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下----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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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昀对杨沐此次出使西番、燕和西越完成的任务非常满意,并大加赞赏,给他加封了侍中和给事黄门郎。
此后三年,西南边境再无战事。
太和二十一年,秋。泰明宫。
左检跪在地上,司马昀合上手里的章奏,“焕之怎么样了?”
“微臣昨天去给徐大人看过了,他患的是胸痹之症。”
“胸痹?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据臣诊断,应该是常年劳倦伤脾,忧思成积,肝郁气滞所至。”
“严重吗?还治得好吗?”
“徐大人这病应该是有些年头儿了,若是早些医治也许还能有所缓解,可他府上的人说徐大人在昨天早朝上昏倒之前,在家里也突然昏厥过两次。依臣的经验,胸痹一旦出现厥证就很危险了,再加之徐大人本来就身体瘦弱,气血不足,所以……恐怕……”
“行了。”司马昀长叹了一声,用手捏了捏眉心,“你下去吧。从御药房给焕之拿药。”
左检离开之后,司马昀又打开章奏想继续看,可是接连翻了几本,他却看不进去了。最后他喊上小番儿去了徐府。
徐焕之刚喝完药,见司马昀来了,连忙要起身叩拜。司马昀快走几步按住他,“爱卿快躺下,不要乱动。”
徐焕之拿个隐囊靠着,半坐起来,“皇上昨天派左大人来给微臣诊病,臣还没来得及进宫叩谢,今天您怎么亲自来了?”
“听左检说了你的病况,朕实在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听说你刚喝了药,好些了吗?”
“嗯,现在胸口不疼了。只是……”徐焕之垂下眼帘,“微臣以后恐怕不能再继续辅佐万岁了。”
“你别这么说,会好的。”
徐焕之摇摇头,“臣时日不多了。”
司马昀抓住徐焕之全是冷汗的手,“失了爱卿,以后还有谁能为朕分忧?”
“皇上不来,微臣也正想要进宫去面圣,臣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吧,朕会记在心里的。”
“忠言逆耳,微臣已是将死之人,如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司马昀点点头。
“这些年来,朝中一直是一副天下太平的景象,但其实还是存在着很多隐患的。别看各级文武官员们表面上都相安无事,但据臣所知还是有很多人嫉恨大将军。之遥现在权势太过,风头太盛,可他偏又是个仗义直率,不懂得曲意逢迎的人。人总会犯错,现在国中无事,看不出什么,将来要是之遥真有了什么过失,难免朝中不会有嫉妒他或被他不知不觉间得罪过的心胸狭窄之人对他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就是皇上也未必能再保全陈家的地位。所以有些事情还望皇上能三思而行。
还有,如果臣不在了,天下谷货、籍田之事可用侍御史许颜。可许颜为人耿直,国事为先,不像吴虎和焕之,凡事以皇上为重。恐怕他会看不惯皇上的一些所作所为。这个人皇上要巧而用之。
另外惠廷尉现在也年事渐高,而他的为人皇上也知道,遇事优柔寡断,顾虑过多。所以在他告老之前,廷尉狱的事还是多交给陆长铭吧。
最后还有一件事,当年孙盛被杀,杨成南逃,正赶上皇上刚除掉裴悫和淮远王,朝中人心不稳,又逢各地灾荒暂平,就没有再动兵马追剿杨成。那时他元气大损,所以这十几年都再没有动静。可前几天臣听说萦阳发了水灾,当地很多百姓都已经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杨成又趁机开始招兵买马,兴风作浪了。皇上应该在他现在刚刚有所行动,还未成气候的时候派兵将他歼灭。而且臣以为千万不可再派之遥出兵,让王兴去吧,给他个立功的机会,然后封个校尉或将军,以平复他对东宫之事的不满。
行了,别的就不是微臣能预见得到的了。不过,相信凭皇上的才智,再有什么难事也都能圆满地解决。来世,焕之如果有幸还能伺候皇上,臣还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
说完,徐焕之捂住胸口,皱紧眉头喘息起来。司马昀站起身,“朕会照你说的话做的。你好好养病吧,别想得太多。”
司马昀走了,徐焕之咳嗽了一阵,下人来报说陈将军来了。徐焕之赶紧喝了几口凉水,压住疼痛让请陈远进来。
陈远进屋时,徐焕之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陈远坐到床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徐焕之,“嗯,我看即明气色好些了。昨天你在正元殿突然晕倒时,那脸色能吓死人。”
“是吗?之遥担心了?”
