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上----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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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还要杀微臣吗?”
司马昀咬着牙想了一会儿,“不杀。但你记住,你的命是朕的了,从今以后,朕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后来陈远找小番儿拿来给男宠用的药膏给司马昀涂上,又让他给找了身干衣服换上就回将军府了。
进到院子里董氏正在练枪,看见陈远她停下来,上下打量着他,“怎么进宫还换了身衣服回来?”
“我……”正不知如何解释,有人来报说涿县来人了。
第二天早朝,司马昀强忍着疼痛坐了下来,扫视了一圈,却没看见陈远,刚要问,右将军周括启奏说陈远因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不能来参加早朝。司马昀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气炸了:身体不适的应该是朕吧!
可接下来的九天,司马昀都没有再看见陈远,虽然知道他已经没有九族可以诛了。但司马昀真想下令派人去抄了陈远的家,诛他的九族。因为很多事情都在秘密地进行,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司马昀在朝上又恢复了对裴悫言听计从的状态,这样很多令司马昀生气的事他就只能像过去一样地继续忍着,再加上陈远又不知所踪,司马昀已经恨不能亲手杀人了。
第十天退朝之后,他冲到了乔台,把柏青和顾奕找到一起,三个人折腾了大半天。最后司马昀不但没觉得发泄出了什么,反而更加心烦气躁,他把外袍一披,“滚!都滚出去!”
柏青和顾奕穿上衣服走了,小番儿跑了进来,“万岁,泯水来密报了。”
“啊?快,给朕拿来!”司马昀系上袍带,站起来接过信,看完之后想:还是焕之最能替朕解忧啊!
端倪
徐焕之和姚贺章带着大秦、时琴和陈远硬让他带的二十个护卫先到了泯郡。因是晋中富庶之地,他们一路上到没有碰到大批的灾民和北方侨人,只看到一些零星小股的流民。泯郡太守仲迁本是要安排徐焕之住到太守府里的,可被徐焕之婉言拒绝了,他坚持要住官驿。
安顿好了之后,仲迁又亲自来接徐焕之去太守府参加特意给他安排的接风宴。徐焕之本不想去,姚贺章说一味地拒绝他,以后反倒不好查案了。徐焕之想想不无道理,便和姚贺章带着时琴和两个护卫去了。
显然仲迁是事先调查了徐焕之的兴趣爱好的,晚宴上没有弹琴唱曲儿的,也没有跳舞陪酒的。仲迁找来的都是当地著名的士族大家和文人雅士,宴席上大伙儿不谈政事,只是流觞曲水(一种酒令)、吟诗作对,倒也很有些情调。徐焕之自然是此中高手,但他大都在当令官,没有参与太多,只在心中暗暗观察每个来宾的相貌和性格特征。因为徐焕之认为此次几桩针对寒族地主的灭门惨案,跟当地的士族大家绝脱不了干系。
因为自从北晋统一南方各州郡以来,各地的士族名士虽仍旧可以凭借父祖的余荫,被授以各种官职,但实际上很多士族子弟终日都过着不思进取、纵情声色的奢靡生活,甚至“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士族的势力其实已经日渐衰弱,而与此同时,寒族地主的权势却在日趋增长。再加上士族阶层又一向自视清高,只担任那些品秩既高,又可以不勤庶务的文职,一直被他们认为是“浊职”的武官大部分都是由寒族地主所担任的。而另一方面,从明帝以来由于南北方矛盾逐渐加剧,各地战乱、暴动频仍,很多寒族地主都屡立军功,并逐渐掌握了实权。士族与寒族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第二天徐焕之开始到太守府查阅卷宗。因为这个案子是从开春的时候开始调查的,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再加上案件涉及的人数很多,范围又比较广,所以仲迁拿出了几十册卷宗,徐焕之看了一天也没能看完,晚上他就把剩下的带回了驿馆。
姚贺章早早地就开始打呵欠了,徐焕之正好不想让他帮忙,就让他先回房睡了。然后他把时琴叫过来帮他作记录,大秦在一旁端茶倒水,换纸磨墨。
四更天的时候,大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徐焕之合上最后一本卷宗,捏了捏眉心,时琴也放下笔,抻了个懒腰。徐焕之说:“终于完了,累了吧。”
时琴喝了口茶,“我不困。”
“还不困?”
