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下----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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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司马昀回到建康的时候,汪管派来的人早已离开,所以暂时还无法知道他都跟谁见过面了。司马昀马上决定派陆长铭去乌澜和辌沧去调查这件事,并在早朝上下了旨:立刻把汪管和安任远在建康的亲属和朋友都关押起来。许颜当朝劝阻,说还没有查清楚,不应该现在就抓人。司马昀立时就不高兴了,站起来说:“朕历来最恨结党和通敌,现在朕得到的情报里,他们两样全占了,又不是现在就砍那些人的头,有什么不该抓的?再说要是等查清楚,坐实了罪名再抓,恐怕人早就跑光了!”说完司马昀就宣布了退朝,没给许颜再说什么的机会。
退朝之后,司马昀接到了陈远的战报,说是已经知道了匈奴王廷的具体位置所在,他带了十五万汐军准备深入东凉腹地前去攻打。合上战报,司马昀立觉心绪大好。
半个月后的一天,司马昀到成禧宫看司马德昫。见他来了,紫菱跪下接驾。司马昀走进殿内,“你刚才在跟昫儿说什么呢?”
紫菱走到司马昀身边,“臣妾在教他念《兔罝》。”
“哦?”司马昀把儿子抱起来,“学会了吗?念给父皇听听。”
紫菱拉拉司马德昫的小手儿,“来,昫儿。跟母后一起说: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司马德昫见司马昀和紫菱一起看着他,一时扭捏起来,迟迟不肯张口。
紫菱又说:“来啊,乖,念两句给父皇听听。”
这时云琅和云嬛回来了,看见司马昀一起朝他扑了过去,“父皇!”
司马昀坐到地上,空出一只手又揽住两个女儿,笑着问她们,“你们不在宫里好好呆着,又跑哪儿疯去了?”
“我们……”云琅刚要回答。
小番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万……万岁!不好了!”
司马昀见他跑得满脸通红,笑着说:“出什么事了,把你跑成这样?”
“涟郡来人了。”
司马昀的笑容一下子没了,他站起来把司马德昫放到紫菱怀里,“有新的战报?”
“嗯……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送信儿的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
“还不让他进来?”
来报信儿的人进来了,但他却跪在地上不说话,也不敢看司马昀。
“你不是来送战报的吗?” 司马昀往前走了几步。
“不是战报。”
“那是口信儿?”
“也不是。”
“那你是回来干什么的?!你倒是说话啊!”司马昀有些急了。
那人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启……启禀万岁,陈将军……陈将军……”
“陈将军怎么了?……败了?”司马昀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试探着问。
“陈将军他……投降了。”
“什么?!你说什么?”司马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偏过头。
“陈将军投降了。”
“谁?谁投降了?投降谁了?”司马昀蹲下来,扳起来人的脸。
这下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儿,“陈将军投降匈奴了。”
“啪!”司马昀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然后他站起来,指着地上的人,“谁派你来诽谤大将军的?!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斩了!”
“万岁!不可以啊!”小番儿扑通一下跪倒。
几个侍卫进来架起已经瘫在了地上的人,他立刻哭喊起来,“皇上!冤枉!冤枉啊!这有东凉让人送到涟郡的陈将军的降书!”
司马昀摆了下手,侍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人赶紧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举过头顶。司马昀接过来,打开,看了好一会儿,反复确定了是陈远的笔迹后。他突然把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从腰上拔出剑就砍了下去。
后面的三个孩子“哇”地一声一起大哭了起来。
“滚!滚出去!你们统统都滚出去!”司马昀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紫菱赶紧跟宫女把孩子们都带走了。来报信儿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小番儿和几个侍卫也马上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门外。
很快,门里传来了“乒乒乓乓”声音。没有人敢动,大伙儿都竖着耳朵听,听了一阵,里面安静了下来,可这一静反倒有点儿让人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面无人色、双唇紧闭的司马昀从里面走出来。小番儿飞快地往殿内看了几眼:目光所及,能砸的东西全都被砸了。
步步
一个月前,涟郡。
司马昀走了之后,陈远就开始谋划怎么攻打东凉。匈奴王廷的位置并不固定,平日里按季节迁移,战时就随军挪动。姑臧以北的地貌以草原和沙漠为主,日夜温差大,现在又是冬季,气候干燥严寒,不注意保暖夜里动辄就有兵卒冻伤。陈远心里着急,几次派人去打探消息都没有结果。
这天,正在陈远一筹莫展之际,周庆突然来报说玛女回来了。陈远很吃惊,“玛女?!她怎么……快!让她进来!”
