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略凉,吹在身上却带起了一股躁热,酒是下了药的,喝下去后才发觉,想是为了撮合我和颜俊吧。山贼也只得这点主意了。可惜他们料不到我是男人,更料不到为了维持女相,十五岁前我一直喝着各种奇怪的药,虽不至于完全没效果,但只要吹着冷风,也便不觉得什么了。
只是老天存心和我作对,颜俊又醉醺醺地跑出来,我不想动,任由他抓着我。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喜欢的都是林光远那家伙,小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连天也不知道吧,我苦笑。
“嫁给我,做我的人。”颜俊紧紧抱住我,他也喝了药,体温略略高了些,挡住了风,我也开始浮躁。
“若是我要你做我的人呢?”将他略略推离,我细看他的脸,眼神虽然因为药而变得迷茫,依然是温和而干净的。
不算太糟的选择。
“有什么不同么。”颜俊停止了思考,万分不解。
“当然是大大的不同。”我笑,顺手把他推倒,“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颜俊的确很快便了解了状况,只不过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
清早的风极凉,吹起散开的衣襟,胸口的皮肤失却了该有的温度,冰冷一片。我斜坐在横呈湖面的树干上,睨着正醒转过来的颜俊。
“啊。”颜俊翻身,轻轻地呻吟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在他面前:“这是伤药,自己擦一下。”
“你……”
“该不会要我动手吧。”我冷哼。
“当然不……”颜俊惊呼,尾音因为疼痛而轻了下去。
“过三个时辰你就可以如常地走动了。”我丢下话走开。千叶从来不是好心的人,也不会为所做的事内疚,更何况……
我压住胸口,不该喝那杯酒的,药性已解,可是真气乱得不象话,喉咙隐隐有甜腥的味道,应该早些回去疗伤的。
路过永嘉房门口的时候,我听见争执的声音。
“不行,我要去找人。”
“永嘉,你不觉得你对芊芊过分关心了么?”罗方那大嗓门吼得全寨的人都听见。
“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他,他是……”
“够了,闭嘴。”血罗刹也在,终于忍不住出声,夺门而出,就从我的眼前略过。
“罗刹!”永嘉来不及追,急运内功大喝:“他是我的亲哥哥啊。”
没有防备,胸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狠狠的震动了。我对着焦急的永嘉和错愕的罗方,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说:“永嘉,床借我躺一下。”
“千叶,你不要吓我。”血遏止不住,从嘴角不断涌出,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气仍然很乱,但内伤已经好了大半。天色已经变黑,但我绝不会以为自己只躺了几个时辰。窗外乱哄哄的,时而有火光闪动,还有沸腾的人声,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推门出去,只见得有人在我面前跑来跑去,就是没人愿意停下来解释。
慢慢踱到大堂,颜俊、罗方等几个头目都在,永嘉也坐在一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见我进门,众人都是一片尴尬,只有永嘉跑上来,拉着我的手问:“好些了么,不要紧吧。”
“没事。”我随便搪塞过去,不太习惯在人面前示弱,即便亲兄弟也是一样。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些好奇,能让这么多人都愁眉不展的,一定不是小事。
“二皇兄带兵围剿山寨,所有出口都被堵上,虽然他们上不来,但是我们也出不去,光靠在周围林子里猎食,我们撑不过三个月,但二皇兄以皇子的身份可以调到不少补给,围上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这样下去,我们除了投降就只有饿死了。”看了一眼血罗刹,永嘉的眉皱得紧了。他不是绝情的人,在亲人和恋人间做选择,实在是太难。