“跟着将军打仗的时候,经常几天几夜不睡。”
徐焕之点了点头,然后他一边把散落在案上的卷宗整理成一摞,一边问:“嗯……你家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时琴也开始把写满了记录的纸张整理到一起,“他爱喝酒,使得一手好枪法,也懂行军布阵,对我们都很好,就是脾气倔了点儿。”
“你跟他多久了?”
“嗯……快三年了。”
“那时间也不短了呢。”
“跟他最久的是施先生和公孙将军,他们是从涿县一起出来的。”
“你为什么会跟他们一起呢?”
“唉,没办法啊。”时琴把整理好的笔录放到一边,“我本是怀成人士,那年我们村里连续第三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物资全都被本地的官吏贪污了,而我们这些佃客却还要向地主交粮,交不上粮就要沦为奴隶。当奴隶过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后来我就逃了出来。大人应该知道晋令规定:身为奴隶而逃亡者,黥两眼,再亡,黥双颊,三亡,横黥目下。当时正好陈将军的起义军队经过怀成,我就加入了青衫军。”
“那你的家人呢?”
“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早就没有了。”
作为朝廷御史,听了时琴的一番话,徐焕之实在是感到汗颜。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那你先去休息吧。”
时琴走了之后,徐焕之把整理出来的笔录看了一遍,案情很简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根本就不是什么疑案、悬案。只是牵扯到了朝中的几位重臣,仲迁都不敢得罪就一直拖着,这是实在拖不过了,才上报了朝廷。
徐焕之直接给司马昀写了一封密信,天亮之后交给时琴,让他立刻送往建康。
陈远回来了,他到了建康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车贵嫔怀了龙种,皇上有后了。他还带回一个人来——云七。
那日陈远接到父亲陈山的来信后立刻就启程回了涿县。信上说最近有人在涿县调查陈远的身世,人已经被陈山和董浣青抓住了,但却问不出来是谁派的,问陈远在建康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陈远猜测十有八九是裴悫派的人,所以当天他就带了几个人赶在关城门之前偷偷出了城。
涿县坐落在晋凉边界,由于不是军事要地,朝廷派的守军数量一直有限,以前常常受到匈奴的侵扰,当地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困苦。陈远的起义部队发展起来之后,就留了三万人驻守在涿县,由陈山和董浣青带领,号称“陈家军”。后来匈奴几次来犯,都被陈家军打退,从此以后,陈家军名声大震,匈奴也不敢再轻易进入涿县。所以当地的官府、地主和百姓都和陈家军亲如一家,可以说涿县是陈家的天下。
云七带着他的人到了涿县,一开始打听陈家的事就被人盯上了。当他们弄清楚了陈远就是当年太尉陈靖的孙子,并准备要离开涿县的时候,就被陈山带人抓了。云七当场就把手下的人都灭了口,就在他要自杀的时候,被陈山及时制止了。可后来不管陈山再怎么问他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查陈家的事?云七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陈远是在官府大牢里看见云七的,他低垂着头,光着上身,被吊在木桩上,身上有鞭子抽过的痕迹,看样子是被用过刑了。
陈远让人把他放下来之后,问他:“你叫什么?”
云七垂着头,一动不动。
“是谁派你来的?”
云七还是不动。
“是裴丞相吗?”
云七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不说也行,我这就派人告诉丞相,说我们抓住了你,你已经把一切都招了,我已经知道了他的阴谋……”听到这儿,云七突然抬起头,阴森森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杀气,他微微张开嘴,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你说什么?”
“……”还是奇怪的声音。
雯玉
陈远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走近他,伸出手搬起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可云七紧紧咬住了牙。陈远用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他疼得一下松开了牙齿,“啊!”了一声。陈远趁机用力掐住了他的下颚,他的腮立刻就被牙硌出了血。陈远朝他嘴里看,结果只看到了半条舌头。
这时陈山来了,“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陈远松开手,“父亲。”
陈远的眉眼之间跟陈山长得很像,只是父亲的眼中多了几分淡定和沧桑。陈远七岁随他逃离建康,为了躲避追兵,他们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从颖县到吴稽郡,又到辌沧郡,再到吐图。等一切都时过境迁、风平浪静之后,父子二人历尽千辛万苦,陈山决定在涿县落脚时,他带着儿子在江北边境一带已经逃亡了整整六年。陈山当时不过三十八岁,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大半。现在虽然他也还不到知非之年,却已经是满头银丝。但陈山的身体一直不错,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即便是坐着也从来都是身姿挺拔,正襟危坐。
陈山走到云七跟前,“这牢头儿也太狠了,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陈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父亲请随我来。”
走到外面陈远问:“父亲可听过此人开口讲话?”