玛女进到军帐里之后,陈远被她吓了一跳,她的衣服都破了,头发凌乱,满脸的沙土。玛女看见陈远,等不及他问什么,端起案上的一碗茶就猛喝起来。喝完了茶又问有吃的吗,陈远赶紧叫人拿来了胡饼给她。玛女抓起胡饼就往嘴里塞,几次险些噎到。陈远一边递水给她,一边拍她的后背,“你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玛女接过水还是狼吞虎咽地吃,“饿……饿死我了。我差一点儿就……见不着大哥了。”
过了一会儿,看玛女吃得差不多了,陈远才问:“不是让你去涿县找我父亲吗?怎么又回来了,还弄成这副样子?”
“别提了……”玛女把嘴里的饼咽干净,“我快到涿县的时候,遇到匈奴骑兵了,被他们发现了我是女人扮的,说要把我献给大单于。”
“什么?!匈奴?!正在两军交战,他们……他们怎么还会去涿县?他们是去干什么的?给大单于找女人吗?”
“不知道。”
“有多少人?”
“几十个吧。”
“几十个?难道也是打探情报的?那你是……”
“他们抓住我之后,就分出两个人带着我往东凉去了。快到巴什的时候,我趁他们不备就逃走了,我……”
“你说什么?!”陈远一把抓住玛女,“巴什?他们说要把你献给大单于,就带你去了巴什?”
“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远松开玛女,突然拍着方案仰天大笑起来。
玛女一下被他笑懵了,“怎……怎么了?”
“真乃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玛女。”陈远蓦地收住笑容,满脸严肃地看向玛女,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现在让你再回巴什,你能顺着原路找回去吗?”
“能是能,可我为什么要回去啊?”
“从这里到巴什,多有沼泽沙漠。我要你给我的兵马带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匈奴王廷的确切位置。”
“哦。这样啊。”玛女点点头,“好吧。可是……你要答应我,不再赶我走。”
陈远想了想,“要是这回能一举攻下巴什,抓住大单于,就是你的大功一件,到时候我会去跟皇上求情,赦免你的死罪,你就可以继续跟着我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再动刺杀皇上的心思。”
玛女咬住嘴唇,认真考虑了半天,“好,我答应你。”
“那我就放心了。行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陈远很了解玛女,她不会撒谎。
玛女离开后,陈远立刻给司马昀写了即将带大军攻打匈奴王廷的战报。但因为之前的事,他没有提玛女。
四天后,陈远带着一万先锋部队率先抵达了巴什南边的车尔喀。当天晚上陈远就接到一封匈奴大单于沮渠孤牧派人送来的密信,而陈远的一切计划就在他展开那张纸的一瞬间被全部打破。
信里说陈山和董浣青已经在东凉了。原来,那天玛女在涿县附近碰到的匈奴骑兵就是去抓他们的,而且信上还说现在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沮渠孤牧要求陈远不可以对任何人讲,只能照他的意思写一封亲笔降书,然后即刻带人归降东凉,否则就会及时送上陈山和董浣青的人头。
陈远百思不得其解,东凉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涿县?而且凭陈山和董浣青的身手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几十个匈奴骑兵抓住?即便是被抓了,涿县有三万陈家军,这么大的事又怎么会没有其他人知道,没有人来给他报信儿?可信上所说陈远又不得不信,因为他看完信后,信使就拿出了陈山从不离身的一把玉梳,那是陈山当年带陈远逃离建康时从妻子尸体上拿走的唯一的东西。
