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下----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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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五更了。”
“朕睡不着……”
“皇上!”吉儿突然跑了进来,“廷尉狱来人了,怕您还没起来,找到我那儿去了。”
“怎么了?”司马昀从床上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陈夫人出事了。”
“什么?”司马昀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
“那人支支吾吾地没说清楚,好像是说陈夫人自……自尽了。”
“什么?!自尽?!”司马昀瞪大眼睛,愣住了。
“嗯,好像是说昨晚……”
“快!给朕更衣,朕要去廷尉狱!”
袁晴和吉儿急急忙忙地给司马昀穿好衣服。司马昀往外走时又说了一句:“袁晴去找左检,让他马上过去!”
司马昀到了廷尉狱的时候,左检已经在了,他正在给晃儿针灸。董氏俯卧在一边,纹丝不动。惠仑也来了,见了司马昀刚要下跪,司马昀拉住他,“怎么回事?”
“狱卒说昨天晚上皇上走了之后陈夫人先是哭了一阵,然后就没了动静。等他再过来查看的时候就看见陈夫人和晃儿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司马昀眉头紧锁,又走过去问左检是什么情况。
左检说:“看来陈夫人是想掐死陈晃儿之后自杀。但可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做母亲的下不了那么狠的手,孩子只是被她掐晕了,一时背了气,她以为孩子死了。就用发簪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发簪?”
“对,本来收押的犯人是不能戴首饰的,可陈夫人用的是一根檀木簪。照理说那个不太能成为凶器,但大概因为陈夫人是习武之人,力气比一般女子要大,所以……唉,可见她真的是一心求死。”
“没救了吗?”
左检摇摇头,“她扎得很准,阻断了自己的气息。”
“嗯……嗯……”晃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司马昀摸摸他的额头,“行了,先把陈夫人安葬了,晃儿就带回宫中送到皇后那儿调养吧。”
惠仑面露难色,小声说:“可是……皇上,晃儿现在是在押的犯人,这样……”
“他只是个孩子!”
“只怕朝中又有非议。”
“这几天不上朝了,到时候朕会带晃儿离开建康去涟郡,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司马昀一甩袖子走了。
回到泰明宫,司马昀坐在榻上有些发愣,董氏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 我没有办法让之遥爱我,但我知道怎样能让他永远恨你!
司马昀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想到她说的竟然是这样。女人狠毒起来真是可怕!怎么办呢?虽然是自杀,但……如果昨天朕没有去看她,也许……她不会死。之遥……会怎么想?
司马昀一直这么胡思乱想着,朝食又没进。
下午的时候,小番儿拿了些点心小心翼翼地端到司马昀面前,“万岁,龙体要紧啊!您吃点儿东西吧!”
“你好些了?都知道了吧?”司马昀看着点心,却没有想动的意思。
小番儿点点头,“谢陛下关心。晃儿没事就是万幸了。”
“嗯,朕得去看看他。早晨让吉儿到成禧宫守着,醒了来告诉朕,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吉儿?”
“对,朕要去看一下,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还没醒。”说着司马昀站了起来。
小番儿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赶紧跟着司马昀往外走。
到了成禧宫,没看见紫菱,宫女一边带着司马昀往晃儿休息的偏殿走一边说:“皇后本来一直守着晃儿的。中午的时候太子殿下不肯午睡,一直哭闹不止,皇后就去照看太子了。后来两位公主又因为抢什么东西打了起来,皇后就带着她们去了后殿。”
门被打开,他们走进去。殿内的床上没有人,司马昀问旁边的宫女:“晃儿呢?”
“刚才他醒了,说内急,不肯在殿内又不让我们跟着,所以就叫吉儿带他去宫厕了。”
“去了多久了?”小番儿有些慌。
“好长时间了。”
司马昀说,“你们去看看,别是又晕了。”
过了一会儿,出去的宫女回来了,说是宫厕里没人。
“唉?”司马昀皱皱眉,“难道……直接去泰明宫了。”
“不会吧,我一直在门口,没见有人出去啊。”带路的宫女说。
小番儿的冷汗流了下来,“万岁!”他“噗通”一声跪下了。
“你怎么了?”司马昀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万岁!小番儿……小番儿可能闯了大祸了!”
