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放下还盘在裴殊彧腰间的双腿，他轻声应了一下，既然身体的粘连已经分开，他们又是独立的两个人了。颜烈撑着圆润的鹅卵池沿爬上岸，身下的撕裂的伤痕不知羞耻地向他昭示着自己的存在，颜烈面对着墙边紧紧捂着颤抖的嘴唇，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
裴殊彧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地爬上来，他为自己的无能和无情忏悔，更为颜烈的伤心和痛心担忧，匆匆地抓了件衣服，走到颜烈背后，那人抖动的双肩让他心肠纠结，难道自己把他弄哭了：“烈……外面冷，你披件衣服……”裴殊彧将浴衣搭在颜烈身上，触碰的一瞬双臂却不自觉地紧紧搂住他清瘦的躯干，“不，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些……我……”
裴殊彧趴在颜烈背上，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痛苦混着滚圆的眼泪打在那层单薄的布料上：“我……我不是……”
“……”怀抱中的身体激烈地抖几下，裴殊彧下意识地用力抱紧，却听见颜烈歇斯底里却混杂着尖锐抽泣的笑声，“哼哼……殊彧你真搞笑，哈哈你太搞笑了……嗯，你是不是被，泡傻了……你怎么，老说胡话……”断断续续的水滴划过自己的环紧的手臂，裴殊彧扣紧牙齿跟着他的幅度摇晃着头，颜烈的笑声像从心肺深处传出一般呼啸沙哑，“我不要再洗了……嗯，你自己洗吧……我要出去，我要去看看孩子……”
一脱手，一迟疑，裴殊彧不舍地向前跟了两步，痴痴地看著颜烈披了件单衣的模糊背影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

thanks 96

Chapter 96
失神的裴殊彧直到室内的烟雾散尽才慢慢被周身的冰凉所唤醒，搭上旁边的干衣，犹豫地关上灯走出浴室。颜烈清减的身形卧在月亮缥缈的银辉之下，但是不同以往的，却没有靠向右侧，而是背对着他的床位，斌斌睡梦中不安分地小脚正抵在他的腰上。裴殊彧喉结里一声哽咽，静静地躺下，越过宝宝香甜的睡颜看颜烈一动不动的背影。幸福的旅行就在这份相看无言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飞机又一次腾空而起，这次驶向归程。失重的瞬间让裴殊彧恍惚中看见母亲愤怒的容颜：‘我实在无法接受，殊彧居然会爱上那样一个人，这简直让我心痛……’一通残忍的电话留言击碎了自己对于父母全部的希冀，年迈的老父带着悲痛的声线坐在巨大的靠背椅上，一夜之间仿佛枯萎了十年：‘这是你母亲最后的遗言了，难道你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些吗？’
裴殊彧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孩子，八个多月的斌斌已经能够在他的帮助下很好地站立。裴殊彧双手撑在他的腋下，孩子灵活的小腿关节一伸一曲做着简单的蹲站动作。如果说宝宝天性聪明，那么这个酷似颜烈的孩子可以称得上早慧了，刚刚冒出牙尖的小嘴里总会唠唠叨叨地发出一些奇妙的转音，有时裴殊彧甚至觉得他在叫自己爸爸。
“呵呵，给你吃糖。”坐在颜烈腿上的宝宝抽出口中的棒棒糖伸到斌斌面前，跳跃的小家伙立刻发出表示喜悦的声音。裴殊彧被孩子的天真所感染，烦闷的脸上扬起一丝欢快的神情，他潜意识地望了一眼身边的爱人，似乎希望看见他同样的笑颜，但是回应他的却是颜烈木然的神情，双眼无光地看著孩子们嬉笑的场景。
裴殊彧心头被狠狠一揪，刚想叫他，颜烈却突然地放下宝宝顺着过道向卫生间走去。大庭广众之下，裴殊彧并不敢贸然去追，他怕追了颜烈会更生气，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护着两个孩子。
颜烈在卫生间里独自呆了近十分钟，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才缓步走出去。闷窒的感觉牵起阵阵晕眩，门外推着小车的乘务小姐礼貌递给他一杯温水：“先生，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有些晕机了？”
颜烈接过一次性的纸杯，轻轻摇摇头：“谢谢。我没事。”矿泉水沿着喉咙传递出一股暖流，颜烈靠在盥洗室旁小小的隔仓里，望舱外偶尔飘过的浓密浮云，想起童年时候徐黎哄他入眠时的那首儿歌——每一阵风带走一片云彩，云彩快不在，风儿几时来……
“爸爸～”孩子稚嫩的嗓音将他带回了现实，颜烈低头摸了摸孩子平整的刘海，瞥见裴殊彧抱着睡着的斌斌站在通道末端的光环里：“回来吧，快到了。”