陈远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他想了整整一夜,最后决定,先假装投降,等救出父亲和岳父再想办法一起逃出巴什。
下定决心后,陈远便下了令,让还没有到达的十四万人马即刻返回涟郡,然后他又写了封信让人去交给宁长,命他马上回涟郡待命,并时刻注意信号随时准备出兵。
就这样,天一亮,陈远便挑了五千精兵投降了东凉,拗不过玛女,只好让她也跟着了。
建康,宫城。
回到泰明宫后,司马昀一夜没有合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陈远会背叛他投降东凉,可那封降书毫无疑问是出自陈远之手,他想不出陈远有什么理由要写降书,如果说是诈降,两军还没有正式交锋,哪有带着十五万大军前去又突然说要投降的。最后司马昀觉得必须要立刻见到陈远问个清楚才行,他要尽快再次离京亲去晋凉边界。
可司马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夜之间,陈远投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内外。早朝之上,还没等司马昀说什么,下面已经跪倒了一片,要求司马昀治陈远的罪。
司马昀说:“依陈远的为人,他决不会投降的。”
何广抬起头,“可是……启禀万岁,陈将军本来就是降将啊!”
“你……陈远当年降的是朕,现在是匈奴,根本就不一样!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在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定罪!”司马昀生气了。
这时本来是坐在一边的许颜也走出来跪下,“万岁, 汪管和安任远是疑其结党通敌,陈将军是有叛国之嫌,那现在也应该下旨先把他在建康的家眷关押起来才是。否则恐怕难免天下人会说皇上有失公允。”
许颜说的有理 ,司马昀一时语塞。再看看跪在下面的人,司马昀心想:现在绝不能给之遥定什么罪名,要不然可能会让陈家再次蒙冤不说,大敌当前还会军心思变。可是,眼前的情形下,什么都不做的话恐怕也众口难平。既是如此,先把之遥的家人暂时关押起来也许也是个办法。
想到这儿,司马昀当朝下旨:即刻将将军府上陈远的家眷收押廷尉狱。
退朝后,司马昀又一路在心里盘算:怎么办呢?焕之不在了。陆长铭去了乌澜和辌沧。惠仑做事本来就瞻前顾后的,现在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更是能躲就躲。晋越边境刚刚稳定,晋凉那边又情况混乱,大战在即,武将都不在朝中。何广和许颜可能早就认为朕偏袒陈远。倚重外戚的话,明嫦已经去世,太子又给了皇后,王家不能指望。车贵嫔是庶人出身,紫菱自身难保。这样……先调长庭回京吧。
回到泰明宫,司马昀马上让人拟了圣旨,调蔡绪到鳞州暂代使诸军事之职,令惠长庭接旨后立刻带兵马回京。
到了晚上,小番儿急得团团转,司马昀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喝了几口汤,又把勺子撇了,说要去廷尉狱看陈远的家眷。
司马昀穿戴好了,刚要上车,转身对小番儿说:“你去把吉儿找来,让他跟朕去。你在宫里守着,万一涟郡那边再有什么消息,你也好赶快去告诉朕。”
“啊?”小番儿愣了一下,“要不让袁晴和于瑞跟您去吧?”
“嗯?”司马昀转回头,“怎么?吉儿不能去吗,病了?”
“没有,嗯……我这就去叫他。”
上次出了玛女行刺的事之后,小番儿就开始仔细观察吉儿,可过了一段时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便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又见司马昀一直忙着朝中和匈奴的事,小番儿也就没跟他说那天晚上吉儿的反常表现。只是有事的时候尽量不再让吉儿单独跟着司马昀。
到了廷尉狱,司马昀直接来到关押董氏的牢房。他摘掉斗篷,晃儿先扑了过来,“皇上!”