“很简单啊,凭罗刹的功夫,趁半夜下山偷偷潜入,一刀了结。没了主将,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千叶,你疯了。他是我们的亲哥哥啊。”永嘉惊恐的看着我。
“管他是谁,只要我看不顺眼便杀了。”我瞪他:“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却也行不通。”颜俊沉思着开口,面对我时似有些紧张,却又掩饰得很好。“带兵的是二皇子,杀了他,便是正式与朝廷作对,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更本做不到。”
“大当家,你何苦灭自己的威风。”罗方不满。
“哈哈。”我狂笑:“颜俊,你当永嘉是假人哪。天下人都说十一皇子注定改朝换代,抬出他,不知有多少人甘心投靠,你还担心什么。”
“是啊,老大,不说我们还忘了。”罗方一击掌,兴奋地跳着。
“那你呢。”颜俊直直的看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永嘉说你是他的哥哥,可是皇子似乎都是永字辈的,只有公主……”
“我就是千叶公主。”我淡然回答,既然发现了,就不必再隐瞒。
“很好,本以为你和小玲长的像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原来小玲根本就是为了代替你这个假公主才进的宫。”颜俊开始咄咄逼人,手高举着。
“是又怎样。”我抓住颜俊的手,尖锐的指甲刺进颜俊的皮肤,血顺着指尖流下,“她对你无心,若不是为了躲你,何苦这样做。”
“你又不是十一皇子,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装什么公主。”颜俊气得浑身发抖,手上的痛怕是不觉得了。
我松手,冷眼看他。“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哪怕你已经是我的人也一样。”
众人愕然,一直不说话的血罗刹深深的看了永嘉一眼,转向颜俊:“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明晚我就去行刺二皇子。”
“罗刹!”永嘉惊叫:“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血罗刹低头头去:“没有,不过如果你想走,我们马上送你下去,绝对不会为难你。”永嘉的脸变得惨白,然而没有人再理会他。
“我留下来!”永嘉终于下了决心:“既然已经离开皇宫,我就不会再回去,那里的一切与我无关,这里便是我的家。”
“永嘉,你何苦。”血罗刹动容。
“罗刹,随他吧。”颜俊轻叹:“他总比不男不女的怪物要好得多。”
是怪物吗?我居然笑了,是啊,我宁可不男不女,也不要做因为久不添新衣而只得穿上宫女衣物的十四公主,我宁可是怪物,也不要做被二皇子当成宫女调戏而奋力反抗的千叶。
可惜我什么都不是。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我们发现不对时已经太晚。血罗刹一直没有回来,当我们再次看见她时,是在阵前的刑柱上,遍体鳞伤。
二皇子善领兵,因而自负,从不相信有人能进的了营帐刺杀,防范自然松懈。血罗刹的身形小而灵活,武功又高,行动从不失手,本以为就算刺杀不成也能全身而退,竟想不到会有失手被擒的一天。
全寨的人围挤在崖边,看着下方刑柱上的人。血罗刹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脚下是一片暗褐的血渍,已经三个时辰了,她像一朵凋零的玫瑰,渐渐失去了生气,萎蔫下去。没人想到拯救的办法,终于有人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怪物出的主意,还说是最好的办法,根本是林光远派来害我们的。”
坏主意?当初还是你们大当家同意的呢。我冷笑:“什么办法都有危险,血罗刹失手只能怪她武功不济,扯上我干嘛?”