“嗯?大祸?你能闯什么大祸?。”
小番儿哭了起来,接着他把那天的事情说了。
司马昀咬着嘴唇想:不可能啊!他的身世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都不可能会告诉他。
“你快起来吧,现在找人要紧。”司马昀说了一句,立刻就往门外走。接着他下令关闭了所有宫门,命人开始仔细搜查。
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结果:宫里的各个角落都被搜遍了,没有找到吉儿和晃儿的踪影。更衣房的一个小内侍丢了一套衣服。广仁门的守卫说在关闭宫门之前曾有个常跟在皇上身边的少年拿着出宫的玉牌带着一个小内侍出了宫。小番儿发现自己自己的玉牌不见了。
一切都清楚了。吉儿领晃儿去了宫厕之后带着他翻墙出了成禧宫,因为他以前吃不饱的时候常常翻墙到各宫的园子里找东西吃,所以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然后他又到更衣房给晃儿偷了合身的衣服。最后又拿着玉牌大摇大摆地带着晃儿出了宫城。
这其中唯一让人想不通的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走了小番儿的玉牌。那玉牌在宫里只有小番儿可以随身携带,其余的人想要出宫办事都是司马昀临时颁发,事后立刻收回。因为有玉牌不仅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还可以口传圣旨,所以小番儿平时每天睡前都会查看,也就是说昨天他睡觉之前看见玉牌还在。而吉儿今天早上跟司马昀去了廷尉狱后就再也没回泰明宫。最后司马昀料定,吉儿是在今早去找他之前拿走了小番儿的玉牌,可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廷尉狱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司马昀想不出吉儿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走晃儿。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晃儿被吉儿带出了宫,而且不知去向。司马昀开始心急如焚,董氏已经死了,晃儿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他就真的没办法面对陈远了。司马昀立刻又下了圣旨搜城。很快全城各处都张贴了吉儿和晃儿的画像。
可是一转眼三天过去,吉儿和晃儿还是杳无音讯。司马昀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要尽快见到陈远。临行前,司马昀下旨在全国发布通缉令,并派了一万羽林军出城去寻找晃儿。
汉:陈远,函阳王, 骠骑大将军(从一品),加大都督职,督西临、陵、鳞、禹山、涟五州军事,假节。
司马德昫,太子吴虎,字,竞武,镇西将军(正四品),西临州太守蔡绪,字,至末,游击将军(从五品上阶)公孙冶,字,公铸,明威将军(从五品上阶)宁长,字,促之,征西将军(正四品下阶)惠长庭,定远将军(正五品),鳞州太守周括,字,束全,骠骑大将军,假节杨沐,侍中,给事黄门郎陆长铭,御史大夫,侍中许颜,少府,代大司农职李顺,卫尉,光禄勋汪管,靖平校尉安任远,定边校尉孙万,食医李显光,樊阳太守包一言,和教人杨材,羽林军郭进,羽林军匈奴:沮渠孤牧,匈奴大单于乌维权兴,右大都尉
夜见
巴什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一座汉化程度已经很高的城池,也是东凉王廷日常迁徙时的一个重要据点。城中有王宫,王宫附近有少量定居的民宅,外围是大片一个个相邻的毡帐。春夏时节四周有丰茂的水草,是城中牧民平时放牧的地方。并不似陈远进城之前想象的那般荒凉。
陈远投降东凉后被封了左大都尉。可是他到巴什后已经一个多月了,沮渠孤牧一再推脱,始终不让陈远跟陈山见面。陈远夜夜派人在城中偷偷寻找关押陈山和董浣青的地方,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这天沮渠孤牧让人把陈远找到王宫里,陈远又说要见父亲和岳父。沮渠孤牧生得又矮又壮,大头方脸,粗眉杏眼,典型的匈奴人长相。他摸摸剃得只剩头顶一束头发的光溜溜的头皮,笑着说:“大都尉急什么?这回相见真的就在眼前了。我刚刚得到消息,你们汉人的皇帝在半个月前已经出驾离宫,三天前到了涟郡,相信这几天就会抵达车尔喀。”
陈远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昱昌已经知道我投降东凉了?不清楚我投降的原因,一定气坏了吧?