司马昀把他扶起来,“晃儿,朕很想你呢。”
“皇上……”晃儿的声音哽咽起来,“皇上,为什么要把我和娘关起来啊?我们做错什么事了吗?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坐牢吗?”
司马昀伸手给晃儿擦了擦眼泪,“吉儿,你先带他到外面去待一会儿。”
晃儿跟着吉儿走了。司马昀转过头看着董氏说:“想必陈夫人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了吧?”
“难道连皇上也不相信之遥吗?”董氏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朕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哼!出了事皇上就可以说没有办法,可之遥倒是肯为了皇上什么都不要呢!”
“可他现在亲笔写了降书投敌。”
“通敌叛国,要诛九族啊!”董氏叹了口气,“看来之遥是要重蹈祖父的覆辙了,也许陈家注定要被司马氏灭族吧。”
“朕不会杀你跟晃儿的。”
“那抓我们来做什么?皇上不杀,不是还有那么多眼睛看着呢么?再说……皇上难道不正想杀了我这个‘陈夫人’吗?”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倒是听不明白了。”司马昀挑起了一边眉毛
“什么意思?皇上真的不明白吗?皇上就不会觉得我碍眼吗?”董氏目光凌厉地盯住司马昀。
司马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放缓了语气,“朕从没那样想过。”
董氏笑了,“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了,索性今天咱们就把话都说清楚吧。我死了,之遥不就可以夜夜呆在宫里,再也不用回家跟我装那有名无实的恩爱夫妻了吗……”
“陈夫人!你是之遥的夫人,朕不跟你计较,刚才那些论罪当诛的话朕可以当没听过。”
“皇上,话可以当没听过,可之遥自从进了京,见了皇上,他的心就留在了宫里,这是事实。这些年我几乎夜夜独守空房,也都是拜皇上所赐!甚至连晃儿想见自己的父亲一面都难……”
“够了!”司马昀终于忍无可忍,刻薄起来,“陈夫人,名份是你的,你不能好好把握又何必怪别人。朕也从来没以皇上的身份命令过之遥不许回家。听之遥说过夫人是个容忍宽厚、贤良大度的人,看来事实并非如此,难怪他要留在宫里,不想回去!”
董氏的脸顿时失了血色,“早就听说皇上为人毒辣,尖牙利齿,大概就是因为我做不到才没有办法把夫君留在身边!”
“为人毒辣?好!朕回去就下旨,明天将军府的人全部问斩!”
说完司马昀气哼哼地打开牢门,“吉儿!吉儿!”
吉儿带着晃儿回来了,司马昀弯下腰摸摸晃儿的脸,“别怕,晃儿不会有事的。”
说完司马昀用肩膀接过吉儿张开来的斗篷,转身就往外走。董氏突然站起来冲到已经锁上了的牢门前,“皇上!”
司马昀停下来。
“皇上,我没有办法让之遥爱我,但我知道怎样能让他永远恨你!”
司马昀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好啊!你可以试试看。”
紧逼
出了廷尉狱,司马昀懊恼极了:本来是想宽慰一下董氏,怎么会弄成这样?
司马昀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董氏依然身体僵直地狠狠抓着牢门上的铁栏杆不肯撒手,额上和手上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动,下唇也被她咬出了血。晃儿有些害怕了,他开始一边拉董氏的裙子一边喊,“娘!娘!你怎么了?你坐下歇歇啊!娘!娘!你倒是说话啊……”
“啊!”董氏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逐渐瘫软,顺着栏杆慢慢滑落到了地上,地牢里回荡起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司马昀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回宫后一躺下他就睡着了,接着就开始做噩梦。梦见司马旬、司马爻、裴悫和很多死去的人,甚至还有面目狰狞的婴儿,他们一起扑向伤痕累累的陈远,司马昀想要过去救他,却怎么也跑不动,张开嘴只有嘶嘶的风声……
司马昀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小番儿!”
袁晴进来了,“万岁,番总管昨天夜里侍驾感了风寒,有什么吩咐吗?”
“哦,什么时辰了?”司马昀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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