,将手指搭了上去。
片刻,谢水照的手突然轻轻一颤,睁大眼睛看着谢水云:"姐姐,你......"。
谢水云本来脸一直冲着窗外,此时回过头来,看着谢水照,嘴角挂着一个凄然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谢水照呆住了,谢水云低头不语,阿斯朵面沉如水,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静坐不动。
时值初秋,黄昏燥热无风,帘笼不动,纱慕低垂,一切都像是凝固住了。
半晌,终于还是谢水云打破了沉默,她缓步走向阿斯朵身前跪下:"母亲,是女儿不孝......"
阿斯朵却一把搂住了她:"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
谢水云几天前刚从大都回来之时,阿斯朵就怀疑她是否有了身孕,但却又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于是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也许她只是过度劳累了。今天,却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测。而且,看谢水云的样子,恐怕身孕已有三个多月了,小腹微微隆起,所以她才要穿宽大的袍服掩盖。从时间上推算,三个月前,正是谢水云被倪家兄弟挟持之时。倪元璐和倪元珽对谢水云垂涎已久,路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谢水云伏在母亲膝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而泣。她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母亲和弟弟知道,但却害怕看到他们的蔑视和鄙夷,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如今看母亲不但责骂她,反而出言安慰,多日来紧紧绷紧的防线顿时松懈了下来,泪水倾泻而出。
谢水照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一边,心不知为何突然紧缩起来。
阿斯朵收拾起眼泪,拉起谢水云:"让保保给你开付药,之后你好生静养几日,一切政务有我和保保顶着。"
谢水云却蓦地退后了一步,用手护住小腹:"不!"
阿斯朵吃惊地抬头:"倪家狼子野心,害死了你舅父,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搞鬼,你爹爹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你、你难道要给他们留后不成?"虽是质问,话音却不严厉,而是满含悲切。
泪珠不断从谢水云的脸颊上滚落,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头。
阿斯朵盯了谢水云半天,一字一顿地开口:"不是倪家人,难道,是李维城?"
谢水云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滞住了,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谢水照终于听到了他最害怕的结果,整个身体就是一震。
阿斯朵目眦欲裂,霍然站起,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本来看他还人模人样,不料却是乘人之危的邪佞之徒!祸害我儿子不够,还来祸害我的女儿!这种人根本就不能让他再多活一天!"
谢水云追了过去,跪在阿斯朵面前,抱住她的腿:"母亲!母亲!娘......,不怪他,不怪他的,这一切都是女儿做下的!"
"你!"阿斯朵气得怒发冲冠,抬手就要给谢水云一个耳光,手高高扬起,看到女儿那消瘦的面庞,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自己心里的怒火无从发泄,急怒攻心,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谢水云和谢水照连忙把她扶到软榻上坐下。阿斯朵眼冒金星,半天才缓了过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水云反倒镇定了下来。
"母亲,弟弟,请你们静心听我说。"谢水云擦去了泪痕,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当日我和改扮成太子的维......,李、李少侠被倪元璐、倪元珽挟持,未走多远,李少侠就开始毒发。"
阿斯朵眼皮微微一跳,当日谢水照跟随察罕前往东平平叛之后,她就开始给李维城的茶点饭菜中下慢性毒药,目的是为了让他不能纠缠自己的儿子。谁知李维城身上还有自在丹之毒,他没有死,却发了疯。只是阿斯朵没有想到,自己的打算,却几乎葬送了女儿。
"本来我们打算离汴京稍远就摆脱他们的辖制,但是李少侠毒发之时难以运功,所以就一拖再拖。在路上,倪家兄弟频频向孛罗帖木儿求援,孛罗却不置可否,倪元璐和倪元珽开始变得丧心病狂,两个人都想......"当时倪元璐和倪元珽都想对谢水云下手,为此兄弟两个还起了争执。
"眼看不能再拖延,李少侠强行运功,我们一起逃了出来。倪元璐和倪元珽带人在后追赶,将我们堵在了绝壁之上。"
"当时我并不知道逃脱的机会有多大。但我知道,如果重新落入他们手中,便是生不如死......"