“当然。”
看着陈远认真的样子,徐焕之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陈远笑着说:“即明看什么呢?我脸上有治病的药方吗?”
“之遥。”
“嗯?”
“还记得……三年前,有一次在你家,咱们两个都喝醉了,我说有件事想问你,后来没有问吗?”
陈远想了想,“哦,当时喝得太多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其实……我那时是想问你……如果你当初进宫,没有跟皇上在一起,还会不会喜欢其他的人。”
陈远慢慢收了笑容,吃惊地盯住徐焕之。
徐焕之仰起头,看着虚无的远处,“之遥,你知道吗?焕之这一生最快乐时候有三次。第一次是我在做太学生时,有一次跟同学泛舟淮水河上,当时天高云淡,水面上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两岸的景色真是美啊!还有那么多天仙一样的女子。第二次是我成亲的那天,终于把心爱的人娶过门儿了,从来没见她那么漂亮过……”
说到这儿,徐焕之停下了。
“第三次呢?”陈远忍不住问。
“第三次是……那年皇上派你我去涟郡,途经函阳,我病了,你让人给我做馎饨吃。”
“即明,我……”
“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几年来皇上一直让丞相和太尉之职空着吗?”
“皇上怕再出一个裴悫。”
“对,皇上不敢再轻易放权。可只有你是例外,皇上那么精明多疑的人,却肯让你独掌兵权,可见皇上有多么信任你,在他的心里,之遥不比皇位轻。不要辜负了他。”
徐焕之收回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陈远,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陈远一直把徐焕之当知己,可是没想到他竟把自己的感情隐藏了这么多年。看着眼前面容憔悴,却双眼含笑的徐焕之,想着他刚才说的话,陈远心里一阵疼痛,他皱紧眉头,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徐焕之,然后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即明……对不起,我不知道。”
徐焕之闭上眼睛,“足够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回去吧。”
看着陈远离开带上房门后,徐焕之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终于都说出来了,可以轻轻松松地走了。
再起
两天后,徐焕之过世了,时年四十三岁。司马昀为他追号明文。
深秋已至,天气渐凉。这天陈远又到泰明宫,吉儿知趣地走开了。当然他早就明白了陈远跟司马昀是怎么回事。
因为司马昀一直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处置吉儿,所以他现在成了宫城里的闲人,既不是内侍,也不是侍卫,又没有官职,有事的时候跟着司马昀四处跑跑,没事的时候就到已经没人住了的永昶宫去逛逛或祭祀一下明嫦和袁胜(袁公公)。
今天风大,永昶宫里格外凄凉。吉儿在里面转了一会儿,心里难受得要命。于是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年纪不小的宫女挎着一个竹篚正神色鬼祟地朝一条平时没有人去的小路走。吉儿一时好奇,便悄悄地尾随在了后面。
英哥儿到了囹台,德氏正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坐着发呆。见英哥儿来了,她站起身,抓住英哥儿的手,“今天又不忙啊?”