“讲话?连声儿都没出过。”
“他的舌头早就被人割了。”
“啊?!”
“他身手怎么样?”
“高手。杀人时都是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难道是杀手?可为什么要派杀手来刺探情报呢?”
陈远和陈山都不再说话,父子俩用一样的表情,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陈远说:“这种人不怕死,更不怕严刑拷打。”
“那怎么办?”
“他一定有致命的弱点,否则不会被人控制。这样吧,先把他带回家,给他治一下伤,然后我带他回建康,会查出其中原委的。”
“也好。”
父子俩又回到牢房。陈远从狱卒手里拿了钥匙,解开了云七。锁链打开时,云七双腿一软,陈远一把接住了他。
把云七带回家之后,陈远先让人给他治伤,擦洗,换了干净衣服。之后下人告诉陈远已经给云七都收拾好了,他便拿上纸笔去了云七所在的屋子。
陈远推门进屋时,云七正在吃饭,看样子是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的。陈远坐在旁边,等着他吃完。云七也不抬头看他,只是闷着头吃。最后吃完他又喝了一大碗水,才抬起眼睛看向陈远。
这时陈远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面貌清秀,细看之下竟然跟司马昀有几分神似。
“吃完了?”
云七点点头。
陈远把纸笔和磨好的墨放到案上,“敢问阁下的尊姓大名是……”
云七拿起笔写上“云七”两个字。
“字呢?”
云七摇摇头。
“没有?”
云七不动。
“不想让人知道?”
云七点头。
“云七也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吧?”
还是点头。
陈远心里想:这人不会撒谎。
“是裴丞相派你来的吗?”
云七拿起笔想了一下,写道:多说无益,七死不足惜。
接下来不管陈远再问什么,云七都不肯再回答。没办法,陈远只好作罢,第二天便带上他返往建康。一路上陈远没再问过云七任何问题,他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云七。因为不能说话,他总给人一种沉静内敛的感觉。
在要进建康的头一天晚上,云七跑来冲着陈远比量:他先指指陈远,然后又摆摆手,最后做了一个往自己脖子上砍的动作。陈远看着他满脸疑惑的表情说:“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杀你?”
云七点点头。陈远说:“我觉得你并非奸佞之人,你肯替人卖命,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云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然后便要转身要离开,陈远又说:“别再轻言生死了,能活着又何必要选择死呢?”
云七先是一愣,然后提起一边嘴角,仿佛是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陈远没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云七心里想:你难道没听过“生不如死”吗?
陈远回到建康的当天晚上就进宫了。
司马昀正在车华宫,听小番儿说陈远来了,他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披上外袍就往外走。走门口,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然后转回身,“你去告诉他,朕已经安歇了,有什么事明天早朝再说吧。”说完司马昀又回到了床上。
小番儿走了之后,司马昀坐在床边儿发愣,心想着陈远的种种“罪行”。
车贵嫔拉了拉他的衣角,“皇上怎么闷闷不乐的?”
“啊?没有啊。”司马昀转过身,一只手揽过车贵嫔,另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摩挲起来,“朕在想咱们的龙子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司马昀从始至终都没有朝陈远看一眼,他一直用他最擅长的姿态——一手托腮,半耸着眼皮,神情淡然地看着每一个跪在他脚下启奏政事的人。
陈远看着他想:旁边再放两个博山炉,他就成仙了。
退朝之后,司马昀回到了泰明宫,他坐在正殿的长案后面等着。不一会儿,袁晴果然来说陈将军求见。
陈远进入正殿之后,司马昀把身边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他对跪在地上的陈远说:“你起来吧。”
陈远站起来走过去,跪坐到司马昀对面。
“谁准你可以坐得离朕这么近了?”