"但我不想死!"谢水云握紧拳头,刚才的悲凄之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河南王扩廓帖木尔的坚毅果敢神情。
"我知道落入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被俩兄弟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一起,甚至是更多的人侮辱。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活着!我有我的志向和抱负,我不想因为遭受了欺侮就轻易抛却自己的生命!贞节是什么?不过是禁锢女子的枷锁。失去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那些欺侮过我的人会跪倒在我脚边,添着我泥土求我饶恕他们的狗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谢水云深深吸了口气:"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我想,至少第一次,应该是和我自己喜......,我自己选的人,而不是浪费给那些猪狗。所以,......"
谢水云抬起头,挺直脊背:"是我引诱他的。他神志不清,根本没有能力判断,我穿的是男装......"说到这里,谢水云唇角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他、他一直、一直在叫保保、保保......"

听到这里,谢水照仿佛已化作了岩石,呆立在那里,不能言语也无法思考。
第五十三章 两难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后果,也由我来承担。"讲到这里,谢水云渐渐稳定住了情绪。稍停之后,又向阿斯朵道:"请母亲不要责罚无辜之人。毕竟,不是他,孩儿也无法脱困。"
阿斯朵紧握住拐杖,半晌,才缓缓开口:"何时成亲?"
"母亲?"
"我问你打算何时和他成亲?"
"我不会和他成亲!这一切都是情势所逼,虽然......,并不意味着我就非要嫁给他。"
"那你喜欢他吗?"
"......"
"喜欢吗?"
"不......"谢水云深深低下头。
"那你为何要留着这个孩子?"阿斯朵犀利的问题几乎让谢水云无法招架,整个人都开始瑟瑟颤抖。
"娘,你不要逼我......"谢水云半天才吐出这几个字。
阿斯朵听到这哀婉的恳求,忍不住老泪纵横:"娘没有逼你,娘只是不忍心......。水云啊,你为什么非要生作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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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从阿斯朵发现谢水云有了身孕那晚,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阿斯朵没有再逼问谢水云和谢水照解决的办法,仿佛要留给他们各自揣度的时间。但谢水照知道,事情终究需要有个了断。
这几天,谢水照都呆在兰舍那边,晚上就宿在小时候谢沅曾带着他一起居住过的房间里。不想回西院的那个屋子,他无法用平静的心态面对李维城,尽管知道在这个事件中,他并无过错。
李维城每天在屋子里等谢水照回来,看见秦执信就问保保哪里去了,秦执信哄骗他说保保有事,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李维城就要出去找,秦执信吓唬他说:"说不定等你一出去,保保就回来了,回来看不见你,就不要你了。"李维城只好在屋子里苦等,一见秦执信就问保保回来没有,看见送茶送药的仆妇也问,看到有人从院子里经过也问,没有人的时候就在屋子里四处乱翻,自言自语:"保保呢?保保呢?"
谢水照并不是没有回来过,他常常伫立在李维城床边凝望着他,从夜半到黎明。
这天晚上,李维城服了药睡着了。谢水照悄悄推开门走到他的床前。月透窗纱,李维城的脸庞在半明半暗之间更显得深刻动人。谢水照忍不住伸手在虚空里去描摹他的轮廓。手指并没有直接触碰到他的眉眼,李维城却像在梦中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
"保保?"睡意朦胧的音调里有毫不掩饰的惊喜。
谢水照却收回了手,身形闪动,倏然跃出屋外。
"保保......"李维城连忙爬起来,只穿着一身棉布中衣,光着脚就追了出去。
他们轻功都十分了得,片刻就奔出了府外,绕过清风亭,穿过赵宋皇室别院的废墟,来到了清风湖的北岸。两人一前一后,距离逐渐缩短。李维城一个鱼跃向前把谢水照抱入怀中:"哈哈,抓住了!"他以为谢水照是在和他捉迷藏。
谢水照心绪纷乱,微微有些气喘,嘴唇半开半合,李维城着了魔似的直盯着看,就要把唇凑过去。谢水照头向后仰,身子一挣,推开了他。
李维城诧异:"保保、保保?"
谢水照回头望着他,眼睛里映照着月亮的清辉:"你叫谁?"
李维城呵呵而笑:"保保!"
"我不是!"
李维城一愣,随即更大声的道"是!是!"
"你认得我吗?认得我是谁吗?"