“手好凉啊!这么冷的天,姐姐怎么也不多穿点儿。”说着她把德氏拉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衣服给她披上,“车华宫那边比这囹台热闹不了多少,我能有什么忙的。”
英哥儿把带来的吃食从竹篚里拿出来,跟德氏说了说她知道的宫里宫外的事,又把一些需要缝补的衣服拿上就走了。
英哥儿走了之后,德氏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又往门口走,英哥儿刚给她披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她也没有察觉。刚要再坐到门口的胡床上,她忽然看见了一张白净清秀的脸正从大门外向里张望。德氏冲他笑笑,又招了招手。
看自己被发现了,吉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红着脸,顺着墙根儿慢慢蹭进院子里。德氏转身进屋抓了一把英哥儿刚给送来的蜜饯,又走出来,伸手递给吉儿,“你是哪宫的侍官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吉儿因为从小儿饿怕了,所以后来跟着司马昀也一直贪吃。只要有食物在眼前,他从不错过。接过蜜饯,拿一个塞进嘴里,吉儿说:“我不是内侍。”
“哦,我说怎么没穿侍官的衣服呢,那你是……”
“我是侍候皇上的。”
“哦,皇上的人啊,不是说后宫已经没有……”
“没有什么?”
“没什么。你几岁了?叫什么?”
“我叫吉儿,十六了。”
“吉儿……”德氏想了想,“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你姓什么呢?”
吉儿摇摇头,“没有人告诉我。你是谁啊?这么漂亮,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德氏摸摸自己的脸,“我还漂亮吗?”
吉儿点点头,“要是能打扮一下就好了。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以前的皇后。”
“以前的皇后?”吉儿皱皱眉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你就是德皇后?”
“你听说过我?”
“那你知道袁公公了?”
“哪个袁公公?袁晴吗?”
“不是,是更衣房的袁胜。”
“袁胜?他早就……啊!”德氏突然捂住嘴向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你姓什么了!袁胜去世之前来看我,提到过一个叫吉儿的孩子。”
吉儿手里的蜜饯一下子全掉在了地,他向前迈了一步,“我姓什么?!”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吉儿一把抓住德氏的胳膊,“知道什么?我姓什么?你知道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德氏突然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吉儿吓了一跳,松开手,“你笑什么?”
“司马昀啊司马昀,哈哈哈……你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哈哈……”德氏掏出一条布帕掩住嘴,前仰后合地笑得更欢了。
“你……你怎么敢叫皇上的名讳?!你这个疯女人!”吉儿被她笑得浑身发瘮,转身想跑。
德氏却一伸手拉住了他,然后满脸阴森地逼近吉儿,“你想知道自己姓什么?”
吉儿虽然心里害怕,可还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点点头。
“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吉儿又点头。
“好,你跟我进屋。”
司马昀和陈远从殿内往外走,看见吉儿正魂不守舍地走进来。司马昀说:“朕要去马场,吉儿跟着侍驾吧。”
“哦。”
“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又饿了?”
“不是,头有点儿晕。”吉儿躲闪着司马昀的目光。
司马昀皱了下眉头,“那算了,你去歇着吧,把于瑞给朕找来。”
“哦,是。”吉儿傻傻地走了。
司马昀嘟囔了一句,“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到了马场,陈远说玉龙老了,以后不能再骑它去打仗了。司马昀让陈远挑几匹马。然后两人各选了一匹,在树林里试骑。
马儿慢走的时候,司马昀说起杨成的事。
陈远说:“杨成现在顶多能有万把个人,我只需带五千骑兵就能把他带到昱昌面前来。”
“不,这回不用你去。”
“那……派周将军?”
“不,让王兴去。”
“王兴?他自己领兵?”
“嗯。”
“可是……他没打过仗啊。”
“给他个立功的机会。给他五万人,要是还打不嬴,副将他也不用当了。”
陈远笑了,“不会的,虎父无犬子嘛,淮远侯能征善战,他的儿子也差不了。”
“希望如此吧。”
几天后,司马昀觉得已经考虑成熟,准备在早朝上下旨让王兴出兵。可上了朝,还没等司马昀开口,李顺就慌慌张张地带上一个人来,是宗政延手下的涟军。那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启禀圣上,晋凉边界出事了!”