“你简直没有人性。”罗方暴跳如雷,颜俊到是没说什么,皱眉看着山下的情景。永嘉惨白着脸,不忍看血罗刹凄惨的模样,又放心不下,不停追问其他人。
“打死你们这些坏人。”一个小小的身影挤进来,吃力的抱着一块大石,不及明白她的举动,众人便看见阿莲将石头仍了下去。
山势险峻,用滚石本是极好的办法,不过二皇子并不打算攻上来,只远远的围着,连最好的投石器也无用武之地,阿莲的石头自然没什么用,引来了几支冷箭,也已是强弩之末,轻轻一拨便落了地。
“大当家,我们杀下去吧,在这里干等也是死。”然而在这边,阿莲的举动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孩子都知道要杀敌,我们岂能落后。”
“就算你们救她出来,死的人更多。”看着这一群莽汉,我不禁同情起颜俊来,如此卤莽如何成大事。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罗方想揍人,终又忍下了。
“千叶,救救罗刹。”永嘉等不下去,开口求我。
“永嘉,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叹气,损己利人的事我做不来。
“他除了害人还能做什么。”众人嗤之以鼻。
阿莲却不这么想:“漂亮哥哥,救救罗刹姐姐。”声音甜甜软软的,动听极了。当我正为如何拒绝她而头痛时,敌营闪出一人,穿着副将的服饰,身形高挑,明明远得看不清脸,我却真切感受到他的视线,于是连呼吸也不由得停滞了。
“给我剑。”终于回过气来,我转身命令颜俊。
“干什么。”他一愣。
“下去救人啊,还是你不想救。”我觉得好笑,反应如此之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的大当家。
“凭你?”众人眼里传来来轻蔑和不屑,“只怕到了下面先要我们救你。”
不去理会这些视线,真相岂是这些凡夫俗子能明白的。见颜俊久久不动,我伸手夺过他的剑,是好剑,但杀到血罗刹面前卷刃是免不了的。算了,到时候再抢一把就是了。
“没本事的别跟来,到了罗刹面前你们救了人就走,二皇子我来对付。”不给反驳的机会,我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身后传来阵阵惊呼,直至我在突出的岩石上使力一点,缓了下落的势头,身后的呼声才轻了下去。
不用回头也知道哪些人跟了下来,山寨里能像我这样下山的屈指可数。
无所事事的小兵有了动静,举起兵器严阵以待,数不清的箭支迎面而来,挡起来还颇有些吃力,身后不断有惨叫以及倒地的声音。
“受伤的先回去,不能为了救一个人死更多的人。”颜俊紧跟着我,也不忘嘱咐受伤的人。
冲到阵前,便不再有箭射来——刀剑无眼,总不能伤了自己人。二皇子的阵势摆得不错,但是面对一个一剑便能砍下自己脑袋的敌人,阵势再好又有什么用。为了效果,血罗刹的刑柱在最前边,已是山寨中箭矢的射程之内,到达并不需太大力,只是一拨又一拨的敌人围上来,杀也杀不完,砍了一只胳膊的还继续往上冲,非要掉了脑袋才肯罢休,渐渐地累了,真气本来就乱,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可是……
我抬头看那副将的身影,不管如何,我不能退。
当地上的尸体叠了三层以上时,进攻的趋势缓了,这么不要命的杀,血肉之躯终究是会怕的,和颜俊来到绑着血罗刹的刑柱下——只有我和颜俊,我一剑砍断了绑人的绳索,血罗刹滑下,颜俊稳稳地接住她后,便向外退。我伸手按在颜俊的背后运气一推,人便飞出几丈远。
刚才吓到的敌兵惊魂未退,山寨又来了不少人接应,救了血罗刹,山寨里便不再有顾忌,箭矢便不断往这边飞来。
真不把我当人看哪。
“你来了。”清远而好听的声音传来,我的手一震,肩上便毫不留情的挨了一箭——自己人的。
周围的人在我的剑风下自动退了开去,我穿过他们,杀到副将面前:“林光远,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怎么说。”林光远含笑,不紧不慢地接招,聪敏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我已是强弩之末。
“你怂恿二皇子攻打踏云寨,若是颜俊输了,你便少了一个敌手,若是二皇子输了,天下便少了一员强将,以你能屈能伸、八面玲珑的本领,决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多换个主子重新再来。”
“聪明,我开始后悔把你送给颜俊了。”林光远一脸哀痛的样子,不做戏子真是可惜。手中的剑刃已卷,我收剑支地,不住的喘气,无数弓剑指着我的方向,退无可退。
双手反绑在身后,上身赤裸着,怕的是夹带什么暗器,差点就连裤子也没留了。搜身的时候,林光远那猛然睁大的眼睛……
真是有趣,我暗暗的笑了。
“跪下。”身后的人对着后膝就是一脚,支撑不住,我跪倒在二皇子面前。