"保保!是保保!"
"你根本不认得!你是个傻瓜!大笨蛋大傻瓜!"说到后来,语音已带上了哽咽,泪水也迷蒙了眼睛。
李维城看到谢水照流泪,就要伸舌去舔。他不愿意看到这些泪珠,一看到心里就觉得十分疼痛。
谢水照迎了过来,噙住了他的舌尖。李维城才刚刚感觉到温软的触碰,突然舌上就是一痛。谢水照咬破了他的舌头。然而还来不及呼痛,那温软的感觉又重新包裹了上来,李维城顾不得许多,只想在那温软中深入下去,再深入下去。
湖面上凉风微送,李维城却只觉得身体发烫。他忍不住将身子在谢水照身上不断挨擦。纠缠之中,谢水照衣领大敞,光滑匀称的肩头裸露了出来,李维城先是用鼻尖蹭了蹭,然后用嘴唇去吮吻,吻了两下,心里越发觉得焦渴,伸手就要将谢水照的衣领再往下拉。
谢水照却将他的手推开,反手去拉开他的衣襟,李维城健硕的胸膛霎时暴露在月光下,谢水照上前就咬住了他的肩膀。李维城痛的一抖,却没有躲开。
痛感渐渐消失,撕咬变成了温柔的吮吻。谢水照将自己赤裸的胸膛贴上了去。两副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李维城喉间发出了既像是叹息又像是低吼的声音。
"保保,保保......"李维城喃喃低语,大手在谢水照头、颈、背上和臀间不断揉搓,谢水照像是要被搓弄得燃烧起来。
"转过去!"谢水照催促李维城。
李维城转过身去,却又马上转了过来。
"不是叫你转过去!"
"看不见,看不见......。"转过身去就看不见谢水照的脸了。
但李维城终究还是拗不过谢水照,转过身去,手也按谢水照的吩咐撑在树上,头却极力向后转,眼睛追寻着谢水照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既有欲望又有依恋,欲望有多么强烈,依恋就有多么深。
谢水照从身后伏了过来,手也绕到身前握住他的要害。火热的肉身紧贴在一起,李维城身子一颤,毫不遮掩地发出欢愉的叹息。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有这么亲近的举动。
紧接着身后又是一痛,李维城诧异地低唤:"保保?"
"别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翻搅,痛楚中又透着古怪。但保保不让他动,他就不动。
突然那翻搅停住了,然而还来不及喘息,更大的痛楚却又马上到来。
"保保、保保......"李维城连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抵御疼痛。
"我是谁?"谢水照在身后低声喘息着问。
李维城痛得咝咝喘气,却还是马上回答:"是保保。"
"叫我,城哥哥,叫我!"
"保保、保保、保保保保......"李维城一叠声的呼唤。
"傻哥哥......"谢水照从身后抱住他,滚烫的眼泪落在他赤裸的背上。
李维城挣扎着,想回身给谢水照擦拭眼泪,谢水照却从身后禁锢住他不让他转身,同时更加大力的撞击。李维城因为疼痛而萎靡下去的地方,也被谢水照重新握在灼热的手心里摩擦。
"城哥哥,你会忘了我吗?"
"保保,保保......"
"要是过了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我再来找你,你还记得我吗?"
"保保,保保......"
"城哥哥、城哥哥......"
喘息里夹杂着呜咽,身子火热,心却要碎了。
"保保、保保、保保......"李维城不能理解谢水照究竟在说什么,只能用更加炽热的呼唤去回答。
第五十四章 远别
王府的前厅正是一派鲜花着锦的繁华景象。
太子派来的特使今日到达了汴京,带来了皇帝和太子赏赐给河南王的珠宝、锦缎、美酒、奴仆,另外还有大批珍贵药材和补品,并传太子口谕,不日将南下巡游,命河南王好生准备接驾。
按照谢水云的性格,本不喜欢如此铺排,但是一来皇家有意显示对臣子的恩宠,臣子怎能表现得不冷不热?二来河南王少年得志,根基未稳,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下绊子、扔石头,如今有了皇帝和太子的支持,这些人自不敢再轻举妄动。
前厅虽然热闹,远在王府东北角的兰舍却依旧寂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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