沮渠孤牧看着表情愈加阴沉的陈远,知道他心里正不是滋味儿,笑笑继续说:“你带来了五千人,我再给你一万骑兵。我要你出城迎战,只要你能把司马昀打回建康,我以腾格里的名义起誓,到时候一定让你跟你的父亲和岳父见面。如果……你要是能就此除掉司马昀的话我还会放了他们,并升你做左大将。”
“你说什么?!要我迎战?!”
“当然,如果不能保证你跟汉晋彻底决裂,我怎么能够把令尊交还给你,以后又怎么能放心把兵马交给你带领?不过大都尉放心,这次我会派右大都尉乌维权兴带上两万兵马辅助你出城迎敌的。我是看中你领兵打仗的才能才想把你留在身边。怎么样,我的要求不过分吧?你能做到吗?”
陈远铁青着脸,想了很长时间,最后他一咬牙说:“好!但你也要信守诺言!”
“我会的。”沮渠孤牧轻描淡写地说。
此后两天,陈远过得可谓度日如年。他既想尽快见到司马昀,跟他解释清楚,又怕真的双方交战他有个什么闪失。再想到弄不好还要跟并肩作战过的汉军将士兵戎相向,陈远更是整天食不知味寝不能眠。玛女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嘴上却从不说什么。只是每天依旧拼命地想尽一切办法打探陈山和董浣青的下落。
到了第三天晚上,下雪了,阴霾的天气更是让陈远觉得郁闷到了极点。他一个人在住处自斟自饮喝起闷酒来,想着司马昀,正揪心扯肺地难受,忽然听见屋顶上有动静。他放下酒碗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头向外看,发现沮渠孤牧每晚派来监视自己的守卫不见了。于是他又走到屋外向房顶上看,却只看见黑漆漆的夜空和漫天飞舞的雪花。最后陈远到屋后又查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人。
难道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陈远甩甩头,叹了口气,又慢慢走回房中。待他关好门再一转身却被吓了一跳。
“禹……禹大?!”
虽然不熟,也十几年没见了,但禹大那张让人触目惊心的脸还是让陈远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里就想起了他是谁。
“陈将军,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皇上派我来的。”
“皇上?他已经到东凉了?!”
禹大点点头,“皇上这回一到涟郡就派人找到我,专门让我来请陈将军去跟皇上叙旧。”
“皇上在哪儿?”
“你跟我走吧。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收拾了,明天皇上会派人下战书,等一开战你这儿就是少几个人也不会被发现的。”
禹大的功夫了得,陈远一路跟着他飞奔,几度险些被他落下。到了城南出口,有两匹马已经等在那里了。陈远和禹大一人骑上一匹继续向南跑。跑了不到半个时辰,陈远渐渐地看到了几点火光。禹大突然勒住缰绳停下了,他转过头对陈远说:“陈将军稍等。”然后下马向火光走过去。
陈远一个人立在马上看着禹大消失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地惴惴着。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那个陈远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徐徐地向他靠近了过来。虽然披了厚重的裘氅,可那身影依然俊秀挺拔,依然风神疏朗,一如最初的相见。
司马昀走到陈远面前,抬起头,被北风吹散了的他额前的发丝,正拂在他玉琢冰雕般的脸上,几朵随风飞旋的雪花似乎也流连在他的面前不愿离去……
陈远看呆了,司马昀眯起细长的眼睛,灿若桃花地一笑,“怎么?之遥做了东凉大都尉,见了朕,连马都不用下了吗?”
陈远回过神来,赶紧翻身下马,跪到司马昀脚前,“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
哐啷!司马昀拔出剑顶在了陈远的胸口上,陈远抬头,司马昀让人心醉的笑脸已经在一瞬间变成了剑眉倒竖,怒目相向,“你不是答应过,永远都不会背叛朕吗?!”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皇上。”
接着陈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司马昀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最后变成了隐隐地担忧。
“原来是这样。朕就觉得之遥不会无缘无故地投降。”
“我可以起来了吗?”