回来吧……颜烈一手暗暗扶着抽痛的心口，另一只手已被宝宝柔暖的手指拉动，裴殊彧的脸因为错觉而变得无比温柔：“爸爸，快来，斌斌又哭鼻子了。”
颜烈回到座位上，斌斌正莫明奇妙地抽泣着，给他检查并没有尿湿，喂他喝奶又扭头不要，躺在裴殊彧的怀里不听话地扭动着身子，挂着眼泪向颜烈伸出双手。裴殊彧不舍地哄了哄却没有效果，只能把孩子递给他。
颜烈的怀抱即不柔软亦不温存，斌斌像个需求母爱的幼兽一般扒着他空虚的胸口，睁着黝黑的瞳孔盯着他深邃的眼。颜烈对孩子淡淡一笑，伸出手指刮去他脸上的泪珠。小家伙不笑，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样紧紧地抓着他前襟的衣服。
“弟弟不哭了！”站在一边的宝宝觉得神奇，开心地叫起来。
“嘘～”裴殊彧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将她抱进怀里。
飞机慢慢地着陆，一家四口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到家里。斌斌已经睡了，宝宝也困意正浓，裴殊彧殷勤地给孩子们清理好一切，看着他们幸福地睡去才走回客厅。
没有了孩子们的哭笑，房里静得吓人，裴殊彧偷偷望卧室里看了一眼，灯没有开，转过身就看见颜烈安静地坐在餐厅的桌子边：“坐。”看见他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
裴殊彧有些胆寒，但还是拉开椅子坐到正对着颜烈的位置上，双手搁在桌上，十指抱着拳头紧紧地交叉在一起，低头不敢去看颜烈审视的眼神。终于到了这个时刻，裴殊彧暗暗笑自己的愚蠢，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对事情的真相如此的执着，明明渴望保护眼前的人却让他为自己的懦弱而难过……重新鼓起了勇气，裴殊彧张了张嘴想要说出那个虚伪残忍的理由，却听见颜烈淡得飘雪般清冷的声音：“分开吧，我们。”

thanks 97

Chapter 97
“！！”裴殊彧猛然地瞪大双眼，颜烈却纹丝不动，像一块已经没有感情的石头，“什……么……？”
“我们分手吧。” 颜烈的嘴角应声提起一个艰难的弧度，声音却不带任何的顿挫，就像一对热恋中的爱人平凡地说着‘我爱你’似的，裴殊彧抠紧指上的铮铮骨节，挣扎了很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颜烈平静地看著爱人扭曲的表情，就如亲眼看见他内心的翻滚一般，他清了清嗓子，用安扶孩子入睡般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殊彧，别这样，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说你会疼爱宝宝，她都六岁了，像个小大人了……你说要让我们幸福，这些年真的很快乐……你说要带我们去日本，现在，你也做到了……殊彧你不需要有什么愧疚了……”
裴殊彧沉沉地垂着头：“可我还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还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
“但是，我说过……我们要好聚好散的”颜烈停顿片刻，“我还说过，要你记住，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相信你……何况，现在是我要离开你，并不是殊彧你的错……”
裴殊彧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颜烈苦心为他找的解脱让他更加惭愧和痛苦，他无力而机械地摇头，甩不掉的悲伤紧紧将他包裹。
“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你要去哪！！”裴殊彧猛得抬起头叫道，下一秒却被颜烈仁慈的怜悯揪紧，小声地说“你不要走……这房子是给你们的。”
颜烈对着他低垂的面孔微微一笑：“我不需要……没有你的房子……”裴殊彧重新抬起头，颜烈凄楚的笑容像是章台之上最后一次送别，“殊彧……”颜烈缓声叫了他一遍，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要斌斌吗？”
“……？？！！”
“孩子是你的，你也有权拥有他……”颜烈避开裴殊彧惊诧疑虑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说，“宝宝跟我一起太久了，我舍不得她，把她留给我吧，行吗？”