陈远抓住司马昀放在长案上的手,“皇上在生气?”
“没有。”
“是在生微臣的气?”
“没有。”
“那是……”
司马昀一使劲,把手抽回来,袖子甩得老高,“你知不知道你多久没来上朝了?”
“半个多月?”
“二十一天!整整二十一天!”
“臣有要事,回涿县了。”
“为什么不来告诉朕?”
“走得急。”
“为什么不让人来送信?”
“因事关家祖、家父,怕走漏风声。想等回来再亲自跟皇上解释。”
司马昀不说话,看着陈远。
陈远把云七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说:“皇上不知道这个人吧?”
“你怀疑是朕派的人?当年陈太尉的冤案朕早就查清楚了。如果朕没有把握‘青衫军’能为我所用,朕就不会招降你了。你降晋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令祖能沉冤昭雪,杀裴悫报仇吗?”
“皇上是怎么查出臣的身世的?”
“如果一个反军的底细朕都查不出来,恐怕朕也活不到今天了。”
陈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这就是皇上比裴丞相更胜一筹的地方吧。”
“你知道就好。以后不准再发生这样的事。”
陈远隔着长案靠向司马昀,压低声音说:“臣知道了。皇上还生气吗?”
“朕说了,朕没有生气。”
陈远看着司马昀的表情,揣摩不出个什么来。想了想又问:“徐大夫最近可有消息?”
“朕正想等见了你,把这个给你看呢。”说着司马昀从宽带里掏出徐焕之给他的密信放到了长案上。
陈远看完之后说:“没想到裴丞相、夏侯校尉和张太尉都牵涉其中了。”
“嗯,张太尉和裴悫都牵扯不大,夏侯搏这回恐怕是难逃干系了。”
又说了一会儿这些天朝中的事,陈远便准备要走了,走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片放到了长案上。
“这是……”
“是涿县特产的雯玉。”说完陈远把东西往司马昀面前一推,“送你的。”
“你应该说献给朕吧?”
“不,是送。说‘献’就只有君臣,没有你我了。”
说完陈远跪起来又说了句“微臣告退”就走了。
司马昀看着他走出殿门之后,把玉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确实是极品,只是还没有仔细雕琢过。司马昀一边把玩一边想:就像他。然后他喊来了袁晴,让他拿去找玉工做成玉佩。
袁晴问:“雕什么纹?”
司马昀想了想,“不雕,磨掉棱角,穿上丝线就行了。”
后来在早朝上陈远就看见了司马昀腰间各种精工细雕的玉璜、玉璧之间的这块没雕任何花纹的雯玉。
围困
徐焕之给司马昀的密信里大致说了泯案的来龙去脉。
泯郡埵县有个姓赵的地主,为了能改变自己的寒族身份,涂改了户籍,变成了士族地主。后来他家的女儿跟泯郡城内一户姓陆的士族地主家订了亲事。不料在赵家女儿即将过门的前三天,另一户姓张的士族地主向陆家透露:赵家为“却籍”之户,所以陆家提出了退亲。最后亲虽然退了,可陆赵两家却从此结了仇。太和六年,陆家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占了埵县东边一座居柒山,可巧的是居柒山的脚下就是赵家的田地。从那时起陆赵两家就开始经常为了界线之争对簿公堂,动辄从县衙打到太守府。因为知道这两家人都不好对付,县令俞麟和太守仲迁也只能居中调和。两家见官府解决不了他们的矛盾,就开始私斗。开始是两家把家丁、部曲组织起来进行械斗,后来两家的亲戚朋友也逐渐参与进来,最后就逐渐演变成了泯郡地区士族和寒族之间的问题。而其中士族一方的张家、陆家、朱家和顾家的后台是裴悫的远亲张且水和夏侯搏的弟弟夏侯车,寒族赵家、包家和宋家一方则依靠的是张嗣成的部下柯新征。结果斗到太和八年,既今年春天,夏侯车突然带兵冲到泯郡,把赵家、包家和宋家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事后,柯新征给仲迁施压,说如果不能彻查此事,就要撤掉他这个泯郡太守。仲迁无奈只好把这案子上报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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