司马昀收回剑,一边低头把剑往剑鞘里装一边负气似地说:“不可以……”
不理司马昀的话,陈远一下子扑到他面前把他抱进了怀里。
“太好了!终于跟皇上解释清楚了。”陈远收紧自己的手臂,“这段时间我天天担心你知道我投敌了之后会多么生气,怕你不肯原谅我。”
“朕当然生气,不过朕也不会不明不白地就给人定罪。”
“那朝中没有人说什么吗?”
“有,所以朕才亲自来问你。”
“没有人受到牵连吧?将军府上没什么事吧?”
司马昀想了一下,“没有。”
“文君和晃儿都还好吗?”
“好。”司马昀回答得斩钉截铁。来之前他就想过了,先不能让陈远知道家中的变故。刚才听陈远说了投降的原因,他更加下定决心:在陈远平安地回到建康前,决不能告诉他董氏和晃儿的事。
“那就好。”陈远的一只手扶上司马昀的脸,轻轻抚摸起来。
司马昀迎合着陈远的手劲儿,微微偏着头把脸在他手心儿里蹭了蹭,“你刚才说沮渠孤牧说你把朕打回建康才能让你见陈山和董浣青?”
“嗯。”陈远低下头,把鼻尖儿抵到了司马昀的眉心上。
“那这样好了。开战之后,咱们先交锋几次,让沮渠孤牧相信朕已恨你入骨,咱们真的想要至对方于死地。然后朕再佯装战败,步步后退,直到最后离开涟郡。宗政将军的伤已经好了,到时候朕会把兵马留下,让他布好埋伏。待你见到令尊和岳父之后,再带上他们冲出巴什。朕会让宁长在途中等待你的信号,等你们脱离危险之后,你再率汐军和涟军杀回巴什,将东凉王廷一举歼灭,让他们永世不得再翻身。”
“臣也以为这样最好。”
陈远把手挪到司马昀的后颈上,然后用力向自己一拉,司马昀鲜红润泽的双唇就送到了陈远的嘴边。陈远毫不犹豫地狠狠覆上自己的嘴唇,气势汹汹地用舌头在温暖湿润的齿舌之间风卷残云地扫荡了一番。司马昀“嗯”了一声,双腿一软,陈远及时用另一只圈在他腰间的手撑住他的身体,他才没堆在地上。
待四片唇瓣终于难分难舍地离开彼此的纠缠,司马昀已经面颊泛红,双眼荡漾出无限的春意,温热的气息从他半张的口中一阵阵钻进陈远的鼻子里。陈远盯着仿佛正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司马昀的脸抱到了怀里。陈远垂下头,在司马昀耳边低低地说:“这儿太冷了,要不然……真想现在能跟昱昌一起躺在温暖的泰明宫龙床上。”
司马昀听着陈远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轻轻地说:“所以之遥要尽快救出人来,打败东凉回到建康。”
两人这样一动不动地相拥着站了一会儿。陈远的手在司马昀后背上摩挲了几下,“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冻坏了。”
“嗯。”司马昀离开陈远的怀抱转身往回走,陈远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裘氅,氅襟在陈远的手里滑过,最后只剩下一角,司马昀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之遥,你答应朕,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回到朕的身边。”
陈远用力点头,松开了手。
司马昀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和凌乱的雪花之间。
义断
第二天,陈远和乌维权兴带兵驻扎到了车尔喀以北。并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与晋军进行了数次小规模的交战,每次都是陈远带头冲锋,结果是三平两胜一负。乌维权兴大都在后观望,从来不做任何评价,但陈远知道,功夫已经做得差不多,是时候该佯装总攻打退司马昀了。
即将决战的前一天,沮渠孤牧突然来了。陈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多问,按礼节把他请到军帐中。沮渠孤牧坐下后,先是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唉!我真为大都尉感到不公啊!想不到君臣一场,司马昀竟然这样对你,不留半点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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