裴殊彧从没想过颜烈会把不满周岁的斌斌留给自己，所以在飞机上才会露出那样不舍的表情，原来那时他就已经有了决定。心头被狠狠地刺了一剑，他还记得多多被送走时泪眼朦胧的眼睛。那么艰辛的孕育，那么痛苦的分娩，颜烈为斌斌受了多少的罪，他苍白的嘴唇至今还会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行吗？”
裴殊彧咬紧牙关重重地点点头，回应的是颜烈略带释然的浅笑和依依的话语：“那就好……好好照顾斌斌，他还小，肠胃又不好，你要耐心一点，别给他吃冷的东西，会拉肚子……马上夏天了，千万别贪凉，容易感冒……晚上睡觉时，床头留盏小灯，不然他会害怕……要是他哭了……给他听听音乐，安静一点的，别听流行歌……呵，没什么了，我相信你会好好疼他的……”
裴殊彧始终不敢去看颜烈的脸，安静地听完他一句一句的叮嘱，等了一会儿，说：“我，我每个月会给你们寄生活费的。”
颜烈轻声一笑：“不用，你别忘了，我再怎么也是个男人，我有能力照顾好我们父女俩。”
“可……”
“殊彧，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颜烈将手伸进口袋摸出那把银色的钥匙，轻轻放在桌面，“毛毛你要是不方便带走，先放阿众那儿，我们安顿下来就去接它。”
“……你要去哪！！”
颜烈微微起身，站在桌边看着眼前深深自责的男人：“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从猜疑和苦闷中解脱出来的颜烈安静地顺着桌沿走过来，停在裴殊彧弯曲的身形边：“那，我走了。”
“……不”就在两人即将交臂的时刻，裴殊彧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这样的……”
颜烈使劲甩开他的拳头，却又被一瞬间抓牢，一颗已然超脱的心又狠狠地纠结在一起：“殊彧，放手！！”望着裴殊彧拼命摇动的头顶，带着一丝松动，“殊彧……不要这样，你在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想去问，如果分开能让彼此好过一些的话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你不能这样犹豫，至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可我不想这样离开你啊！！”裴殊彧用力拽住颜烈的胳膊，焦灼地望着始终不肯回头望他一眼的颜烈，僵持了几秒，终于缓缓低下头来，“……只是，我现在不能呆在你的身边，也不能把原因，告诉你……”
“……”颜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依旧只看见裴殊彧懦弱的肩胛，缓缓地抽回手。
“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大声的告白在身后响起，只是再也拉不回一颗决绝的心——‘我也爱你，殊彧，就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彼此想念吧。我会……一直爱你……’颜烈勾起单薄的嘴角，默默走进女儿的卧房。
第二天的清晨下着大雾，颜烈早早地叫醒了睡梦中的若铮，给她穿好衣服：“爸爸，我们要去哪？”还没睡醒的孩子揉着眼睛问他。
“乖，爸爸带宝宝去找奶奶。”
“奶奶？”
“嗯。”轻轻关上房门，颜烈有些迟疑地握着把手，斌斌的哭声好像就回荡在耳边，虽然知道是幻觉却仍旧让人胆肠寸断。拼命忍住了冲进门去的欲望，颜烈拉着宝宝的小手，拖着行李快速地离开了裴殊彧的公寓。
“爸爸，我们要去很久吗？”公交站牌前，宝宝疑惑地蹲在沉重的行李箱边，抬起头问道。
“嗯，我们要出去住一段时间。”
小姑娘不解地歪歪脑袋：“那，弟弟不去吗？”
颜烈摸摸她的头：“弟弟不去，弟弟要和爹地在一起。宝宝跟爸爸在一起，好不好？”
“爸爸”小女孩盯着水泥地面上的裂缝伤心地问，“你和爹地是不是离婚了？”颜烈心头一颤，“小健的爸爸不要他们了，小健就和妈妈一起搬走了，他对我说，他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你们是不是也离婚了？爹地是不是也不要我们了？”
孩子忧伤的语调像无数根绵针扎在自己心上，颜烈蹲下搂住小声哭泣的孩子：“不是的宝宝，爹地是爱你的……只不过，他……”望着孩子清澈的眼神，颜烈不知该用怎样的理由去搪塞，“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孩子软软的小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带着泪痕轻轻抚摸：“爸爸，不要难过，宝宝会和你在一起的。”颜烈点点头，把她的手心放在唇上，“爸爸，我可以不换幼儿园吗？我喜欢现在的学校，还有小朋友……”