三年前,晋和西番达成协议后,司马昀曾下旨给宗政延,如果东凉进犯西番,西番向涟州求援的话,他可以先出兵后上报。所以在将近一个月前,宗政延得到消息说匈奴新单于亲率骑兵攻打西番时,他就直接带了三万联军杀到西番,想要擒住大单于。可没想到却中了东凉的圈套,三万人马最后剩了不到三千,宗政延也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回到涟郡。匈奴则趁机调转矛头,调集了十五万大军逼向涟州。宗政延现在有伤在身,勉强可以带领剩下的七万涟军抵抗一时,可他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自己万一最后伤重不治,晋凉边境将陷入无将帅指挥的境况。所以他派人回来,请求朝廷立刻派将派兵。
司马昀听着来人的禀报,慢慢皱紧了眉头,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行了,朕明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那人下去后,司马昀不再说话,垂下眼帘,看着地面,认真思索起来:看来剿灭杨成的事得先放一放了。东凉这次一定是蓄谋已久,此一战非同小可。现在最熟悉北方边境地形和匈奴的人当属之遥。派周括和王兴也可以,但是……不行!这也许是个收回前梁失地的好机会,不能败,只能胜!
想到这儿,司马昀抬起头,“陈远、宁长、周括、王兴、慕子云。”
被点到的几个人跪到地中央。
司马昀说:“陈远、宁长两天后带领二十万兵马随朕御驾亲征。周括、王兴到陨汐待命,随时准备支援。慕子云加强京师西南守卫,虽然现在杨成没有多少人马,但也要防止他趁机作乱。”
几个人领了旨,退下去。司马昀又叫何广、惠仑、陆长铭、许颜和李顺听旨。这几个人又上来跪下,司马昀说:“朕离京期间,所有章奏、上疏交由尚书省和中书省处理,要有何广和惠仑两人联名批示才能生效。陆长铭御史大夫加侍中。许颜升少府并暂代大司农职。李顺卫尉兼光禄勋。”
这几个人又领旨谢恩后,司马昀看再没有其它的事,就宣布退朝了。
临行前夜。
司马昀来到鸾苑。张汐正趴在水边的木栏上出神地看着有点点星月倒影的水面。司马昀悄悄走到他身后,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张汐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要下跪。司马昀拉住他,“别拜了。子潮在看什么?”
“从北方飞来,要到南方去过冬的鸟儿。”
“这么黑,能看见吗?”司马昀也趴到木栏上向水面望。
“看不太清,但是偶尔会有划水的声音。它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这儿停留几天,春天还会再来。”
“像子潮一样。”
“什么?”
司马昀直起身,看着张汐,“明天子潮就要随朕北上了,也许很快就可以返回到故乡,你不高兴吗?”
“高兴,有点儿舍不得这些鸟儿,所以来看看。”
“只有鸟是你舍不得的吗?”
张汐低下头。
“朕就是来看看你准备好了没有。行了,早点儿睡吧,明天咱们很早就得启程。”说完司马昀转身要离开。
“皇上!”张汐叫了一声。
司马昀停下,“还有什么事?”
“嗯……皇上……今晚就住在鸾苑吧。”
司马昀笑了,“子潮进宫十七年,这是第一次留朕呢。不过……不了,你好好休息,朕回去了。”
张汐看着司马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有些伤感地想:这次回去,就是不能夺回姑臧,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将军府。
临睡前,陈远去看正在给自己准备明天行装的董氏。进屋之后他一眼扫到自己的枪,惊讶地发现绑在枪头上的黄色丝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红色绸缎。
“文君!”
“嗯?怎么了?”
“这……这上面的……”陈远指着枪。
董氏回头看了一眼,很不经意地说:“哦,我看很旧了,上面还有些看不太清楚的墨迹,就扔掉了。”
“什么?!你……你怎么不问问我呢?!”陈远的声音很大。
“不就是一块破布吗?你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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