“什么人,从实招来。”二皇子板着脸,恶狠狠地问。
“别这么凶,看起来很丑哦。”我好心地警告。
“你是男是女!”二皇子一愣。
“你没资格问。”头一撇,我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偷偷的,还观察周围的反应。唔,怒不可扼,不错。
“你知不知道我乃当今二皇子,难道要父皇来你才肯说。”脸上挨了一巴掌,好痛。
“二皇子就高贵了么,中秋那天趁父皇卧病,待在兰贵妃寝宫的不知是谁。”我冷笑着看二皇子的脸色由青变白。
“你……”猛的站起来,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二皇子,留活口。”身边的将领劝着,见他狰狞的脸色,便纷纷噤声,不是不要命了啊。
够近了,我勾起唇,战场上不是随时能找到铁索,我的手仅仅被麻绳捆绑而已,二皇子并未穿上铠甲,自负又爱显的他身着华贵的锦袍。
他的手渐渐收紧,很难受,但是……
我运气一挣,麻绳断开,未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我的手向前一插。
颈上的束缚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惊恐、不信和绝望的眼,我的手没入二皇子的胸膛,粘稠的血液顺着手臂和衣襟滑落。
冷冷的笑着,我抽回手,二皇子鲜活的心脏就在我的手中跳动,血从指缝流到地上,二皇子挣大着眼向后倒下。周围的人呆楞着,不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愚蠢的人呐,你们以为搜走我所有的兵器就万无一失了么,身外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千叶我从来只靠自己一人而已。我将二皇子的心扔向他们,所有的人退后了,除了林光远。我向他勾手:“我回踏云寨。”然后我转身就走,不用回头,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
“抓住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向士兵们下令。
我皱眉,气太乱,伤很重,血又失得过多,要杀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没有剑,我就以手代剑,半年,蟠龙剑法早已更进一层,舍了心,我还能留下自己的意识。
我的眼中不再有人,只有对血的渴望,长长的指甲不断划过脆弱的咽喉,惨叫声是最后的呼喊,只是我连这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们,被割断喉管的人,躺在地上,发出异样的喘息声,血从切口流入气管,一吸一吐之间泛起血泡,然后渐渐消失。
这一切都是我最喜欢的。
然而我仍不满足,看着各式各样的士兵颤抖着冲上来,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我一掌打下他们的兵器,抓住头发,按着身体轻轻一拉,血从裂口随着心跳的频率喷射出来,溅到眼中,于是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的,鲜艳的,残忍的红色。
再没有人上来,所有的都尖叫着逃开,隐隐听见他们叫喊声。“妖怪啊,逃命啊。”
又叫我妖怪,也许,我真的是个怪物吧。
“你怕我吗?”歪着头,我微笑着问林光远,那是我最无辜可爱的笑容。可是风吹来,脸上的血开始凝结,皮肤变得绷紧,笑容也扭曲了,溅入眼中的血微微刺痛了眼睛,红色的泪水滑落。
“十一皇子本该如此。”林光远镇定如斯,走上前来抹去我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
“那就好。”我瘫倒在他的怀里。
再没有力气了。
林光远扛我在肩上,真是一点都不温柔。可是,能这样,已是足够。
躺在床上醒了又睡,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又不确实。再次睁开眼已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永嘉坐在床边,伴着他的是血罗刹,看我的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见我醒来,永嘉又惊又喜:“千叶,好点了没,你躺了这么久,饿不饿。”
我摇头,怎么吃得下,一张嘴,血又涌出来。母亲对药性只是一知半解,谁都不知道,我的身体早就被奇奇怪怪的药弄垮了,若没有师父帮忙,上一次发作我就该下地狱去了。没错,残忍而噬血的我从不怀疑我死后须得下地狱。人间如同地狱,我不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