“嗯，爸爸保证，宝宝不会换学校的。”等待的公交缓缓开了，颜烈抱起孩子上了车。大清早车上没什么人，颜烈挑了一个很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听见趴在肩头的宝宝细微的声音：“我想小弟弟了。”
颜烈撸撸她的后背：“爸爸也想。”
“我也想爹地。”
“嗯……”

thanks 98

Chapter 98
颜烈离开一周了，不知道他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因为之前请的假还有宽裕，若铮也没有去上学，裴殊彧找不到他们，也完全脱不开身。斌斌总是哭，半夜醒来会发出凄惨的哭叫，失去了颜烈的爱护，小家伙像能意识到什么似地感到莫名的恐慌，每每都是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拼命地用手推开自己凑近的脸庞，牙牙学语的小嘴里一刻不停，叫喊着一种类似“爸爸”的音节，哭到累极了才会慢慢睡去。
裴殊彧心力交瘁，有时搂着孩子心里就阵阵绞痛，有时干脆狠心将他扔在一边，但是下一秒又会紧紧抱起不住地道歉。他对颜烈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更何况，斌斌已经是他现在唯一的寄托了。孩子还未长开的五官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怀念那个人，一刻不能停地默念他的名字。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了一个有经验的保姆帮助他照顾。
终于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裴殊彧开始筹划自己的事情。颜烈离开了，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纵然分离的苦楚让人难耐，但他将要揭开的事实对他们的爱情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难道他能告诉颜烈，他之所以能够生孕是因被卷入了某种神秘的仪式，他看似独立的艰苦生活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别人的监视，他的生活因为与自己牵连而变得危机四伏，而自己德高望重的父亲，居然是这一切悲剧的直接参与者……与其让颜烈跟他一起在道德和伦理之间苦苦琢磨，不如让他依旧活得懵懂。两个人太过相爱就会忘记自我，如果他们的爱只会互相牵制，愈加痛苦，他宁愿他现在就走。
裴殊彧撑着额头，轻轻苦笑，然后变得坚定。相比那通可疑的电话录音，他更愿意相信蓝茵亲口对他的告别：‘殊彧，你长大了，去做个好男人吧。’是的，他必须改变了，虽然颜烈的宽容总是让他忍不住去依赖，去任性，但他的心再不会比此刻更加坚硬了。他有需要保护的东西，而且必须去保护。就让他像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那样，将自己所爱的人带离这种处处潜伏着恐惧和不安定的世界，让他来亲手结束那些黑暗中的恶魔对颜烈残忍的伤害吧。
裴殊彧将孩子的手心贴在脸上，小小的婴儿仿佛看透了他的决心一般不再那么排斥他，自顾自蹬着小腿。裴殊彧把孩子交给保姆，然后独自开了车出去了。
车子慢慢驶出豪华小区，又快五月了，他们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年。裴殊彧拐了个弯，却觉得颜烈的足迹正在相反的道路上前行。
“好久不见了，等很久了吗？”裴殊彧坐在酒店靠窗的位置上，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情形重逢。
“啊，没有，我也刚来。你快坐。”裴殊彧让了让。眼前的甘恬身材略嫌浮肿，宽松的衣服勾勒出一抹圆润的弧度，让他不禁失神。
“嗯”甘恬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怀孕了……”
“啊，恭喜你啊，什么时候，额，生？”裴殊彧尴尬地喝了一口咖啡。
甘恬轻轻一笑，摸着圆圆的肚子：“殊彧，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变。”
“……”
“刚刚五个月，不过已经会动了……你呢，结婚了吗？”甘恬比学生时代成熟了不少，只是柔顺的卷发，清甜的嗓音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
“呵呵，嗯，我有……个儿子。”裴殊彧考虑再三没有说出宝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